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2: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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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2:国色-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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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都已经变形变色,如青铜一样古旧,如褐色条形岩石横陈深潭。她说,那排黑黑的巨大坛罐,装着各类人体器官。上课时,老师有时从里面抓出一颗脑袋,捞起一根手臂和大腿,给我们讲人体构造。开始我不敢看,心里很堵。那些没有眼睛鼻子耳朵的头盖骨,像树干树枝的干瘪肌肉,紫铜浅黄油亮。生前,他们有的是艺术家、工程师、教授,还有老尼姑老处女。还有一个照片上恍若天仙的女子,简介,生于一九六二年,遭奸杀,未婚……哎,我想,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这个地方真是不该来啊!面对这一切,金钱权力艺术在哪里?它们有什么用!但反过来,面对他们,既然人类命运就是如此不可变更,人为什么不肯超脱一些明白一些善良一些,把自己愿意做喜欢做能够做的事情,做得更好呢?这些生命,当他们鲜活灵动的时候,是怎样的承受创造着人类的精神痛苦和肉体快乐? 
而今,这一切都离他们远去,只剩下莫名多情的我们,在这里无用的伤感徘徊。 
我和佳苇互相望了一眼,惨然一笑,低头走出实验室,在没有尽头的青松林中缓缓而行。那天,她的同学正在教室里学习计划生育课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干瘦清癯胸前吊着小巧眼镜的老女教授,正用不急不慢的声音,给满教室如花似玉未来女军医女护士们,讲述怎样安环、节育、避孕、紧急避孕的几种措施,以及各种避孕套的型号、怎样选取带上退下的时间和时机,避孕套的使用方法,优缺点、副作用,还有怎样防止各种性病、艾滋……我注意到年老的女教授,是个老处女,讲着讲着慢慢充满激情,眉飞色舞中,声调越来越高,几乎唾沫飞溅。人,唉!我想,人类的生命和死亡,享受与欲望,获取与释放,那些机械性的欢娱原理,原来都联系得这么近,都可以这样在学术殿堂里来宣讲传播。我想,这可能也是生命的奇迹和色彩啊!而且我们的享受和欢娱、警惕和预防、生殖与健康之路,还没有尽头。那天,我没有留在佳苇的学校吃晚餐,心里堵了什么似的不畅快。离开了她们教学实验基地,我们在湖边信步而行。林阴道上,整齐的树丛,路边盛开的紫丁香,洁净素雅。东山顶上,晶亮的圆月如银盘一样高挂绿树梢头,苍茫青山映衬着浩荡远水,西天边际,燃烧着一抹橘红色的晚霞。晚霞映进碧水,在佳苇红扑扑的脸上轻轻荡漾。哦!生命犹如晚霞,美的绚烂转瞬即逝。我应该抓住她、描摹她、留住她。 
“难道能让这样美的乳房消失吗?” 
我想起了雅典的法庭上,辩护律师希佩里德指着在众目睽睽中姣美而立,人类第一 
