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两日,袭人暴毙之事传出来,怡红院里诸人个个噤若寒蝉。旁的人不知内情,只觉{'文'}得蹊{'人'}跷,也{'书'}有混打{'屋'}听的,贾母王夫人怎么肯露出缝来。管家婆子叫了花自芳来,赏了二十两银子,说袭人得了女儿痨,不治而亡,念在服侍一场,给棺材钱好好装裹了。花自芳也知道妹子死得不明不白,念起年前宝玉偷偷往家里去的情景,背上便是一层汗,连忙收了银子谢恩出去了。王夫人在屋里得了消息,心里也打了一个激灵,想着老太太的雷霆手段竟是不输当年。正感慨时,却是麝月来报说宝玉病了。王夫人听了,便知道儿子是被惊着了,便埋怨起贾母做事太狠绝,哪怕去子留母也好,哪里就这样舍下命来,又担心宝玉便急急往怡红院去抚慰。
却说宝玉天天守着天仙儿般的宝姐姐与云妹妹,一个端庄妩媚,一个俏丽软香,他又是初尝过滋味儿,天天是万爪挠心,不胜煎熬,幸好,倒也知道不能造次,只好拿身边的袭人泄火。袭人也是胆大的,这几年愈发出落的眉眼如画,二人搬进园子里去,躲了众人的眼,就肆无忌惮起来。那日正是耳鬓厮磨、柔情蜜意的时候,没想到却被王夫人拿了一个正着。袭人衣衫不整,当下被混着拖出去关在婆子们上夜的房里,若不是诊出脉来,早被打发了卖了。宝玉见王夫人大怒,只跪着不敢说话,原想着等平息些再去讨情。没想到才两三天的功夫,袭人就去了。他心中又惊又痛,当下就头晕脑胀糊涂起来。麝月自然不敢瞒。王夫人急急来了,守在一旁一面落泪,一面喊宝玉的名字,又想起贾珠来,更是哭得痛心疾首。麝月、晴雯、秋纹、碧痕等皆在一旁束手而立。太医已经过来换了两幅方子,服药下去均不见好。王夫人正打发人出去再去太医院寻新大夫来,只见贾母扶着鸳鸯颤颤巍巍进来了。
见到宝玉脸色苍白,额头满布汗珠,贾母不由心疼万分。王夫人早站起来一面抹泪一面道:“惊动了老太太,媳妇……”贾母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望着晴雯等诸人,意味深长道:“俗话说不破不立,小孩儿家也别太娇贵了。因着娘娘的事忙碌着咱们家里今年也没放人,祖宗传下来的的规矩,到了年岁的丫头该放的就放出去,该配人的也让管家们递外头小厮的名册来。”王夫人忙低眉顺眼道:“媳妇知道了。”贾母方坐下来,叹口气又问了一遍宝玉的病,毕竟年纪大了守了一会儿便走了,只叫两个时辰过去报一回。
王夫人送走了婆婆,回屋子暗忖贾母的话,秋纹在一旁脸色煞白,正是她往王夫人那里报信,才将二人抓了正着,听着老太太的话,却是一个都留不得了。袭人与宝玉的勾当,小丫头们不知道,麝月与晴雯却是最早知晓的。只是麝月为人厚道,眼不见心不净,况且又跟袭人素来交好,便不爱管闲事。晴雯心里则是另有算盘。她虽是贾母给过来的,但是将来也是要守着宝玉的。
贾母原先瞧着袭人年长老实,做事妥当才给了宝玉贴身服侍,只是袭人生就的脾气,跟着贾母的时候满心满眼里只有贾母,跟着湘云又是全心全意待湘云,后来到了宝玉身边,自然便是一身一体一心一意全给了宝玉。贾母是要袭人做个耳报神,后来总不见她过来说话,心中自然恼怒,只是自己打发给孙子的,平常又没有疏漏便不好随便叫回来。幸而后来见了晴雯机灵,针线活儿又出彩,便又给了过去。果然晴雯事事谨慎,有风吹草动都跟着鸳鸯递消息。只是这次这等大事,连那外围子的秋纹都知道了,晴雯却是隐瞒不报险些酿成大祸,显然心里也是故意要拿着袭人把柄,未尝不是想与宝玉瓜葛的意思。贾母何等人物,早看透机关,因而愤怒异常,自己原先就跟着晴雯暗示过,将来宝玉成亲的时候自然不能亏待她,谁想到她人大心大起来,这等背主的奴才便是不能留了。连着紫鹃,贾母身边一连三个大丫头都看走了眼,老太太心里非常不痛快。紫鹃撵到庄子上,袭人暴毙,至于这个晴雯,也算是有功的,放出去看她造化就是了。
