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武想到这里,底气顿时足了。他示威似的把那张钞票举起来晃了晃,眼神傲慢地扫向了钞票。可是就是这一眼,让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自己手里拿着的哪里是什么人民币?分明就是华北剿总预备发行的军供券。
豆大的汗珠儿一下子布满了张孝武的额头,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他赶忙“啪”的一个立正向李世杰敬了标准的军礼,转回身去对那些特务们喊道:“没看见参座在这里吗?赶紧给我出去!”军统的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一看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当下便全都收起枪来,默默地退出了车间。
张孝武望着盛怒之下的李世杰想要解释两句顺便开溜,这位中将参谋长却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二话不说便严厉地训斥起他来:“张孝武,你竟敢私闯印制军供券的禁地,还出言不逊、藐视上司,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在被激怒了的狮子般的李世杰面前,张孝武除了自认倒霉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李世杰完全没注意到张孝武的尴尬,仍旧气恼地指着他大声训斥道:“张孝武!你今天的行动,纯属无中生有,恶意中伤!待会儿我就打电话给长官——不!打电话给委员长,请他派老A亲自来处理这件事!”
张孝武一连听到三个自己惹不得起的名字,只得笔直地站在那里,满脸苦相地连陪不是,请李世杰息怒。仓皇中,他偷眼看了李世杰身后的邹立敬,只见那位铁甲列车司令还是波澜不惊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儿。
盛怒之下的李世杰越说越气,他叉着腰喘了几口粗气,指着张孝武继续训道:“现下时局为什么这么不利?战场上数百万国军为什么连连败北?蒋总裁除了听任他手下那帮子只知道搂钱的混蛋去印制什么比擦屁股纸还不值钱的法币糊弄人,就是宠着你们这些专帮倒忙的军统到处搅局!”说到这里,李世杰干脆把矛头转向了蒋介石本人:“蒋总裁啊蒋总裁!你放着北平几十万党国军人的生死不管,却纵容鹰犬无法无天!这么下去非完蛋不可!”
张孝武此时挨了骂,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在国军里,敢这样公开蜚短流长议论蒋介石的高级将领越来越多。但这样的人却往往没有二心,是真的替党国着急。李世杰的话虽然很刺耳,但他跟他拥有着同样的信仰。他只得连连道歉,可李世杰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张孝武终于绷不住了,他用求救的眼神望着邹立敬苦笑着说道:“立敬兄,这完全是一场误会,误会呀!替我说说好话吧……”
邹立敬听了叹了口气对李世杰说道:“算了吧,参座!孝武他也是职责所在,您就原谅了他吧。”
戴二小姐也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劝解道:“就是,您别再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我怎么跟您夫人交待呀!”
李世杰的火儿已经发得差不多了,在邹立敬夫妇的劝解下,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了起来。其实李世杰心里也明白,自己既不能深更半夜地给蒋介石打电话,也不能掏出枪来蹦了张孝武,只是骂骂他解解恨罢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世杰也赶紧就坡儿下驴地笑了笑说道:“我也是生气张孝武这一闹耽误了长官的筹饷大计,我哪儿犯得上跟他这种人计较?”
有苦难言的张孝武自知不慎掉到了别人的案板上,此时终于盼来了李世杰的活话儿,赶紧找了个借口解释道:“参座请息怒,只因职部今晚得到了密报,说有人在印制共产党的伪钞,才赶来看看的。不想却触犯了参座的虎威,请您看在我一心为党国效劳的份上,就不要跟卑职计较了……”
一向对军统没什么好感的李世杰也觉得再闹下去不好收场了,但他又不愿在部下面前失了面子,便用教训的口吻对张孝武说道:“张站长,你们军统直接归南京的军统局管,按说我管不着你!但眼下总裁已经将你们交给了我华北剿总代管,你不会不知道吧?”
张孝武听了连忙点头答应着:“职部明白,职部明白!”
李世杰冷笑着摇了摇头望着张孝武说道:“其实你不明白!你自以为除了你们军统就没人忠于党国了吗?难道这北平是你们一家在守着吗?回去好好想想吧!”说完这几句之后,李世杰连挥着手对张孝武不耐烦地说:“走吧,走吧,走吧!”
心里因为行动失败而沮丧到了极点的张孝武好不容易等来了李世杰这句话,他赶忙敬了个礼,又冲邹立敬回以一笑,狼狈地转过身朝车间的门口走去。
出于职业习惯,张孝武在转身离开之前还是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屋里几个不认识的军官,他想记住这几张脸,有一种直觉告诉他,那个狡猾的中共特使也许就在他们当中。
通过今晚这场难堪的经历,他心里不禁恼恨起“启明星”来:“这个‘启明星’的情报真是不完善,连照片这样重要的东西都没想到。他要是把那个狗屁特使的照片及时送来,也许老子今天就能转败为胜,收拾了那个得理不饶人的李世杰和那个看够了热闹的邹立敬。我回去就得敲打敲打他,拿不来照片咱们军事法庭上见。”
夜已经深了,但在平山县县政府的一间办公室里,孙科长仍在审问着那个用杂货铺老板身份作伪装的特务。尽管已经供出了藏在夹壁墙里的特务报务员,但这个狡猾的家伙还在妄想着抵赖。他看到秘密电台已经被搜出摆在了孙科长的面前,便故意装出老实的样子可怜兮兮地说道:“您也看见了,电台都放在这儿了!那个‘启明星’的情报到了这儿就靠这个直接发往北平,哪儿还有什么呀!”