名模芙丽涅光鲜靓丽的裸体说。一时,不仅陪审团数百位意见激烈相左的穿着衣服的人们,还有整个人类差不多从古至今,几乎变得鸦雀无声。这是肉体的力量,美的力量,神圣的可以用来祭祀的美的力量,封住了人类世俗淫邪卑微的心灵和目光。但同时,我又觉得,面对人体,我们健康与淫亵、高贵与卑微的精神连接过程多么复杂!要真正做到,又是何等的艰难。我一直怀疑被我深深敬仰的罗丹先生,他之所以把人的肉体,尤其是女性的肉体,塑造得那么鲜活灵气,生命的意义与哲思,阐释得如此伟大深厚寒光照人,绝对肯定他一辈子和无数女人,而且是从肉体到气质都绝对优秀美丽的女人,心灵和肉体都紧密相连有关。我甚至觉得,在神圣静止中宛然流动的美女裸体名作《达娜依德》,她那变换如云、流动似水的曼妙体态、雷电击打着的身体造型、呼啸奔腾生命之海,风暴之后的宁静神韵,简直可以说是他对自己的模特,也是同行,美女雕塑家米依卡无数次欢娱时留下的记忆。从罗丹生命精神的历程看,我们无法说出道德瑕疵和他与女人之间千百次床第欢娱肉体耕耘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区别。而女性肉体是怎样的一片片给他诗意灵感哲理的精神土地,谁能够说的清楚?罗丹那么做了,肉体的,泥土的……直到他和他的女人们的肉体完全消失,彪炳艺术史册的作品带着鲜活生命气息和无穷哲理情思,擎起人类精神之炬,熠熠生辉。能遇到那样一些氤氲着万千艺术精神气象的生命和肉体,罗丹真幸福啊!我真有点遗憾!那天没有同意画佳苇……我偷偷瞥了一眼她的裹在合体军装里的胸脯,饱满健康。我想,如果我真有胆量面对赤裸,当然不完全是道德胆量,更重要的是艺术胆量,我真想对她说,褪下,褪下,在某个地方、某个环境、某种氛围中,轻轻地静静地褪下罩在那片土地上饰物衣物吧,我一定把它塑造抒写描摹成世上最完美动人的生命之诗、艺术之诗。无论褪下的是军装,还是一缕轻纱。甚至,我觉得在那样的生命面前,军装可能还有一点多余。穿越土地、战争和女人的生命丛林,军装的意韵,有时很厚重很有底蕴,有时又很飘渺很空灵。我不知道,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的肉体上,是否曾经裹着军装、穿过军装。 
那时,面对湖水晚霞明月,佳苇不可能完全明白我的心猿意马。她也不知道,她们实验室里的人体标本,究竟给我心中塞进了哪些繁杂的情绪和感情。老实说,我依然还不敢决定真把她作为人体模特来作画。我也不知道她那胸脯上怎样鲜活着的精灵,和法庭上芙丽涅胸前赤裸着的那一对,从艺术上看,是否一样,究竟有无可比之处?即使完全一样,也没有必要真实地再画一对来献给人类。无论它们怎样光洁灵秀,气韵无比,我想,艺术的独创性及其价值不在这里。不过,从此以后,我似乎觉得佳苇对我来说,已不像当初黄土高原库阪兵站里见到的那个女卫生兵那么清纯单纯了。我甚至觉得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我自己。她呢,我们比较熟了以后,第一次她给我注射时,泛起在她脸上那朵浅浅桃花瓣一样的羞赧,再也没有出现过。 
佳苇在我心中,真是一场美妙的梦啊!音容笑貌、举手投足,洋溢在我的生活中,有时又那样缥缈地游荡于我的心灵。人与人的认识接触交谈,并不能完全揭示他们心灵的秘密,恰恰交往越久交谈越深,越令人捉摸不透。佳苇叫我以她为模特作画,是出于职业考虑,生命的热爱,青春的挽留,展示身体的固有的美,向我示好,还是使我难堪?后来,事实真相完全显露出来,推翻了我对她大胆行为的所有解释。这种解释把我弄得哑口无言,又想入非非。 
她不是叫我用捡拾来的弗洛依德观点,分析了一场她曾做过的梦么?洪水暴发、山崩地裂……我告诉她,这场梦预示她的生活可能会发生重大变化,说不定会有突如其来的好运等着她。何种变化何种命运,如此鲜活地出现在她的梦中?边关哨所当兵的小伙子刚强,不久上了军校提了干,如果刚强真是她的男友,对她命运变化的影响,非同小可。但事实真相,远非这样简单。虽然这种真相,正如我们在许多电视小报看到的庸俗故事一样,发生在佳苇生活中的故事,依旧庸俗雷同,其中也包含着其他故事没有的高雅独特生动之处。