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变得挑剔起来。虽然离婚率一年年上升,但是,在我的观念里,决定结婚,肯定就抱着一生一世的信念。挑选一辈子相处的男人,当然不比同居草草了事。同居不合,随时分开,但是离婚,就像两个泥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碎了重新塑造,才能找回自己。可是打碎了,多疼啊!
杨爽在图书馆门口遇见我,问我怎么萎靡不振,是不是感情出了问题?
我说什么好呢,我真的不希望她一眼看穿。我说过所有的后果我自己承担,但真正失败了,我却不希望别人看见我的下场。我是个要面子的人,即使心伤,也宁愿独自躲在角落哭泣。
“你到底怎么了?”
“我觉得我最近变俗气了。”
“为什么?”
“我以前宽宏大度,他不洗碗,不做家务,我一句话都不说。但是现在我斤斤计较,动不动就跟他吵架,我讨厌像老太爷一样的伺候着他,讨厌他什么事都不做,讨厌他什么事都说得那么轻巧,请保姆,请小时工,好像自己很有钱一样。”我越说越激动,过路的人都在看我,我扭身走向地理系背后的小花园。这里比较僻静,没人看见我失态。
“这也不能怪他。”杨爽说。
“为什么?家是两个人的,为什么要我一个人辛苦?”
“男人一般都比较懒,还有,你以前把他宠坏了,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固定下来,你现在突然对他提要求,他当然不习惯。这种事可以商量的,你不要太心急了。”
我看着杨爽,心里舒服了许多。原来,有时候遇事不一定要独力承担,朋友不能代替你做决定,但是可以给你很好的建议。
“你脾气别太急,吵架伤感情,你跟他也这么长时间了,他既然是真心的,你就好好珍惜吧!”
我刚想说话,徐文清打电话来,说他要去广州出差,找不到自己的东西,让我回去帮忙他准备行李。我问他什么时候出差,他说明天。我说我这就回去。
“回去态度好一点,什么事都好商好量,不要再吵架了。”
我点点头,告别了杨爽,先到超市买点菜,给小白也买点罐头,几天没有照顾它,该好好补偿一下。这小家伙一定想我,我真不应该,一吵架就不管小白。还说徐文清不负责任,我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我兴冲冲地上楼,到了门口,我有些犹豫,要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装作若无其事?可是即使假装失忆,矛盾还在,一天不解决,就有吵架的危险。
门突然打开了,徐文清站在我面前,一身熟悉的家常打扮,要不是我手里提着东西,我就扑到他怀里了。“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他笑着说,我也笑笑,决定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以后的问题在相处中慢慢解决。
“小白呢?”
我四处张望,很奇怪小白怎么不出来迎接我。
徐文清关上门,说:“这两天你不在,我不知道怎么照顾它,就送人了。”
我把超市的塑料袋抱在怀里,里头还有我给小白买的罐头,但是小白已经不属于我了。我看着徐文清的脚尖,他穿着拖鞋,指甲又长了。他从来都不自己剪指甲,每次都是我替他修剪。
“你怎么了?”
我想让他把小白要回来,但是,这间房子不属于我,他不愿意养,我能把小白安置在何处?我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自己的家,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自己的钱,连我都是被养着的,我有什么资格养小白?
“你怎么哭了?”
他的语气很不耐烦。
“没什么?”我尽力克制自己,说:“我不知道小白不在了,我给它买了罐头,我真的不知道它不在了。”
“我以为你嫌麻烦,不想养它,就送到我亲戚家了。既然你舍不得,我把它抱回来就是了。”
“不用了!”
