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了,为了我的事,占用你的时间,耽搁你的工作。”
“能对你有用,是我的运气。何况我的工作时间由我自己支配,我自己在做老板。”
“唔,你开公司了。”
“准确地说,是自己给自己当雇员。我做着一个网站,“黑马在线”。我想把它做好做大,像YAHOO,像SINA,将来能够上市。”
做着网站是真的,“黑马在线”也是有的,或许心底里也有着上市公司的幻想,然而那毕竟只是幻想罢了。既不足为人道,亦不曾对人言。此刻,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发布出来,就像一个伟大的宣言,让他自己也为之振奋,为之雄心勃勃了。
钟蕾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当然当然,她的“黑马王子”不应该是个凡夫俗子,他是个IT界的精英,这个事实一点儿也不让人奇怪。
“我刚刚到期货公司,还是个新手。”钟蕾抿着嘴儿腼腆地笑了笑。
哦,太好了,我正在研究一个软件,就是炒股票,炒期货用的,我们将来,我们将来……
这个雄心石大川没有说出来。他让它在心底发酵,他让它在心底膨胀,由于它的存在,石大川觉得意气风发。
石大川发现他跟这个姑娘在一起,就能生出许多美丽的幻想来。
钟蕾拉住他的手,一起去上车。
凉凉的小手却是汗津津的,那种紧张,那种颤抖,别具一种美的深韵。那是初恋的美,那是处女的美,钟蕾将那紧张和颤抖传递给他,使他也随之颤抖起来。于是,他竟也有了处子的感觉。
哦,真是恍若重生,真是弥足珍贵啊!
从汀州到焦阳走普通公路过去需要半天多的时间,如今有了高速路只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钟蕾的“威姿”车虽然小,车速却不低,踩踩油门就上了一百二十迈。石大川系上安全带,不由自主地拉紧扶手,眼睛向钟蕾望了望。只见那秀美的姑娘此时英姿着,飙车的风度真是飒爽得很。
“是不是慢一点儿?”石大川说。
钟蕾抿嘴儿笑了笑,车速也似乎更高了。
这个柔弱女孩,个性很强呢,石大川心想。
两人驱车赶到焦阳的时候,正值中午时分,焦阳三中的教职工宿舍区人来人往,显得有些热闹。没费什么事儿,他们就打听到了韩冰的住处。两人一起上楼梯的时候,钟蕾忽然走不动了。
“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有点儿……”钟蕾用手抚着胸口,她喘着气,两腿发软。
方才开车时的从容和自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怯懦。
从童年时代一直猜到现在的谜就要揭底了,从童年时代一直做到现在的梦就要实现了,钟蕾却没有勇气面对了。
她失败得太多,她再也无力承受挫折。她需要有人扶持,她需要有人陪她向前。
石大川伸出手,紧紧拉住了她,“来,咱们一起走。”
钟蕾信赖地靠在他的身上,几乎是由他搀扶着上了楼。他们按响了门铃。
里面传出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谁呀?”
“这是韩冰老师的家吗?”钟蕾打着颤,声音听上去是断断续续的。
石大川提高了嗓音说,“我们找韩冰老师。”
里面传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穿着拖鞋吧?出乎意料之外地轻,出乎意料之外地快。
门开了,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
“你们找我爸爸吗?进来,快进来呀。
一个被包养男人的沉浮史
3。 嫉妒是牛皮癣
钟文欣还记得那天和阮珊她们聚在一起打麻将时谈到晓雄的情形。
那天阮珊显得有点儿阴阳怪气儿,逮着什么话头就旁敲侧击地要刺钟文欣几句。钟文欣能想出她为什么气儿不顺,钟文欣只是装样,却不接招,表现得很大度。
打完麻将,阮珊送钟文欣出门。那时候,钟文欣的凌志车门边只站着她们两个人,阮珊终于忍不住问,“最近,晓雄和你联系吗?”
钟文欣若无其事地摇摇头。她当然不会告诉阮珊,晓雄被她“养”起来了。
阮珊说,“我给他打电话,他说有安排,推托了。以后再打,只要看出是我的号码,就不接。”说着,脸上有些怅然。
钟文欣装样,还帮忙出着主意,“你用别的电话打嘛。”
“换电话了,这样他倒是接了。说的也很客气,忙,没空,有空了他给我回电话。可是呢,就是不见回。我想,他这是在敷衍我。”阮珊的神情显得有些失落。
嘻嘻,晓雄倒是挺忠心的啊,钟文欣在心里窃自得意。
仿佛洞悉了钟文欣的心思,阮珊齿根咬得紧紧地说,“其实呢,和这人不打交道也好。这人是‘坟眉’,迟早会带来噩运。”
夜色朦胧,说这话的阮珊的目光倒是有几分像坟地里的鬼火,荧荧地游走着,望上去有些骇人。
钟文欣心头一悚,脱口说,“什么坟眉?”
