《世界三部曲2: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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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2:国色-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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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硬的馒头和咸得几乎无法下咽的 
咸菜。当然,也少不了鸡蛋米粥和饼干。后来,刚强带我们参观了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打出来的一口井。夏天,井水取之不尽。一到冬天,就干枯了。现在只能取出一些浑黄的水。我们进了哨卡的蔬菜大棚。秧苗长得奇形怪状,谁也没有吃过这种番茄黄瓜豆荚的味道,但这里一年四季,终于有了绿色。刚强说,他们将从山下搬来泥土,选好种子,让新的蔬菜品种落地生根。我们转到哨卡背后的山崖,去看了新开的鱼塘。其实,鱼塘仅仅是对那一片干涸凹地的称呼而已。既没有水,也没有鱼。刚强说,他们已向上级打了报告,计划把侧面那段悬崖打通,从那边引进被称为红河的水。如果把水引进哨卡,有了水,就可以种树种花、养鱼种蔬菜。那时,哨卡的生活就将改变模样。听着刚强的述说,我脑海里顿时升起了一个很有作为的边防军人的形象。小伙子从南方来到西北,像秧苗豆荚,落地生根,枝繁叶茂。二十多岁,青春焕发,脚踏实地,憧憬未来,真是一个军营男子汉!可能他已经感受到佳苇,还想对他说什么。他不很在意,依然满怀希望给我们讲述哨卡的未来。早晨,他和我们一起看太阳从东方升起,傍晚,他陪着我们看太阳从西边天际落下去,渐渐没入遥远的邻国境内那段幽雅的山峦。他说,战士们把看早上的太阳和黄昏的落日,作为一种娱乐,一种享受,一种神圣。当然,也许因为佳苇的到来,他们开了晚会,喝了啤酒,也表演了节目,还接受了某某首长的检阅。刚强特地为佳苇唱了那首《霸王别姬》的歌。我仔细观察了刚强的眼中,没有眼泪。佳苇则咬着嘴唇,始终没有让眼里的泪流下来。我和佳苇、刚强都是军人。我们都在部队生活,但他们的工作,和我多么不一样。我想给他们画画,给他们写生,画出他们心中的落日和朝阳。但是,后来,当我们要离开哨卡,我看到黑黑的叫刚强的小伙子,脱了帽子来检阅他部队的时候,他有点卷的发际顶端,已秃出了一片精光。他那油亮的年轻的秃顶,似乎在我心中定下格来,久久凝固。直到我们经历大卡车的颠簸,许久许久,才回到佳苇和我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库阪兵站。而且,也是我和佳苇分手。她继续进西藏医疗小分队。我要下山回来完成我的绘画作品。那时我已经隐约知道了我的《国色》系列,究竟该画些什么。我和佳苇分别站在宽阔的雪地上,我们都穿了厚厚的军棉大衣,浑茫的雪原一望无际。岔路口粗糙的厚厚的冰棱,在我们眼前闪着银光。我似乎什么也看不见,漫卷的风雪中,两辆兵车停在不同方向的岔路口。我和佳苇匆匆告别。我像佳苇当初一样,脱下厚厚的棉手套,握住她的手说: 
“佳苇,你应该爱他,而且一辈子。” 
佳苇抬起头来,风雪帽下冻红的脸上,大片的雪花飘飞,滑落。她仰起头,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吞着雪花。还是那对美丽的丹凤眼中,大滴的泪,从她红扑扑的脸上不断往下流。风雪漫卷。一阵凛冽的北风夹着冰刀刮过来。红河谷、昆仑山和库阪兵站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风雪中。她突然转过来,也许是风雪漫卷的力量,歪歪地靠向我,哀哀地说: 
“瑁黧,仙女峰,就这么,在我们心中死掉了么?” 
