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碱片慢吞吞地转头,望向远处的摩天轮。已经停用的大型游戏器材凄凉地顶着乌云站在那儿,一半隐没在云层中,剩下那一半像颗危险的枯树。“我就像个物品一样任人利用,最后没有利用价值被丢弃了才明白。你说那是种什么样的悲伤呢?”
“不会吧,那么惨啊。如果谁敢这样对我我非报复不可。”
“报复也没有用。我失去的已经不可能再从她们那儿拿回来了,只有寄希望于格费玲郡。人活着总得做些有建设性的事呀。”小碱片平静地说,“真的,报复没有意义。”
“你可真想得开,豁达,佩服。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分子拉着小碱片欢呼雀跃地冲了出去。分子跑得飞快,扯得小碱片手臂生疼,她大声地问,“去哪儿啊?”
分子把她带到了摩天轮后面的“锅底”那儿。锅底就是一个锅底形直径二十米左右的坑。小碱片的眼睛被锅底里面那一块块五颜六色的石头给闪花了。“为什么这儿会有……”
“哎,这就是一个专门扔世界宝石的露天垃圾场。我也是很偶然的情况下听别人说的。”分子很有成就感地解释道。“居民找到了世界宝石但发现不是自己的那块,可以扔到这儿由总负责人统一回收。回收时间是每天半夜十二点。”
分子眼中也映满了绚烂的光彩。这些东西有内在光源。锅底像凹下去的夜空,辉煌的星星们隆重登场。“世界宝石的原理我已经弄清楚了。就像人断了一条手需要再接上去一样,除了用原来的断肢,还可以装一个义肢。断肢虽然和本体契合度高但因为各种外部因素往往不能再接上去了,这时义肢就有用武之地了。嗯,不过这么说好像不太恰当。”
分子又斟酌了一番。这不好说啊——主要的是其实她还没完全明白格费玲郡的规则,刚才那句话属于吹牛皮。“爱的缺失比手脚断掉要复杂得多。总之我的意思就是……你找找看这一堆宝石里有没有属于你的那块吧。当然这种可能性比较小……但还是有可能的!”
“会有吗?”
小碱片迟疑了一下,把花种递给分子纵身跳到锅壁往底下跑,跑得太急绊倒了,最后是球一样滚到底部的,发出哗啦啦啦啦的声响。分子在上面喊,“你没摔坏吧?”
小碱片躺在坚硬的宝石中间晕晕忽忽的。不明所以的兴奋。她翻过身来像兔子一样拼命刨个不停。这是守财奴看到宝藏的状态,眼睛赤红,血液上冲。分子见此情景也兴奋地问,“有吗有吗?”
“别急,还在找呢。”
小碱片的声音像经过了变声器放出来的,充盈着扭曲感。分子坐在锅沿上看着这一幕:锅底像一个独立的世界,不在今天这片阴沉的天之下。周围黯淡的青草地和远处零散分布的游乐建筑给人以荒凉的感受,锅底里却散发着无限热量。她一想,那热量就是各种世界宝石包含的欲望吧。小碱片在下面如鱼得水,不过她最终踩着宝石站起来对分子说,“没有。”
“没有那就上来吧。”
小碱片费了不少劲才爬上来。由于宝石一层层铺在那儿导致她很难助跑,连滚了好几次,鼻青脸肿地从锅底里出来了。“啊,像梦游一样。”小碱片捂着肿起的腮满足地说。“虽然没有我的那块世界宝石。但很奇怪地现在我现在感到非常充实呢。”
“是这样的。虚火要过段时间才会退下去。这跟吃兴奋药是一个原理。就算不是属于你的那块世界宝石也刺激神经。”
“我去D级宝石园里挖宝石都没这么充实。充实得有点可怕了。”
“D级宝石园?那个就是你要赚钱的理由吧?听说门票很贵,但这样去的人还是很多是吗。我说,那个治愈率很可能是度假村放出来的谣言。”
第四十章
分子已经对格费玲郡有相当的了解了。D级宝石园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度假村,本来只是普通娱乐场所,但不知到什么时候起,人人都在说那是个神奇的地方。在那里被治愈AWI的人几乎是格费玲郡平均治愈率的十倍。就是说,数据显示格费玲郡平均每隔三分钟有一个人找到世界宝石,而在D级宝石园这个数值是二十秒。于是原来生意不咸不淡的那个度假村就这样成了行业翘楚。分子总觉得那是虚假广告的效应。这叫啥?天下商人一般奸。小碱片显然不像分子这样从利益角度思考问题。她说,“D级宝石园真的不是徒有虚名!我的世界宝石差一点就到手了!”
