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晶无奈地抓起电话，不带任何情绪地“喂”了一声。
“洋娃娃？”于浩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犹疑：“影响你了吗？”
“不，一点也不。”叶紫晶松了口气，心底无端生出几分感激。
“你没事吧？”于浩风明显没话找话。
“没什么，只是遇到点小小的不愉快。”叶紫晶自然而然地回答，却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告知他这些，好象他会理解，好象他是她这些年中唯一值得信赖的人。
“不太开心？”
“有点。”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于浩风自告奋勇。
叶紫晶轻轻笑了，将话筒抓得更紧。
“电话铃响了，我去接，一个陌生的喜洋洋的声音说，‘嗨，咱们去巴黎过个肮脏的周末，怎么样？’一阵沉默。然后那声音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是不是吓着你了？回答是：‘哪里，哪里，我刚才不过是在收拾行李。’”
叶紫晶静静捕捉电话里的声浪，也许听得太痴迷，声音消失好久，她都没有反应。
“洋娃娃，你没生气吧？”于浩风没有听到预期的奖励，恍然意识到这个笑话有些粗了。
叶紫晶还是一言不发，呆立在电话机前。
“我只会讲这种笑话。”于浩风的声音透着无可奈何。
叶紫晶笑了，一发不可收拾。
“不要把我的眼界看得太高。”女孩的声音温婉而动听：“我和你一样。”
这下轮到于浩风笑了，开心、豪迈的笑。
叶紫晶挂断电话，踏上回家的路途，心情已平复了一大半。
5
青春根本就不是用来挥霍的，而是用来一点一点打拼生活。
叶紫晶忙着构思吉雅广告公司的创意，她深知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也是自己进入公司的首度亮相，她相信自己的能力，也决意要在此案上大显身手。一个好的广告创意会给广告客户带来丰厚的利益，商业社会讲求的是出奇制胜。叶紫晶很仔细地研究了吉雅公司新生产的抗菌素资料，开始认真冥思苦想。她很投入，几乎忘了吃饭、睡觉，浑然感受不到外面世界的存在。
娱乐和享受是闲人阶层的精神消费品，她告诫自己没有时间偷懒，没有条件自我怜惜，躺下休息是为了第二天更加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为了解决温饱，为了好好生活下去，她和许多人一样必须苦苦挣扎。“如果你有金钱、有时间，那么就去泡吧，去品味寂寞、孤独、痛苦，噢，对了，你必须还要有精力。”这是叶紫晶新近构思出的一句广告词，以后肯定用得着。
生活的侵蚀、碾磨让叶紫晶拥有了很多小聪明，她为自己总结出了种种高招，行之有效地与社会、命运过招。吃一堑长一智，还在上大学时，有一次她生病，去药店买药，报出“土霉素”时，对方鄙夷地看她一眼，拿出一大堆新特药：利迈先、利菌沙、严迪……叶紫晶固执地重复一遍“土霉素”，母亲去世前曾教给她许多小心得，其中一条就是能吃便宜药治好的病就吃便宜药，太昂贵的新特药只会增强体内的抗药性，破坏抵抗力。卖药人讪笑着边包药边说：“你是买给鱼吃吧！许多人都用土霉素喂鱼。”叶紫晶没有反击，抓起药就走，回到宿舍，才发现手中的一些药片已被她捏碎，浅黄色的糖衣苦苦化开了，黏在手心。
叶紫晶明白，自己是个凡人，是个小人物，无法阻止人世间种种人为的伤害，但对于生活具体的细枝末节、繁繁琐琐，她总归是要有抗争的勇气和权利的。她的省钱高招包括：隔季购物、请客去小店、下午买菜、日用品批发、学会“计较”，货比三家。但在吃、穿上她决不吝惜，甚至于显得奢侈、浪费。人是很势利的，往往以衣着、相貌取人，用服饰掩饰自己可以免去许多人为的屈辱和伤害，叶紫晶深谙此理。她在卧房的墙上贴上一副字：省下一分钱，等于得到一分钱。也许太小器、太节俭、太繁琐、太俗气，可是没办法。谁不想高贵、尊严地活着？叶紫晶也想过好一点，想靠自己的努力好好活着。
