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如此,李主任默了默,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拿起了我搁在桌上的辞职信,掂了掂。半晌后,终抬头看我。
“好了,小张。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报社现在划转报业集团,这是国家规定,相信你也很清楚。如今许多事宜尚在商议与衔接当中,这段时间报社变数太大,人心也很浮,正是用人之际。我希望你能体谅一下,与报社共题时艰,尽量做好自己的工作,也充分思考一下还有没有离开的必要。等过段时间报社的事情敲定,我们再来谈这件事,好不好?”他缓和着语气,眼神中,也向我透露着从未有过的请求。
这些事情我是非常清楚的。原来的报社一直以来都是独立的法人实体,实行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但国家为保证报业系统的完整、资源的整合、组织结构和利益传输机制的安排,成立了地方报业集团,主管组建方式、主报与子报的关系及渊源,以及该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等因素紧密相关,核心是集团内利益的调整。这些是全国所有报社都必须面临的一件大事。
而Z市商报此次也在划转之列。情况也确实如同李主任所说,由于报社里有着许多的正式编制的老员工和老记者,而这次划转报业集团对于这些人的威胁可谓非常巨大。所以在报社的划转问题尚不明朗之前,最近真是人心浮动,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味。
想想,在这个时候提出辞呈,的确不是一个好时机。
我可以完全不理会李主任的请求一意求去,却不能不顾念这么多年以来他对我的照顾与爱护。虽然我知道,他对我的好,多少有顾念顾骏城的成分,但这几年以来他对我却真的就像是慈父般,严厉,却很宽容。如果我真在这个时候离开,最对不起、也最无颜面对的人,就是他。
于是,再三权衡之后,我终于点头,“好!”然后冲他鞠了一躬,拿了自己的辞职信,退了出来,坐回座位,开始整理自己的工作材料。
我想,反正迟走晚走,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决心已定,那就帮他先完成报社的事情后再走,也当是还了他这几年来对我照顾有加的恩情,也能让我走得无牵不挂,不是吗?
只不过,不经意间,我的眼睛扫过李主任办公室的玻璃推拉门时,却看见他此时仍然无一丝的轻松,反倒更加紧皱着眉头,负着手在办公室内走了两圈,然后突然间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110
下班的时候,意外的收到一条短信,当时我正在停车棚里停我放在那儿的自行车。听到手机铃声,我想也没想拿起手机就按了开来,却见上面赫然写着几句张狂的话:
想离开吗?想逃离我吗?张念伶,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和你,早就纠缠在一起,任谁也不能分开!
心下咯噔一惊,忙按返回键看向发件人,果然看到顾骏城的名字。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想也知道,顾骏城为何会把我的消息知道得如此清楚。
本来我以为他都已经忘记我了,本想着就这么默默地退出。现在可好,李主任的告密,又让他想起我了!真是头疼!
愤然地将手机重新放回皮包里,我俯身,正拧着钥匙打开自行车的锁,“叮叮,叮叮……”手机又响了。
复又拿出来一看,果然又是顾骏城发过来的消息:张念伶,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看着这条消息,我哭笑不得。
我要他怎么样?怕是他要我怎么样吧?他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能明白我们已经分手了,才能放过我?我都要走了,我并不打算和刘俊重修旧好在一起,我只是想过一些自己想过的平淡日子……然而为什么这样小小的愿望,这样卑微的乞求,他都不能接受?
无奈地收回手机,再次放回皮包,我拉出自行车,正欲骑上——
“叮叮,叮叮……”手机铃声又响了。
愣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理会。我骑上自行车,向看守车棚的老婆婆交了两毛停车费,划动着车蹬开始驱车前行。
“叮叮,叮叮……”又是短消息的声音。
不理,继续骑,但我的气息不太稳。
“叮叮,叮叮……”
“叮叮,叮叮……”
一路上,从报社到我家,近三十分钟的车程,短信声不绝于耳,似焦急,似催促,也似顾骏城焦躁的心情,搅得我心绪不宁。一路行来,闯了几个红灯,还差一点与迎面驰来的一辆面包车撞上。
待回到我家楼下时,我的心情已被这要命的短信铃声搅得极差。
停好车,翻出手机一看,显示屏上满满全是短信的留言,共有30条之多,每一条的发件人赫然都显示着顾骏城的名字!就仿佛是他在张狂的向我宣告:我只是一只逃不了他手掌心的猴子。
一怒之下,我看也不看,翻出手机短信的全部删除功能,恨恨地把其全部删除,不留一点痕迹。
“威尼斯的泪,像琉璃易碎……”
然而这边刚显示完全删除,手机铃声却又在此时响了起来。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顾骏城。
心里的火禁不住地腾腾往上蹿,再也忍不住地,我一下子按下了切听键,也不待那边说话,气愤地冲着电话那头就骂开了:“顾骏城,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对我已经是一种骚扰了?我求你饶了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是,我错了,这几年来,我不该和你在一起,我早就应该要拒绝……可我都已经避开你了,我已经想要退出了,我只想过点平静的生活……难道你就真的不能放过我吗?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当真想要逼死我才甘愿吗?”我的话一句一句,尖锐而失控,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已然颤抖和拔尖,引来看门的老大爷频频的向我行注目礼。
“……”然而,相较于我的失控,电话那头的顾骏城却沉默着,一言不发。直到我发泄完自己的不满,他才在电话那头平静的道:“张念伶,你想走,想离开……刚好,最近我也觉得工作很累,想出去散散心。你想去哪里?去苏州看园林?去蒙古草原骑马?还是去西藏看布达拉宫?又或者,我们可以出国去玩,去美国看自由女神像,去法国看埃菲尔铁塔……或者我们去埃及看金字塔……”
什么?我拿着电话,听着他在那头说的字字句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他在说……他要放下手里的一切,跟我一起走吗?
