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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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1949-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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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汽车站,柯山不由得将目光移向同福客栈。
同福客栈的大堂里摆放着七八张方桌,那些被迫滞留的乘客分坐四下,或低头不语,或摇头叹息。那个兵油子正在大骂土匪并表示着自己的不屑。客栈老板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拨拉着算盘,见到柯山近来,便向堂倌使了一个眼色。堂倌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两位长官,是吃饭呀,还是住店?”
“吃饭。”柯山答道。
“那您这边请。”堂倌安排好座位,递上菜牌,“您想吃点什么?”
柯山拿起菜牌,不由得生起一股久违了的感觉。
自从3月份加入南工团后,他便过起了军事化集体生活,睡地铺、出早操、吃大灶、上政治课,时间被安排得满满的。第一阶段是形势教育,主要学习《将革命进行到底》、《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毛泽东主席《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的报告》、《改造我们的学习》、《新民主主义论》等;第二阶段是革命传统教育,主要学习《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社会发展史》、《论国际主义与民族主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反对自由主义》等;第三阶段为路线、方针、政策教育,主要学习《关于领导方法的若干问题》、《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大量吸收知识分子》、《实践论》、《矛盾论》,以及有关工人、农民、妇女、土地改革等内容,及城市接管政策和注意事项等。
部分中央首长先后为学员们作了报告,比如周恩来总理的《革命青年的修养及目前形势》,朱德总司令的《国际国内形势及南工团的工作与学习》,李立三的《关于社会发展简史》,王明(陈绍禹)的《马克思主义的国家学说和法律观点问题》,谢觉哉的《关于新法与旧法问题》,郭沫若的《谁领导北伐与抗战》,陶铸副总团长的《南下工作团的性质、学习、工作》、《革命热情与克服困难的关系,书本知识与革命实践的关系》、《关于马列主义理论》等。
                  第四章 疑似敌特(4)
除此之外,南工团还建立了各种学习组织和制度,先后组建了经济委员会、俱乐部、墙报组、合唱团、图书馆、合作社等。3月28日,成立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同时,提出“要解放人民,必须先解放自己的思想,养成顽强高贵的革命品质,消除自高自大、自由主义、个人主义等小资产阶级的错误意识”。为此,除了加强政治学习、强化组织生活管理外,最主要的一种教育形式便是“忆苦思甜”。
可是,由于南工团学员多是家庭较富裕的青年学生,因此只能通过看演出、听干部的忆苦思甜发言,以提高政治觉悟,改造思想。联系到自身,便是在生活作风上努力向工农干部、学员看齐。继而,“穿朴素衣、吃忆苦饭、不乱花钱”渐渐形成了一种风气。
柯山记得,他们乘闷罐列车南下途中,曾停靠在一个小站,苏隽雅下车买了十几个大西瓜给大家消暑解渴,却遭到分队长的严厉批评,“有钱也不应该这样做!这样会在群众中造成很坏的影响。况且,你们的钱不是自己的劳动所得!”
柯山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两样菜和两碗米饭。
“长官,还喝点儿什么吗?”
