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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敏慈根本没想到这军供券这么复杂，站起身从李世杰的桌上拿过烟盒掏出一根点上火儿，抽了一口嘟囔道：“行了，参座！我全都明白了！”
李世杰刚要问他都明白了些什么，赫敏慈猛抽了一口烟，又唉声叹气地说了下去：“娘的，我还以为军供券就跟给死人烧的纸钱一样，这边一印那边儿就能用了呢，谁知道这么麻烦！”
李世杰听了他这个驴唇不对马嘴的解释，尽管冷峻也不禁为之莞尔。他避开了粮饷这个敏感的话题，指着赫敏慈身上的那套士兵装束问道：“你怎么穿了这么一身儿？”
赫敏慈叹了口气回答道：“参座啊，我那副满金一个豆的领章拿当铺去了，人家当铺的朝奉说是镀金的不值钱，那身呢子军装人家倒是愿意出两块大洋，参座您看我卖还是不卖？”
面对赫敏慈滚刀肉似的胡搅蛮缠，李世杰只得板起脸来说道：“这样吧，你待会儿让你的军需官去军需总库领点儿杂合面，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了！”
赫敏慈听了丝毫不以为忤地跳起来，敬着礼恭维李世杰道：“参座您真是活菩萨，我替弟兄们谢谢你了！”说着话，他站起身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望着赫敏慈的背影儿，李世杰身边的几个参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个带着少校军衔的参谋凑趣说道：“您真是太好说话了！下回老赫没准儿就光着屁股来跟您要粮食了……”
李世杰原本也在跟大伙儿一起笑着，一听这话马上勃然变色，指着那个参谋骂道：“放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讥笑一个替士兵请命的将军？他当年杀过的日本鬼子比你见过的死人还多！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赶紧滚出去！”
就在李世杰对那个不知深浅的少校大发雷霆之际，一片天已经抬起了头，他望着面前的刘仁跟傅冬菊说道：“想我一片天戎马一生，还未曾真正败过，但这回我是真的败了，败了……”
刘仁劝慰道：“您大可不必这么悲观，您能保全北平古城，保住您手下几十万士兵的生命，这才是真正的胜利！古往今来，能够真正战胜自己的将军又有几人呢？”
一片天听了，用感激的眼神看了刘仁一眼，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第二十二章 特务“野猫”
1949年1月21中午11∶57
作为一个经过特殊训练的特工，“启明星”的神经时刻都是紧绷着的。他一旦敏感地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就会立即做出反应。就在他身后的“锥子”刚要拔枪时，“启明星”已经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了一支小巧的手枪，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锥子”的脑袋冷冷地说道：“兄弟，你可别跟我玩什么花活呀！”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锥子”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却猛地轻声叫道：“注意，有人来了！”
“启明星”闻声看去，只见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中，果然有一支十几个人的队伍正迅速朝这里靠近。“启明星”用抱歉的眼光看了一眼“锥子”，轻轻地一拉他的衣襟，迅速藏在了一座坍塌的房屋后。他哪里知道，他刚才的感觉一点儿都没错，“锥子”那时候正是要执行张孝武下达的命令，把他悄悄地送往另一个世界。要不是这支突然出现的队伍，两个人此时已经是拔刀相向、你死我活了。
握着枪警惕地注视着那只突然出现的队伍，“启明星”和“锥子”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地轻松了起来。
原来，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很快就看清楚了对方的身份。这是一支国民党军的搜索队，为首的一名少校身上穿着典型的蒋系中央军配发的美式军装，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也都戴着钢盔，手里端着美制的卡宾枪，正在悄悄地朝这里行进。
“锥子”一看大喜过望，刚要闪身出去打招呼，“启明星”迅速将他一把抓住，用严厉的语气小声喝道：“你不要命了！”
“锥子”讪讪地望着“启明星”说道：“还是老兄你谨慎！你这么一提醒我这才想到，咱们身上还穿着全套的解放军制服呢！”说这句话的时候儿，“锥子”不禁带着感激的表情看着“启明星”使劲地点了点头。
“启明星”藏在破屋子后头并不现身，而是扯着嗓子对着那些国民党军大声喊话，表白起自己的身份来：“对面的弟兄们听着，我们是军统的特工人员，正在化装侦察，你们不要误会！”
听了“启明星”的喊声，那支搜索队果然停下了脚步，迅速地摸了过来。带队的少校很快便来到了近前，用手里的枪指着他们藏身的地方喊道：“现在敌我难辨，如果你们真是军统的长官，就请把你们的家伙扔出来！”
