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立敬的小轿车驶出了卫兵林立的中南海东门,拐过弯儿朝着后海的方向开去了。这辆轿车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夜幕下的福佑寺附近,张孝武便带着人赶到了剿总司令部的正门前。邹立敬刚刚一闪念的判断,神奇地避过了冤家路窄的张孝武。
面对荷枪实弹的军统车队,剿总的警卫营长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马上站到了门前,挥手拦住了车队的去路。张孝武拉开车门跑到了警卫营长面前,急匆匆地问道:“看见铁甲列车大队的邹立敬了吗?”
警卫营长想了一下回答道:“二十分钟之前进去了,还没见他的车开出来。”
张孝武听了大喜过望,赶紧对门神般戳在门前的警卫营长说道:“请你赶紧放我们进去,邹立敬他是共产党!”
要是换做别人听了这话,早就被张孝武唬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地让路了,可这位跟随了一片天多年的警卫营长却不吃他这套。像旧军队里的高级将领的侍卫一样,除了直接上司的命令,任谁说也没用,更何况参谋长李世杰今天还特别叮嘱了他,对蒋系军队特别是军统要特别警惕。警卫营长当下便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望着气急败坏的张孝武说道:“对不起,邹立敬是不是共产党那是您的事。除非一片天长官亲自下令,我不能让您带着这么多人进去。”
犹豫了一下,张孝武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老A的密电,对警卫营长恶狠狠地说道:“我这里有军统老A局长的密电,这可是请示过蒋总裁的!”
警卫营长看也不看那份圣旨般的密电,仍旧毫不退让地回答道:“我再说一遍,没有一片天长官的命令,谁也别想带兵往里闯!”
张孝武虽然已经知道了他志在必得的邹立敬就在剿总所在的中南海里,但就是没办法进去抓人,气得肺都要炸了。要是硬闯吧,自己这点人又肯定不是装备精良、人数众多的警卫营的对手。他只得压下了火气,用阴晴不定的神色看着警卫营长说道:“你也是执行命令,我不跟你计较,那请你去帮我给一片天长官通报一声,这总行吧?”
警卫营长也不想跟军统结怨,转身走进了正门后的警卫室里。张孝武怕他走漏风声,回头示意身后的军统行动队等在这里,自己也跟着警卫营长走进了值班室。
电话打通了,一片天的副官告诉警卫营长,一片天亲自去视察部队了,他也说不清去了哪儿。张孝武听了,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一片天了,便伸手抢过了电话问道:“麻烦你找铁甲大队的邹司令接下电话。”
听筒里,那个副官吃惊地回答说:“邹司令?哪个邹司令?”
张孝武当即回答道:“当然是铁甲大队的邹立敬,邹司令了!”
副官回答说:“他呀,走了快半个小时了。”
放下电话,张孝武瞪起了眼睛,凶神恶煞般盯着警卫营长喝道:“说!你为什么包庇共党要犯邹立敬!”
警卫营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惊讶地反问道:“包庇?我为什么要包庇他?”
张孝武带着像要吃人一样的表情狞笑着质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他进去了就一直没出来吗?”
警卫营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怒极反笑:“唉,你说的是这个呀?这里四个门全都开着,我只是告诉你他没从我这个门出去。”
张孝武没词儿了,只得再次抓起了电话拨通了军统站的电话,等他的秘书一接起电话就大声命令道:“火速派人去把马奎找回来,让他集合所有的人马,赶到前门火车站,把铁甲大队那十二列铁甲列车死死地看守起来,妄图抵抗的格杀勿论!”
经过这一番折腾,张孝武镇定了下来。他知道,在目前的这种形势下,那个中共特使只有乘坐铁甲列车出城这一条路了。他坚信,只要看死了这十二列铁甲列车,铁桶般的北平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眼下在重兵围困的北平城里,军统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环,真正厉害的则是那些带兵的将领。回想起这几天接二连三地遭遇的阻力,张孝武知道要想让他们服从,就必须采取断然的霹雳手段。
想了想之后,张孝武又打电话给北平的宪兵司令部,对那里的值班军官说道:“我是军统站的张孝武,让你们司令接电话!”
值班的宪兵军官回答说:“我们司令病了,在家休养呢!”
张孝武掩饰住心里失望的情绪问道:“你们石云山副司令呢?”
值班军官回答说:“您稍等,我这就去叫……”
一片天正在后海附近的一座原本属于前清一个贝勒的大宅子里,审视着手里那份名为《关于全部守城部队开出城外听候改编的通告》的文件,他身边坐着参谋长李世杰等亲信的高级将领。
良久,一片天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文件,默默地坐在了椅子上。李世杰适时地站起身来对一片天说道:“宜生兄,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宣布起义时的保卫措施吧,到时候那帮弟兄良莠不齐,估计出什么洋相的都有,不得不防啊!”