柯山犹豫了一下,“茶水。”
“长官稍等。”堂倌说着,向后面喊道,“一份腊肉笋丝,一份洪江鸭血粑,两碗米饭——”
柯山暗暗扫视着四周,心中想到:据刘忠教的交代,他并不知道接头人是谁,他要做的只是在空碗上十字交叉摆放一双筷子。问题是,他只有在紧急状况下才能到这里来,不论是被追捕还是传递情报,都不能滞留时间过长,这就要求接头人必须具备随时接头的条件。
柯山不禁将目光扫向客栈老板。
饭菜被先后端上来,看着小石狼吞虎咽的样子,柯山不由得笑了,便又要了一份腊肉笋丝和两碗米饭。其实,他也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这样的饭菜了。
天已经擦黑,食客们陆续结账走向后院的客房。那个醉醺醺的兵油子依然在骂骂咧咧,他的同伴似听非听地垂着头,堂倌坐在一角打盹儿,客栈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阿顺,做好了吗?”话音未落,蔡站长走进客栈。
“您稍等,早就好了。”堂倌满脸堆笑应道,小跑到后面拎出一个食盒。
“嘿,有车了吗?”兵油子喊了一句。
“哪有这么快呀。”蔡站长接过食盒,一边向外走,一边点头哈腰地说道,“到时候我肯定会通知各位的。”
“明天要是还走不了,我就搬到你们车站去睡。”好像是为了加强坚定性,那兵油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盘碟乱跳。
柯山一愣,他分明看到有一双筷子从兵油子的碗上被震落,可是怎么摆放的,又有些不确定,但绝对不是像正常那样并拢的。
“嘿嘿,您怎么能够住到我那个寒酸地方呢。不过各位老总若有兴趣,明天中午可以到车站去,我还存着一坛好烧酒呢。”蔡站长说着,向车站走去。
在回军管会的路上,小石一直在夸饭菜的好吃。柯山提醒道:“晚上可不要喝凉水呀。”
小石有些不高兴了,“你怎么老提我那事。”
“不是不是。”柯山笑着说道:“主要是最近吃多了高粱米,突然吃上肉,我怕你喝凉水会滑肠闹肚子,明天咱们还要去永绥呢。”
“明天,要不让军管会派人押车一起走?”小石有些担忧地说道。
柯山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他同时也清楚,由于主力部队赴川作战,留守县级的驻军号称一个营,其实只有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再分派到各乡,可谓是严重缺员。而自己执行的则是秘密任务,若不亮明身份,就不可能得到特殊照顾。再者,若有武装护送,极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第四章 疑似敌特(5)
“怎么,怕了吗?”他反问道。
“我怕?”小石一抖肩上的卡宾枪,“我最怕去晚了抓不到吴显贵这条老狗。”
回到军管会,柯山让小石先回宿舍休息,自己径直去找夏天阳。
“你们刚走,军部就来电话问起你们。”夏天阳抢先说道,“我介绍了情况,军部让你们可以暂时在所里休整。”
“说休整几天了吗?”
“没有。”
柯山知道聂科长肯定会有进一步的安排,不过,即便是动用军首长的命令抽调汽车过来,也至少会耽误一天的时间,因此他还是暗自决定明天就出发。
“你们刚才去哪儿了?让我找了半天。”夏天阳埋怨道。
柯山便说去了同福客栈吃饭,并将那个兵油子的特征做了简单介绍,然后说道:“你能不能安排人进行监视,看他有什么反常举动。”
“没问题,到时候就听你的指挥。”夏天阳爽快地应道。
“恐怕得由你具体安排了。我们已经联系好一辆四川的货车,准备明天出发。”
“军部不是让你们在所里休整吗?”
柯山随口半开玩笑地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目前军情紧急,顾不得婆婆妈妈的了。”
夏天阳的脸色在灯影暗处不由得一沉。
柯山并没有在意,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后让自己陷入极为被动的地步,甚至引发与夏天阳的芥蒂。
回到宿舍,小石正在擦抢,草铺前摆着一根约四尺长的圆木棍,木棍的一头架在一个用两根木棍做成的“八”字脚上。
“那是什么,小石?”柯山好奇地问道。
“机枪,速成机枪。”小石露着两只小虎牙得意地说。
“机枪?”柯山立即明白了过来,笑着问:“谁教你的?”
“这还用教。咱们部队行军作战,帽子上、身上不都会有伪装嘛。我这也是伪装。” 小石边说边吃力地组装卡宾枪的零件。
柯山过去帮他组装上,随口问道:“明天如果遇上土匪,你怕不怕?”
“搭上火,我就一个换他十个。”小石端着枪弯起腰,瞄一瞄准,满不在乎地说,“从前,一到雪天就和我爸去撵肉,土匪总没有山狼跑得快吧!”
“到时候可不要莽撞行事。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怎么着我也要等到亲手杀了吴显贵这条老狗。”
“难道湘西的恶霸就只有吴显贵吗?”