孙科长淡淡地一笑回答道:“说不说在你,信不信在我,你不想说就不说吧!”说到这里,他对特务身后站着的两个战士说道:“把他押下去!明天就交给地方上的同志处理吧!”
那两个战士都是孙科长从中央情报部的警卫连带来的老兵,跟着他执行过许多审讯敌特的任务,非常明白孙科长的用意,当下便把那个特务往起一拉,说:“走吧,别坐着了!等明天县政府给你开个公判大会,完事儿赏你颗铁花生米就是了!”
战士这么一说,那个特务反倒不走了。他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孙科长面前,使劲儿地磕着头哀求道:“长官,饶命啊!我说,我全说!”
孙科长一看这招儿果然奏效了,便瞪着他严厉地说道:“再给你一次立功的机会,快说吧!”
那个特务真的崩溃了,他浑身打着哆嗦说道:“在快速情报通道里,我……我们只是……只是其中一……一站!跟‘启明星’接头的还有另外一……一条渠道……”
老C认真地听完了孙科长的汇报,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严肃地说道:“小孙呐,在西柏坡这样的心脏位置竟然隐藏着‘启明星’这样的大特务,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打入了我们的内部,这真是我们情报部的奇耻大辱啊!”说到这儿,老C皱着已经拧成了疙瘩的眉头,用命令的口气对孙科长说道:“抓住你们今天掌握的这条线索,顺着‘启明星’跟北平特务机关联络的这两条线继续深挖下去,决不能容忍他们再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活动了!”
孙科长听了当即站起身来神情凝重地回答道:“李部长您放心,我这就采取行动,决不让一个特务漏网!”
老C意味深长地望着孙科长说道:“我暂时还不能完全放心!‘启明星’的两条魔爪也只掌握了一条,我们的同志还在北平城里未完成任务,时刻都有危险啊!”
孙科长沉吟了一下,敬了个礼说道:“李部长,我这就去采取行动,两条线一起挖!”
老C点了点头对孙科长说:“好,那就抓紧吧!记住我说的话,一条线擒,一条线纵,擒要擒得雷霆万钧,纵要纵得收放自如!明白了吗?”
孙科长体会着老C这番颇有深意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孙科长的安排下,平山县政府举行了一次公开的审判大会。化装成老中医和民兵的特务、西柏坡那对假扮夫妻的家伙、杂货铺老板,还有在夹壁墙里住了很久的特务全都垂头丧气地接受了审判。一时之间,在整个平山县几乎没人不知道捣毁了一个特务组织的事情,当然也包括秘密隐藏在一家特务的土炕下的特务“启明星”。
当天夜里,“启明星”悄悄地混出了县城,来到了通往北平的公路上。他已经换了一身解放军干部的服装,很快便搭上了一辆往保定送弹药的卡车。
北平城内,一个女子从一个设在成衣店里的试衣间中拿到了一份情报。她匆匆地返回了自己的住处。涂上了密写药水之后,原本白纸一张的情报上立刻显出了一组密码,那女子不用密码本便能看懂上边的内容。看着情报上老A对自己的指令,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坐到了沙发上。
片刻之后,她叼起了烟,划着了一根火柴。借着点烟的机会,女子把那张写着密码的情报顺手烧掉了。
望着情报烧成了一小堆灰烬,女子把刚抽了一口的烟狠狠地在烟缸里捻灭,搅散了烟缸里的纸灰,杜绝了泄密的最后一丝可能。
第十九章 抢印钞票
1949年1月21凌晨1∶16
夜已经很深了,张孝武灰心丧气地回到军统站,忽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袭来,他带着颓丧的表情重重地坐在了沙发上。事情虽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但他却仍旧不相信自己失败了,更不相信共产党已经在这场博弈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张孝武抬起头,用失神的眼睛望着墙上那幅蒋介石全副戎装的画像,如同一个信徒面对着自己的神那样,带着虔诚的表情深深地凝视着画中的总裁,心里暗暗说道:“暂时的失败算什么?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想到这里时,一丝凶光再次回到张孝武的眼睛里。
张孝武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身来,挥手把从回来时就一直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坐更不敢走的马奎叫到了面前。他反复叮嘱马奎仍要严加督促派去监视重要疑犯的人员,不能有丝毫松懈。
叮嘱了半天,张孝武终于散了架似的躺在了沙发上。身心疲惫的张孝武在被疲劳彻底击垮之前,努力挣扎着对马奎叮嘱道:“同和印厂那边儿也要继续盯着,千万不能放松啊!”
同样是满面倦容的马奎谄媚地弯下腰回答说:“您放心休息一会儿吧,我已经命令便衣蹲守在警察局设在那儿的巡警阁子里,一刻不停地盯着呢!”
