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2: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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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2:国色-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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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望了一会儿,佳苇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我感受到她有意地向我靠近了一点。 
月华皎皎,在天上一动不动,脉脉的银辉,洒遍仙女峰上上下下无边无际的山山水水。 
冷吗?我问,她望着镶嵌在银盘里的仙女峰,像晶莹的玉石,像母亲子宫里的婴儿一样玲珑剔透,不语。 
月光洒在她肃穆的脸上,有两行晶莹的泪,沿着她银月一样的脸庞,流了下来。 
突然她很近地凑过来,声音哑哑地对我说: 
“我想我可能,明天,不,不,立刻就要死了。我,我,可以马上就要见到我那,亲爱的瑁黧。” 
我深深叹了口气。告诫她,不要这么伤感。 
她突然止不住流泪,抽泣,呜呜咽咽。 
“这世界真美。” 
…… 
“谁都不愿,无缘无故地,离她而去。” 
我知道佳苇这种感受非常真诚。但是,在我们这个世界消失了的许多生命,而那些生命的消失,有多少是心甘情愿离开的呢? 
从大江对面望过去,我们首先看到的仙女峰背后一望无际的天空。 
那天早上,我们起得特别早。佳苇捧着小型摄像机,我挎了画板,带了写生簿,沿着山中旅店老乡家背后那条湿润的小道,登上掩藏在青藤灌木丛中的山涧石阶,攀上高高的山峰。那时,天还没亮。一轮明月高挂在起伏的山峦上空,发出淡淡的光。大江似乎疲倦了,在仙女峰怀抱和深深峡谷里,娓娓低吟,静静流淌。那时,我们眼前数十里数百里景物,简直就是广阔山水的舞台,笼罩在迷蒙的晨雾中,好像正酝酿着更有生气的黎明。我知道,那些淡雾,一旦在风雨的诱惑下,就会变成多姿多彩的云雨。站在一段青色的石崖前,我观赏了一会儿,一轮浑圆的朝阳,从万山丛中渐渐升起,给广袤的山水涂上了一笔笔淡雅的油彩。整个山谷,立刻出现了一片奇特的光亮。平日里那条放荡不羁的大江,此刻也变得温顺安详。不一会儿,朝阳滚出天际,山水间交织着白炽灯一样的光,晶莹明澈。远处天空,一片白晃晃的鱼鳞。这时,我们没有看到背后天际间,已有乌云缓缓侵入。这种出奇的光亮,持续了一阵,我和佳苇都忙着手里的事情,摄像,画画。天空渐渐暗淡。遥远的天边,瞬间乌云涌动。我们浑然不觉。开始云层很薄,天空还没有退去光亮的色彩。一阵山风吹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不一会儿,很大的雨点,“噼哩啪啦”,在我们头上的树林里呼呼响过去。我们脚下的山谷,突然传出了千百种风的嘶吼雨的啪啪声。这种声音,使山水改变了模样。对面的山峰和山峰背后更高远的山峰,瞬间变成了雾蒙蒙的世界。狂风在天地间卷起各种各样的怪响。我们赶紧收拾画架和摄像机,沿着攀上来的那条小路往回走。树叶水珠,浇湿了我们的脸,迷住了我们的眼睛。我们来到仙女峰对面高高的悬崖下面躲雨。躲了一会儿。太阳不见了。山川不见了。大江不见了。仙女峰也不见了。千山在动。游云在飘。千万朵云,以各种姿态缓缓登场。整个大地山水,都笼罩在无色的云雨中。除了几尺远的云雾,和晃动在云雾中的稀疏树叶,好像天地间没有了什么东西。水雾山峦,树叶风声。声音色彩在奇妙变幻,宛若游丝。雨渐渐小了。山中风雨声渐渐停息,大地没有光亮,除了乌云还是乌云。