卡拉OK厅灯光暗弱得象一只黑箱。乌烟瘴气的空气中浮动着幽灵似的人影，男男女女抱拥成一团，沙哑难听的嘶叫透过麦克风吵得人震耳欲聋。肮脏、污秽的人群彻底强奸着世界，因为世界玩弄他们在先。
冬子没有参与男女间的纠缠，躲在角落一支接一支抽烟。于浩风已有些日子没有陪他们胡闹了，先是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再就是情绪饱满地满世界疯跑，全不见踪影。打他的Call机，他不复机，手机又一个劲地占线。于浩风这是怎么了？总不见得弃娼从良、弃暗投明了吧！冬子自嘲地笑笑，没有答案，她永远不可能明白他的想法，有时，她甚至觉得于浩风压根不属于他们这群人。
“冬子，唱首歌吧！”刀疤醉醺醺扑倒在冬子身边。
“你烦人不烦人啊！”冬子厌恶地推他一把。
“作人不能太死心眼，尤其是女人。”刀疤搂住女孩脖子，带着热哄哄酒气的嘴凑向冬子的脸。“我敢保证，我会比风哥更让你爽。”
“死去吧，刀疤。”冬子怒气冲冲猛推开纠缠她的男人，劈手就是一巴掌。
刀疤捂住脸，半天未回过劲来，周围的女孩已经尖笑成一片。刀疤深受刺激，扑过去揪住冬子，顺手就是几拳，打得她眼冒金星。冬子本能地尖叫着反击，这更激起了刀疤的兽性，嗜血的本能充分地被调动起来。他将冬子打倒在地，猛撕住她的长发向地面撞去。
冬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去你妈的，给你面子是老子抬举你，你真当自己是烈女贞妇了？呸，少他妈装蒜，谁不知你以前接客的底细？婊子永远是婊子……”
上厕所回来的光头看到眼前的混乱吃了一惊，待听清满脸是血的冬子绝望的嚎叫，他想也不想地冲过去，一拳将刀疤打翻在地。
“你小子真不仗义，为他妈一个婊子打我。”刀疤边擦嘴边的血迹边吼叫。
“闭嘴。”光头铁青的脸震住了所有人。他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谁都知道光头在这世上只忠于两个人，一个是他妈，一个是风哥。他妈死时他一贫如洗，是风哥风光厚葬了他母亲。从此，他认定自己的命属于风哥，其他人，他统统可以杀死。
冬子几乎站立不稳，光头半拖着她走出卡厅，从寄存处取出她的大衣紧紧裹住她。风还是穿透了冬子的身体，路灯下冬子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刀疤他妈的真不是男人。”光头望住女孩裂开的嘴角吼道：“下这么重的手打女人。”
冬子不回答，只觉得冷，冷得她紧紧倾靠在光头健壮的身体上。
“冬子，我送你去医院吧！”光头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喜欢冬子，这是大家公认的秘密。
“不。”冬子仰脸低叫一句，“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不要紧。”
“冬子，你好傻。”光头再喊一句，刚一抽身，她就向地上软软滑去。
冬子虚弱地坐倒在路灯下，置光头的搀扶于不顾，她累了，想休息休息。
“冬子。”光头一把抓住女孩的肩头，激动地怒吼道：“你错了，你不该爱上风哥。你明知道他不爱你，可就是不死心，简直自取其辱。”
“他爱不爱我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冬子歇斯底里大叫。
“我是他妈的才不想管。”光头气咻咻直起腰，“可我不想看到你这副死狗一样的可怜相。我告诉你，冬子，风哥根本不会爱你，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冬子冷冷地仰起脸，没有让泪水滑落下来。她从不在看不起她的男人面前流泪。
“为什么？”她的表情犹如听到死亡判决书，“你怎么知道他以后也不会爱上我？”
“我猜的。”光头不想再打击她。
“光头！”
“风哥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谁？”冬子尽量挤出一丝笑容，做出一副毫不介意的神情。