我把东西放在沙发上,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问他出差带什么衣服。
“我要那件BOSS的衬衫和西裤,我不知道放哪里了,东西都是你收着,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我帮你找。”
“还有我的袜子和鞋垫。对了,我的刮胡刀的充电器在哪里?我找了半天,没找着。”
我从梳妆台的中层抽屉找出充电器,把刮胡刀插上充电。我打开衣柜,从众多的护衣袋里找出他要的衬衫和西裤,把皱的地方稍微熨了一下,折叠好,放进旅行箱里,鞋垫放在旁边,袜子一对对地卷起来,像蘑菇一样放在鞋垫上。内裤找个袋子装好,放在夹层了里。再放入几包纸巾。剩下电吹风、梳子、发蜡、刮胡刀、须后水、护肤品什么的,明天早上再放进去。收拾完了之后,我来到厨房,我不想做饭,又不知道干什么好,想想还是做饭吧。
“楚楚,你还在为小白的事生气?”徐文清站在我身后问。
我心想我现在有什么资格生气?等我自己有了钱,有了房子,我想养多少只猫就养多少只。可是,我的小白,它跟我那样要好,每次一开门,它就来蹭我的脚,冲我喵喵叫。它就像小狗狗一样,我走到哪里,它粘到哪里。我坐在哪里,它就陪伴在哪里,经常席地趴下,摇着尾巴,自得其乐。可是,我竟然无力养着它!
“你那天不是嫌麻烦吗?”
“你送出去前为什么不问我一声?”
“我帮你抱回来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生气地说:“你想扔就扔,想抱回来就抱回来?它是一条命,它有感情的,喜欢就玩它两天,不喜欢就扔掉,你有没有责任心?”
“楚楚,你现在怎么这么无理取闹?”
我把菜往水池里一扔,溅了一身的水。“我无理?你做人只想着自己高兴,我什么都为你做,你为我做什么了?不错,你给我钱,给我买衣服,给我买手机!你有钱,你什么都可以买到,我就是你的一个保姆,伺候你吃,伺候你穿,帮你洗衣服,还连带陪床睡觉!跟我谈结婚?结婚是两个人互敬互爱,互相体贴照顾,你体贴我了吗?”
他的嗓门比我还高,嚷道:“我在外边辛苦赚钱,我为了谁?”
“我将来也会挣钱,我不是你的保姆,我需要一个尊重我的男人,不是把我当佣人一样的使唤!”
“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佣人了?我从来就没要求你做家务,没要求你服侍我,我说过了,我可以请小时工,请保姆!是你自己要做家务,你现在又来怪我!”
我无言以对。我就是要一个陪我做家务的男人,就像燕子衔泥,一点一滴地建造自己的家园。我觉得一个女人不下厨房,生活会少了很多情趣,可是如果一个女人被困在厨房,生命就会不堪负重。我承认我不是一个贤惠的女人,没办法把一切家务都包下来,两个人的生活,不能由我一个人经营。
“对不起,是我太天真了!”我平静下来,说:“我对婚姻太苛求,给你惹了不少烦恼。以后不会了。”
“楚楚,我们以前不是相处得挺好吗?为什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我说:“也许一提到结婚,我就想着天长地久。天长地久,我该怎么过?我一想到我每天都得做家务,每天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熨衣服,还要洗碗,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绝望,我觉得累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什么事都不用做!”
“可是,我不做,家里就乱糟糟了。我喜欢家里一尘不染的感觉。”
“我们可以请小时工。”
“不错,小时工可以把家里打扫得纤尘不染,但是小时工代替不了主妇的用心。每一个家具,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一件摆设,都在诉说自己的心情。这些,是小时工能够明了的吗?女人因为爱,可以把地板擦得当镜子照,我要每一块瓷砖,都渗透着我的爱意。我要每个进门的人都夸奖我的勤于持家,我要把丈夫照顾得好好的,让他离开我就周身不自在。女人用自己的心,自己的情,表达对一个家的热爱,男人呢?男人怎么表达?是不是有钱就可以表达一切?”