风雪在我们眼前飞舞,她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目光幽幽,望着我,问的声音很沙哑很苍凉。不想我回答,我无法回答。她慢慢把手腕上的那枚墨绿手镯取下来,塞到我手中。我觉得很冷。望着她皮帽下卷起的那缕秀发,她那张红扑扑的脸,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我的心,扑来一阵悲哀的狂涛。又一阵风刀雪雨呜呜嘶叫着卷过来,我们都似乎无法站稳,鬼使神差似的,我们同时张开臃肿军棉大衣裹着的双臂,使劲拽住对方靠着拥着,铁铸似的,立在风雪中,一动不动了。 
也许,佳苇一看到刚强那副苍老的面容,就开始在心里尖叫:她过去心中的白马王子已经死掉了。而眼前变幻出的这样一位军人,他应该属于我们的祖国。我想,佳苇一定要花好长的时间,才咀嚼出生活给予她的这些滋味来,并且决定她未来的路,情感和心灵的路,究竟应该怎么走。 
不过,我下了决心,无论我和佳苇之间,有什么恩爱怨恨,都不可能发展爱情。我怎么会和那样年轻就失去满头秀发的战友,争夺他岌岌可危的爱情呢? 
就在这个时候,佳苇来到我们这座城市。她是回来领取毕业证的。可能她还有许多话,没有告诉我。她说她对刚强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而且不仅因为刚强的工作是她过去的向往。刚强完全可以通过考军校,离开遥远的边防哨卡。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曾给我们描绘出来的哨卡蓝图,还没有实现。他要回到熟悉的军营,把那一片荒漠变成绿洲。佳苇征求我的意见,究竟要怎样才能离开他?我没有回答。如果我和佳苇发展友谊,非常对不起那位边防军人。那天晚上,我和佳苇谈得很晚。我们没有了到夜总会、歌舞厅、迪吧里去享受观察生活的兴趣。我说你走吧。无论你的心灵沿着哪一个方向前进,现在你不要匆忙做结论。我心里也很复杂。我希望你和刚强能有个好结果。这段时间,莎莎没有在我身边。我的绘画又进入了低潮期。谁知这时,佳苇,也许是在一个晚上,来告诉了我一个不幸的消息。正当我准备把她作为恋爱对象来考虑的时候,她说,她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她要回到她的那个大西北深山库阪兵站。……刚强得了严重的高原病。在他们修建营房背后那条渠道,开山放炮,而且,那带边关哨卡的岩土,有一种毒素。吸入之后,刚强的肺,已被毒素彻底弄坏。她必须回去照顾他。我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你回去吧。他是一个军人,而且是好军人,你要好好照顾他,让他活下来。最好把他接回内地医院医治。我还给了佳苇一笔不小的医药费。我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必须照顾好他。我正画的这组《国色Ⅱ号》系列作品,如有可能的话,我多么想带到刚强他们的边关哨卡军营里去展览。佳苇拿着我给她的钱,站在那里差不多感动得就要哭了,她说: 
“偃子哥,请原谅。现在,瑁黧已经不在了,如果她在,我不会叫你哥,你应该是我的长辈,但是,我明确告诉你,还是第一次见面,给你注射撩开你裤子,那一刻,我的心里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可能就从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你成了瑁黧的丈夫,我就不可能离开你了。现在老天爷把瑁黧从我们身边夺走了,也许老天要让我来继承瑁黧的感情,而且我也是真正想和刚强分手。这样,你能不能听我一个建议,我去把刚强照顾好了,之后,你还记得我们在仙女峰的那个夜晚么?我说这个世界真美,谁也不愿无缘无故地离它而去。那么,现在刚强的病已经那样严重,如果,我不去救他,他就会真走了。这样吧,那么,偃子哥,我对你说,如果这次回去,我把他照顾好了。我就和他好说好散,然后我就来和你在一起,把瑁黧的一切,情感的债务,经济的债务,都承担下来。唉!谁知道我一去会发生些什么呢?” 
听了她的话,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深深低下头。她似乎还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拿着手中的钱还不想走。 
我用询问的眼光望着她,似乎充满了痛苦。她走上来,很近地望着我,还是那双丹凤眼,凄凄迷迷。好一朵梨花春雨啊!我感受得到,她嘴里有团浓浓的火,喷出来。 
我说:“不能这么说吧!那样,你的心,你的感情,可以像盒饭一样,分成很多份,谁都可以端起一份来,吃下去么?走吧,快去照顾刚强,他不仅属于你,还属于许多爱他的人们。我知道你的心中,和我一样很难,很难选择很难做。你究竟,还想对我说什么?” 
