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既没欢迎也没高兴,只淡淡地说:“小颖,坐。刚下乡回来,先洗把脸,吃点饭,我给你煤气炉子下挂面去。”
褚宓颖凭直觉感到,孙楠一定遇到了大的变故,或者大的不幸,他没敢立刻就问。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吃过了饭,褚宓颖点燃了一支烟,盯着孙楠,微笑着问:“小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学校有事,还是——”不想,孙楠相处以来第一次圆睁了大眼,反诘道:“这是我工作的地方,我想多会回来我就多会回来,难道还得请示你?”
“我,我是——”褚宓颖一时语塞气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样静静地互相看着,桌上的的哒哒的闹钟一声一声敲打在两人的心扉上。外面刮起了风,黑云又涌了过来。这地方每年7—9月必是大雨集中,能几天下够一年的雨量。
孙楠站起来关住窗子,走回来,猛地坐在褚宓颖身边,紧紧握住褚宓颖的一双手,急急地问道:“小颖,咱俩相处这许多年了,你觉得怎样?”
“啊,是为这个啊!”褚宓颖吁出一口长气,说:“你人好,心好,一切都好!”
“别耍贫嘴,怎么个好法?”这明摆着是要看看自己的底牌了,可过去孙楠从不这样问话啊。
褚宓颖疑虑重重地边想边答:“咱们自从患难相交至今,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位怀瑾握瑜,秀外惠中的庸中佼佼,你身上始终有一种冰清玉洁的纯真之气,而缺少得恰恰是芸芸众生赖以生存的市井俗俚,你……”还要说,孙楠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也是。自从你从武斗队里救我出来,我就直觉地感到我这辈子跟定你了。你锦心绣口,多才多艺,又嘉言善行。遇事得藏若虎,工作焚膏继晷,处人以德相濡,一诺千金,解衣推食,组民如伤,虽不敢说你摩顶放踵,鹤立鸡群,也是德厚流光,厉世摩钝…。”
褚宓颖急忙说道:“我这人毛病不少,比如……”
“别打岔。小颖,正因为这样,你是能在任凭情况下经得住我们几年相处真情的考验的……”
褚宓颖听出来了,前边是楔子,戏才开场呀!于是,真情实意地对孙楠说:“小楠,别老绕圈子了,直说吧,甚事?我保证挺得住。”
孙楠还没说话,先泪流满面了:“你也知道,我爸那年工伤去世后,我妈顶工进了厂,白天作爹,晚上作娘,硬是把我们姐妹三个抚养成人,可自己辛劳一辈子,到老却病倒在床。那会,我和姐姐还念书,为了生活,为了小弟,姐姐含泪缀学却硬是把我留在师专。姐姐在医专念书的时候,学业成绩一直列在前五名,缀学时,老师们惋惜,同学们惋惜,连门房老汉也惋惜。就这样,姐姐顶替了我妈的工作,进了卫生所上班。小弟这才得以念完了完小,我才得以念完了师专。在那艰苦的日子里,我姐妹相依为命,承担起照料母亲,扶养小弟的生活重担,可姐姐还多了一份操劳,那就是关照我。记得在家时作下一锅饭,先盛一碗给母亲,再盛两碗给我和小弟,剩下的有多少算多少,才是自己的;再没了,加一杓水烧开了喝点菜汤也顶一顿,妈因为怕姐姐上班饿肚,常常因为一碗饭争得面红耳赤,到头来,常常是娘四个抱头痛哭一场,饭总也吃不成。我和姐到了成婚的年龄,姐却总是借口我还没找下,一拖再拖,直到今天”
第二十六章 姐妹易嫁
孙楠说到这里,唏嘘梗噎,好一阵才又说:“今后暑假,我们厂长出于同情,给姐姐介绍了一个对象,是太川市人事处的一个副处长,已经到家看过几次了。”褚宓颖忽然问道:“我听说你姐有严重的风湿关节炎——”
“嗬,忘给你说了。姐从小上照顾生病的老母,下照顾我和年幼的小弟,闹下一身毛病。腿病是那年顶我四月份去扌毫秧子弄下的毛病。那会她要不管我,得腿病的准是我了。”褚宓颖轻轻叹息一声,又点着了一支烟。