“为什么婚姻是这个样子?为什么结婚以后生活就要变得复杂?为什么我不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我从来不干涉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什么你对我有这么多要求?”徐文清万分懊恼地说:“楚楚,我们以前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我们不像以前那样相处?楚楚,我真的不希望你辛苦,你想怎么样都行。我请求你,不要要求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我真的不喜欢家务,我真的讨厌洗碗!生活为什么这样地琐碎?既然我有能力让生活过得简单一点,我为什么要做家务?我可以省略掉很多我不喜欢的东西,我就喜欢生活简简单单,自自然然,你高兴就做,你不高兴就不做。我很喜欢吃你做的菜,但是如果你累了,我不会勉强你做,我们可以到外头去吃。我们这样生活不是很好吗?楚楚,我们不要别人夸奖你贤惠,我觉得你很好,你真的很好,我们在一起高高兴兴就好了,我们不管别人怎么看。”
我要怎么说呢,我就想有个人陪我做家务,在做饭打扫卫生中传情达意。
“如果我不能为一个男人做饭,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如果那个男人看不见我的辛苦,我会觉得很伤心。爱情不是单方的表达,我感觉不到你心疼我,我觉得自己像保姆一样。我真的是保姆就好了,领我的工钱,尽我的职责,主人吩咐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花那么多心思,动那么多的脑筋。你可能不知道,一个女人做菜的时候,不光想把男人喂饱。她心里会想这些菜男人吃得好不好,会不会健康。菜不是做熟了就行,还要做得漂亮,菜里不光有油盐酱醋,还有女人的柔情蜜意。但是,一个男人怎么表达对女人的体贴?”
“我也很关心你呀,每次你做菜,我不都跑到厨房抱抱你,亲亲你?”
我叹口气,真的无话可说了。我无奈地看着他,我也不想吵架,像我这样的女人,怎么能跟泼妇一样,没事就摔盆砸碗?
“楚楚,表达体贴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我一定要洗碗呢?”
我没有说话,我只能说,我期待那种方式。没办法,我的婚姻理想,就是我做饭,丈夫洗碗,或者丈夫做饭,我洗碗。于是,我又想到了庞飞。
六十一、白开水里的甜滋味
“路上小心!”
我看着徐文清收拾行李,从背后抱着他,说。
“楚楚!”他转过身,把我拥入怀中,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想想,我们真的要像寻常夫妻那样相处吗?每天为了柴米油盐,生出无端的嫌隙?我一直觉得我们过去相处得挺好的。我本来不相信婚姻,但是,因为我跟你生活得比较简单,我又开始憧憬婚姻。我真的想跟你相处一生一世。你想想,生活本来就已经很沉重了,为什么我们不能活得轻松一点?”
我真的想承诺不再吵架,但是我没办法,情绪就像洪水猛兽,一不小心就泛滥成灾。我只是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到了广州给我打电话。”
送走徐文清,我本来想去上课,杨爽给我发短信,说:你没事了吧?
我问她下午有课吗?
她说没有。
我心情不好,决定逃课。就发短信说:你过来陪我吧。
她过来的路途中,我开始打扫屋子,擦桌子擦地,把小白的东西都收起来。听到敲门声,杨爽一看见我,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没穿衣服呢!”
我看了一下自己,明白了。我穿了一件肉粉色的裙子,跟肌肤的颜色十分相近,看上去轻薄,实际上并不透明。衣料带着珠光,太阳一照,就像湖面,波光耀眼,反而看不清水里的内容。这件衣服的款式很保守,虽然无袖,但是V字领口开得很高,并不暴露,裙子也不短,长及膝盖呢。徐文清却说很性感,也许就因为它有不穿衣服的效果。
“快进来吧!”
杨爽笑了一下,提着塑料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新上市的杨梅!”她走进来,四处看看,说:“小白呢?”
“送人了?”我把杨梅接过来,走进厨房,倒进一个塑料盆里泡着,说:“吃饭了吗?”
“吃了,你呢?”
“吃了。”
“为什么把小白送人?”
“他嫌麻烦。”我把她领到阳台,说:“我们喝点茶吧。”
杨爽看着摆摊一样的桌子,说:“你这里设备很齐全呀!”