张孝武居然挤出了一丝微笑,闭上了眼睛。马奎等了半天见张孝武没什么动静了,赶紧带着死囚被赦免后的神情转过身去,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溜走了。
其实此时的张孝武并没有真正睡着,他在纷乱的大脑里重新梳理起所有的线索来。
打发完讨厌的军统,印刷机又“隆隆”地开动了起来,车间里再一次忙碌了起来。
李世杰从戴二小姐的手中接过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茶,喝了一口打了个呵欠笑着说道:“今天就这样吧,你们就接着印吧,我在这儿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了,就不陪着你们熬夜了。”
邹立敬听完赶忙笑着对李世杰说道:“参座您还真别这么说!有您这下界的武曲星君镇着,什么孤魂野鬼才不敢来捣乱!”
李世杰听了哈哈大笑,正要张嘴,戴二小姐已经笑容满面地插进了话来:“是呀,要不是您这尊神,张孝武没准儿还想把我这印厂给拆了呢!”
李世杰一听张孝武这个名字,脸上立马浮现出不悦的神色,恨恨地说了句:“他敢!”
戴二小姐笑着对这位仍在生张孝武气的参谋长轻声慢语地说道:“算了,算了!您还值当的跟他怄气?他这不是已经被您打回十八层地狱了嘛?量他一时半会儿还翻不了身,这边有我们呢,您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吧!”
李世杰被戴二小姐这么一劝,心里憋着的这口气总算是顺了过来,他眉开眼笑地望着邹立敬说:“立敬啊,难怪满北平没人不夸你太太的!这张嘴愣是能把哭着的人给凭空说笑了,你真是好福气呀!”
邹立敬带着自豪的表情看了戴二小姐一眼,又把目光再次转向了李世杰,幽默地说:“参座别再夸她了,她本来就爱在半空中飘着,您这么一说,她还不得借着您这口仙气儿真的上了天?”
三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邹立敬夫妇陪着李世杰走出了车间,把他送到了车前。李世杰白天开了一整天的军事会议,早就打熬不住了,连连打着哈欠钻进了车里,戴二小姐殷勤地替他关上了车门。
李世杰摇下车窗来叮嘱道:“邹夫人再辛苦辛苦吧,千万要在一片天长官规定时间内完成啊!”
戴二小姐微微一笑回答说:“参座您就放心吧,我这边真要是赶不及,我就再借用朋友的机器帮忙,一准儿不会误了您的大事儿!”
李世杰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行!你就看着办吧!不管是在哪儿印,总之不误事就好!”
望着绝尘而去的李世杰,戴二小姐急忙朝邹立敬使了个眼色,那位少将司令马上轻轻地点了点头。戴二小姐这说道:“这里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小心别着凉啊!”
邹立敬朝妻子投去深深的一瞥,默默地点了点头。戴二小姐又交待了几句便朝着自己的那辆黑色轿车走去了。这里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但还有许多事儿在等着她呢。她要去找董建新,看看人民币的印制情况。
很快,那辆载着戴二小姐和董建新的黑色轿车便开出了印厂,在茫茫的夜色中拐了个弯儿,朝着台基厂的方向疾驶而去。
夜幕刚一降临的时候,印制人民币的工作就已经在东交民巷罗姆的小印厂里开始了。董建新看着罗姆手下的德国工程师小心地上好了印版,便转过身朝身边的罗姆微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了董建新的首肯,罗姆连忙大声对正等着他发话的工程师发出了开始印刷的命令。那个工程师指挥着手下的工人开动了机器,开始了正式印刷。
最先印制的5元面值人民币带着油墨的芳香,一张接一张地被印了出来。罗姆自豪地对董建新说道:“看,这就是我们德意志最先进的海德堡印刷机!很棒是不是?”
董建新看着任务终于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顺利地展开了,不由欣慰地笑了,朝罗姆伸出了大拇指。
原来早些时候,那批从西什库教堂里运出来的特殊纸张已被崔志云直接运到了罗姆那里,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印刷人民币的准备工作。邹立敬巧设的疑兵,引开了张孝武的视线,终于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同这里紧张有序的情景相比,剑拔弩张的同和印厂那边儿,反倒在这场大戏里成了陪衬。
事情一直在邹立敬的安排下紧张地进行着。印厂那里,戴二小姐从上午就开始亲自指挥故布疑阵。罗姆这边,在傍晚“Munich·path”西餐馆楼上见面时就已经谈妥了。当时,邹立敬在跟罗姆稍事寒暄之后,便直接向罗姆亮出了底牌。
罗姆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邹立敬,急切地等待着下文,想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有求于自己。在罗姆的注视下,邹立敬微笑着轻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罗姆先生,我想请你帮着我们印刷新版人民币!”
这句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董建新把目光投向了罗姆,不知道眼前这位德国商人到底会不会跟他们一起冒这么大的风险。
“人民币?共军?”罗姆一边儿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一边儿用不解的眼神盯着邹立敬。
邹立敬加重了语气回答道:“对!人民币!就是即将取得政权的共产党发行的新钞票!”说完这句话,邹立敬指着董建新对罗姆说道:“我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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