“今年暑假,我回家探亲,碰巧碰到了这个许处长也在,他一眼就看中了我。他和我妈,我姐谈到这件事的时候,开始只是推托我姐文化太低,工作单位也不理想,将来恐怕没有共同的语言。后来听出来是嫌我姐人品一般。再后来他又说,如果我同意了,他正是满没有意见的,并保证调动我姐妹的工作,倒插门奉养老母一辈子。为这,我妈托人叫来了大伯和二舅,商量了几天才又一次向姓许的提出了两个条件,其一,调我回太川,安排在离家近便的单位;其二,调你也回太川,并且咱俩一齐办。这下姓许的不高兴了,几个星期没有照面,我还说不来了正好,省了多少麻烦。可不想,就在我临走前一天他又忽然来了,说第一条没问题,他已给安排在市电力局财务处工作,离家挺近的,而且倒插门这事他两个姐姐也没意见。只是第二条,他太为难了,想着把我和姐的工作对调川远,安排在好些的单位去上班也一样。这么做,他认为我母亲有靠了,我的工作也满意了,我姐也从厂矿来到行政事业单位了,可我总觉得他老说对调,这是不是把我和我姐的工作地点对调了,他好办手续。我那天一夜都没睡着,真不知道该昨办?小颖,我……我……觉得那么做太对不起你了,可为了老母,为了小弟还有甚的办法呢?姐姐倒豁达,觉得受了一辈子苦了,能对起病中老母,对起弟妹,到哪也一样。难的是我,一要牺牲我们多年的感情,二要牺牲姐姐日后的幸福。那天,一夜没合眼的是我,是我妈,姐姐倒反过来安慰我们了。今天,我把甚也说清了,小颖,你骂我女陈世美吧,你打我吧,我忘恩负义,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呜……”说完,孙楠趴在坑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阴沉沉的天象锅底一样,漆黑漆黑地,随着一道道闪电,雨滴象碎石子一样噼噼啪啪砸在地上。
孙楠忽地抬起头来:“小颖,我有个想法,从你进门就想告诉你,可一直没勇气说出来。”
褚宓颖呆呆地看着孙楠,孙楠象下了最后决心似地,一咬牙,终于说道:“小颖,你要是实在割舍不下我们的情感,那我就回绝了姓许的,那么着,我姐一出嫁,我妈和小弟就没有着落了。我就是和你留在川远,能安心吗?相隔千里之外,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我一辈子都不得舒心,不得宽慰……”
褚宓颖脱口而出:“那还有甚的办法呢?”
“有,这就看你了,你要是真的珍惜我们的感情。要是我答应了姓许的,工作回了太川,妈妈和小弟有了依靠,姐姐也改变了身份,调在了川远,就让姐姐……”
天穹一个亮闪,照得地面如同白昼。又一个炸雷震耳欲聋。褚宓颖听孙楠说出心里话来,当时就惊得目瞪口呆。孙楠见状急急地叫着:“小颖,小颖,我可是跟你说着玩的…。。呜”听得出,孙楠急得哭声哭调的。褚宓颖这时头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思。忽地,褚宓颖一个冲刺,冲入大雨滂沱的雨地里,盲无目的地奔跑起来。他的身后留下了孙楠的一声接一声的哭喊和哗哗雨声的混合。一会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片雨幕,一片雨声。
昏睡了一天一夜的褚宓颖终于清醒过来了,抬头一看,四壁雪白,床前竖着输液架子,输入的葡萄糖酐糖+清霉素药液正一滴一滴地滴过自己的血管里。旁边还在啜啜抽泣的孙楠早已经趴在床边沉沉入睡,只有不断唉声叹息的余志杰靠墙坐着。褚宓颖看一眼余志杰:“黑头,我咋的来到这地方……”
余志杰见褚宓颖醒来,高兴地一把揪起昏睡的孙楠,啾一眼对床的病人,压低声说:“我的老祖宗,真没吓死人,你没见你刚抬进医院那架势,我只当得给你置办花圈了呢?秀才,醒过来感觉如何?”
“还好,只是头痛的厉害。”
“那好。孙楠,你把大夫留的药给秀才吃下去,这就没事了。”
褚宓颖一把抓住余志杰的手:“黑头,我这是什么病,还得住院?”