“启明星”和“锥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手里的枪扔到了破屋前的空地上。少校见状，这才挥手示意他的手下慢慢地围拢了过来。这支搜索队显然是训练有素，一眨眼的工夫就从四面八方各个不同的方位出现在了“锥子”和“启明星”的面前。
少校看着手下的士兵已经用手里的枪对准了破屋后的两个人，便把手枪插回了枪套，走过来盯着他们狐疑地问道：“两位是军统的？我怎么看着倒像是那边的共军啊？”“启明星”还没开口，“锥子”却率先炫耀起自己的身份来：“把你招子放亮，看仔细了！我们可是正经八百的军统特工，哪个也比你的军衔高！”
少校面对趾高气扬的“锥子”，把嘴一撇不酸不淡地回答道：“幸亏你说得及时，要不我们刚才真的就要开枪了。我手下这帮弟兄们只认识你们这身儿共军打扮，他们手里的美国卡宾枪才不管什么军衔不军衔的呢？”言语之间，已经是满脸的不服气了。说完了这句话，少校瞟了他们一眼，把脸一绷不冷不热地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军统的，可有什么凭证吗？”
“启明星”听少校这么问，只得苦笑了一声低声下气地说道：“兄弟，我们是在共产党的眼皮子底下干活儿的，哪能随身带什么证据啊？”他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生怕被身后的解放军抓住，丝毫不想触怒面前这些老天爷派来的保镖。
可能是“启明星”的话比较受听，那少校想了想，脸上便恢复了笑模样儿。“启明星”赶忙趁热打铁地用央求的口气对那个少校说道：“少校，这地方儿还在共产党的大炮底下，你还是赶紧带我们进城吧，日后兄弟绝忘不了你的好处！”
“锥子”在一旁小声地咕哝道：“你们中午到底吃的什么？是窝头吃多了撑的，还是咸菜腌得太咸着了？怎么净操淡心？”
那少校也不再跟他计较，反而笑着对他说道：“你说的这两样儿时下在北平全是俏货！能顿顿吃上还不错呢！”
“启明星”生怕两人闹僵了，赶紧满脸堆笑地插嘴进来对那个少校说道：“兄弟，你千万别生气！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在这儿哪里说得清楚？进了城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带队的少校军官同意了，他微笑着回答说：“行，那就把你们捎回去吧，反正我们也该回去交差了！你们要真是共产党的探子，少不得上峰还要奖赏呢……”
说着话，少校从兜里掏出了两条黑布，不好意思地对面前的“启明星”和“锥子”开口说道：“两位还得委屈一下，把眼睛蒙住！奉上头的命令，我方人员因故进出北平的，在到达外围工事前必须得蒙上眼睛。”
“锥子”一听当时就急了，把脑袋一歪指了指身旁的“启明星”，又指着自己的脸，不满地叫道：“蒙什么蒙？我们俩哪个不是为党国提着脑袋过日子？好不容易回到自己人这儿了，你还要这样？难道你就一条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吗？”
听了“锥子”的话，那少校丝毫也不退让，反而撇着嘴冷笑着打量着“锥子”，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你们必须在进城的路上暂时蒙上眼睛，这可是一片天长官的命令！”说到这儿，那少校也用威胁的口吻对满脸不忿儿的“锥子”说道：“我要真想留后路，现在就把你们当成共产党的奸细给崩了，谁也说不出我哪儿不对，你说呢？”
气急败坏的“锥子”还想争吵，“启明星”赶紧猛地把他拉到身后，抢先跨上了一步，挡在了“锥子”的面前，陪着笑脸说道：“兄弟你别着急，我们同意了，蒙上吧！”
听“启明星”这么一说，少校这才缓和了许多，似笑非笑地说了句：“那就先得罪了！”
他话音一落，便有几个士兵涌上前来，麻利地用黑布蒙上了两人的眼睛，又推着他们在原地正反转了几个圈儿，这才把他们带到了几十米开外的卡车上。
在卡车上，“启明星”倒不见得怎么样，“锥子”的心里却暗暗地得意了起来。因为张孝武也担心“锥子”一个人对付不了同样是高级特工的“启明星”，特地在给他下达的命令里告诉他，快进城时将派人化装成搜索队前来协助他解决“启明星”，以求做到万无一失。所以，那个少校领着搜索队一出现，“锥子”便故意横挑鼻子竖挑眼地说些不着调的话，分散“启明星”的注意力。现在看来，“启明星”果然没有疑心，反倒美滋滋地坐在那里憧憬着回到北平的事情呢。
其实，“锥子”跟前来接应的搜索队也没见过面，只是借着发牢骚的机会跟对方对了暗语，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在北平城里的东交民巷内，小洋楼上的女子收起了望远镜，轻轻地关上了窗户。她跟身后的白俄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再次出现在了小洋楼前的洋车上。
“Munich·path”西餐厅里，那位看着小镜子顾影自怜的女子也缓缓地收起了手里的东西，把侍应叫到面前结了账，步履从容地往门外走去。
她刚从“Munich·path”走出来，一辆等座儿的洋车便乖巧地放低了车把。那女子姿势优雅地上了车，轻轻地拉上了防风的帘子，用悦耳的声音吩咐道：“一直走，到了地儿我告诉你！”
车夫拉起车就跑，车里的女子吩咐道：“慢点儿，别太快了！”车夫赶紧放慢了速度，不知不觉间已经跟在了前边假装买房的女子的洋车后面。两辆洋车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跑了起来。
在前门附近一家带橱窗的商店门前，前边的洋车终于停了下来，车里的女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商店的后门时，后边那辆车上的女子再次看到了那个女子的长相儿。见已经达到了目的，她便把帘子撩开对车夫说道：“西打磨厂，快点儿！”
