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太可惜了,错过的时光。”
“说得很对。生活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齐楚和云英在一旁帮衬着。两人都在想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说这句话。三人一起靠在窗台上望着对面的大楼。小碱片指着前方说,“那个好像就是齐楚的森林治疗室吧。”
齐楚说,“嗯,不是我的,是医院的。不过最近基本上就我一个人在治疗室里进进出出。”
“如果我也把病房漆成绿色……”小碱片说着看了齐楚一眼,被齐楚干脆地拒绝。“那不行。到时候所有人都跟风,我们第六医院就可以改成第绿医院了。院长不会同意的。”
“你们说医院的基调为什么是白色的?”云英望着没有云的天说。“这种透明的天蓝看着就很舒服。白色让人想起恐怖,阴森,险恶,无处脱逃。”
“白色象征着纯洁,你懂不懂。医院是最纯洁的地方,只有生和死。”齐楚身为护士,当然要为她一身衣服辩护,“你是有童年阴影吧?比如说被一个有白癫风的暴露狂男人吓到过……仔细想想。”
云英懒得跟齐楚说什么。“小碱片,你半夜醒来时,会睁开眼睛看天花板吗?”
小碱片把手伸出窗外像取暖一样张开五指。“我晚上从来不醒,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的。就是梦太多,影响睡眠质量,搞得我很累,像从战场回来一样。”
“真讨厌,你今天吃错药了,老讲些让人后背发冷的话。小碱片,别听她胡说八道的。”齐楚挤到小碱片和云英之间,将她俩隔开。云英回击说,“只有你才能想得到有白癫风暴露狂这种人。我还觉得头顶冒寒气呢。”
“反正我现在心情很好。什么都影响不了我。这是不是压抑太久的反弹?”小碱片挥了挥手,“自从得了心脏病之后我就没有真正轻松过。哪怕只有一天,今天一天,我也很满足。”
小碱片陶醉地闭上眼睛。“消毒水的味道都像香水呢。”
齐楚看了一眼云英说。“小碱片,我怀疑你吃过抗抑郁药了。无因的愉悦感通常都是药物作用。得抑郁症那班儿病人,医生安排他们每天吃两颗药,然后他们就上着厕所都能笑出来。那劲头……别说还挺让人羡慕的。不过把脆弱的脑子交给充满不可预知性的化学物质,我还真是觉得不可靠啊。”
“你一个学医之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人本身就是化学反应的产物。”云英趁机嘲笑齐楚。齐楚以维护医学生尊严之名,把云英揪出去修理了。走廊里传来她俩打闹的声音。
“敢嘲笑我?你有那个资格吗?好我问你,在B型DNA双螺旋结构中,螺旋每周大约含有几对碱基?原核生物启动子区有哪两个高度保守的序列?嘿,说呀,你不是很懂人体么?”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本行,不是我的。用专业知识来难人算什么本事,我也可以举很多让你回答不上来的问题。那样做有意义吗?除了彰示自己浮躁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还真爱教训人。去它的动口不动手,你逼我打你吗?”
“你有兴趣的话我也乐意奉陪。最好这时你们主任经过,看到你一个护士居然在上班时间玩忽职守跟人打架,把你辞了,看你还傲。”
小碱片听见齐楚骂咧着跑远了,楼道里又恢复了安静。她的注意力被树上的一只白尾鸟儿吸引了。圆鼓鼓的小肚子,机灵的眼神跟她对视着。“说不定会突然开口说话呢。”小碱片想。鸟儿飞走了,树枝条儿一晃一晃。
“如果生命每一天都像这样,我还奢求什么呢。”
心脏沉寂了般感受不到跳动。小碱片按压了一会儿。还是在跳,慢慢地,轻轻地跳着。
第十二章
“为什么要跟小碱片说那些话?什么白色象征恐怖,半夜天花板之类的。难得她那么纯情地热爱生活,我们应该尽力把这种势头保持下去。这有助于巩固昭云田的栖息地,为我们将她完整地返回普通状态打下良好基础!如果小碱片忧郁成疾昭云田就有危险,这么简单的道理不要告诉我你不懂!!”