孙楠拿起杯子,把药送进褚宓颖嘴里,一匙水一匙水的送着:“甚病,急性肺炎。要不是叫来黑头,你……你……”孙楠怨艾地瞅一眼褚宓颖,大滴大滴的眼泪扑籁籁挂了满脸。余志杰作主叫孙楠回去作点饭来,医院的饭怕褚宓颖吃不下。
孙楠刚出门,余志杰忙忙又追出门外,安顿了几句才返回病床。褚宓颖要说什么,余志杰大手一挥,“秀才,不用多说,小楠都给我说了,可惜柴玉不在。依我说,你要是真心爱见小楠,就应该爱她的心,爱她所爱的一切。我是个粗人,不会讲那么多的漂亮话,可我还知道,爱她的人是一阵子,爱她的心才是一辈子,我和石宏就是这样。这阵,小楠爱生她、养她、为她操劳一世的母亲和相依为命的姐姐、弟弟,不得已出此下策,那是心尖上淌着血和你摊的牌。说真的,她和姓许的并没有什么感情,还不是为报效老母,抚养小弟,孝女啊!她也知道你对她感情很深,为了宽慰你,把姐姐推给了你,一来姐姐有了称心的工作;二来了却她对你的欠债;三来让你今后把对她的感情转移到她姐姐身上去,想得多么周全,多么细密。这些话,她早就想和你说了,可一直没有这个勇气,她怕你接受不了,她怕你说她忘恩负义,她怕你……后来,还是想到‘长痛不如短痛’才忍痛说出来的。秀才,平时你比我精细,怎么这会就犯糊涂了。秀才,要是你硬不答应,她也绝对不会勉强你的,可那样,她会一辈子在亲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日后一想起这出事来总会感到心里堵得慌。小楠说,不管走那条路,她都会记着你的好处不忘。要是走了那条路,她会更加敬重你,更加珍惜你们的感情,会选择作你最要好的朋友。”余志杰从没讲过这么多的话,脸憋得通红。讲完了,摸出一支烟,想抽又不敢抽。
经余志杰这一程的劝说,褚宓颖心里敞亮了许多。出院那天,孙楠来接他,他动情握着孙楠的手说:“小楠,原谅我的执迷,原谅我的自私,这一段我算想透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只是你心里多会也不要忘记这么个不成器的姐夫——”
孙楠听褚宓颖这么一说,一时竟忘情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猛地扑在褚宓颖怀里,久久地偎依着。褚宓颖定了格的一张脸,木木地呆立着,任凭泪水如同断了线的雨淌一样流到了颊边,流到了嘴里,流到了衣领上……咸咸的。
第二十七章 请你吻我
年底,余志杰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他和石宏对于柴玉,褚宓颖的缺席宽容地谅解了。
因为这中间,柴玉爱人桃子难产,褚宓颖要参加孙楠的婚礼,就便敲定与孙圻的关系,这都是些火烧眉毛的事情。
塞外的三月,天气刚刚有了点复苏的暧气,但挡不住凌冽的寒流袭击,这强弩之末却煞是厉害。柴玉和褚宓颖不期而遇地搭上了返回川远的班车,随着缓缓行驶的头班车颠簸在蜿蜒的山间沙道。
一大早,霰雾就袭击了这一方土地,山是白的,房是白的,树是白的,路也是白的,到处挂满了松散的冰花雪柱,一片绚丽的北国风光。
因为车不能放开行驶,只好以缓慢的中速凭感觉缓缓行进在这冰天雪地里。柴玉和褚宓颖挨着坐一起,就象所有的乘客一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柴玉默默地坐在那里,任凭手中的香烟燃成了灰,统统掉落在自己的大衣上。不到年底,柴玉就被父母的加急电报叫回了家。
做什么?柴玉是心中有数的。在农村,添丁加口是极为隆重的大喜事,老父亲病中见到自己最小的独生子喜结良缘,病好了三分,今又逢即将出生的孙孙,病又好了三分,眼见得柴家大红大火的日子,老头能不高兴吗?