她吞吞吐吐,想了许久许久,才把头掉向一边,并不看我,说:“我们的交往,不算短了。我们并没有发展下去,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如果你以为我说的都是假话,那么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她的脸上又泛起一阵我十分熟悉的红潮,涩涩地说:“我,如果,你愿意,我今天晚上,我不走了。” 
沉默,沉默。 
…… 
“要不,哪怕,一点爱的表示也行,比如,我们能不能……” 
…… 
望着窗外渐渐落下去的夕阳,我抬起头来,望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帮你,许多沉重的事情,都摊在我们身上了。要不,我们到外面,我请你吃你最喜欢的长江鲢鱼。” 
…… 
江风习习,皓月当空。江岸边,一艘艘趸船上的鱼馆,灯火辉煌。五颜六色的倒影,在宽阔的江面上静静荡漾。我们吃了鱼,也喝了酒,没有说话。鱼船顶端,在摆着夜来香的米黄餐桌上,四周水域隐隐绰绰。远处江轮,汽笛声声,隐约可闻。我知道,这是自古伤离别的地方。在这样的环境心境中,我不知道吃的鱼喝的酒是什么味。我只记得,似乎我们走出鱼馆客轮一前一后的身影,在彩灯闪烁的江边,牵得很长很长。我叫了 
出租车把她送回了学校。分别时,我认真地望着她的依然凄迷的丹凤眼,轻轻说了声: 
“我们,我和刚强,都是军人。而且,你也是。军人的生命,随时都可能为了军人的责任……消失,谈什么接吻、睡觉啊!那样,我们都成了什么人?” 
她那赵一曼式的英俊小分头,埋得很低。 
“回去吧!”我说,“如果你有什么承担不了的,我想,无论你分一种什么责任,担在我肩头上,我想,我都会感到十分幸福,并且,毫不犹豫承担起来。” 
她凄迷的目光,幽幽亮出一丝感动,一种坚定,又是一派苍凉。 
许久以后,我才知道,我那几句说得十分得意的话,是那样绝情,那样空洞。似乎,并不出自我的内心。 
佳苇毕业离开我以后,就没有再和我联系。她究竟在哪个地方照顾刚强?边防哨卡,还是佳苇的库阪兵站?我想,那两个地方都不适合病人的休养。也许她曾到哨卡,把生病的刚强接回内地某个驻军 
医院治疗。医了一年多,才把他的病治好。治好后的刚强,完全可以调回内地,不过在高原当惯了兵的人,一旦回到内地,不仅医不好病,而且病还会越来越严重。所以,刚强的身体刚刚恢复,又回到那个边防哨卡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工作。开山放炮,修水渠。把流经国境线那条清凉的河水,引到他们驻守的军营,让那里瓜果飘香。刚强在那里带病指挥。佳苇还在我曾经去过的库阪兵站等待。我不知道,她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曾告诉她,既然刚强已经生病,就不应该再让他到边防线上开山放炮。可以派身体没病的人去做。佳苇告诉我,刚强说那是他的选择。他不愿意离开他的岗位。真实的原因是,因为佳苇还没有答应和他结婚,他必须那么工作那么等。我想,人世间好多事情,当兵的当兵,画画的画画,经商的经商,这活动的背后,究竟是靠什么心灵力量支撑?变幻莫测的生活和命运,就好像我们看到的仙女峰和仙女峰背后浩荡着的自然山水。这些都是我的国色啊!我未来画作的心灵背景。刚强和佳苇,也许都来到了仙女峰山水舞台上,他们背后,是否还有更苍凉浩荡的国色、民族色、宇宙色、男人色、女人色的广阔背景呢? 