王夫人这边儿自然也是加倍谨慎,若不清理干净,难保没有第二个袭人。秋纹虽是立了功,王夫人也看透她的心思,将来留在儿子屋子里肯定要争风吃醋搅山倒海的,于是指着贾母的话,将怡红院里的丫头全换了。因麝月稳重,颜色又不出众,便想先留一留,省的新人来了侍候儿子不上手倒也麻烦,况且经历袭人之事,谅她也不能再轻举妄动。至于晴雯,原先王夫人没瞧着,如今叫过来细细看了,眉眼竟跟着林黛玉有几分相似,又听着房里老妈妈们的话,平常乔张乔致的,是个狐媚样子,心里又气又怒,直接叫了周瑞家的送回贾母处。
贾母知道了,只说了一句,晴雯也算服侍自己了一场,听说她还有个姑舅哥哥,就送家去吧。鸳鸯深知多浑虫两口子不成器,晴雯娇惯的兰花儿一样,这时候打发回家就是送到猪圈里。但是老太太的令她也不敢违,背地里偷偷掖了几吊钱与晴雯,瞧着管家婆子送她回去了。因是被逐出去,一概的箱笼包袱不准带,多浑虫与他娘子灯姑娘儿瞧着晴雯不是以往副小姐的样子,知道是在主人家失了宠,又没有捞捎,先是恶言恶语,后来就更摧残起来。晴雯哪里过得了这种日子,掐尖好强惯了,先是天天在家里吵个不休,还幻想着宝玉心里惦记,日日不安宁。灯姑娘儿早瞧不上这表小姑子的跋扈样,后来连残羹冷炙都不端来吃。晴雯又气又饿,竟是大病一场。多浑虫谋划着使了银子找大夫瞧了,未等娘子嫌弃,只小声道:“她倒是好模样,反正卖身契给了咱们,倒是医好了卖给大户人家做妾,手里还能有几个钱呢。”灯姑娘儿听了有理,便是收了脾气,尽心服侍了一番,晴雯以为哥嫂转好,正盘算着等自己病好了就使了婆子往怡红院送信去,没料到夜里一顶小轿悄悄抬出去,多浑虫把个如花似玉的妹子直接卖给一个叫醉金刚倪二的做妾去了。
却说宝玉病了好几日,掌不住拿了各种药来灌,平日湘云也不断了往来,逗着说说笑笑,天天休养着倒也缓缓的好了。偶尔睡梦的时候还叫袭人,真正清醒起来,却发现屋子里除了麝月,其他的人都不见了。先走了一个袭人倒也罢了,也只是柔顺温良可取,谁料想晴雯也能被逐,整个屋里颜色最出众的便是她,平常眉来眼去的感情也好,还未等上手就离了去,如此想着竟是比着袭人还要痛惜万分。回头再一看新来的几个生疏面孔,也最多是个白白净净勉强入眼罢了。只是心中虽有万分不满,宝玉也知道老太太与太太都在气头上,此时是不敢闹的,只想等着这事平息下来,再去讨回来。
王夫人因着袭人之事也揪了好几日的心,万事没心思。宝玉终于好了,李纨才敢瞅了空子来回说:“宝妹妹前几日带着丫头们搬出蘅芜苑了。”王夫人听了,面上一寒,盯着李纨道:“为何才来报我?”李纨见婆婆不善,只低着头道:“宝妹妹走的时候特地嘱咐的,说太太这些日子忧心宝兄弟,让先别打扰。”王夫人见这话礼貌周全,再跟着大儿媳妇多话也没意思,就说:“知道了。”李纨出了门,冷眼瞧了瞧黑漆门,心里暗啐一口,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却瞧见了探春。
“大嫂子过来了。”探春手里提着一个漆木食盒,李纨看了一眼知道是来孝敬的,只寒暄了几句就擦肩走了。侍书瞧着在后头悄声道:“大奶奶脸色不好,怕是又在太太那里碰了钉子。”探春心里明白,这个寡嫂向来不讨好。只是府里出了这些事,王夫人这几日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袭人之事瞒得住别人,探春自来精明,凡事哪里有打探不到的,又听说宝钗回去了,知道王夫人也在头疼。这都几日了,太太却是一丁点举动没有,怕是找不到合适的人过去,正是要用到自己的时候,哪里能退缩了?