“我不知道，好象在哪个公司上班。”光头扭过脸。冬子笑得样子比哭还叫人难受。
“她漂亮吗？”
“应该很漂亮吧！”
“比我更漂亮吗？”
“我不知道。”光头不耐烦地叫起来，“我也只是听说。”
“阿风有过很多女人，都不长久，这一个也不会例外吧！”冬子装出的妩媚令人心酸。
光头决定不再开口。他从地上拽起女孩，不顾她的挣扎，一把将冬子扛上肩头，就象扛一只麻袋。
红色夏利车停下，他打开车门，将冬子抛进去，自己一屁股坐在前座，冲战战兢兢的司机瞪大眼叫道：“看什么看，开你的车！”
冬子“嘤嘤”的哭泣声丝毫引不起同情和关怀。
第10节：千金小姐就可以随意侮辱人吗
“宇宙中的黑暗帝国召开会议，宣称新一轮星球大战即将开始。
黑暗战士携带毁灭地球生物的各种病菌纷纷飞向地球。
恐怖笼罩了地球。动物王国紧急召开圆桌会议，制定反黑暗计划，一致推选吉雅勇士为保护地球的卫士。
可爱的吉雅勇士手持卡宾枪，将新型抗菌素射向黑暗战士，果然威力无比。
黑暗战士溃不成军，逃离地球。
吉雅勇士微笑着道出：吉雅菌素，消灭病毒没商量。”
叶紫晶的广告创意为“星球大战”，旨在推出卡通形象的吉雅勇士，通过具象的吉祥物形象树立产品形象……这个创意不但通过了德瑞公司的内部审议，并初步被吉雅生化公司认可。
“好样的，好好干。”刘主任拍拍叶紫晶的肩头，由衷地夸赞一句。
三位男同胞满脸羞赧，灰溜溜地蜷缩于各自的角落，生怕被老尼姑揪住尾巴，借题发挥，肆意报复。
主任走后，三人原形毕露，大模大样地互相调侃、贬损一通，却也纷纷向叶紫晶表示了友好的恭祝。
“叶紫晶，恭喜你，这次算是老大哥让你，下不为例噢！”刘江挺起胸膛，有板有眼道。
“承让，承让。”女孩笑容可掬。
“自古道：‘好男不跟女斗’，我廖俊生自幼饱读诗书，深明古训，自当遵从。”男孩笑着握住女孩的手：“紫晶，真的很棒吔！”
“谢谢。”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阴老九吴汉维摇头晃脑地拖长声调：“地气使之然，由来非一朝啊！”
“明白，明白。”叶紫晶掩口而笑。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刘主任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办公室，犹如千里传音：“叶紫晶，你要提防眼前这些丑陋的中国人。”
男同胞们面面相觑，脸上均换上了一副惊慌失措的狼狈相。
叶紫晶甜甜冲站在门口的刘主任一笑。
叶紫晶很感谢这些同事，是他们让她在这座囚徒之城中体尝到了快乐和温暖，她的心血没有白白花费心血，努力终于得到了认可和尊重。
一踏进胡家大门，叶紫晶就后悔了，万万没料到千惠也在这儿，不过，这又有什么奇怪呢？千惠早晚是要嫁进胡家的，此时此刻的千惠也端出一副胡家准儿媳的架势！
“胡伯伯、胡伯母。”叶紫晶放下手中的水果。
“叶小姐，你怎么能带香蕉看望老人啊！”千惠看一眼桌上的袋子，尖声叫起来，“胡爸患有糖尿病，不能吃糖份太高的水果。”
叶紫晶有些难堪地看一眼胡伯伯，不知该说什么。
“香蕉是买给我的。”胡伯母替紫晶解了围。搞不懂，好好的儿子怎么会迷上这种狐狸精呢？脸蛋子是长得不错，但透着股邪气，再看她那身装扮：深绿色半透明上衣，深咖啡色齐脚链长裤，深咖啡色长筒皮靴，头发也被染成了深啡色，站在那儿，活象一个女妖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紫晶，听启凡说，你工作干得很出色，他们公司的广告是你创意的。”胡伯伯慈祥地望着故友的女儿。
“创意是勉强通过了，不过还得修改，距离最后出炉的广告片还差的很远呢。用胡伯伯的话说，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叶紫晶谦虚答道。
一席话逗乐了一室人。
“紫晶，我还说什么时候请你吃顿饭，感谢你为我们的产品赋予的灵性创意。”胡启凡探过身体，替叶紫晶斟满茶。
“那哪是她的创意啊，分明是有人暗中协助，盗取他人果实。”千惠狠狠白胡启凡一眼，再也忍不住满腔的妒恨与怒火，阴阳怪气插上一句。
