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电报”里所说的“速返x x 县x x厅派出所,接吕主任回县。厍。”
“这是怎么回事,吕主任又不是那里的人,和那里有什么瓜葛,会犯啥事?”褚宓颖想得头疼脑耗的也没个底数,就和衣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褚宓颖告别了柴玉夫妇,告别了余志杰,搭长途汽车直达目的地。这是一个矿区小镇,属x x县管辖。镇压不算太大,但街市繁华,人口众多。褚宓颖按镇派出所的指点找到x x街派出分所。
一进门,所长就态度生硬地问道:“你就是川远县农牧局的领导,姓什么?”
褚宓颖不大乐意地回答:“副局长,姓褚。”“你们单位有个吕卜,这人的情况你们知道吗?”“知道。我们的办公室主任,人还不错,怎么了?”
“前几天,这里发生了一起偷窃纵火案。从现场发现在作案工具的旁边有一枚私章,私章是吕卜的,章子背把上还刻着刻制时间和地点,我们就从这里找到了在这里出差的吕卜,并且把他拘留了——”“就凭这能拘留人吗?”“难道这还不够吗?”所长吴牛喘月的反诘着。“褚局长,我们在这里暂时拘留他一段,待案子落实以后再给你个肯定的答复,好吗?”
指导员还算有点文化修养,看看就要谈崩了,出面调侃着。“好吧,那我可以见见我们的吕主任吗?”
“当然。这是暂行拘禁,并不是正式拘捕——不过,你不能和他谈及与本案有关的任何细节,我们有人要跟着。”
“行。明天一早我再来。”
褚宓颖返回旅店,匆匆忙忙地给厍局长挂通了电话,一问,说厍局长这两天感冒在家,已经三、四天不来上班了。没有办法,褚宓颖只好思忖着买了一点吃食、香烟之类的,准备第二天送给吕卜。
第二天,在看守所的会客室里,褚宓颖见到了憔悴颓丧的吕卜。吕卜一见面就哭,并边哭边说:“褚局,你看这事遇的……”
褚宓颖睨一眼站在旁边的警察,赶紧说:“吕主任,既来之则安之。派出所会弄个一清二楚的。别急,安心等待,耐心审查,有什么事和我说说就行。给,这是买的补品,需要了贴补一点。烟,少吸口,被子衣服冷不?呵,看我糊涂的——”
说着,褚宓颖脱下身上的棉大衣递给吕卜。吕卜说:“那你——”“我在外面会有办法的。”“好吧。褚局,告一下我家里,我没事,别着急……”说着又哭了起来。
褚宓颖说:“这不用你操心,我会安排的。”褚宓颖在这煤区小镇一等就是一个礼拜。除了天天跑派出所就是躺在旅店睡大觉。
终于,第八天的上午,褚宓颖在派出所里又一次碰到了傲气十足的分所长:“褚局长,让你等了这七、八天,太对不起了。吕卜的案子清了,是x x县窜犯吕卜,同名同姓的,张冠李戴了。”
褚宓颖一听,大喜过望:“那我们这个吕卜可以走了?”
“可以。褚局长,吕卜的工作还得你给做做啊!”
“好说。”褚宓颖离开了并不感兴趣的所长大人,直奔看守所。
就这样,褚宓颖伙同吕卜一路返回川远。
第二天一上班,厍局长就急毛大炮地问:“褚局长,这么点小事走十来天,值得吗?”
正巧吕卜进来了,立即反驳:“简单,你试试。要不是褚局长,我还得蹲半个月的班房,弄不好一辈子出不来了……”说着又哭起来了。
待吕卜把这档子事一说,厍局长这才恍然大悟。“噢,冤枉褚局长了,多包涵。”又对吕卜说:“老吕,你也别太难过了。这就是你的命。多大了——”
“噢,五十四了,逢九——”
这天晚上,吕卜破例请褚宓颖、厍玉琦到家一聚。当吕卜再一次详细谈起这十几天的遭遇时,吕卜一家没一个人不流泪的。吕卜含着眼泪握住褚宓颖的双手唏嘘道:“褚局长,这可是患难知真情呵。想起以往对你的不公不道,我真后悔啊。那会,我只知道亲不亲本乡天地各人家,两姓他乡是外人,可不曾想到——”
褚宓颖笑笑:“老吕,你也别太觉得过意不去了。亲与不亲,我觉得血亲是小亲,有情有理是大亲;血亲可以是真亲,也可以是假亲,有情有理那才是天经地义的,斩钉截铁的,实实在在的亲。有情无理亲不久,也亲不实,亲不真;有理无情亲不长,也亲不彻,亲不确。所以情理,情理就是这个道道。”
吕卜点点头:“对,是这么个理——”说着,忽地调过头去问厍局长:“老厍,你说句良心话,这几年我对你怎地?”
