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我们这些赶毛驴的足户,哪能住上你这号房间……美的!”
“小章,你用不着在我面前哭穷了。你们这号开小车的司机,傍上当官的吃、喝、玩、乐,那样不是实报实销。平日价拉大旗作虎皮,想干甚还不是一句话!有人管,谁管!相府的丫环七品官,哪个不给留一手呢!……”
钱夫人半笑半嗔地说了这几句话,看看小章业已吃架不住了,才住了口。
一会,钱夫人接开宾馆内部的录相开关键,立刻被屏幕上的图像吸引住了。
会务组一再告诫参会代表,晚上十一点以后的录相要注意保密,别让旁人看见了。
这阵的画面上,正映着香港三级片“金瓶梅”,这东西,外面一般是看不到的,除却冒着被抓的危险偷偷去看。可在这里,却可以理直气壮地“解放一下思想”,还不用担一点惊吓。
看着看着,钱夫人脸颊潮红,气喘吁吁,越来越不能自持了。
录相还在放着,小章几次说走都没有走,夫人几次说睡也没有睡,终于,钱夫人要去洗澡了,可洗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裹着睡衣走出来——也舍不得录相。
过了十二点,录相上的故事情节进入高潮,电视上一派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电视下,一片玩物丧志,饮髓亦醉,多少人不是在这种教唆犯的影响下一步步步入樊笼的。
钱夫人看着看着,不时回头看看早已神魂颠倒的章师傅,走过去“咔”地插死了门。
返回床边,猛地撩开睡衣,扑在了小章身上。
章得又碌这会是又惊又喜,又想又怕——给顶头上司戴绿帽子,这是掉脑袋的勾当。
他两手抱着怀里的钱夫人,想着:“我给当官的开了十几年小车,这阵家也成了,儿也有了,却仍然文不成,武不就,还是侍候人的主儿。虽则能跟上官们吃点,喝点,玩点,乐点,但一辈子给人作使丫头,这味道也不是好受的。
当官的要走就得走,要住就得住,你得随时随地察颜观色,既要开好车,还要服好务——包括他们个人享受的服务项目——还得口紧如封。
章得碌想起那年他刚刚开上车,就摊上了一次远差,那是送卫威去开会。车里坐着扬玉环,卫三珠,一个是书记的亲侄女,一个是书记的外室小咪,都比小小司机官大一品。
一路上章得碌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到站则忙着招前跑后的,还不时给两个争风吃醋的女人排解调节调停——身子累能出汗,心上累只有出血了。
在市里,章得碌领下了陪书记家属逛市容的艰巨任务。
第一天,勉强过去了,第二天争争吵吵也算过去了,第三天可就因为杨玉环要逛庙会,卫三珠要看石窟,结果是谁也没有走成。章得碌见状,只好出去修车,边修车边想办法。
谁曾想,晚上卫书记散了会,两个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恶人先告状,竟告到司机头上了。卫威不问青红皂白,立刻叫来章得碌,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章得碌气不过,争辩了几句,更惹得卫威火冒三丈,竟在回程的时候赌气搭上了班车。
章得碌第一次出车就砸了锅,这个心上急啊,骂车里的两个女人——不敢,撂下书记回去——也不敢,把书记劝下来——不能,只好开着小车慢慢地跟在班车后面,一步也不敢怠慢——怕书记一但要车时侍候不到。
这一路啊,章得碌少说也吞下了半碗泪水。就这么回了县上,第二天,章得碌就被停了职,一停一个整年。
至那以后,章得碌看透了,也学乖了,人却老了。这会见书记的老婆耐不住寂寞自动送货上门,虽则这是在拿自己的饭碗赌博,可一想到让人滴血的往事,就管不了那许多了——好在是钱夫人她找的我,不是我找得她。
终于,章得碌带着这说不清、理不顺的繁杂的逆反心理犯下了“司机强奸书记老婆”的弥天大罪。