一片天微闭着双眼,深有感触地答道:“我想到了,一旦我一片天正式宣布了《关于和平解放北平问题的协议》,特别是颁布了《关于全部守城部队开出城外听候改编的通告》,蒋先生将会对我恨入骨髓。张孝武手下的军统在明处还好,老A手下那些暗藏在北平的魑魅魍魉也会跟着闻风而动、防不胜防。保全了北平这座千年古都,保全了手下几十万将士的性命,我一片天就是死也可以无愧于心了。”
李世杰笑道:“宜生不必担心,在宣布这两个文告的同日,北平城内的二十余万驻军将全部移出城外,开至指定地点听候改编。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让咱们的部队把那些以黄埔正宗自居的家伙夹在当中……”
一片天挥手打断了李世杰的话说道:“尽人事知天命吧……”
正在这时,守卫在门口的卫士长悄悄地走进来,他伏在一片天的耳边小声说道:“长官,铁甲列车大队的邹司令求见!”
一片天听了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嘴里喃喃地念叨着:“邹立敬?”
卫士长赶紧点头又重复了一边:“没错,正是邹司令求见!”
一片天稍一迟疑,便挥了挥手回答道:“嗯,让他进来。”
邹立敬器宇轩昂地走了进来,“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个礼,他朝着周围的李世杰等人笑了笑,又望着一片天热切地说道:“长官,我终于见到你了!”
一片天坐直了身体刚要询问,李世杰便插嘴进来道:“立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邹立敬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您放心,目前北平一切还好,我是为了二十几条人命来找一片天长官的!”
一片天闻言抬起疲惫的眼睛说道:“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快说!”
李世杰也在一旁催问道:“是呀,立敬!有天大的事也不怕,赶紧说出来吧!”
邹立敬下意识地整了整风纪扣,用目光直视着一片天说道:“在您面前我就直言不讳了,刚才一个中共的地下党来找我联络,说是军统今晚便要对他们动手了,要求我把一批民主人士送出城外。目前我们虽然正在跟共军交战,但大丈夫疆场厮杀,凡事就应该光明正大!人心岂是屠刀相向便可以逆转的?立敬一向看不惯军统这种猥琐的作法,所以特来找您说明。”
一片天瞪着邹立敬,不动声色地问道:“立敬,要是我今晚不临时取消铁甲列车出城的指令,你还会来跟我汇报吗?”
邹立敬镇定自若地摇了摇头答道:“那卑职就不来了。”
邹立敬知道一片天现在的神经十分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坏了事。为了不引起一片天的反感,他故意隐瞒了中共特使和钞票印版的事情,也没有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一片天听了稍一迟疑,把目光投向了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李世杰。后者看着他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宜生,不要让那些军统的亡命徒再逞凶了。”
一片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他望着邹立敬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说:“好,不避斧钺。真大丈夫!”
说完这句话,一片天伸手便抓起了桌上的电话对总机接线员说道:“我是一片天,给我接101师的副师长赫敏慈。”
电话那头的赫敏慈刚接起电话,一片天就沉声命令道:“敏慈,立刻通知守卫铁道哨卡的101师直属团,放一辆铁甲列车出城。邹立敬有紧急公务,任何人不得留难!”
办完这一切,一片天坐回到了椅子上,仍旧微闭着眼睛对邹立敬说道:“人命关天,你赶紧去吧。”
邹立敬听见,赶紧一丝不苟地给一片天敬了礼,又朝着李世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这座深宅大院。
回到车上,邹立敬笑着对隋曼丽说道:“记住,带着你的宝贝半小时内在前门车站见,我准时带你出城。”
宪兵副司令石云山终于来接电话了,他自恃这时已经是少将身份了,便笑着开口说道:“孝武兄,这时候来电话,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张孝武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石云山说道:“石副司令,请你马上带两个营的宪兵赶到前门火车站,把那里的铁甲列车大队缴了械,就地看押起来!”
石云山苦笑着回答说:“张站长,你也知道,我们北平宪兵司令部是因为战事紧张才临时升的格儿,原来不过是驻北平宪兵19团。我虽说眼下顶着个副司令的名头儿,但充其量也就是个副团长,我哪儿有这个权力呀?”
张孝武知道这是石云山在故意推诿,便加重了语气说道:“石副司令,这可是老A局长的命令,也是委座的意思,你可要想好了!”
石云山期期艾艾地沉吟了老半天才回答说:“这样吧,我马上请示一片天司令长官。要知道,没他的命令,我现在哪儿敢擅自调动部队?”
北平城里的这场战斗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不论是穷凶极恶的张孝武,还是运筹帷幄的邹立敬,都在争分夺秒地跟时间赛起跑来。他们双方都知道,只有抢在对手的前面才能赢得最终的胜利。
与此同时,一封紧急电报送到了老C的面前。这位红色特工的领袖拿起电报仔细地看了起来。看过之后,老C把那份电报放在了桌上,用斩钉截铁的语调对秘书说:“给‘晨雾’发报,让她赶紧采取行动!除了务必确保特使和印版安全的任务之外,我要再给她一个任务……”
石云山不管张孝武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肯调动宪兵,张孝武只得悻悻地打电话给蒋系将领183师的师长孙浓,请他出兵帮自己制服铁甲列车大队。
孙浓听了张孝武的话,马上用不满的语气回答道:“张站长,这事儿你应该去找一片天司令长官呀?找我一个小小的少将师长有什么用?”