自从叶紫晶踏进门，千惠就认出了这个胆敢在商场顶撞她的女人，同时也记起了她电话里的嚣张。哼，瞧她那副穷酸张狂样，竟然勾引胡启凡勾引到家里来了。启凡八成也是昏了头，竟会被这种急于攀高枝的女人迷住，忘了自己的身份。
“住嘴，千惠。”胡启凡斥责一句，近来千惠时常无理取闹，变得异常歇斯底里和不可理喻。
叶紫晶笑笑。千惠是个漂亮女孩，很时髦也很前卫，不过这是基于她不开口的前提。
“紫晶，最近有没有和上海的姑妈通电话？她那边还好吧？”胡伯母摸摸叶紫晶柔软的手。
“我们经常通话，她很好，和您一样总对我不放心。”叶紫晶乖巧地回答。女人啊，过分张扬实在不讨人喜欢。
“听启凡说你在家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胡伯伯严厉地批评道。
“下次不敢了！”叶紫晶顽皮地吐吐舌头，缩缩脖子，活象一只好看的洋娃娃。
“你什么时候去那妖精家的？你还骗我说没去过。说，你们还干了些什么？”听到此话的千惠又冲胡启凡轰炸起来。
千金小姐总是可以随意侮辱人的。叶紫晶十分不快地想到，同时强饮下一口茶水。
胡启凡涨红了脸，众目睽睽之下，他感到颜面尽失，不由怒火上冲，忍无可忍地叫道：“够了，”又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指门外，冲千惠喝道：“你走，马上就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启凡。”胡伯伯严厉地提醒儿子。
千惠大哭起来，边哭边跺脚：“胡启凡，你够狠，当初追我时你是怎么说的，现在有了新欢，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启凡，你赶紧打发她走吧！”胡伯母痛心疾首地说：“我早说过，我家供不起这养尊处优的金佛。”
千惠尴尬之余羞愤难当，狠狠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叶紫晶，所有的新仇旧恨一股脑涌上心头。没有这个该死的女人，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千惠是典型的新新人类，做事从来只凭直觉和个人喜好，对责任和义务的理解形同白痴，对自己充满强烈的自恋，对快乐和物质享受毫不迟疑地照单全收，对他人没有丝毫的怜悯和顾忌。她有的只是简单的喜怒哀乐，简单的爱恨情仇。
“不要脸的臭妖精。”千惠咬牙切齿地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径直朝叶紫晶脸上泼去。
叶紫晶来不及躲闪，茶水溅了满身。
“你放肆。”胡启凡大叫着扑过去。千惠灵巧地闪过，继而又狠狠朝叶紫晶挥去一记耳光……
叶紫晶偏头躲闪，千惠手掌打了个空，但长长的涂有心情指甲油的指甲却划过叶紫晶的右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叶紫晶本能地捂住了脸。
“把这个疯子赶出去！”胡伯母忍无可忍地下达命令。
胡启凡把千惠拖出了胡家。
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胡伯母忙不迭地替叶紫晶擦拭身上的水。
“没事吧？紫晶。”胡伯伯有些无力地呼唤她。就在他的眼皮下，故友的女儿受到了侮辱。
“没什么。”叶紫晶从呆怔中逐渐清醒过来，抓住了胡伯母忙碌的手，尽量宽慰他们：“真的什么，我没事。”
“紫晶。”
“什么都不用说，胡伯伯。”叶紫晶惧怕听到老人的内疚，她不想用泪水扰乱他们的心，“您说过，人总要学会受委屈，否则长不大。”
叶紫晶擦干身上的水，执意不肯吃晚饭。她不想因为她的存在，破坏胡家晚餐的气氛，尽管这已成为事实，但她不想让它更糟。
叶紫晶走出胡家，走进寒冷的冬天。
于浩风下意识地将车停在他们上次相遇的车站，已过了叶紫晶下班的时间，此刻的她也许早就钻进暖烘烘的被窝了吧！于浩风还是决定呆一会儿，独自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