大哥大嫂忙里忙外地乱成了一团,老母亲吆吆喝喝,整天喜得合不拢嘴。然,乐极生悲,否极泰来。过了新年,眼瞅着临盆日期日近一日,桃子却意外地喀血起来,进而阴道流出兰黑结节,最后竟至大出血了。
众人忙忙地请来了村卫生院妇产大夫诊断,说“已经血行转移了,赶快住院吧!”等到雇下车,这里已经填塞纱布完成了止血,只等住院后子宫广泛切除就算没事了。
桃子吃力地睁开两眼,痴痴地看着柴玉:“柴哥,看来我是没福份消受了,你早早……再物色……再找一个好的吧!”
桃子腊黄腊黄的脸上,滚下两颗豆大的泪珠。“桃子,没事,没事,到了医院就没事了……”一摆手,众人把桃子扶上车,车子便风驰电掣般向邻近医院驶去。
可惜,迟了。到院一确诊,说是恶性葡萄胎转移绒毛上皮癌,没治了。
柴玉在医院守侯了五天,头发蓬乱,两眼深陷,活脱脱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
当柴玉拉着桃子的棺木返回村里,没等进门,就听到老父亲痛断肝肠的哀嚎:“我的桃子,你好命苦啊,怎地不享两天福就走了,怎地不等这把老骨头走了再走啊,呜……呜……呜……”老父亲经不起这般打击,旧病生犯,没一个月,就随桃子谢世而去。
柴玉想到这里,大滴磊滴的泪珠洒落下来,挂在胡赀上,立刻结成了冰柱。
褚宓颖听着柴玉不停地唏距,触景生情,也禁不住鼻子一酸一酸地。
年前,孙楠根据母亲的意见,偕褚宓颖一块回了一趟家。那是刚刚下过一场大雪的晚上,风搅雪霄刮在脸上,象刀子一样尖利。
屋子里,孙楠的母亲躺在坑上唉声叹气,孙圻在厨房里忙着作饭,低着头,眉头紧紧拧着。小弟也一声不响地坐在坑桌后面看书,没一丝笑语,没一丝声响,空气整个地凝固了一样。孙楠和褚宓颖一进屋,孙母抬头苦笑着招呼着,孙圻瞟一眼褚宓颖忙忙摆桌上菜,小弟也懂事地下了地,帮大姐干这干那的。
晚饭很简便,一碟炒灌肠,一碗炒白菜,一碟花生米,一碟炒青菜,一小壶白酒。褚宓颖已是常客了,也不避瓜田李下,不待招呼,就坐在饭桌前,端起一盅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孙母仄斜在被垛上,哽咽着:“小颖,你和小楠的事情全是我这个不死的老婆子,咋不早早死了呢?害了你,害了小楠,也害了小圻,真作孽呀——”说着,拿起手巾来掩面痛哭。
孙楠、孙圻看看褚宓颖,默默地低下了头。
褚宓颖又倒进一盅白酒,这才说:“大妈,您老也不要这样,我和小楠谈过了,就按您老的意思办吧,这样作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我家的意思,慢慢会想通的。只要小楠到了许家以后,时时还记着我们的情份,我就死也心安了……”说着说着,褚宓颖两眼扑扑地滴开了豆大的泪珠。
孙母哭,孙家姐妹哭,小弟也哭,哭着哭着,孙楠猛地跪在褚宓颖面前,小圻见状也并排跪了下去。“我姐妹代我妈求你了,小褚,一切都为了我可怜的老妈和年幼的小弟。
小颖,求您千万不要记恨我妈,记恨小弟,要恨就恨我孙楠一人吧!我不是少情寡意的人,我会永远记着我们的过去,永远怀念我们的以往,我心里永远装着你,永远记着你。小颖,如果有来世,我一定陪伴你左右,做牛做马,衔环叨草的报答你。
今世,就让我姐替我还上这份情义吧——呜!呜!呜!”
第二天,许处长见了孙楠,掏出了新开出的干部调动通知书,说:“一星期后上班,单位是市电力局财务处,离这不太远,三站路。你姐的工作也说好了,是川远医院同药,老本行,以工代干,怎么样,满意吗?!”看了一会姐妹俩,又说:“小楠,咱俩明天就领结婚证去,甚时结婚,你定!”
孙楠想说什么,咽了口唾沫,终于没说。
褚宓颖知道许某今天到家,借故躲了出去。下午回了孙楠家一问,就立刻决定,明天回家陪老父亲过年去,不住了。
孙楠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