张孝武耐着性子奉承道:“孙师长,你虽然眼下只是个少将,但谁不知道您是总裁的家乡人,早晚那是要飞黄腾达的!眼下事关重大,还是帮兄弟一把吧!”
孙浓倒也爽快,当下便一口答应道:“不就是派点儿人吗?这样吧!我这就派人到前门火车站去,到时候你看着指挥就行了!”
在张孝武千恩万谢的声音里,孙浓“啪嗒”一声撂下了电话。他的夫人冯琦用埋怨的眼神看着他,撅着嘴抢白道:“你缺心眼儿呀?人家邹立敬怎么了?他当不当共产党关你什么事儿?戴二小姐从结婚前跟我那可就是好朋友,你要是动他们家,就作死吧!”
孙浓望着满脸怒容的妻子笑道:“就你聪明?我一点也不比你傻!”
冯琦不解地问道:“那你还答应派兵去帮忙?”
孙浓高深莫测地望着冯琦,嘿嘿一笑,用教训的口吻说道:“我只是答应派兵,可没答应帮他去解决邹立敬的铁甲列车大队。他张孝武是哪颗葱、哪头蒜?就凭他,也配指挥我这个黄埔出身的将军?”说着话,孙浓站起身朝外边叫道:“勤务兵!赶紧让警卫连的张连长来一趟!”
在前门火车站的站台一端,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了正在抽着烟的崔志云身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崔志云猛的一回头,看见了女子身上的红围巾,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刚要张嘴,那女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悄地对他说道:“记住,一会儿你就这么办……”
崔志云虽然不住地点头答应,可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个女子看在眼里满意地说道:“你的警惕性还真是挺高的!”说完这句称赞的话,那女子轻轻地说道:“别小看了北平的夜,真是杀机四伏,剑拔弩张啊!只有当晨雾消散眼光普照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安宁。”
崔志云猛地挺直了身体,上下打量着那女子,不假思索地接着说道:“是呀,没有哪儿比得上太阳下那么让人心情舒畅了!”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望着那女子笑着说道:“真想不到您就是老C直接指挥的情报员,大名鼎鼎的‘晨雾’。您放心,我马上就按您说的安排!”
“晨雾”眼睛里闪动着果敢睿智的光彩,她看着崔志云轻声说道:“好了,既然是熟人就别这么客气了,赶紧去安排吧!”说着话,她那苗条的身影已经一闪而没,消失在了站台尽头的黑影里。
望着“晨雾”消失的背影,崔志云把手里还剩了大半截的烟往地下一扔,快速地朝着铁道后的栅栏门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红色特工“晨雾”,竟然是自己如此熟悉的人。
183师的警卫连出发了,坐在驾驶楼里的中尉副连长小声地对和他挤在一块儿的一排长嘀咕道:“师座这是怎么了?让我们来给军统帮忙,却又让咱们非得等咱们连长来了再行动。那么火急火燎的事儿,还要求车速不许超过三十迈,这场戏演的是哪出儿啊?”
领子上缀着两条交叉的步枪、肩章上带着一根金属杠少尉排长,谨慎地回答道:“您这还看不出来?师座根本就没想让咱们真管什么!咱们去的这就是个面子事儿!”
中尉掏出烟来,一直叼了在嘴上,又把烟盒伸到了那个排长面前不解地问:“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呀?听着乱七八糟的!我他妈的都糊涂了……”
那排长顺手从中尉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支,划着了火柴,一边给副连长点着烟,一边颇为自得地分析道:“这还不是明摆着呢吗?咱们人是到了,可主官不来不能动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这样一来,不就两边都不得罪了吗?”
副连长听了抽着烟轻声骂道:“妈的,官越大花花肠子越多,真他妈的累!”
此时,被张孝武派去执行暗杀任务的马奎已经抢在张孝武的前边,到了前门火车站。不管铁甲列车大队值勤军官怎么抗议,马奎还是派人火速把铁道上十二列铁甲列车看守了起来。
正在这时,马奎忽然看见远远地围着他们的铁甲列车大队的士兵不安地骚动了起来。随着两声汽车喇叭,值勤军官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邹司令来了!”
第二十八章 图穷匕见
1949年1月21晚上11∶48
在前门车站的值班室里,带兵把十二列铁甲列车全都看守起来的马奎,和驻守在前门车站的铁甲大队警卫部的队伍正对峙着。那些身穿灰军装、头上戴着棉帽的铁甲大队的士兵,与他们面前身穿黄呢子美式军装、头上戴着钢盔的军统特务们怒目而视,眼睛里好像要冒出火来。
马奎心里很清楚,这种局面背后隐藏着对方对军统的轻蔑不屑与愤恨。这情绪不是邹立敬治下的铁甲列车大队所独有的,眼下在国军里,几乎没有谁会心平气和地面对军统的干预。别看现在两边都按兵不动,但只要有人一声令下,场面马上就会失控,甚至演变成一场兵变,到时候吃亏的无疑是自己这边儿。马奎尽管骄横,但却不傻,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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