在浓浓的云雾后面,渐渐露出了一弯优雅的淡眉。淡眉在硕大无朋的浅色云雾中时隐时现,好像要尽最大可能展示它的身姿。佳苇惊奇地望着,问我那是什么。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原来那就是平常看起来陡峭挺拔直傲苍穹的仙女峰。迷雾还在变幻。仙女峰背后,淡眉渐渐多起来,一弯一勾,无数山峰缓缓露出脸来。不一会儿,天空渐渐变幻出明亮的颜色,仙女峰悄然露出翠绿的身影,如洗过一样靛蓝。而仙女峰背后的千沟万壑,奔腾着无数白马。那些白马,正是浩荡着万千生命气象的云团。在奔跑,在沉思,或衔枚疾走,或蜿蜒流动。仙女峰下面的大江,也渐渐在浩荡的云雾中露出脸来。一阵风吹过,云彩慢慢地或快速地组合。吞云吐雾中,仙女峰背后露出了一轮金色的朝阳,大概八九点钟的光景,整个山水浓云,似乎已被收走。浩浩荡荡,千峰竞秀,万山叠翠。我想,我未来的作品,它的自然宇宙的背景,已经充分显示出来了。这景象,在我和佳苇离开仙女峰,上了轮船,很久很久,还在回味。 
山水多情!我们想看什么,它来什么。 
我想。 
其实,自然山水是一种生命,一种宇宙的伟大的生命。在它面前,我们个人,我的绘画作品,就显得十分渺小了。但我们的心灵,正是一种伟大艺术生命诞生的温床。而自然宇宙的伟大生命,比如仙女峰的美景,是可遇不可求的。 
显然,我和佳苇的这次旅行,并不是我们有意安排,也不是为了画画,而是为了,送走瑁黧之后,让大自然来安抚我们深深陷入哀伤的心。 
第二天,霏霏细雨。离开仙女峰的时候,飘渺的云团和迷雾的游丝,又在我们的心中飘起来。 
“其实,我们,不用多说了。”佳苇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到大西北、昆仑山、边防线哨卡去一趟。”她说。“瑁黧已经走了,是我把她介绍给你的,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该怎么做。”说完,亮出了她手腕上那枚我从没有见过她戴过的墨绿手镯。 
“谁给你的?”我问。 
“瑁黧,留下来的……”她哀戚地说。 
那么,这枚手镯,是谁送给瑁黧的呢?它是我的传家宝啊! 
仙女峰脚下的浩荡大江,笼罩在迷蒙的细雨中。我们的游船开得很慢。滔滔江水把两岸崇山峻岭,通过雨雾糅合拢来,构成我们此刻迷蒙凄清的心世界。我从没看到过这样的江中雨景。我伤感而又认真地对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会陪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那些地方,我也神往。边关,大漠,哨卡,也许,对我的画画,不是帮助而是主题。不过,我这人的命运,我自己知道,可能一辈子都不大可能,也很不容易真正和谁相爱结婚。也许,我心中的爱太多或太少了的缘故,有那么一点点爱的感受,就匆忙化为艺术,化为油彩画布上的诗情与画境。而一旦认真和某人相爱,真正让爱恋的人走进我的生命历程中去,我向往和赋予了真挚感情和心血的一切,又突然变得面目全非,比如当年的瑁黧,我们是第二次相爱啊!可是,命运居然如此相似。 
佳苇站在霏霏细雨中,望着两岸青山冷雨,很久很久,丹凤眼细眯着,冷静地轻轻地连连摇头,说: 
“我听不明白你的话。” 
尽管佳苇说得很平静,可我依然感到不是非常投入。当然没有灼烧胸口的爱情感觉。不过,一想到和她一起那趟大西北旅行,本身就非常神往了。 
至于她…… 
她凑近耳边悄悄告诉我: 
“我们很纯净。” 
……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 
我站在细雨中的甲板上,望着滔滔江水。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想,“她和谁纯净?她和谁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还是刚强?” 