彩霞见了探春过来,忙打起帘子来跟着王夫人通报。探春慢步走进来,见王夫人坐在窗前脸上一片平静,忙笑道:“前些日子听得太太胃口不好,如今二哥哥大安了,太太也放宽心些,这是厨房里新上的藕粉桂花糖糕,旁的倒也罢了,那桂花酿的极香甜,我特地拿来送给太太尝尝。”贾府厨房里除了公中的分例,若想加餐,都是各房主子额外拿钱的。王夫人见了她这般,想着她一个月也没几个钱,倒能省出来孝敬就不好驳她的脸,吩咐开了盒子取出,又令彩霞煮了好茶,母女两个坐着亲热的分吃了一块,探春小心翼翼瞧着嫡母,见她面色缓和,知道对了胃口,心里就极高兴。王夫人这些日子火烧火燎,也要些清淡的吃食,于是趁势又用了一块,笑道:“还是女儿家心细,这糕味道很好,又不甜腻。”说着叫金钏儿来,“剩下的挑几块送给宝二爷去,说三姑娘给的。”探春忙站起身笑道:“太太若喜欢,女儿明儿还带来。”
王夫人笑着让探春坐下来:“你只管坐,咱们娘两个好好说说话。”因又问大观园里住的舒不舒服。这一向虽是省俭了银子,省亲别墅缩了水,但是宝玉所在的怡红院,宝钗留居的蘅芜苑,探春与李纨住的秋爽斋与稻香村,迎春所在缀锦楼,连着妙玉的栊翠庵都存着,只缺了潇湘馆与藕香榭、滴翠亭,凹晶馆,凸碧山庄等。除此之外,还多了一处叫做枕霞阁的,跟着史家老宅子的那一处极为相似,便由老太太做主收拾了让湘云来住。
探春见王夫人提起园子的话,心里明白,忙笑道:“娘娘的赏赐,自然是住的好的,只是平常里姐姐妹妹在一起热闹,宝姐姐不知为何搬出去了,我心里正想的紧呢。”王夫人微微一笑:“就是,我也瞧着你们姐妹亲香,只是我也抽不开身来,你倒是往你姨妈家去瞧瞧你姐姐,问问什么时候搬回来?”探春忙道:“女儿晓得了。”王夫人见她懂事,心里极满意,叫着彩霞将自己收的一套石榴石赤金头面取出来,亲手递给她道:“这是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戴的,你的年纪也慢慢大了,该好好收拾起来,也是咱们家小姐的体面。”探春见了那首饰流光溢彩,知道价值不菲,还不敢收。
王夫人笑道:“我给你的,只管拿着就是了。”然后又挤出两滴泪来,“我的儿,你大哥哥去得早,你大姐姐又在宫里头,我身边就只有你跟你二哥哥两个,宝玉是男孩子,哪里有你做女儿的贴心,一口吃的都惦记着我,让人怎么不疼?我这些东西不给你倒是给谁?”探春听了,感情动时,也跟着流了泪,“女儿定会好好孝敬太太的。”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母女两个一片和睦。
正文 第58章
探春知事;一连去了薛府两趟;虽是宝钗有些冷淡;她却是不在意,只管把王夫人教的话一一说去。薛姨妈心软;先露了笑脸。王夫人听说铺垫的差不多了;又亲身跑过来;未等薛姨妈开口;就先将万般错处全推到贾母身上;袭人既然是贾母给的;能做下此事自然跟她逃不了干系。然后又说宝玉是如何惦念宝钗云云;娘娘如何称赞等等。眼见袭人之事处理毕了;薛姨妈不由又动了心思;她是做主母出身的;知道男人家都爱偷腥,既然事情已经过去,眼下也没有更好的结亲人选,就劝着宝钗回去。薛蟠听说虽是一万个不同意,但上有老母赞成,再加上宝钗愿意,最后只好眼瞧着自己妹子又搬回蘅芜苑去。
春日小孩儿体弱,凤姐儿家的大姐便是出花儿了。太医虽说惊险些,但只要好好吃药也就过去了。凤姐儿听了忙带着屋里众人供奉痘疹娘娘,又把贾琏撵出去住。一时之间阖府皆知。旁的人倒也罢了,迎春却是不嫌特特跑来瞧了好几遍。外头平儿等怕过了病气给她,迎春却笑道:“哪里有这样厉害,倒是姐儿一个人呆着怪孤单的,我做姑姑的能来陪着说几句话也好。”大姐儿被单独隔在内室,加上身烦体燥,便是又哭又闹,幸而迎春来了,即便是隔着帘子逗弄几句,大姐儿安定下来,一大一小一问一答倒也有趣。凤姐儿被熬得身心俱疲,有了迎春这个帮手,也能松快些。经此一事,虽是平常与这个亲姑子不亲近,但患难之中见真情,心里感激得很,又是人多眼杂,不显露在面上罢了。至于其他人,老太太虽是真心疼,但也就打发人多瞧几遍罢了。邢夫人是亲祖母,又有迎春撺掇,亲自来了好几趟,自此凤姐儿见了邢夫人就从心恭敬些了。而那王夫人只露了一面,说几句淡话,还催着凤姐儿给宝钗屋子多添些顽器。再有李纨、探春等只不过来打个花哨,因着大姐儿毕竟是女孩子,家里诸人也不瞧着金贵,凤姐儿要强,心中暗恨不已。