厍玉琦摸不着头脑地:“不错。这没说的。”
“那,我遇这么大的难了,你就会亲自来看看我?”
厍玉琦愧色地:“我不是感冒了吗?”
“那,我托人让你叫得‘各人家’怎一个也没来。这是褚局长来了,要不,可就放我没线风筝了。”
“就你让派出所告的那几个人?告是告了,这个有事,那个身上不勤俭,反正顾不上去。”
吕卜闻言大怒:“我操他祖宗八辈的。平日里‘各人家’这么亲,那么亲的,遇事还不如人家个两姓旁人,甚的‘各人家’,球!”
褚宓颖看着吕卜喝醉了,就安排家人熬茶、烧炕,告别一声与厍玉琦一块回了机关。
第二十四章 养子亲子
没过几天,王杏兴高采烈地邀请褚宓颖。
“褚局长,我的商调办成了,过几天就要走人。”
褚宓颖凄楚地笑笑:“祝贺你,一家子总算团聚了——咳,魏海琛走了,朱慎走了,你也走了,眼下,就我和刘天竺还没走。这是怎么回事呢?!”
“褚局长,今我就要走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人之将行,其言也忠,其声也厚。说,统统说出来。”
王杏缓缓气,说道:“你我都是外籍干部,我已经在川远快十年了,你也四年了,该有个落足的打算了。咱这些外来小户,过惯了各人做各人的饭,各人扫各人的家的日子,平时很少往来,也不显过份亲热。可你看人家‘各人家’,你请我叫的,胡姑姑假姨姨的,那个人都有一张审不清的‘先遣图’。平日里人家各人是各人,当要处一拉一大片,直系的,旁系的,各人的,子女的,一翻十八代,简直是以几何级数翻着筋斗打滚呢。这和咱见到的林区苗圃一样,地上一棵是一棵,地下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谁也想不到是谁缠着谁,是谁绕着谁。这张网究竟有多大,有多厚,只有天知道。你也看到了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各人家’,也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为虎作伥,沆壑一气,拔茅连茹,党同伐异,敝帚千金,瓦釜雷鸣等等的勾当数不胜数。在他们眼里,‘各人家’作下好的又是庆功又是晋级,弄不好官也升了,财也发了;可作下臭的呢?又是认识糊涂,又是受人陷害,弄得好写份检查没事了。可我们呢,正好相反,作下好的轮不上你,作下臭的跑不了你,干的真如虎尾春冰一样的险恶可畏啊。你说这种情况会变,终久会变,但我们这一代等不及了。趁年青早作退步吧。我说,褚局长别骂我心眼小,你注意何小渚那个走样眼神了吗?鹰视虎步,说明这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享福。这也就是说,他用你时你说甚甚好,他不用你时,你说甚甚不好,雪上加霜,投井下石,这是这种人的专利,日后当心……”
褚宓颖听着,心下沉甸甸地,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王杏喝一口茶,又说:“外籍干部在这里工作,我把它好有一比,这就象匠人们使唤的斧子,锯子,刨子一样。当需要用木匠家俱修理一块材料的时候,匠人们是百倍的爱护和保养这些家俱,生怕有一点一滴的闪失坏了家俱作不成营生,但是,随着这些家俱的破损和陈旧,匠人们总有一天不喜欢或不太喜欢了,最后抛弃这些家俱的时候,办法只有一个,这就是在‘回光返照’之前 ,就想方设法把自己变成为暂时无法替代的新型家俱。褚局长,你现在的处境就在还得使用又即将不受欢迎的时候,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学学张子房,刘伯温之辈,激流勇退的好。我走了,刘天竺也要走了,你还等待多会?是的,眼下你的才干、为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但你已经过了非用你不行——虽则不太乐意的时候,进入可用可不用的前期。时间不长,一旦江郎才尽,迎新欢弃旧人,那时候一切都将无法说起。我不知道说得对与不对,褚局阿,你是个好人,千万别一时痰迷心窍——”
褚宓颖听着,脑子在飞快地运转,可又一时理不清个头绪。于是换个话题问王杏,“最近怎么没见何小渚?”