后来,佳苇告诉我,就是这次仙女峰的游历告诉了她,怎样选择爱情。不能勉强,不要凑合,不然会辜负世上仙女峰这样的美景。然而,那时,我依然没有明白她说这句话的真实意图。 
我想,我们不会双方都感到如此亲近,又如此陌生。 
也许,我的一生,像梦一样飘渺,像月光一样轻盈,像眼前的流水和细雨一样,在迷蒙的心灵山水中旅行。虽然,有时候,我旅行的脚步十分沉重,不过,那些伴我旅行的生命,也像云彩、月光、细雨一样,缠缠绵绵,飘忽不定。虽然,我不一定时刻都和她们在一起,但我能感受到她们的呼吸和体温。我知道,那是一种信息,那是我心灵中解不开的谜团。 
不过,大西北边陲的确是我神往的地方。而且,第一次西北远游,以我的生病半途而终。我和佳苇也遵守着我们心中的原则。有时,我们靠得很近很近,有时,我们相隔很远很远。靠近的时候,我反而觉得她十分遥远。隔得远的时候,我又觉得我们的心灵挨得很近很近。我知道,那是黄沙漫卷的土地,干涸的河床,光秃的山峰,烈日下广阔无垠的戈壁滩,还有在沙漠中艰难行进的骆驼。早晨,或者黄昏,干燥的空气,似乎给人快要着火的感觉。那里植物稀少。骆驼草、水晶球,偶尔点缀在河滩上、岩石边,或从飞机上看到的依然是无边的大地和无云的天空。我们没有再回到她那个库阪兵站去。我们沿着长长的铁轨,穿过沙漠,穿过沉默的远山,火车在一望无际的西北高原上疾驶。浑浊的黄河,苍茫的天空,描绘着大西北那张特有的面孔。那真是一条曲折多变的现实与心灵之路。小镇,城市,乡村,窑洞,干打垒,充满少数民族风气的寺庙。我们坐了飞机,换火车,坐了火车换汽车,坐了汽车换马车。我们在大西北的山峰和土地上行走、旋转,有时转来转去并没有走多远,更加迷人的西北风景,是孤零零的红柳和胡杨树。尽管已是深秋,胡杨树细小的叶子,已经泛黄。农作物在布满胡杨树的水边,时而稀疏,时而茂密的生长。我们背了简易旅行包,当地一位矮小的牧民做我们的向导,慢慢行走在像梦一样美丽的青藏高原。湖边青草,北国江南。打猎的哈萨克小伙子和老人,围在草原上弹奏马头琴和东不拉。有大碗的奶茶,牛奶和羊奶,清香的大块羊肉和手抓饭。我知道,这些异域风情,不过是我们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又一个民族的独特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而已。它们构成的依然是那样一幅和谐安详的国画。自给自足,使我们分不清楚谁是外地人,谁是本地人。不知坐了飞机,还是火车、汽车和军车,来到这里。牧民的马队,猎人的围场。我终于看到了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初冬季节。如果从飞机上看到的昆仑山,那不过是苍苍茫茫的银色世界。如果坐火车飞过昆仑,在车窗机窗前看到的是像利剑、像淡眉一样高耸的屋脊,神秘的冰川,神秘莫测,在窗前一晃而过。如果坐着兵车路过昆仑山,那是无穷无尽的雪坂就像盘旋着的一条条飞腾的玉龙。如果步行,昆仑山不过是脚下的冰锥、岩土,和永远也看不完的高耸的雪峰。如果跟着马队走昆仑山,长长斜斜的山谷,一个整天也走不出一道冰川,一段山梁。我们终于远远望见碧蓝的天空,没有云彩,远远镶嵌在无边天幕上的棱形淡雅的山脊线,绵绵不断的高耸雪山,静静矗立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天空。雪山。通往雪山的千沟万壑,像铅一样肃穆端庄,像洗过一样圣洁。我想,那可能就是我心中的茫茫昆仑。佳苇默默地望着这片雪景。她说,我知道了,为什么世界上有人作画和写诗。 
我告诉她,所有的画和所有的诗,在这片圣洁的天空下,都显得十分渺小。 
不过,她说,能写能画总比一般人强。 
是的,我说,绘画写诗,也许,它的最高境界,就是对大自然美的模仿和回忆。 
当然,我们的昆仑山之行,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诗画美景,那样轻松、那样浪漫。我们在熟悉的军营,昆仑山中海拔最高的兵站,在高原官兵的帮助下,克服了高原反应,缺氧呼吸困难,历尽了千辛万苦,才翻过了现实和梦中的昆仑山。 