这个问题对于小石来说显然有些太抽象了,他的眼睛盯着灯花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转过头来问道,“柯干事,咱部队兴喊叔叔不?”
“怎么不行呢。咱们不都是来自老百姓嘛。”
小石涨红着脸,略有些羞涩地说:“那以后我叫你叔吧。”
柯山一愣,想到也许在日后执行任务当中这个称呼还能用得上,就答应了下来。“不过,在平时工作中可不要这么叫。”他又补上一句。
“行。”小石高兴起来,“等咱们把土匪剿光,你到我家去。不,这次就先去看看,吴显贵不是在围城吗,那咱们去围城就会路过柑子坪。告诉你,柑子坪可是一个好地方,一到春天,那秧苗像块绿茸茸的毯子,那泥巴踩下去像块豆腐;秋天,野菊花开遍山坡,花香、谷香钻进你的鼻孔,一直能香到你的心;到了冬天,就进山去撵肉……”
                  第五章 受困伏击(1)
东方泛出鱼肚色,汽车便瞪着两盏黄澄澄的眼睛开出所里。小石把“机枪”摆放在驾驶棚上面,还盖上了一层油布。清晨的寒风逼人,两人站在车厢上,风撕着衣装,牙齿直打架。他们一面监视公路两旁的山顶,一面挤着香油(两人用力挤在一起避寒)。
人们常说,有心事的人总嫌车船慢。柯山当然也不例外。不过,这车子确实不够快。公路起伏,每当汽车爬坡的时候,就像一头怀了孕的老母牛,“哼哼唧唧”地向上爬,那青年助手就得赶忙下车,一边随车子跑,一边“嗡嗡”地摇着木碳炉的吹风机。从木炭炉上面爬出来的烟,好像涂污了的破棉絮,撞过柯山和小石的面孔,又低低地沿公路向后飞去。有时,汽车甚至爬不动停了下来,只得用三角木抵住后轮胎,然后拼命地推。
漫长的公路看不见一个人,间或在深谷里,在森林或是竹林里,隐现出一两座歪歪扭扭的草瓦房。顺着山坡开辟出来的梯田,从车上望去,那断面的横线条,一条叠着一条,好像人可以一步一蹬儿地爬上那耸入云霄的山顶,爬上那云雾缭绕的天空。其实跑到近处,那一蹬儿却是偌大的一块水田,那断面都是用岩石叠成的四五丈高的田坎儿。柯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辽阔的东北大平原,那垂着头红红的高粱,那大酒瓶般饱满的包谷……
突然,司机老王在后窗上猛敲了几下,柯山吃了一惊,立即放弃了思想,原来汽车被一条裂缝般的深谷挡住了。山谷的两边是陡壁,犹如这连绵的山脊高地被人深深地切了一刀。蓝黑色的河水,夹在谷底的崖壁间撞击着、翻滚着,恰如一条毒蛇在黑暗深处疾行。
公路是在崖壁上凿出来的,呈“之”字形降到谷底,跨过桥,又蜿蜒曲折地爬上对岸。水声虽然响彻了山谷,但并没有减少深山谷道中那通有的充满了神秘且不可琢磨的沉静。
军人是敏感的,每当一场战斗之前,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柯山的眼睛警惕地搜寻着两侧。
当车子滑到谷底,跨过激流,爬越对岸的陡壁时,左右两面的山顶上,出现了两个人影,转眼又消失在松林里了。凭经验判断,这八成是土匪。柯山的心“怦怦”地急速跳起来,好像新战士第一次战斗之前的那种心情。他抄起枪,并让小石做好战斗准备,然后伏下身去从后窗看了一眼司机。司机也发现了敌情,此时正在向后看着柯山,似乎有些犹豫。柯山真担心他会开倒车,其实这地方也无法打转身。柯山向司机挥了一下手,意思是只能冲过去。
司机回过头对青年助手说了些什么,那助手从座子底下提出一个铁筒,打开盖,忙三倒四地向挡风窗前的一个半圆形的铁筒里倒着什么。忽地车子像撞着了什么东西,向后倒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前跑去。柯山的头随着车身的突然加快,重重地撞在铁栅栏上,却反而觉得撞得好,因为他知道刚才那助手倒进去的是汽油!