也许,佳苇那样学医的姑娘,尽管穿着军装,尽管学护理专业,尽管从军营边关哨所,通过统一考试而来,学成之后,她们大多回到军营边关哨所里去,成为军队医护工作的主干和骨干。这些只是她们经历的一部分,而且是集体的、谁也很难摆脱的命运。这些命运,不是我们的艺术必然要关注的。我们关注的是她们作为普通独特个体的人生。毕竟,她那时二十出头,是人生中的最佳年华,如盛开的花朵,芬芳诱人。粉红的雪莲,鲜艳的金达莱,妖娆的格桑花,妩媚的紫杜鹃,而她,我们的佳苇,也是这美丽花丛中,因她独特的身材和出众的外貌,自然地成为鹤立鸡群的一朵校花,抑或是她集中了雪莲金达莱格桑花紫杜鹃的全部妩媚与妖娆,单凭这一点,佳苇身上就必然会招徕众多男人青睐的目光,羡慕妒忌神往的,甚至想入非非的淫亵的目光。即使佳苇本人并不在意,也足以使那一双双眼睛,赋予她给我们带来一个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关于青春、关于爱情、关于生命,而且也必然地会染上世俗,甚至庸俗的色彩。那些故事,我们听起来有滋有味。弯来绕去地说了这么多,究竟在佳苇身上,发生了什么?让我吞吞吐吐地不情愿地告诉你吧。就是,也许,在没有得到完全证实的一些消息,传遍了这个城市某些神秘角落。而且,经过证实传到我们西岭画院来的流言,就不止一种两种。最让我惊诧的是,某某军医学校著名校花,成了不知为学校某某企业发展、还是社会发展投资需要的一朵官场商场上的交际花。 
那时,大约经过添油加醋地渲染,业已流入某些阶层的社会故事是,那朵交际花,已沦为这个城市某位高官的情人,或是来自香港、泰国的某某投资商人的二奶!高官的情人、商人的二奶!这种毫无新意的社会故事的世俗庸俗就在这里,因为这个故事即使是真的,也只是过去现在已发生过的这类故事中,比较平庸的一种。而且谁也不能阻挡这种故事的情节细节,未来还要继续发生。这件事情令我无比气愤。堂堂国家某某学校,翠柳轻拂、华灯通明、雄伟庄严的花岗岩石垒砌的校门前,周末夜晚,居然一派流苏华盖香车白马。而且,几乎是官方的命令,她们成群结队地去参加某某高交会宴会高级舞会。我真不愿意相信这些交际花中,有我认识的来自雪山深处库阪兵站的漂亮女护士王佳苇。后来我问过她,她当然不肯承认。只是她那桃花般明艳的脸庞上,生了不少青春痘,而且那些威武的痘痘,几乎演变成了一种皮肤病。还有某某行政官员和律师,决定帮她和某某著名 
化妆品品牌商家打官司。经她认识的某高官,或香港泰国商人,介绍她去拍化妆品商品广告,试用时,被廉价的有毒副作用的化妆品给害的。虽然她脸上类似青春痘的皮肤病,感染得不重,而且,我们再次匆匆相见时,那些发红的疙瘩经过诊疗美容,已快痊愈了,我还是认为,她这些活动的性质值得警惕。因为,她和我心中过去那个列兵王佳苇的质朴清丽形象,越来越远。我甚至想明白地告诉她,二十岁左右的少女,虽然很美,那是父母和上帝对你的赐予。你不能胡乱开发挥霍并不完全属于你的美的资源。读书不用掏腰包,还有津贴,你也不会为生活所迫。实现人生价值,也没有必要靠青春的脸庞,去接拍骗人的化妆品广告。更不能去做某某高官的情人,或港商的二奶! 
“这是道德问题!”我想严肃地向她指出,“那些事情,每一件都是会伤害你的肉体和心灵!如果这样,还不如我答应你,用我的画笔给你画一幅心灵的人体哩!至少我不会伤害你的肉体,而且会把你的形象处理得十分完美。抛开边防线哨卡冰天雪地那个戍边的小伙子刚强不说,或者,还有我本人,说不定正以不同的方式喜欢着你,爱着你哩。道德问题是不可原谅的。” 
她有点傻乎乎地笑了。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她拧着眉头,坚定地说,“我还是我。”说完,望着西岭画院门前那株古老麻柳,树上已经绽放出稚嫩的绿叶青枝。她不像是开玩笑地歪着小分头,挑了柳眉,笑望着我,说,“真的么?你已经愿意画我了?” 
