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上尉犹豫了一下,走到救护车旁伸脖儿往里一看,只见里边果然是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大堆人,有的身上还盖着白布,忍不住连连朝着地上啐了两口,狐疑地问道:“长官,这三更半夜的你这是……”
上校恼了,他伸出带着一个别致的蓝宝石戒指的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皱着眉不耐烦地回答道:“这是傅司令长官关照的,把这些得了传染病的重病号转移到另一处病房集中治疗,为了怕影响军心这才安排到夜里的。”
那个上尉听得懵懵懂懂的,但还是觉得有必要装模作样地检查一下,便走到车后伸手想拉救护车的后门儿。那个军医上校已经指着他喝道:“活得不耐烦啦?这病染上就没个好儿!赶紧把路障搬开!要是路上耽搁久了死上几个,你担待得了吗?”
上尉正不想接触这个有传染病病人的车,听那个上校军医一咋呼,赶忙敬了个礼说道:“长官,你们医院的事儿我不明白,请别见怪!”说完这句话,他扭过头对着身后的几个士兵叫道:“赶紧放行,没看见车上已经有死的了吗?”
张孝武已经带着军统的大队人马走远了,马奎带着几个特务回到了站台上的值班室抓起了电话。电话一通,他赶忙自报家门说:“我是军统的马奎,请你们长官接电话!”
偏偏赶上那头儿接电话的剿总副参谋长郑长海,今天正好该他值班儿,郑长海马上阴阳怪气地反问道:“马奎?没听说过!”
受了一晚上窝囊气的马奎一听就火儿了,当下便提高了嗓音不满地叫道:“我让你把你们长官叫来,听见没有!”
郑长海没好气地回答道:“我的长官是李参谋长,他没在!有事就跟我说吧!”
铁甲列车开动后,再次停在了一个路口,那两辆停在附近的救护车马上开了过来。戴着蓝宝石戒指的上校军医跳出驾驶室,向着已经拉开了门的铁甲列车跑去,他朝着站在车门口的邹立敬点了点头,回身对身后的卫兵说道:“让大伙儿下车吧!”
救护车上下来了不少人,他们就是地下党负责人刘仁安排出城的那些民主人士,柳南堂和他的夫人也在其中。大家下了车扶老携幼地来到了铁甲列车前,在几名士兵的帮助下开始上车了。
大约五六分钟,所有的人全都上了车。上校军医身份的交通员望着铁甲列车轰隆隆地开了起来,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再次开行起来的铁甲列车渐渐地加快了速度,没多大工夫,101师的检查站哨卡便出现在了视野里。邹立敬看到城墙内侧临时站台上的两盏探照灯已经亮了起来,雪亮的光柱远远地照了过来,他沉着地对身后的古云豹说道:“军统很可能要在这里出现,做好战斗准备!”
古云豹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转身朝着车厢里去了。北平那黑黢黢的城墙剪影般出现在地平线上,邹立敬望着前方,喃喃自语道:“这是最后一关了……”
张孝武是个聪明人,通过今晚接连不断的失利,他知道跟这些领兵的将领打交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派系林立的国军里,不光是那些非嫡系的将领始终对军统心怀怨恨,就连中央的嫡系部队对军统也只是哼哼哈哈、阳奉阴违。想起了上回和101师之间的龌龊,张孝武这回没有硬闯101师直属团的岗哨,而是径直走进了直属团郭团长的团部,对茫然地盯着他看的郭团长说道:“我要和你们赫师长通话。”
郭团长不明就里地问道:“张站长,您找我们赫师长有什么事儿?”
张孝武略一沉吟,严肃地对郭团长说道:“有一列铁甲列车将要出城投共,千万不要放他们过去!”
郭团长听了更加糊涂了,他挠着头皮不解地问道:“投共?铁甲列车?那可是邹司令的部下啊,这怎么可能?”