“没事干,消遣一下。”我请她坐下,在紫砂电水壶接了一壶矿泉水,一边插电烧水,一边说:“我很久没到灵山背水了,我们将就一点吧。”
“你还去那里背水,我觉得好像都是老头老太太的爱好。”
“那里的水清甜甘冽,才不辜负我的好茶。但是最近没有心情,你就原谅我招呼不周吧。”我从茶叶罐里拿出一个独立小包装,是徐文清从泉州邮购的日香铁观音NO820。我撕开包装,将茶叶倒入茶壶里,静静地等电水壶沸腾。等了一会儿,壶盖的龙头叮咚作响。我把沸水倒入茶壶里,同时冲洗了白瓷杯子。茶叶闷了片刻,我把茶壶里的水倒入茶台的孔隙。再把沸水倒入茶壶中,闷了半分钟,把茶汤倒入茶海里,再从茶海倒进小茶杯里,把杯子连着树叶形的杯托,端到她面前。
“来,试试吧!”我说:“杯子可能有点烫,不过茶水可以喝了。”
“你喝茶这么麻烦!”
“不麻烦,我觉得一边喝茶,一边消磨时间,比在咖啡馆耗着舒服。坐累了还可以躺下。”我大拇指和食指拿起杯子,中指托着杯底,先吸入一口茶香,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汤带着淡淡的金色,又有一种肉芽绿的感觉。单纯的水,质地比较轻薄,苍白而透明,漂浮着说不出来的矿物和颗粒。就像羊毛,听说在显微镜下面,它的纤维是锯齿形的。但是丝绸就不一样了,丝绸的纤维在显微镜下是光滑柔润的,所以不容易刺伤皮肤。茶也一样,泡了茶的水,有着丝一般的柔滑,就像蜂蜜一样浓稠,但是绝无蜂蜜的甜腻。喝入口中,有一种沉沉的垂坠感,迅速往舌头、口腔的细胞里渗透,渗透不了的,就慢慢滑入喉咙,你想在口腔里多留片刻都不能。
“这是什么茶?”杨爽问。
“铁观音。”
“我以前也喝过,不过没有这个好喝。那个感觉味道太浓,太苦,受不了。”
我笑了一下,说:“可能是你泡的时候太长了,所谓‘熟汤失味’,当然就不好喝了。”
“你小日子过得还挺情调。”
我无声地叹气,说:“他买来的。”
“你们之间怎么样了?”
“没什么,就是我希望他洗碗,他死活不肯洗。我觉得一个家里没有厨房,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有厨房就必须洗碗,天天洗碗又很厌烦。我觉得他应该体贴我,但是他说体贴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要洗碗。”
杨爽笑了一下,说:“当初李明明和石靖也因为洗碗问题吵架,那时你的大道理一套一套,怎么一到自己身上就迷糊了?我记得你当时说的,如果只是相处模式有问题,是可以慢慢改变的。”
我往她的茶杯里续了茶水,开始泡第二道茶。“但是他的立场很坚定,不像会改变的那种。而我,我也不愿意退让。现在的相处方式,跟我理想的婚姻状态不符。”
“你理想的婚姻状态是什么样子的?”
“我觉得,两个人相处的时光本来就不多,不要看天天在一起,可各有各的事情,基本都不怎么说话。但是如果两个人可以一起做饭多好,交流都多了一个渠道。如果每顿饭都吃得甜甜蜜蜜,爱情岂不会维持得更久?”
“目前我认识的男生中,达到你要求的,可能只有庞飞。”
我低头喝茶,不愿意她看穿我心底的秘密。“我和他不可能。”
“为什么?”
“我毕竟有过徐文清。虽然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不代表别人不介意,是吧?”
“真正喜欢一个人,应该包容她的过去。”
“我不能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包容之下。”
“那我换一个词,万一他坦然接受呢?万一他一点都不介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