“怎么说啊?”
“那是在游泳池里。一股力量吸引我往水下潜。我知道世界宝石就在池底静静地等我,那就是我要找的东西。我潜得越深,周围就越是静谧,我几乎就要看到了……”
小碱片的话分子打断,“看到你的世界宝石?哈哈,你该是最后一口气没憋住呛着水沉底昏过去了,然后还要出动救生员来救你吧?”
“什么话。”小碱片不满,“我潜到出水口,那种被吸引的感觉就一下子消失了。我就浮上来失望地回房间睡觉了。直觉是女人最准确的感觉!不会错的!”
“我从来不相信直觉。”分子摆出什么都不怵的态度。“那些直觉,灵感什么的都过时了。几十年前流行的算什么啊。”
“你这人挺……”小碱片想了半天想不出怎么形容分子这种性格,她说,“你这人挺扫兴的。我走人了。”
分子回到家就被质问上哪儿玩去了。她一看时间,已经是七点过去十五分钟。天空仍然是明亮的浅蓝色,分子想格费玲郡不知道位于南半球还是北半球。她说,“随便出去逛逛呗。”
“有人看见你跟一个女孩在逛游乐园。那是什么人啊?”
邹琴琴居上位者的口气一下惹毛了分子。分子眯起眼盯着她,“你怎么知道的?在找人跟踪我?”
“麻烦你不要这么自作多情,好吧?你当你是什么重要人物。我跟踪你?你想多了吧?”
李鲢和小五小六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她俩。当着李鲢的面被邹琴琴用轻蔑的口气和眼神这么挖苦分子有种跃跃欲试扇邹琴琴一巴掌的冲动。邹琴琴装腔作势地走来走去,“租房协议上写着七点之前必须回家。你这样就违反协议了。”
“我碰上熟人了出去玩会儿还不行吗?”分子眼冒凶光盯住邹琴琴,意在威胁她别借题发挥生什么事端。邹琴琴看了她一会儿,表情缓和下来。“哈哈,我是开玩笑。租房协议上的门禁时间是十一点。”
“搞什么呀。”分子不满地说。邹琴琴说,“租房协议当初确实是定为七点之前不回到家中的人就要罚款,在租客的要求下才改成十一点的。想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我要把门禁设为七点钟吗?”
“不想知道,没兴趣。”
分子懒得搭理邹琴琴,冷淡地说。小六怀里抱着窗窗坐在沙发最靠左的位置。她把饼干放进窗窗张开的嘴巴里,窗窗闭上嘴,发出清脆的咀嚼声。小六摸着窗窗的头边笑边对分子说,“这是我新发现的隐藏功能:和主人玩喂食游戏。窗窗不挑食什么都吃呦。”
“不会吧,还有仿真胃肠系统?”分子干笑一声。她看到窗窗张开嘴,跳下小六膝头跑进厨房,然后跑出来在分子面前张大嘴巴。“姐姐你看,吐掉了。”它似乎对分子手中的东西感兴趣了,跳起来够那个纸盒。
“什么恶心不拉圾的功能啊。给我关了关了。”
分子一巴掌拍飞窗窗。作为这个家里最喜欢机器宠物的人小六急了,“你干什么啊,即使机器也不能随便施暴!窗窗也是我的宠物!”
窗窗从墙上掉落下来后翻了个身很乖巧地跑到小六怀里,发出像是机器故障的声音。如果这就是撒娇设置分子真想把它给扔了。小五说,“呦,分子你今天碰上什么倒霉事儿,火气挺大啊。拿着什么呢?”