回到森林治疗室,齐楚坐立不安,开始筹划怎么对抗或消灭栖息在食欲中的郑圆懂。“就知道你没法儿可想。”云英趴在催眠用的睡床上说,“不过我有办法。来,躺在这儿,一个小时我就能把她解决了。让你知道我不是吃干饭的。”
齐楚狐疑地看着她。云英说,“护士偶尔也要当当病人。快点,过来躺着。我们先把郑圆懂这个绊脚石除掉再去弄昭云田的事。”
“你行?”
齐楚半信半疑地仰面躺在催眠椅上。“如果你知道怎么对付灵魂状态的人,那为什么到现在还对昭云田束手无策呢?”
“因为毁灭比创造容易得多。”
银针刺进齐楚的皮肤里。她没觉到疼痛,只是有些酸胀感。云英说,“我现在要做的只是让郑圆懂干干净净地消失于世界。顺便在这个过程中你可以看到灵魂状态并不如某些人说得那样稳定坚固。一根针加几句话就能让她死去。听好了齐楚,现在根据我的话在脑海里勾勒出这样的情景:下午两点,你走进一家咖啡厅,打算在里面悠闲地喝个下午茶。周围的人不多也不少,氛围不吵不闹,轻音乐在你耳边回荡。服务员拿来菜单,那上面一个个名称散发着诱惑力。咖啡,蛋糕,牛排,每个人和食物都有一段不解之缘。”
齐楚食指一动一动的。她觉得很饿,此刻一杯奶茶或者一道风味菜名都能勾起她的馋虫。“你点了很多东西,打算美美地大吃一顿。父母的遗传基因使你吃什么都不胖,这实在是太幸运了。”
“是啊,很幸运,我的……父母……”齐楚喃喃道。云英说,“好,别想父母,你在吃东西时通常不都是心无杂念的吗?用心去体会食物的每一口滋味。乳酪的醇浓,洋葱圈的清甜,一小块牛肉刚入口时给你带来的欢愉。并不单纯为了填饱肚子,更重要的是满足你挑剔的味蕾。人们常说沉醉是一种力量。沉迷于口中食物的你全身都感受到这种力量了吗?”
“唔。”齐楚应了一声,好像正在吃东西不方便说话一样。“可惜坏事往往发生得很突然。你看见洒了酱汁的牛肉上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然后溜进咖啡里。你以为自己眼花了,。那是一只蝎色的,移动速度很快的蟑螂。对,蟑螂什么都吃,不管是腐肉还是香喷喷的煮熟的肉。接着,它从咖啡里露出一个脑袋,还有肚皮。不知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蟑螂的腹部,那真是一个恶心的东西。密密麻麻蠕动着的腿和柔软的灰白色的腹部。你以前看到的蟑螂都是偏黑色的,不过和咖啡一比较,这只小蟑螂的颜色看起来还有些偏红。锃亮的,油腻腻的红色——不过你最好还是别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这只小蟑螂上,因为更多让你害怕又反胃的东西出现了。蛋糕的一角崩塌,随即解体,流到整张桌面上。组成蛋糕的原来是白蚁。”
云英抹了把汗。想到白蚁鸡皮疙瘩起来了。她想万一齐楚不怕昆虫怎么办?好在齐楚的表情证明她忍受着难言的痛苦。昆虫的形象已经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她眼前了。“这些数量繁多,动起来令人肉麻的东西,莫非就是你刚才吃下的美味吗?好像是的。你又从你父母那儿遗传了丰富的想象力,嗯,这可有点不妙了。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但你还是往那个方面想了:对啊,虫子不仅在桌上,也在你胃里,嘴里残留的肉屑或者面包屑,都是一只只微小的,但活生生的虫子。要我一一指明它们的品种吗?算了,你一定会觉得难受的。不只昆虫,还有圆虫吸虫线虫绦虫。医学生对它们很熟悉,是这样吧?”