不巧,市公安局突击巡夜,竟然在市委召开的会议上捉了奸。
虽则钱夫人急急拿出身上带的二仟元交了罚金,只求息事宁人,但“好事不出门,丑事走千里”,不等散会,早已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在回县的路上,钱书记,钱夫人,章得碌三个人没有一句话,都在闷着头想自己的心事。
常言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一个闪失,开了十几年车的章师傅竟神使鬼差地把车子一下开进了十二吨大卡车的肚子里,这场事故,钱至贤受了伤,章得碌也住了院,钱夫人却一命呜呼,带着满足和怨艾作了一代风流野鬼——被挤压成一块一块的人肉只能收集到尼龙袋里下葬了。
钱书记病愈出院,急急回家给死去的夫人办理后事。
钱至贤看着悲痛欲绝的一双儿女,不禁又悲又喜。悲的是:夫人跟随自己多年,虽则临死作下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但也跟着自己吃够了文革的苦头,想起这些,不禁老泪横流;喜的是:夫人早已人老珠黄,文化又不高,实在难上大雅之堂,这以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娶个洋学生了。
县上知道了这噩耗以后,不待发动,凡有点职务的,第二天就又一次登门探望“丧妻的书记”了。
褚宓颖经不住同行的一再劝说,来到钱书记的住处,抬头一看,灵堂里庄严、肃穆,花圈环绕,挽幢垂吊,哀乐阵阵,哭声重重。褚宓颖立在遗相前,必恭必敬地向仅见过一面的钱夫人鞠了一躬,把花圈慢慢放下,瞥一眼库房里两次收受的礼品,少说也价值三万。忽地从外面进来三四个干部模样的人,一见遗像扑地就哭,且越哭越厉害,大有“痛不欲生”、“恨不同去”的架子。
褚宓颖小声问跟前的人们:“这是钱夫人的亲戚?还是‘各人家’……”
“甚也不是,是大院的干部。哭死去的人,是给活着的人看的;哭别的人,是给自己换取一点好感。哼,他老子死了还不知道有这两声哭没有呢?……”
在人们一片悄悄的讥笑声中,褚宓颖又懂得了一层道理:看来,凡事一举一动,要的就是这可贵的附加值,可喜的增加值,可爱的中间消耗转换值。这是多么合算的投入产出平衡关系啊!
第三十一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褚宓颖想到这里,盯着许亚仙:“钱至贤?和你般配吗?还有……。”
许亚仙摆出一付一智若愚的架势,煞是超脱地说:“我承认,钱书记大我十几岁,且是二茬货,又有拖油瓶,可我瞄准的是他的职务,他的权力,他的影响和他的财富。书生,你不要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心里也明白,李需要的是我的身份和青春,而我需要的是他的权力和享受,这叫互相利用,各得其所的婚姻,你把它叫政治婚姻也好,叫作利益婚姻也好,目的都是从我出发,为我服务,求我幸福……”
许亚仙又一次打断了褚宓颖插话的意向,急急地说下去:“……书生,你不知道敢不敢承认,人和宇宙间万事万物一样,凡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有定数的,给你什么你就要付出什么,给你投入多少你就要产出多少,给你存在多久你就要运做多久,考虑上中间消耗,投入必等于产出。有人生来四柱宏大,八字旺盛,他就能够多多得到上天的给予,也能够做出大的事业和大贡献;反之,有人生来四柱微弱,八字瘦削,就只能少少地得到上天的给予,也就做不出什么贡献,甚至空荡荡来去无声无响。既然人生苦短,何不得乐且乐,舒舒服服地过上一辈子,管他别人怎么评价,怎么议论,我为我活着,这是谁也代替不了的……至于钱至贤的前妻儿女,我想都没想。我嫁得是钱至贤,只要钱至贤要我就行。至于他能干的,我也能干,而且绝对比他干的要好。你信不?”