唉!我哭笑不得,低头想想,又摇摇头。 
“这个时候,我可没有心思和你开玩笑。” 
表面生活是平静的,也可以理解和感受。无论多么复杂,时间是公正的判官,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终将在时光流水中,露出真实的面目来。佳苇对我来说,有时像一场梦,有时又像一朵云。梦中的佳苇,不知通过谁,向我传达了真实的声音。她果然做了一个著名 
化妆品的代理商,或形象代言人,走上了瑁黧曾走过的路。我们现在还可以从电视屏幕上看到她光鲜靓丽的形象。一夜暴富,有人说她傍了大款。有人说,她居然兵也不当了,和一个什么高干拉上了关系,成为了干女儿。什么干女儿啊!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想,瑁黧就是这样回来改变佳苇生活的么?如果这样,我宁愿瑁黧不要回来,不要让佳苇的生活发生这样的改变。我不好猜测她。一个惊奇的消息梦幻般飘逸而来,一个晚霞如火的黄昏,居然,她过去的男朋友刚强,已变得五大三粗,从边防线哨卡跑回来。找到了我们这个城市,要找佳苇算账。先和她大吵大闹,后来,找到了我工作的艺术殿堂西岭画院。男孩穿着便装,蓬头垢面,略卷的头发如一蓬乱草。浓眉似剑,目光如炬,指着我张牙舞爪大叫,骂我勾引了他的女朋友。醒来,我觉得这场梦如此蹊跷。扪心自问,是不是我对佳苇产生了很深的感情?老实说,正因为想到了佳苇和刚强的那层关系,我才时时克制自己的感情,没有向她表示爱意,怎么这种事情,会降临到我的头上?从此以后,我和佳苇一定小心相处。不再搭理她,或交往谨慎些,不要弄出不必要的乱子,伤害我们的友谊。突然,一个夜晚,她和瑁黧出现在我的画室,这件事情令我惊诧莫名。我想世上的事情怎么会有这么巧合。她们到这里来不是叫我画画,也不是叫我和她们一起参加什么宴会,而是,正如我们知道的,叫我以她们为素材画一幅最美的人体,送给港商,以取得那笔早已答应给她的 
房地产公司的投资,甚至有可能送她一笔巨款。并告诉我,如果画成了,还可以给我多少多少美元,或者港币。我十分犹豫,我想我的画笔还没有庸俗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需要这样的钱。虽然,我的创作和画展需要大量的资金。我不想把我需要的资金和她们这样的活动联系在一起。不是我清高,而是我和她们,产生了一些复杂的感情,我不想伤害这种感情。 
那天晚上,尽管我们谈得不很愉快,但我还是在这个城市最著名的风景区,大江上的鱼馆招待了她们。虽然分别了十多年,瑁黧依然那么年轻漂亮,沧桑的岁月,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点风霜。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的岁月,究竟怎样度过,只有自己知道。外人不可能完全从她的外表看出来的。瑁黧在她租住的商务套房大 
客厅里接待了我。那天晚上,佳苇不在瑁黧那里。瑁黧在弹钢琴。大约是一首西方古典名曲。贝多芬的爱丽依思吧?她背后是一幅著名的山水画。她们这些经商的,这些年过得真滋润,情调高雅,谁知道她们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从银色保险箱里翻出了那幅很多年前,在某某国宾馆,我无意画给她的那幅未完成的速写稿。虽然已褪了色,但那团缥缈如云的秀发青丝还在。我真不知道,她把我那幅并不经意的随手之作,珍藏了那么久。这幅画会对我们未来的生命,发生什么联系?各自的人生,发生了哪些变故,我们谁也不清楚。当然,我们不是这次才决定到康巴草原去的。到康巴草原去的,也不是那位写诗的女人。诗人的生活,可能天然地与众不同。我们风风火火地上了火车,又赶汽车,还坐了当地藏民的耗牛车,翻了许多道沟,穿越了荒无人烟的大草地。我们哇哇大叫,兴奋异常。她说,这么多年没有见面,我不再和你谈论诗歌绘画,也不用再考虑怎么做生意开发房地产。一个人完整的生命,和绘画经商都没有必然的联系。我们在雪山顶上打闹嬉戏,我们在飘着经幡的喇嘛寺过夜。纯朴的藏民,用自制青稞酒招待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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