张孝武郑重地点了点头,死死地盯着郭团长说道:“郭团长,我以国民革命军少将的名义命令你,为了党国的利益,先把这列车拦下,逮捕车上包括邹立敬在内的所有人!有什么后果我来担当。”
郭团长想了想回答说:“拦下可以,他们出城前我们本来就是要检查的,但逮捕邹司令嘛,必须要我们的赫师长发话,我就没那么大的权力了。”
张孝武听了当即回答道:“好,让我的人先跟你去拦车,我这就去给赫师长打电话!”
郭团长掏出怀表看了看,带着为难的神色说道:“那好,我这就带人按常规上车检查,您赶紧跟我们赫师长联系吧。”
第二十九章 拦截列车
1949年1月22凌晨1∶03
张孝武把电话打到了101师的师部,参谋说师长跟副师长等主要军官全都没在,上一线视察去了。再继续问,对方竟然回答说,现在一个能主事儿的也没在,什么情况不知道。气急败坏的张孝武只得把电话拨到了一片天的剿总办公室,值班的秘书倒也干脆,直截了当地回答说:“张站长,我也找不到一片天长官,您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张孝武顿时就愣在了当场,他真不知道是命运在作弄自己,还是真像民间近来私下流传的那样,是国民政府的气数尽了。在历尽了千辛万苦之后,他非但劳无所获,还落了这么个没人搭理的结果。
在最后关头,张孝武下定了决心:只要101师的直属团一拦下铁甲列车进行检查,他就让手下的军统立即发起进攻,决不让一个人活着出城。带着这种简直有点儿悲壮的想法,张孝武站起身来,他正要去传达这个任务,桌上那部电话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响了。
张孝武回身拿起电话还没张嘴,电话里竟然传来了那个让他踏破铁鞋无处寻觅的101师的副师长赫敏慈的声音:“他娘的张孝武呢?给老子叫来!”
张孝武明白,眼下唯一能阻挡铁甲列车出城的就只有101师这个直属团了,所以他非但没有因为赫敏慈的措辞感到生气,反而觉得异常亲切。张孝武知道赫敏慈是顺毛驴的脾气,便耐着性子尽量柔和地回答道:“老赫,我就是张孝武啊!”
赫敏慈笑了起来,他打着哈哈问道:“听说你火烧屁股地找我。你老兄上回让手下找了我跟邹立敬的麻烦,这回又要干什么呀?”
张孝武听了,只得陪着不是说道:“行了吧,老赫!上回的事儿就先别提了,再说我那天……”张孝武本想说上回在邹立敬的生日宴会上给赫敏慈敬酒的事情,想着一会儿就要抓捕那天请客的主人,只得打住了话头儿,假借老A的名义继续说道:“我们老A局长说了,改日到北平来的时候,要专门请你喝酒呢!”
赫敏慈听了这个不着边际的回答,说道:“你们老A局长请我?是不是在死囚牢里喝他娘的断头酒呀?”
张孝武知道邹立敬的铁甲列车随时都会开过来,不愿再跟赫敏慈穷逗嘴了,便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虚张声势地假传圣旨道:“老赫,蒋总裁有命令给你!”
赫敏慈听了声音明显正经了起来:“蒋总裁?他给我下命令?说吧。”
张孝武故意很吊胃口地“嗯”了一声,回答说:“总裁让你我在军统保密局老A局长的指挥下,逮捕即将出城投共的邹立敬!”
赫敏慈猛地提高了声音,用大白天见了鬼似的口吻失声叫道:“邹立敬投共?这他娘的怎么可能啊?再说,你们老A局长凭什么指挥我呀?”
张孝武用充满了诱惑力的声调儿继续编造道:“这可是总裁亲自下达的命令,邹立敬勾结共党特使在城里印制了大量的共产党匪钞,妄图大开城门,让共产党进城后使用。殊不知这一切都在总裁的控制当中,只不是一直不舍得制裁他。现在总裁让我们全力破坏中共即将建立的金融秩序,这可是对党国意义重大的事情啊,你想事后总裁能亏待了你我吗?”