我依然在一个天朗气清的秋日,沿着老君山观音岩新修的柏油马路,来到了那一片令我魂牵梦绕的家乡。碧绿的江水,绕过老黄桷树下的古老小镇,胖胖的司机,一个年轻小伙子当我的导游。我首先来到父亲出生的刘家祠堂对面的那个布依族山寨,现在经过红色旅游开发,已经成为日渐繁华的深山小镇。正是逢场天,一两点过了,人还很多,家乡的村民寨民,虽然不富裕,但还是看得出他们的生活渐渐好起来。嘈杂人群中,虽然没有看到多少大红大紫富得流油的老板大款,但他们的生活,似乎过得祥和简单平静。大门前是一排青青的石板路,漆得油光发亮的刘家祠堂中药世家的大门敞开着。还收门票,我当然也买了一张。正门房顶上,我看到了燕子垒筑的窝,年代已经久远,可能,我的哪个长辈死去的时候,这里的燕子,就从来没有回来过了。整个院落,层层叠叠,好像不久前才翻修过的样子。我看到了楼房、过楼、书房、饭厅和一对老祖宗的照片。照片上的他们,目光和蔼慈祥。我知道,他们的许多儿女都是从这里走向世界的。后门外面有一株银杏树,银杏树上开放着灰白的小花,对岸是一条清清的小河,小河岸往上是覆盖着绿色植物的山峦。河边水泥厂,正轰响着隆隆的机声。我很想到河边去走走,我想寻找碧绿的河水,覆盖在两岸绿色植被中的河水,何处是它的源头。导游告诉我你别看河岸上那些远看似乎很好看的景色,走近一看,其实很多地方一团糟。我还是带你到这里的一个著名风景区去看看吧! 
小车穿过山寨小镇细小的马路,小心翼翼地开到镇外,进入了一片林木森森的浓荫处。转弯抹角,来到有一个寺庙前。对面大江浩荡,面前是宽阔的三江汇合处响水滩。呀,这不是涞滩码头吗?寺庙里有全国著名的弥勒睡佛,雍容端庄。原来,军阀廖佐煌派来暗杀军师王伯瀚的家丁特务,当天晚上,就藏在幽暗的佛像背后。 
一幅已经褪色的画面,迷蒙悠远。军师王伯瀚坐着滑竿,优哉游哉,沿着乌溪河下游青山悬崖缀满野花的河岸,来到涞滩码头响水滩,和情人柳水英会面。那是早晨,十点过的太阳,很鲜很亮。埋藏在寺庙里的士兵特务,不敢动手。等到太阳落坡,一轮弯的月亮,即将从大江对岸升起。特务们从寺庙里的睡佛后面窜出来,把滑竿挡在响水滩旁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然后,让轿夫离去。他们在礁石后面把高挑白净的军师勒死在石洞口,砍下头颅,对准还在跳跃的额头就是一枪。那时,月光亮起来,望着发生在响水滩的这桩冤案谜案。第二天早上,廖佐煌让柳水英打扮得漂漂亮亮,到响水滩去接她的情人。水英在几个围兵的“保护”下,坐着船来到断桥旁那片平静的江面上。当她抬起头来向响水滩四处张望的时候,卫兵突然拔枪射击,从后背一枪穿透了她的胸腔。她没有叫喊就满嘴喷血地栽倒在船上。她是在盼望见到情人的时候死去的。她的尸体,捆上了磨盘,沉入了大江。那天早上,太阳始终没有出来。这两具尸体都捆上磨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水英和白白净净的王伯瀚,当天晚上,被大水冲到一起,在那墩巨大的礁石那里汇合。从此,这墩礁石改名美人礁。这里的断桥,改名为鸳鸯桥,这里的响水滩,终年四季哗哗歌唱。歌唱的声音时高时低,好像在诉说他们离奇的冤情与真挚的爱情,谈论他们共同喜欢着的音乐绘画。美人礁旁边的回水沱,不知什么时候冲来一大片水葫芦。水葫芦是在上游水英被打死的那段水面上冲下来的。它们在美人礁汇合,再也没有冲到其他地方。年年岁岁,尤其是初夏,碧绿的水葫芦铺满了美人礁和响水滩一带,而水葫芦紫色的花,夏天里,盛开的时候,一大片姹紫嫣红,映得路人渔人船工的心里,凄凉而惆怅。 
此刻我到来这里,看到庙里的卧佛,还是那样的安详。美人礁果然屹立在江边,有一条石板小路,从遥远江岸那头慢慢地缓缓地沿着峭壁通往寺庙。我没有找到美人礁旁那个石洞。美人礁脚下缠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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