“何小渚,暂时一会半会地见不到他了——”
“怎么了?又出什么问题了?”王杏沉静地一笑:“问题倒没出,跟上鬼嘛!”
“甚的乱七八糟的?”
“前一个星期他开车送‘各人家’,晚上在乡政府打扑克打到下二点才睡觉。刚睡下就听门外‘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停在他睡的门外。一会从窗外忽地跳进一位赤身露体的女郎,站在他的床前久久不去。这可吓坏了咱的何小渚,紧紧闷住头,大气也不敢出,看也不敢看,动又不能动。一会,女郎见何小渚没有动静又跳窗出去,骑马‘哒哒哒’地跑远了。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第二天,何小渚就忽冷忽热,发高烧,说胡话,昏迷不醒了。有人说,那地方太硬了,何小渚火焰不高不定跟上甚女鬼了。也有人说,何小渚发色疯,想女人想病了——管他呢。咋的,褚局,你还想看看他——”
“他在哪?”“第二天,厍局长就雇了一个司机,上去边人带车都开回来了。”
“那我就应当去看看人家。”
“别,我劝你别。这种人平日不可一世,灸手可热,遇事吐刚茹柔,前倨后恭,不如敬而远之。”
褚宓颖却不以为然:“与其贻人口实,不如差强人意。或许尺短寸长,吴下阿蒙也近悦远来”。
下午,厍局长正好相约,褚宓颖便置买了一些营养补品,一块进了何小渚的家门。何小渚昏昏沉沉地仄斜躺在被垛上,物换星移,浮想联翩。何小渚出身也算官宦人家,父亲在文革前曾经是川远的一任县长。文革期间,父亲作为走资派享受到了他应该享受的一切,这些,何小渚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使他刻骨铭心的是父亲身边的大红人——当然的按班人吴丕丰一个反戈一击,终于压垮了老父亲的精神支柱。父亲作为走资派每天要干上十几个小时的石料活。
何小渚眼睁睁看着父亲佝偻的腰身和压肿的膀头,泪水象断了线的雨滴潸然而下。还在上学的何小渚,每天要一早一晚步行二十里到工地去帮父亲做完那定下的石方,吃不饱,穿不暖,受冻受热,瘦得皮包骨头。后来,总算盼到父亲解放,可受尽惊吓的老母却一病不起,不久就告别了人世。母亲去世,父亲新娶,何小渚又一次面临重大抉择。
一次,父亲把何小渚领到太川逛了整整三天,末了哭着给何小渚摊了牌。父亲续娶的这个女人妖娆妩媚,年青漂亮,还带着一个与何小渚同年同龄的儿子。人家的意见是,嫁过去可以,身边不能有孩子。
何小渚当时也哭了,把父亲给他买的各色新穿戴,时新吃食扔了一地。
苍老的父亲扯着自己的头发一个耳光接一个耳光的自己甩自己,边打边骂着自己不是东西。何小渚后来才知道,父亲复职后经不起美色的诱惑,已经使女子怀孕了。又一次为了父亲,何小渚承担了第二次磨难——决定按父亲的意见,投在表姨夫门下作了顶门养子。
这以后,日子还算顺顺当当的,一直到何小渚高中毕业安排了工作。谁曾想,这时候的继母经不起外界的舆论,开始一反常态地接近起何小渚来。
何小渚当时只当继母看上了自己这份工作,但能借机和父亲团聚,也不失为好事。
后来,继母终于撺缀父亲要回了何小渚。
因为这,亲戚里道的,没少争吵。
正式归宗以后,开始还好,日子一长,可就一天不如一天起来。
何小渚这时候才真正地恨起了父母,觉得对不起抚养自己的表姨夫了。