郝敏慈没有被这个虚拟的诱惑唬住,而是连连叹着气,大大咧咧地表示:“你别说了,什么金融秩序?我一个当兵出身的大老粗可不懂这些,我只知道上头发的法币根本不能当饭吃。我想邹立敬如果能印共产党的钱也肯定是为了他手下那三千来号兄弟吧!说实话,眼下北平城里带兵的将领恐怕都有这个心思!这不能说明他通共啊。”
张孝武一看赫敏慈对他信口许诺的奖赏根本不感兴趣,只得改变了话题,搜肠刮肚地想起了赫敏慈感兴趣的话题来。
情急之下,张孝武郑重地再次许诺:“咱们和邹立敬毕竟都是一起共事的,你和他是朋友,我也不想看他下场太惨。如果邹立敬真的像你老兄说的那样,为了手下的兄弟,确实也不算是多大的过错。这样吧,赫师长!只要你扣住了铁甲列车,帮我抓住了邹立敬和他的同党,让我能好好查清楚这件事儿,我保证上报老A局长,帮你弄一批美式装备来,怎么样?”
赫敏慈这才换了腔调儿,带着明显的激动情绪对张孝武说道:“好,这件事就拜托老兄你了!到时候可别反悔呀!”
正在这时,一声火车的汽笛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张孝武知道这是邹立敬正在按照规定向101师的哨卡发信号,列车很快就要减速进入101师负责的地带了。
张孝武不敢再耽搁,紧张地对赫敏慈说道:“老赫,他们已经来了!”
赫敏慈嘿嘿一笑,胸有成竹地回答说:“放心吧,我的吉普车就在城墙上,很快就能赶过来!你赶紧带人到站台上去等我。我这就告诉郭疯子,保证让他配合你拦住这辆铁甲列车。”
1949年1月22日凌晨1∶05
铁甲列车车头上的探照灯向远处101师哨卡发出了信号,一长两短三下,对面的哨卡里马上用灯光回复了同样的信号。
邹立敬紧张地注视着前方,轻声地对古云豹命令道:“做好战斗准备,一有异常就强行闯关!”眨眼间,铁甲列车已经稍稍地减低了速度,向着城墙中唯一通着城外的关卡开去。铁甲大队特务连的士兵全都拉动枪栓,把子弹顶上了膛,连身上的手榴弹也被拧开了盖子,把拉火线轻轻地拽了出来。
接过赫敏慈的电话之后,外号“郭疯子”的直属团郭团果然客气了很多,不仅亲自带着军统的人马进到了站台上,还一口一个“张将军”地叫着,让张孝武的心里踏实了许多。张孝武欣喜地想,看来这一次赫敏慈是真的要帮他了,梁山好汉一样的赫敏慈还不是在美式装备前抛弃了他的好朋友邹立敬吗?真是财利动人心啊!
张孝武望着铁甲列车即将出现的方向连连冷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他看见铁甲列车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了,便对刚刚赶来的马奎吩咐道:“赶紧做好强行拦截的准备!一旦遭遇抵抗马上开枪。不论死活,一个都不能跑!”
马奎听了赶忙行动了起来,让行动队凭借着有利地形,把火力强大的美式冲锋枪对准了列车将要停靠的方向。剩下的军统人员也都纷纷掏出手枪,打开了保险,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马奎掏出他那把心爱的大号左轮手枪,“嘎巴”一声扳下了击锤儿。马奎的花花肠子多,张孝武不在后边督着,他是绝对不肯实心用命的。他天生属于狗仗人势的那种人,如果张孝武在,他又是绝不肯落怂的。马奎咬牙切齿地对身边的两个特务说道:“听着,待会儿铁甲列车一停我就冲上去,你们注意用火力掩护我,听见没有?”
101师的检查站出现在了不远处,邹立敬果断地下令:“你们听着,随时做好准备,待会儿若是遇到军统阻拦就开火闯过去!”
崔志云拿着机头张开的驳壳枪使劲地点了点头,古云豹也拍着怀里抱着的轻机枪冷笑着回答说:“司令你就瞧好吧!”