小五和邹琴琴玩在一块儿,所以分子觉得小五也不是什么好人。她随口道,“没什么。朋友送的礼物。”
小五扔过来一盒糖,是像掷飞镖那样横着扔出来的,分子险险接住了。糖盒砸在纸盒上,还挺重。“这是什么?”
“李鲢她们的管弦乐队在某表演中获奖了,这是奖励。她不爱吃甜食所以都分给我们了,一人一盒。不过,小心点吃。”
小五伸出舌头,几颗糖果堆在蓝色的舌尖上。李鲢解释说,“不知道是什么厂家生产的,色素好像加多了点。奖品糖是我们乐团自己发的,这是颁给乐手们的奖牌。”
李鲢有点羞涩地拿出一块金牌。小五说,“看吧,纯金的。全郡的音乐比赛总不能发镀金奖牌蒙人。”
小五在窗窗身上随意拍打着。“说不定有隐藏的音乐播放功能呢。开关在哪儿来着?”
分子回忆起曾经去观摩过的音乐比赛:穿着统一制服的乐团们轮流上台表演,前排坐着评委嘉宾,后面是观众。空灵的声音中会堂仿佛浮了起来,坐在她身旁的人都一副醉心于美妙旋律的表情。不过谁知道这些人懂不懂音乐,或许只是附庸风雅呢。分子还是对乐手制服上的领结或者下摆样式更感兴趣。那是一个朋友给的入场券。说起来分子没有看到过李鲢穿正式服装站在台上表演的样子呢。这么一想,分子发觉,最近对李鲢的关注真是减少了。她竟然不知道李鲢最近有比赛,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参赛,更没有去现场观看。
难道已经不喜欢她了?坟地精灵褪色了?
“哦,原来你在这儿还有朋友啊。”邹琴琴一说话分子又不爽了。“怎么,我为什么不能有朋友?”
“哈哈。”
第四十一章
邹琴琴莫名其妙地一笑,和小五回卧室去了。分子抱着个盒子站在客厅中央松了口气。李鲢把分子拉进卧室问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邹琴琴呢?”
“我为什么不喜欢她啊……因为她先不喜欢我的。”分子把心理仪放在桌上。“你没有发现她喜欢耍我吗?那是敌意的表现。难道她是室长就可以欺负人?”
“不知道。邹琴琴对我们都挺好呀。”
“反正对我不好。”
分子打开盒盖,李鲢失笑了。“这不是到处在推销的那种心理仪吗。你朋友就送你这个?”
“啊,我想试试,似乎挺有趣的。李鲢,别告诉邹琴琴这件事情啊。”分子对李鲢说。
“为什么?”李鲢反问,“这又不是什么违法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告诉她?”
“嗯,说起违法,邹琴琴还和小五两个人偷偷吃兴奋药呢。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我第一次还把她当淑女。”前半句是对李鲢说的,后半句是分子脑袋里一个小人在横眉怒目地大声嚷嚷。李鲢好像不相信。“兴奋药?不会吧。无所事事的人才吃那个,邹琴琴……”
“看起来你对她印象还真好。”
“邹琴琴本来就很好。分子你在背后说人坏话的行为才不太好。”
“好吧好吧。我不说邹琴琴了。我们来试试看心理仪吧。这儿有张说明书。”分子露出妥协的笑,心里恨恨地想,邹琴琴这个人迷惑性相当强呀,就跟能装能植物的动物一样。她扫了一眼说明书。“用这几个东西组成一个受作用区域……以交叉点为圆心的大约半径为十米的圆?嗯?什么意思?”
“是这样用的啦。”
李鲢虽然对心理仪不屑一顾,但见分子满脸困惑,摇摇头拿过桌上四个形似路障的东西。她把它们分别放在卧室的四个角落,用手指划了一个叉。“坐标一和坐标二连成一条线,坐标三和坐标四连成一条张,两条线的交叉点就是圆心。以此点为圆心半径十米的圆形区域内,是心理仪的作用范围。这样都不明白吗?”