这日尤潇潇得了消息,也忙忙带了些药材来看,却是大姐儿已经好转起来,凤姐儿能抱在怀里哄着吃粥,尤潇潇坐下来瞧着女孩儿略瘦了些,便道:“姐儿这几日受苦了。”凤姐儿听了眼圈一红,尤潇潇劝道:“这都好了你又哭什么,经这一事也好,以后就什么都不必怕了。”说着要接过孩子来,凤姐儿却让平儿抱下去:“还没好利索,没的过给你。”尤潇潇嗔道:“我这么大的人倒是怕她一个小孩子……”凤姐儿叹道:“姐儿这一病我也瞧出来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尤潇潇听话内有因,却也不顺着往下说,只道:“你放宽心就是,姐儿将来必是长命百岁,大富大贵的。”凤姐儿正自悔失言,见她也不接话茬,也就糊弄过去。
二人闲聊,因又说起宝钗搬回来的事,尤潇潇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道:“怎么好好的,又是搬出去搬回来的?”凤姐儿听了,打量着她,似笑非笑道:“你少给我装憨,这里头的事你敢说不知道!”尤潇潇不由笑道:“可是瞒不住你!”凤姐儿冷笑道:“现今老太太跟二太太各有各的打算,只把宝姑娘与云姑娘拉过来打擂台,宝玉是不管好的坏的都能往屋子里拉的人,将来只怕姑娘们大了不好开交呢。”尤潇潇听她声气,是要看笑话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就不说什么。凤姐儿又道:“那事才过去几天,宝玉刚刚能下地了便偷偷来找我,说想要厨房柳家的闺女五儿到屋里当丫头。”尤潇潇一面吃茶一面摇头道:“这是哪门子读书识字的公子哥,一点体统都没有了。”凤姐儿道:“可不是这话,我哪里能应他。后来叫平儿去打听了才知道五儿跟着他原先的大丫头晴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幸好我指着太太的话没应他,到时候再出第二个袭人,怪罪到我头上岂不是麻烦。”尤潇潇点点头,又小声道:“你瞧着宝姑娘……”凤姐儿皱眉:“姐妹里头她从小儿是有成算的,姑妈那个样子,蟠儿又不争气,她是能当薛府里半个家的,我瞧着这一次回来声气儿跟着平常虽没什么两样,但心里恐怕也是另有打算的。”尤潇潇便不吱声。
正说着话,丰儿进来低声说了几句话,凤姐儿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便对尤潇潇直接道:“我那屋里还有点事,就不留嫂子坐了。”说着就要急匆匆往外走。尤潇潇想了想,该是贾琏跟着多姑娘儿的事出来了,否则凤姐儿也不会气成这样。贾琏倒不是个纯粹的色中饿鬼,凤姐儿但凡体贴些也不会这样,这话有机会再劝也就罢了。尤潇潇于是道:“你快去忙,我顺便去瞧瞧你大嫂子。”说罢,也跟着出了门。银蝶在旁服侍着,找了个婆子带路,二人便往稻香村处走。进了那闻名遐迩的园子,只瞧着百花盛开,远山近水,绿意匆匆,亭台楼阁相互掩映,十分的好看,银蝶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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