101师直属团的临时站台灯光明亮,随着距离的推进,那些穿着黄呢子制服的军统特务已经能远远地看见了。邹立敬知道,这个时候只要一停车,自己马上就会遭到伏击,隐藏在那里的军统特务要是一拥而上,局面将无法控制。
邹立敬举起望远镜,朝着列车前一直延伸到城门下的铁道望了望,悬着的心顿时又放回了心里,他命令道:“古云豹,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古云豹猛地站起身,对身后的特务连士兵们喊道:“来,拉开车门,做好战斗准备!”
随着古云豹一声令下,几节步兵战斗车厢两侧的车门全都被拉开,露出了里边依托着沙包掩体架起来的机枪,车身上的射击孔也全都被迅速地推开,一支支乌黑的枪口对准了外面。那门滑膛炮的炮车里,炮长“哗啦”一声拉开了炮膛,装填手立即把一发炮弹装进了炮膛里,炮手缓缓地挽起了炮绳,把炮口对准了站台方向。一切就绪,大家都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炮口的移动吓得包括马奎在内的军统特务一阵慌乱,他们赶紧手忙脚乱地趴在了地上。101师直属团的官兵更加利索,霎那间全都钻进了站台上的几个沙包掩体里,站台的表面上跑了个干干净净。
张孝武正要质问身旁的直属团团长郭疯子,那辆铁甲列车已经呼啸着提高了车速,带着一阵凉风冲过了临时站台。张孝武目瞪口呆地看着铁甲列车朝着城门洞下的路障开去了。
1949年1月21午夜1∶15
眼睁睁地看着铁甲列车正在路障前减速,张孝武向位于城墙门洞上方的士兵发出了拦截的命令,他疯狂地挥舞着手枪喊道:“快!把沙包全扔到铁道上!”
张孝武知道,尤其是高速行驶的列车,行走的铁路上最忌讳有杂物。列车要是开上了被沙包堵塞的铁道,就算是不脱轨倾覆,也肯定是不能再往前行进了。
张孝武喊了半天没听见什么动静,他回头一看,发现墙上边的101师官兵竟然对他的命令无动于衷,全都傻呆呆地站着不动,只有自己手下的那些军统特务正在马奎的带领下拼命地往城墙上跑去。张孝武知道,这样做根本就来不及,那辆铁甲列车根本不会等这些人上了城,就会撞断路障、冲出城去了。
张孝武正要发怒,却被眼前出现的一幕给惊呆了。原来,他发现城门洞上的那些士兵不但没按他的命令把堆成掩体的沙包扔下来,还突然间掉转了掩体上重机枪的枪口,把正要上到城上的军统特务挡在了通往城头的楼梯上。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儿,张孝武眼睁睁地看着铁甲列车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鸣笛而去,快速地驶进了城门洞底下,只要再穿过城墙外那一侧最后一道路障就出城了。张孝武知道全速行驶的列车撞上一个障碍物毕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那路障虽然不足以挡住火车,但至少能让这个钢铁怪物前行的速度减缓一些,它会降低速度把障碍物推开来确保安全。
此时,铁甲列车驶近了铁路当中的路障。车里的士兵全都拉动枪栓,做好了战斗准备。果然,车头里的司机搬动控制阀,降低了列车的速度,做好了撞飞路障前的准备。后边车厢里的邹立敬当然知道减速的原因,一脸冷峻的他仍就面不改色的笔直地站着,但右手却悄悄地摸到了枪套,轻轻地打开了枪套上的铜扣。
眼看着军统特务在张孝武的催促下已经沿着铁路追过来了,挡在车前的路障却一下子被拉开了。车头上的司机看见,赶紧使劲儿把控制阀推到了极限,铁甲列车呼啸着陡然加速,把检查哨和北平城甩在了身后。
马奎带着的军统特务跑到了路障附近,铁甲列车已经全速地驶出了城去。马奎放下了端着大号左轮手枪的手,像一条被海浪冲到了沙滩上的鱼,不自觉地大口喘息了起来。一个行动队员举起手里的美式冲锋枪刚要射击,却被马奎一把按住了枪身,愤愤地骂道:“别他妈打了,子弹打在铁甲列车上,那不是等于给邹立敬挠痒痒儿吗?”
这时张孝武也气喘嘘嘘地跑了过来,他瞪着凶光四射的眼睛盯着路障后的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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