褚宓颖边听边想:小仙真该刮目相看了,可是什么原因,竟使一个有抱负,有情操,有理想,曾经叱咤风云的“造反派”,又多才多艺的巾帼英雄变成如此可怜的市井俗俚?!褚宓颖想着不禁悲哀起来。
小仙一口气讲到这里,喘着气,喝一口水,褚宓颖乘间问:“你甚时开始研究易经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你和小楠分手以后,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想了很远,却不得其解,这才想起求爻问卦这一着的。小褚人生苦短,就算你百寿百岁,在整个宇宙时空里还不知够不够一瞬间的份量呢。这么想来,过去的一切就可笑又可悲了,你说呢?我算着,如果有万能的造物主,有各色各样主宰世界变迁,人生沧桑的神鬼,她会公正地给你的一生下一道结论吗?即使有,又有何用。该荣华宝贵的还是荣华宝贵;该穷困潦倒的照样穷困潦倒,那来的公道可言。”
褚宓颖听许亚机这一套奇谈怪论,眼睁睁看着一个朝气勃勃的大学女生成为玩世不恭的牺牲者,心里酸痛酸痛的,问:“和钱书记的婚事敲定了——?”
“敲定了。国庆日举行婚礼。”
褚宓颖本想说:“那以后见你不是还得叫一声钱夫人吗?”又一时没了这份心气。
“我是拿小楠的行李的,都五年了,医院刚刚分下房子。”
“天不早了。这样吧,明天我让几个学生给你送去不就得了。”
褚宓颖告别许亚仙准备回单位,临走,许亚仙送给了褚宓颖二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从许亚仙那里回来,已经过了食堂开饭时间,褚宓颖正准备出去吃一点,猛听得有人叫:“书生,哪里去?”
扭头一看,是余志杰,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
褚宓颖忙答:“黑头,走,出去吃一口去!”
两人相跟着出了方塔街,各样备办了一点,又一块回了住处。“黑头,把火捅开,把酒热上,不要伤了脾胃。”
“好的,你把酒瓶开启,我来烫。”
两个老同学就着氽花生、灌肠、炒粉、炒豆腐喝着酒。“黑头,回来多时了,也没去看看你,一天瞎忙!”
“刚回三、两天,忙?忙什么?”
“忙甚?一切从零开始,事多如毛。”“要注意身子骨啊!最近见柴玉没有?”
“我忙,他也忙,有几日不见了。咋啦 ?”
“不咋,我只是觉得柴玉不象过去了,怪怪的,怪什么,可说不清。咳,秀才,分手以后再见孙楠了吗?”
“没。听小仙讲,孙楠如今阔绰多了,见了面也不敢贸认。”
“小楠那可是个好姑娘,她面面上再变,人不会变,心也不会变。对,书生,这两天我借的看《聊斋》,有一段褚生戏玉版姐妹的故事,太有点象你的事情了。干脆,以后别‘书生’啦,‘秀才’啦乱叫,就叫褚生吧,行吧,那可就说定了。”
余志杰又抿完一盅酒,斟满说:“柴玉怎地续娶了花肖,那可是川远出了名的妖精,她边桃子的足后跟也跟不上——”
褚宓颖嗔一眼余志杰,扔进嘴里一料花生米:“黑头,好赖是柴玉的夫人呢,不兴瞎说。”
“瞎说。褚生,你知道她的根底吗?听卫小柱说,花家三姐妹,五兄弟,个个了得,可数不过花肖名声长远了。你是要文还是要武,你是要人还是要相,泼辣刁钻,翻脸不认人。年青时候和一个班的同学谈恋爱,骗得这后生白白供她读完了初中就一脚把人家踹开又另寻新欢去了。这后生气不过,问她要三年的饭钱,花家八虎差点没把人家给打死。”
褚宓颖呆呆地:“那,柴玉赶情就奔这八虎来的,要下了高不成、低不就,黄成老姑娘的花肖了。”
“大概是吧。褚生,我总觉得咱的柴玉和咱哥们走的不是一条道,他走的不地道——”
三个不同素质不同类型的患难朋友第一次把相互关系的位置来了个根本置换。褚宓颖,余志杰都定定地,沉默着,思考着,一直到很晚了,余志杰才踉踉跄跄地走回住所。
今年的春早,比哪一年都来得凶猛。
去冬雪不多,今春又无雨,等到过了播种节令还安种不下茬稼去。
下晌,天地雾蒙蒙,一会便刮起了漫天黄风,天上地下连成一片,坡梁沟底流成一气,活生生的一个混沌世界。