“明白。但我想让你来摆嘛。那个东西太重了我懒得搬。”
分子装出一副厚颜无耻的模样。李鲢毫不客气地用枕头一下一下地砸她,“太过分了啊!这样子耍我!”
“事实证明确实还是你力气大。我快被你砸吐血了。”
软绵绵的枕头砸在身上,分子装作被流弹击中一样倒在床边。她一边翻白眼一边想,有点幼稚。哦是相当幼稚。不过因为对方是李鲢所以也相当有趣好玩。这就是傻到不能再傻的恋爱心态——分子一下子想到:这么说我还是喜欢坟地精灵的。是呀,和她在一个房间里感觉都不一样呢。如果是邹琴琴拎着枕头砸自己,分子就要用烟灰缸玻璃玩偶之类的东西扔过去请她滚蛋了。这是道简单的证明题。从眼下的心情推导出,“分子喜欢李鲢”这个结论。
分子一刹那感动了,有如清凉的风刮过脑海,一个小人儿迎风张开手般的自在。随即她想到,李鲢是AWI患者,李鲢不爱她,又低落了,有如上厕所忘了掀马桶盖子直接坐下去的感觉。
“喂,好了没有,配合你演这么久我手都酸了。表情这么僵硬真跟死了一样。”
李鲢把枕头一扔,不陪分子玩这个无聊的游戏了。分子迅速站起来把身份证□读卡器中,啪嗒按下开关,跳到床上。因为床中央就是两条对角线的交点,这个位置受辐射作用最强。李鲢凑近一看,分子按的是“演员”开关。她一看,分子表情紧张如临大敌。
“喂,你现在是演员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就是没感觉。什么感觉都没有。”分子凝神摒息出神地看着前方。李鲢说,“可能要过一会儿吧。过一会儿你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学员,在演一出精彩的戏剧。”
李鲢拿起说明书翻到“角色六演员”这一页。这说明书还带水印。“演员角色具有逼真的演技。剧本并非仪器自带而是由使用者即兴发挥。第六代设计者在演员角色上更多地考虑了戏剧性。在作用范围内使用者结合自身实际情况自导自演,其表现可谓浑然天成。演员是所有角色中最富有魅力的。”
李鲢玩味着“最富有魅力的”这种废话问分子。“现在你怎么样了?魅力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到?”
分子从床上走下来,苦恼地穿上拖鞋,“不会是假货吧?什么心理变化都没有。我应该有什么样的感觉?”
“那我怎么知道。按照说明书上写的,你应该……”李鲢翻到“原理概论”读道,“通过辐射在一定空间范围内改变使用者的心理。这种改变如此自然而然故难以被察觉。此状态称为意识溶解。”李鲢抬起头问分子
“你的意识溶解了吗?”
“明显还是固体。”分子又跳上床,“是不是我注意力不够集中分散了辐射效果啊。我再试试,你别说话。”
“你说街头推销员那儿能买到什么好东西呀。你慢慢试,我不奉陪了。”
李鲢拉开门出去了,留分子一人在房里折腾。她看到小六仍旧坐在客厅里和机器宠物玩喂食游戏,茶几上一盘饼干只剩下半块。她不敢靠近,回到自己卧室。那个机器宠物的脸让人觉得背后冷风阵阵。李鲢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发现袖子上粘着一颗黄豆般的东西——她摘下来研究了一会儿,判断是植物的果实。
这时有人敲门。李鲢一开门,分子站在外头。
“李鲢啊,你见到我的花种了吗?一颗小小的,跟绿豆差不多大小的,黑色的东西。我回家时带在身上的现在找不到了。”
“那么小的东西丢了就很难找回来啦。我没看见什么花种。借你个放大镜自己回房间再找找看吧。”李鲢想制造点戏剧性故意这么说了。分子半天不吭声。她若有所失的表情使李鲢觉得效果达到了,就说,“哦,被我骗了,哈哈,其实在我这儿。”
李鲢高兴地一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