其实不用暗示语言,被催眠了的齐楚感受到的远比齐楚想达到的效果更可怕。白色的节片,一伸一缩的蝴蝶幼虫,整齐排列的蚕蛹代替了那些让人唇齿留香的美食。绦虫在翻滚,纠结成一团一团,互相扯着巨大的弹性十足的身体,像一盘面条。粉红色的,晶莹剔透的蛔虫;小蝌蚪般的锥虫……
齐楚翻了个身,掉在地上,张嘴就吐,但什么都吐不出来。云英已经拔掉了她胸前的银针,将她扶起坐下。“别怕,没有食物会变成虫子。那种场景只出现在想象中。放松,放松……”
“放你X的松啊!”胃疼让齐楚晕倒了。她在晕倒前破口大骂道。“什么变态方法!昭云英你是在报复我吧!”
“说什么话,我从来不做趁人之危的事。厌恶疗法是一种经典的治疗方法,难道你作为护士这方面的知识一点都不了解吗?郑圆懂以灵魂状态存在于你对食物的欲望之中。你想吃东西时,她特别有劲,你不想吃东西,她就焉巴巴的。而短时间内对食物的强烈厌恶可以造成类似‘黑洞’的东西,将她挤压得粉碎。厌恶程度不够强烈的话就达不到杀死她的效果。好在,你的暗示接受度很高,虫子的意象唤起了你所有的不适感。我成功地将郑圆懂杀掉了。”
云英推推瘫在催眠床上的齐楚说,“我们俩,合力谋杀了郑圆懂。这下你再也不用怕被她控制了,她完全死了。醒醒呀。”
齐楚头晕脑涨地醒过来,嘴里发苦,像刚喝了一种叫做中药的饮料。她看着云英的眼睛问,“郑圆懂真死了吗?”
“当然死了。不信我们可以试一试。”
云英把一颗乌梅塞进齐楚嘴里。又酸又甜的味道让齐楚一惊,坐起来吐掉了。“干嘛。吃下去也没关系。现在乌梅已经不能引发你什么身体反应了。”
齐楚摸摸心口,“哎,好像是少了什么东西。轻松了不少。”
“那是心理作用。灵魂状态的人是摸不到抓不到,没有质量的。”
第十三章
齐楚笑着一把抱住云英,开心地捶着她的后背,发出砰砰砰砰的声音。云英被敲得差点吐血,“你手劲能不能小点儿!”
齐楚嘴巴咧得更大了。“谢谢你啊,谢谢你。我第一次觉得你是挺可爱的,嘻嘻。”
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某种丑陋的,形状怪异的东西无声地嚎叫着。没人听得到这个声音,因为人的听觉不能捕捉到这种东西。这个东西自已也无法听到,因为它没有与这种声音相匹配的耳朵。不止耳朵,它没有眼睛鼻子,没有脸,没有身体,以特别神奇的方式存在于世。她只是一个念头。
“让齐楚死去!”
它蜷缩在黑暗之中。说蜷缩又有问题,它不存在的身体怎么可能蜷缩起来呢。应该说,它以一种不能被人想象到的姿势,承受着不能被人想象到的痛苦。用人的话来比喻,撕心裂肺,五内俱焚,肠穿肚烂,筋断骨裂。无助,这个东西很无助。没有人会来解救它,现在,只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才能安慰它了。
如果她有脑子,想起作为“普通状态”活在世界上时的感受,就会后悔。但说过了她没有“人”的那一套器官,所以她什么都不想。唯一的痛。漫长的痛。压缩压缩再压缩的痛。最后,经过折磨,它消失了——“让齐楚死去”这个念头,灵魂状态的郑圆懂,消失了。
“你手劲能不能小点儿!”