接下来的旅行,可能没有在昆仑山上看到的雪景,那么充满诗意纯净。但是,终究是我要去想去的地方,我想,无论掺杂了多少个人感情,实际上,自打算开始这次旅行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个人感情压在了心底。无论怎样,对佳苇的爱与不爱,对我的旅行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了。无论佳苇心里有什么真实想法,我们之间,究竟在心灵上情感上,会发生和已经发生了什么,毕竟,我是陪她去边防哨卡看望一个军人,一个已作出成就的军人,她的男友刚强。我知道,感情上,我想我都是多余的。我从心底祝愿他们有个好结果。我甚至想,哪怕为了瑁黧,我也应该知道怎样去做。我没有经历千辛万苦。没有飞机。没有火车。只有艰难行走在雪域高原上的大兵车。我们坐在一辆包装严密十分颠簸的大卡车上,来到我多少年梦想着的祖国边陲。那是一片苍茫无际的祖国边境。到达哨卡,天快黑了。从没有见过的大风,刮得哨卡岗楼上的五星红旗呼呼作响。哨卡只有一个升格的连队。不足三十人。傲立群山,壮阔而孤独!连长正是原来白净的刚强,现在经历几年高原太阳的烤灼,变成了满脸黝黑的西北汉子。他并不强壮健壮,剑眉依旧,并没有卷发,目光迟疑,神色腼腆。倒水沏茶,佳苇的到来,可能兴奋得他有点手忙脚乱。佳苇已经告诉过他,我是来哨卡体验生活的画家。他把我们引到了石头垒筑的招待所,那里,有他们的荣誉室。满壁挂着奖状奖旗,不十分明亮的电灯,照耀着奖旗上面几十年来,我党我军和国家领导人来到哨卡鼓励性的题词。我知道那是哨卡光荣的历史。刚强的招待十分热情。但我发现佳苇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她告诉刚强我是她什么人,还是什么人,我和瑁黧的关系,并且特别说明我是来采风写生……以后要在这里来举办画展。我知道佳苇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但刚强似乎对这一切不很在意。他们也单独处了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佳苇对他交待了些什么。也许叫他怎样努力工作,早点儿从哨卡调下山。也可能讲述了她那个风光秀丽的古镇。宽阔的河湾,青青的芦苇。我想,那些故事只能属于他们。我和佳苇分住的招待所,坚固结实,漫卷风沙中挺立着也还温暖。我不知道佳苇心中过去白净的小伙子,怎样变成了眼前的这株红高粱。刚强黑瘦清癯,但他黑脸庞上那双豹子眼特别有神采。刚强带我们参观了他们的荣誉室、读书室、医务室。医务室里,只有一个默默在那里整理医疗器械的男兵。刚强指着石头垒筑起来的坚固营房说,是他来这里后,才重新修建起来的。他们哨卡虽然是一个连编制,其实只有一个排。那天晚上,墙外的北风呜呜怪叫,整整刮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得特别早。刚强很早就叫醒了佳苇,带着我们登上好几百级石阶,爬上岗楼顶端。那时,莽莽群山簇拥着遥远东方天边,慢慢吐出一轮红红的太阳。刚强说,太阳升起,岗楼上的五星红旗也自动升起来了。电脑操作。他说,这里是我们国家最早看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太阳、哨卡和国旗之间,是苍茫的大地、工厂牧区雪原高原风光。哨卡侧面,是一望无边的群山,还有一壁连老鹰也飞不过的悬崖。悬崖上高高耸立着雷达站,监测飞机航线气象和边防线的通讯线路。我知道这里有一根清醒的神经,保卫着我们的家园。向对面望去,高大的国门背后,是邻国的领土。那也是一片平原背后的高山。对面,有一排军营。他们军营和老百姓房屋连在一起。房屋结实,没有风,村庄小河,大地干净。果然,从对面寺庙里,传出信徒们祈祷的声音。男人粗犷大叫,骆驼慢慢蠕动。女人孩子的尖叫声,打破了边防线早晨的宁静。我想,我终于看到另外一种国色了!刚强告诉我,他们和对面军人百姓,多数时候处得很好。但他们也不时过来偷东西。在这个高高山谷里,刚强他们连队的物资,都是从遥远的山脚下那个兵站运上来,有时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都不能吃到青菜。早上,我们吃了又小又硬的馒头和咸得几乎无法下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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