人们急急地关窗,点灯,还是没能挡住这无孔不入的沙尘,还一有那躲不掉的暂短黑暗
第二部
褚宓颖想到这里,盯着许亚仙:“钱至贤?和你般配吗?还有……。”
许亚仙摆出一付一智若愚的架势,煞是超脱地说:“我承认,钱书记大我十几岁,且是二茬货,又有拖油瓶,可我瞄准的是他的职务,他的权力,他的影响和他的财富。书生,你不要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心里也明白,李需要的是我的身份和青春,而我需要的是他的权力和享受,这叫互相利用,各得其所的婚姻,你把它叫政治婚姻也好,叫作利益婚姻也好,目的都是从我出发,为我服务,求我幸福……”
许亚仙又一次打断了褚宓颖插话的意向,急急地说下去:“……书生,你不知道敢不敢承认,人和宇宙间万事万物一样,凡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有定数的,给你什么你就要付出什么,给你投入多少你就要产出多少,给你存在多久你就要运做多久,考虑上中间消耗,投入必等于产出。有人生来四柱宏大,八字旺盛,他就能够多多得到上天的给予,也能够做出大的事业和大贡献;反之,有人生来四柱微弱,八字瘦削,就只能少少地得到上天的给予,也就做不出什么贡献,甚至空荡荡来去无声无响。既然人生苦短,何不得乐且乐,舒舒服服地过上一辈子,管他别人怎么评价,怎么议论,我为我活着,这是谁也代替不了的……至于钱至贤的前妻儿女,我想都没想。我嫁得是钱至贤,只要钱至贤要我就行。至于他能干的,我也能干,而且绝对比他干的要好。你信不?”
褚宓颖边听边想:小仙真该刮目相看了,可是什么原因,竟使一个有抱负,有情操,有理想,曾经叱咤风云的“造反派”,又多才多艺的巾帼英雄变成如此可怜的市井俗俚?!褚宓颖想着不禁悲哀起来。
小仙一口气讲到这里,喘着气,喝一口水,褚宓颖乘间问:“你甚时开始研究易经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你和小楠分手以后,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想了很远,却不得其解,这才想起求爻问卦这一着的。小褚人生苦短,就算你百寿百岁,在整个宇宙时空里还不知够不够一瞬间的份量呢。这么想来,过去的一切就可笑又可悲了,你说呢?我算着,如果有万能的造物主,有各色各样主宰世界变迁,人生沧桑的神鬼,她会公正地给你的一生下一道结论吗?即使有,又有何用。该荣华宝贵的还是荣华宝贵;该穷困潦倒的照样穷困潦倒,那来的公道可言。”
褚宓颖听许亚机这一套奇谈怪论,眼睁睁看着一个朝气勃勃的大学女生成为玩世不恭的牺牲者,心里酸痛酸痛的,问:“和钱书记的婚事敲定了——?”
“敲定了。国庆日举行婚礼。”
褚宓颖本想说:“那以后见你不是还得叫一声钱夫人吗?”又一时没了这份心气。
“我是拿小楠的行李的,都五年了,医院刚刚分下房子。”
“天不早了。这样吧,明天我让几个学生给你送去不就得了。”
褚宓颖告别许亚仙准备回单位,临走,许亚仙送给了褚宓颖二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从许亚仙那里回来,已经过了食堂开饭时间,褚宓颖正准备出去吃一点,猛听得有人叫:“书生,哪里去?”
扭头一看,是余志杰,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
褚宓颖忙答:“黑头,走,出去吃一口去!”
两人相跟着出了方塔街,各样备办了一点,又一块回了住处。“黑头,把火捅开,把酒热上,不要伤了脾胃。”
“好的,你把酒瓶开启,我来烫。”
两个老同学就着氽花生、灌肠、炒粉、炒豆腐喝着酒。“黑头,回来多时了,也没去看看你,一天瞎忙!”
“刚回三、两天,忙?忙什么?”
“忙甚?一切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