然而,还没能等我回过神来,他却又在电话里继续道:“好吧,就这样。明天晚上八点,城市广场,我会在那里等你。张念伶,如果……你还对我们以前的感情有一分留恋,对我们以前共同生活的五年有一丝的留恋,你就来。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直到你来。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你来,我就愿意放弃一切,带你离开!”
错愕,是我在听到他的话时唯一的表情。
“嘟!”他却在那边切断了电话。
只剩下我一个人,拿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电话切断的忙音,呆呆地,傻傻地,一直回不过神来。
茫然地,漫无目的地,来到宇文赝的宠物店。推门,进去。电子遥感预警器又发出“欢迎光临”的声音。
“欢迎光临!”宇文赝正在给一只小狗洗澡,听到声音,赶忙从玻璃门后探出头来。当看到站在店里的是一脸灰败的我,脸上职业的笑容顿时幻化为了唇边的温柔笑意。
“来啦?”他问。对于有意疏远他的我,许久不见的我,问得自在随意,丝毫没有不自在。
“嗯!”我答。
他转过头,继续手里的洗澡工作:“我正在帮狗狗洗澡,等我一下。”
我不答,走上前去,顺着他的手往浴缸里的狗狗望去,看见一只湿答答的小小的吉娃娃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精灵古怪的看着我。
于是忍不住一笑,紧绷的心情一松,自然地挽了袖子,将手伸进浴缸里,抱起那只机灵十足的小可爱,面对着偏头看向我的宇文赝会心的一笑,接过他手里的淋浴器,“我来吧!”
宇文赝盯着我看了半晌,缓缓地收回手,直了腰,看着我小心仔细地一手托着小狗,一手温柔地帮他洗澡。
小狗正睁着鹿儿般湿漉漉的眼睛温柔的看我,转头,冲着我的手腕轻轻地舔了舔以示友好,那温润的触感逗得我会心的笑。
宇文赝在旁边看着我笑,许久,他双手抱胸,轻轻地喟叹:“念伶,好久……没看到你这样笑了。”
听到他的话,我的手不自禁地一抖。“是吗?”边说边关了花洒,扯下一旁的浴巾将洗得香喷喷的狗儿罩住,抱起,轻轻地,仔细地为它擦拭身上的水渍,间或被它一阵晃动甩水的动作溅了满身的水。却莫名的开怀。
将狗狗身上的水擦净,吹干毛发,宇文赝将它轻轻地抱起,放入一旁等候主人来领的宠物笼子,又拿了一块咀嚼棒让它在里面磨牙玩消磨时间。这才转过身来,目光似要穿透我的灵魂深处般地看我。
“说吧,什么事?”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我一愣,仿佛小偷偷东西时被人逮到一般的有些尴尬,“哪有?我只是今天下班没事儿,转过来看看你。”忙闪躲着他的眼神,不想承认自己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刻意的对他的疏远。
他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转身,倒了一杯温水给我,又拉开椅子,让我与他一同并肩坐下。
“念伶,这么久以来,你都不来找我,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他缓缓地放下手,将手肘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目光转向自己的手掌,缓缓地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所以,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你不来找我,我也没有去找你。念伶,这么久了,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朋友吧。你心里的想法,你的挣扎……我看得清楚,也明白你心里的纠结。所以,我不想再给你添乱。我也知道,我在你的心目中,就只是朋友。遇到烦心事的时候,你会想到我,这就足够了。”说完,他转头看我,噙着一抹笑,温润,却莫名的苦涩。
一时间,让我所有的隐藏无所遁形。不敢再看他的眼,我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心里,暖暖的,却又胀满酸涩。
“假货,你真的是一个令女人心动的好男人……”我由衷地道,“如果……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果……如果我在遇到顾骏城以前先遇到的是你……也许,现在的事情都会不一样……”他对我的包容,对我的关爱和理解,一点一滴,如水滴石穿,渗透我的生命,与我密不可分。
如果,在遇到顾骏城之前,我遇到的是他,也许我和他,真的会有一番结局。他会用他的温情,慢慢的融化我心里的坚冰,彻底地让我忘记与刘俊的过往,那一段神伤的往事。
可是,上天偏偏如此的捉弄,让我先遇到了顾骏城。于是,本已受伤的心又一次被伤害。一次次的渴望理解,企图沟通,换来的都是霸道的对待,不允许我有一丝的自我,强拗而固执地折断我对人生的理解和梦想,只为能将我庇护到自己的寓意之下……周而复始间,折磨着我,也折磨着他。
真心的说,顾骏城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可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的,却是他天性里的那种霸道与自以为是的爱。我无法责怪他,因为那是以爱的名义。可是,我又能怪谁呢?怪我自己吗?怪我是一只渴望天空的小鸟,不愿折断自己的翅膀进入他为我编织的那个黄金牢笼吗?我只是遵从自己的心,也有错吗?