“谢谢你啊,谢谢你。我第一次觉得你是挺可爱的,嘻嘻。”
这种世间的情绪跟它再没有关系了。哪怕当时,她的义愤和恐惧就是源于此。可惜齐楚和云英感受不到它的痛苦,否则她俩就更有成就感了。
团香软风花明媚,轻丝碧波玉葱笼。小碱片醒了,发现自己睡在躺椅上,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又是下午四点,最惬意的时光。她打了个哈欠,翻个身闭上眼睛。
有一只树袋熊,整天吃薄荷叶子,吃完就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绿色的了。绿色的树袋熊生平第一次爬下树,吃了一点地上长的草。呸,真难吃。于是绿色树袋熊又爬回树上,吃它的薄荷叶去了。这是小碱片幼时听听妈妈讲的童话,不知怎么现在又想起来了。
另一幢大楼里,云英拿着钥匙在齐楚眼前晃悠,被齐楚一下子打到地上。“不行嘛,根本不行,全怪你!”
“你不能抗拒被催眠,否则就是世界一流大师也没办法。有效果的,再试一次。”云英捡起钥匙绳握在掌中,古铜色的钥匙在空中像钟摆一样左右运动。齐楚走开去喝水了,不再理她。
“这种事在催眠中挺常见的。因为催眠师还没有给予机体恢复暗示就中断了催眠,导致受术者产生某些不适。再进入一次催眠状态,把上次的指令撤除就行。”云英信誓旦旦地说,“谁叫你上次突然脱离催眠状态呢。不是我的错。”
“你是想整死我啊!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各种各样的寄生虫,感觉马上要吐出来了。多来几次,我直接住院得了!”
云英说,“是嘛。那你这样好了,睡不着就数虫子,一只虫,两只虫,三只虫,四只虫,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好了好了,别用死人大腿骨打我,万一打坏了你肯定赖我。”
齐楚气呼呼地说,“当年我都是边看解剖录像片边吃方便面的,几条寄生虫还不至于把我恶心死。要不是你拼命跟我说什么‘让你肉麻反胃’……”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不让你反胃,怎么把郑圆懂弄死呢。按正常流程,我应该在结束催眠之前撤出‘事恶心’暗示,使你恢复到之前的水平。这确实是一个疏忽,我又没说不弥补……你现在不让我催眠怎么解除暗示呢?”
“可是我现在不能闭眼,闭上眼睛就恶心得要命!你有办法在睁着眼睛的情况下给我催眠吗?”
云英很为难,“这可没学过呀。”
“你要是不把这个问题给我解决掉,我就告诉小碱片那天你□她的事。”齐楚威胁云英。
“证据呢?口说无凭,你就是诬蔑我。”
云英闪开朝她头上招呼过来的猫科动物头骨盖。“我们能不能不要内讧啊。你还想要昭云田还原成普通状态吗?我已经找到办法了。不过有点对不起梅硒鼓。”
齐楚手里的硬壳医书仍然举在空中。“快说,什么办法?”
“灵魂状态的昭云田不能从栖息地中分离出来,但我们可以把栖息地从寄居体中分离开来。就是说,把梅硒鼓这个‘人’,和她的‘爱’分离开来。”
“理论上可以,实际操作不行。以前有人做过这个试验,没有成功。还把实验对象变成了白痴。”齐楚把书砸了出去。云英躲开了,“对,我正要说呢。有风险,可能让梅硒鼓的智力水平倒退十几年。即使是最好的结果,她也会失去‘爱’官能。我研究过那个实验了,他们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环。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云英把她的想法一说,齐楚冒冷汗了。这在她看来跟杀人无异,可是云英说小碱片不会死。“昭云田恢复到正常状态后,你我各取所需,怎么样?”
“我和小碱片八岁就认识了……”
“你是想说青梅竹马不好下手是吗。真不爽快。”云英不快,“那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没有。”齐楚权衡了半天。只能把交情扔进垃圾筒里。“行,就这么办吧。”
齐楚推开窗门。视线平视过去的地方是小碱片住的病房。“你认为那个实验需要改进的地方是哪里?”
“就是在寄居体内仍然需要保留一定比例的‘爱’。百分之百抽离就是上个实验失败的原因。”云英满有把握地说,“当代技术已经成熟到可以把‘爱’不留痕迹地从人体内清除——但和普遍存在的观点不一样,我认为,‘爱’和体脂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