他咬咬牙又回到表姨夫门下,这时的表姨夫却说甚也不敢再收留他了。
可怜的何小渚流着泪给表姨夫磕头如捣蒜,也没引起表姨夫的一点回心转意。
不得已,何小渚在表姨夫门外整整跪了三天三夜,表姨夫这才看在孩子再度刘郎的决心和诚挚上,又重新认下了这门苦涩的亲。
从此,何小渚放浪形骸,真正做到了一尘不染,一丝不挂。按他的话说:“我也算看透了世上的一切。除了各人亲各人,其它全是假的。甚的良心,道德,天理,公正全他妈是放屁。”
变态的何小渚从此以一副玩世小恭的面孔我行我素,养成了现如今的强横,任性,奸刁,下流和厚颜无耻。
第二十五章 孙楠的心事
何小渚与人接物,整天一副嘻嘻哈哈的架势,可一到晚上,思前想后,往往顾影自怜,一夜唏嘘。这阵见厍局长,褚宓颖相随来探望他,心下自忖,“这又是给自己捞取政治资本的时候了。哼,这些当官的,都球一个样。”于是紧闭了双眼,一动没动。等厍局长、褚宓颖出了门,何小渚才微微睁开眼睛,一看,地下还动不动地杵着一个人:“谁?”
“我。来一会儿了,见你睡着,没有打扰。”
何小渚和吕卜平日里脾胃相投,还能说两句真心话:“吕主任,头们走了?”
“走了。小渚,你也三十好几了,不是老哥说你,人家好赖是个领导,平日价你和厍局长又混得挺好的,干吗不给人点面子?”
何小渚满不以为然地把烟扔给吕卜:“和当官的混得不错?那是和他手里那点权混得不错,试当明天他下了台——这两天我病着闲思谋,这世上有没有正儿八百的好人呢?想不出来。”
“这话可不对。就拿咱农牧局说吧,褚宓颖就是个好人——”
“甚?吕主任,外籍干部还有好人,你日迷心窍了。”
“外籍干部有坏的,也有好的;本地干部有好的,可也有坏的,不可一概而论。”
“外面的人没一个好的,吴丕斗是好人?我继母是好人?我表姨夫才是好人呢。”吕卜见何小渚这么偏拗固执,一时也没话可说,只好安慰几句告辞了事。
余志杰参加了柴玉的婚礼,刚刚返回川远就听说给体育站又派来一个副站长——卫威的宝贝公子——卫小柱。余志杰一听给派来的是卫小柱,立马就觉得心上闹烘烘的。
他找到分管组织的钱至贤:“钱书记,体育站总共才5个人,工作任务也不重,干嘛要再派一个副主任?”
钱书记高架着二郎腿,斜一眼余志杰,眼不睁,身没动,慢慢说:“小余,你是毕业的大学生嘛,有文化,有头脑,正好给小柱来一手传、帮、带,也算替卫书记分点心嘛!可不能搞独立王国、孤家寡人啊。好好干吧,你的调动问题组织会尽快考虑的。”先公后私,先拉后打,有软有硬,拿到桌面上句句是‘合情’‘合法’的,你还能说什么?余志杰悻悻地,只能作好了和既有后台又有把子的地头蛇长期较量的思想准备。
八月,余志杰带队回市参加青少年乒乓球比赛。末了,带回了还不到开学的孙楠。
孙楠一回到川远,第二天就约来了褚宓颖。褚宓颖这一段正忙着下乡检查帐目,很少在机关。褚宓颖带着一身尘土刚刚走进孙楠的宿舍,顿时被迎面袭来的一股寒气震摄住了。
孙楠还是离校时的一身打扮,朴实得体。但整个精神象霜打了的茄子苗一样,头发纷乱,脸色腊黄,两眼红肿,没了平日里一点一滴的风采。见褚宓颖来了,既没欢迎也没高兴,只淡淡地说:“小颖,坐。刚下乡回来,先洗把脸,吃点饭,我给你煤气炉子下挂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