听完我的话,宇文赝面色沉了一沉,转而化为一抹苦涩的笑,“我可以当作……这是你对我最高的赞美和夸奖吗?”他偏过头,问我。
我笑,睨他:“本来就是。宇文赝,你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好最好的男人!”
见我说得这么认真的表情,宇文赝一愣,摸了摸鼻子,“唉,可惜啊,被你打上了‘好人贴’!一般来说,送男人‘好人贴’,都代表着女人的拒绝。这可怎么办呢?”他偏过头,佯装苦恼的思考。那滑稽的模样,逗得我开怀的大笑起来。
一时间,顾骏城留给我的阴影烟消云散。
我想,我和宇文赝会是好朋友,一辈子都是!
笑过一阵,终于将埋在心底的话对宇文赝和盘托出。包括顾骏城今天的举动和话意,以及我的困惑。
宇文赝静静地聆听着,面色深沉。待我说完,他许久不语。
我看看他,不满地用手肘撞了撞我,“喂,假货,给个意见呗!我到底该怎么做?”明天与顾骏城之约,我是该去,亦或不去?
宇文赝看看我,往身后的椅背一靠,慵懒而悠闲地打晃:“拜托啊大姐,你和顾骏城之间的事,却来问我这个算他情敌的人……你要我怎么说?让你去?还是让你不去?”
被他一问,我顿时愕然。半晌之后,无力地软下身体,无语问苍天。
“是啊,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我的确很困惑啊……我所能问的人……也只有你而已啊!”嘟嘟嚷嚷地道,可怜巴巴地瞅他。
宇文赝睨我一眼,赶紧偏过头。“好吧,张念伶,我来问问你。”他坐直了身体,却仍不看我。
我亦跟着他坐直了身体,像对待老师发问的小学生。
他清清嗓,“你到底在怕什么?在犹豫什么?去或不去,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我一下子噎住。我在怕什么?我在犹豫什么?
“其实,从内心里讲,你是不想去的,对不对?”宇文赝又一针见血的问,“之所以不想去的原因,是不想与顾骏城再有所牵连。因为他虽然爱你,但的确让你受到了许多伤害。这些伤害,就是你难以再和他走下去最直接的原因,对不对?”
“……”我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又要想去呢?”他又问我,“是因为你在害怕他。你害怕他激烈的性子,你害怕你真把他逼急了,他会再做出什么你意料不到的事情,对不对?”
“……”我又点点头。
宇文赝勾唇一笑,身体往后一仰,又倒在椅背上,冲着我晃悠晃悠脚。
“中国人有句俗语叫‘长痛不如短痛’。长痛也许不会痛得这么剧烈,但那是纠缠你一生一世的痛苦。而短痛,虽然当时会痛得让人无法忍受,但剧痛之后,伤口才不会留疤。张念伶,你懂吗?”他偏过头,问我。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我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都化为清明。
站起来,我看着他,用力地点点头。“假货,谢谢你,我懂了!”
宇文赝由下而上的仰头看我,温柔地冲我笑笑,点了点头。
111
然而,知易行难。明知宇文赝说的对,长痛的确不如短痛,我应该和顾骏城就此断得干干净净。
可是,当第二天来临的时候,我的心情仍抑不住的紧张,分分秒秒,度日如年。
整整一天上班,我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频频做错了事,间或又发错了稿。
只要一想到顾骏城的威胁,亦或他昨天的话……我的心都揪得死紧。顾骏城,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下班的时候,由于我今天工作上的失误,导致一部分稿子的延滞,于是又在报社加班。直到晚上九点我才校好所有的刊定内容,关灯,最后一个走出了采访中心的大门。
也不知是不是上苍体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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