小石一点儿也没有畏惧,他转向后面公路,两只手上下左右各挥着一条白手巾,好像与远处公路发信号联络着什么。其实那不是什么旗语,但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举动即便是内行人也会被弄得莫名其妙。也许是因为这“旗语”,山上的土匪没敢妄动。
汽车一口气开到了山顶,前面是较平坦的下坡路,最险要的地形已经过来了。但是在那出现过敌人哨兵地方的附近,却增加了不少蠕动的黑点。
                  第五章 受困伏击(2)
忽然左面山上,响起一声响亮的枪声。土匪识破了小石的把戏,子弹不住地扫过来,由身边飞过去。小石接二连三地还起枪来,柯山拉了小石一把伏在车上,并告诫他要节省子弹。小石吐了一下舌头,一笑。
车子的速度更快了,且震得非常厉害,根本无法瞄准。突然一粒子弹穿进了后轮胎,接着车头也中了两枪。马达不响了,汽车向前纵了两纵,倾斜一下,不动了。
柯山和小石一起越下车厢,抢占了路边一个小制高点,隐蔽在一块巨石后面。司机老王和助手也跳出驾驶室,在附近找一处藏身地趴了下来,面色惨白,好像叫谁涂了一层粉。老王告诉柯山这里叫独流河,几十里内没有村落。
四面山上布满了土匪,到处虚张声势,响着牛角的号声,像出殡的丧队,其实不过百八十人。没过多久,匪兵三五成群慢慢向柯山他们这里逼近,并且喊着一些难懂的当地话。
小石咬着牙说:“他们在喊捉活的。干脆和他们拼了。”柯山用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姿势,示意要沉住气。
匪徒见这边没有动静,也就大起胆逼了上来。3个头缠黑帕子的匪兵已接近到50米了。小石偏着头从岩缝向外望了一眼,“不知死的蠢材!”嘴里说着,“砰砰砰”一连三枪,1个匪徒倒栽葱似地倒了下去。
匪兵以三两人为一组,时而进攻,时而退去,满山回荡着零散的枪声。这是在消耗柯山他们的弹药。
浮云被风吹散了,太阳已近正南,山上松林深处升起了匪徒们的炊烟。
柯山转头对小石说:“一定要坚守下去,坚持到天黑再想办法突围。”
小石身子靠在巨石上,拿着一颗手榴弹,军帽卡在后脑勺上,黑里透红的圆脸涂满了汗污,肌肉绷得紧紧的,一字眉锁成了个疙瘩,踌躇一下低声地说:“就怕弹药没有了。”
柯山凑近小石跟前,手按在他肩上低声说:“我们要节省弹药,敌人不到30米不打,一两个敌人就用石头砸,一定要坚持到天黑。如果敌人逼得太紧,你就带他们先突出去。”柯山示意了一下司机老王和他的助手,“走山路你比我强。明白吗!”
小石白了白眼睛摇摇头说:“我们总这么挨打,要叫我说,现在就一起突围。突出去更好,突不出去也能赚几个。”
“要拼也得在天黑,懂吗?”柯山的语气严厉起来。
“哒哒哒”“ 嘶——嘶——”一排子弹打在巨石上溅起一层石渣,小石擦一下脸骂了句“妈妈的”,然后说:“到时候,我留下,你带他们走。”
“你现在要听我的命令。我就是留下,也会想办法突出去的。第二天咱们要在所里军管会碰头。”
“留下还有个好?别忘了,你有更大的任务。”小石执拗地说着,从手腕上取下父亲遗留给他的那只银镯,一边强塞给柯山,一边说,“等你替我毙了吴显贵,把它放到我爸的坟上就行了。”
“你别说了,记住左面那条沟是敌人力量的薄弱处。”柯山不想再和小石纠缠,将银镯推回去,同时不容分辩地说。
趁着战斗间隙,柯山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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