在西打磨厂的胡同口儿，女子吩咐停车，随手给了那车夫几个铜子儿，径直走进了路边的一个五金店里。伙计笑眯眯地迎了上来，面对面前这位女顾客的出众美貌，一时竟然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了。那个女子可能经常遇到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地笑着对那位失态的伙计说道：“告诉你们胡掌柜的，我有急事要找他。”
那女子被胡掌柜让到了经理室，她轻轻地关上门，直奔电话而去。
此时，城外搜索队的卡车也已经开动起来。在颠簸的车厢里，那个少校军官拍着“启明星”的肩膀用抱歉的语调儿说道：“再等一会儿，见过了我们的上司，你就可以把眼睛上蒙的黑布取下来了。”
迭经大难的“启明星”蒙着黑布连连点头，可“锥子”却丝毫不领情，阴阳怪气地循着声音对着那个少校所在的方向不满地说道：“你真是个死心眼儿，待会儿蒙在眼上的布一取下来，就该有人哭了。”
那个少校听了很不以为然，当下便用嘲弄的口吻对“锥子”说道：“那好，等一下我倒想看看你是怎么让我哭的！”
“锥子”心里有些不解的是，那个少校这是要在哪儿动手解决“启明星”啊？难道非要把他带回北平城里？
这儿正斗着嘴，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却猛然间响了起来，有几颗子弹还打在了卡车的附近，连高速旋转的弹丸钻进泥土里的“啾啾”声也清晰地传了过来。众人一愣神儿的工夫，附近也响起了炮弹爆炸的声音。一颗炮弹近距离爆炸，灼人的气浪顿时掀翻了正在行驶的卡车。在这突如其来的枪炮声中，“锥子”一下子慌了，他意识到肯定是哪个环节上出现了纰漏，要不然北平的守军怎么会对自己的搜索队开火儿呢？难道……
刺鼻的硝烟中，只听见那个少校高声喝道：“看好这两个人！”这一声喊“锥子”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在这一刻，他怀疑张孝武可能改变了主意。
随着那个少校的喊声，马上就有两个人扑了过来，一左一右架起了不知所措的“启明星”和“锥子”，带着他们快速穿行在骤然而至的枪林弹雨里。
也不知这样奔跑了多久，稀里糊涂的“启明星”又被拖上了另一辆卡车，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大约十几分钟后，接应搜索队的卡车终于停了下来。凭着感觉，“启明星”知道自己被带进了战壕，再也不用担心炮火的袭击了。奇怪的是，一路上却再也没有听到“锥子”的声音。“启明星”忍不住开口问道：“少校，这里是北平城里了吗？”因为狡猾的“启明星”根据卡车行驶的速度推断，北平应该没有这么远。再说，他一路上也没有感觉到卡车的颠簸程度有所减轻，完全不像是北平城里宽敞的大马路。想到这里，“启明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那个少校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传来，心平气和地向他解释道：“咱们已经到了城墙下的外围工事，见过我们团座就送你进城！”
“启明星”想了想感到还算在理，只得再次迈开了脚步。在战壕里左拐右拐地走了一阵之后，周围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很显然，他已经被带到了一间屋子里，还没等晕头转向的“启明星”继续去想，就被身旁的人按在了一把椅子上。
这儿还没坐稳，就有人过来仔细地搜了他的身来，“启明星”忍不住笑着说道：“不用这么紧张，一切马上就全都明白了。”好像是他这句话管了用，他话音刚落，蒙在眼上的黑布就被人给解开了。
适应了一下周围的光线之后，“启明星”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物。原本因为回到北平而激动得红光满面的“启明星”，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浑身上下也过电似的哆嗦了起来。在他面前，一个穿着解放军制服的人正在不错眼珠地望着他，再仔细看时，却发现他正是刚才那个搜索队的少校。
换了装束的少校笑着自我介绍道：“对不起，军统的特工先生，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冀中军区第七纵队的侦察参谋李卫华，你肯定失望了吧？”
“启明星”听了心里虽然知道大事不好，但在侥幸心理的驱使下，仍想着要蒙混过关，脸上反倒镇定了下来，抬起头望着李卫华笑了笑，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解释道：“同志，你搞错了！我也是共产党员，因为一路监视着一个特务才……”
李卫华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回答道：“那个特务比你幸运，他刚才趁着守城的敌人袭击时已经逃走了。”
“启明星”一听就急了，跺着脚急不可耐地说道：“坏了，那家伙一进城咱们的一个重大行动就要被破坏了，赶紧放开我，我去追他！只有我知道他进了城会去哪里……”
1949年1月21下午1∶06
北平城里的邹立敬静静地坐在铁甲大队的办公室里，看上去很是悠闲。其实他这会儿心里已经心潮澎湃、波澜迭起，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了。他想到相濡以沫的妻子正在特务的眼皮底下争分夺秒地抢印钞票，身负重任的同志董建新正在守护着关系重大的印版，而那只狡猾的“野猫”就在他们的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