阮珊盯着钟文欣说:“晓雄的眉毛浓黑浓黑的,瞧上去怪好看的吧?其实啊,那是坟上的旺草。旺草下面的眉骨是坟包包形的,噩运都包在坟包里。不晓得什么时候,不晓得在谁身上,就应验喽。”说完,嘎嘎地笑,那声音犹如坟包上的乌鸦在叫。
当时听了这些话,钟文欣觉得有点儿刺人,事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觉得阮珊说这些话无非是因为嫉妒。在晓雄这件事情上,你占了上风,人家望而不得,无奈之余才会生出嫉妒来。由此可见,能让别人嫉妒,是件得意的事。
钟文欣没想到她的得意居然这么快就被伍伯带来的消息粉碎了。
晓雄有个年轻的未婚妻!这个年轻姑娘居然上了门,到那个只属于钟文欣和晓雄的爱巢找晓雄去了!
钟文欣只要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那个姑娘的样子:她的脸蛋儿不用按摩就又红润又细腻,她的秀发不用焗油就又柔软又光亮。她没有膨出的肚腩,她有的是紧绷绷的大腿和屁股。不管她的身份、地位如何,也不管她的手里有没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在“年轻”这个最具意义的指标上,她已经毫无疑义地胜出了。
286,286,486,586,奔Ⅰ,奔Ⅱ,奔Ⅲ,奔Ⅳ……女人也像电脑产品一样在更新换代。你老了,你就要贬值,你就要降价,而年轻的新女人呢,她们永远是被人青睐的新贵。想到这些,钟文欣真是嫉妒得要死了。
在人类各种各样的嫉妒中,性的嫉妒或许是最根本最强烈的。性领域中嫉妒的基础是占有。你是属于我的,你是我的领地,岂能容许他人插足?在钟文欣的潜意识里,晓雄已经归她所属,这个自称是晓雄“未婚妻”的姑娘自然也就让钟文欣嫉妒得坐卧不宁了。
那嫉妒是一种奇特的感受,它像牛皮癣一样在不经意间繁茂起来,让人必欲抓之而后快。那抓搔就是攻击,就是挑衅,越抓越想抓,越抓越下狠手,直到疼痛难耐,直到鲜血淋漓,于是人的心里就只剩下被伤感浸淹着的无奈,被沮丧泡透的悲苦了。
此时,那个自称是晓雄“未婚妻”的姑娘就是一块牛皮癣,让钟文欣忍不住要去抓她,要去搔她。
汀东大街齐寨村,尽职尽责的伍伯在香烟纸盒上详细地画出了那幢民房楼的位置,钟文欣驾着车,按图索骥地寻了过去。
都市村庄民房楼之间的距离很窄,在楼前泊车的时候,心烦气躁的钟文欣居然撞碎了前大灯。这只是前奏,伤的只是汽车。接下来伤的就是钟文欣自己了。
那幢民房楼的梯阶又陡又窄,钟文欣心烦气躁地往上爬。她刚刚上了几个台阶,就马失前蹄地跌趴下来。膝盖碰疼了,整个手掌都擦破了皮……
钟文欣挣扎着爬起来,心里涌动起狂暴的愤怒和悲凉的伤感。
疯了,疯了,她苦笑地自嘲着,她觉得血冲头顶,周身抖颤,眼前竟有些晕眩。就在那一刻,她似乎懂得了洪开源当年何以会向韩冰如此这般地狠下毒手。如果钟文欣的手里有一把刀,她或许也会用它划向那个姑娘的脸蛋儿。
当那扇房门打开的时候,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咦,钟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请进,请进来。”魏彩彩满脸惊奇。
这就是晓雄说的那个“老家的表妹”,这就是钟文欣亲手安排在自己的公司做事的姑娘,钟文欣即刻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钟文欣不动声色地走去,从容地在椅子上落座。
“哦,你就住在这儿啊。”钟文欣打量着小屋。
“是,是,我刚到汀州来,租的民房,条件不好。”魏彩彩慌着给钟文欣上茶。
钟文欣舒了口气。好了好了,对付这么个姑娘应该不是什么太棘手的问题。魏彩彩的饭碗是钟文欣给的,此刻钟文欣坐在这里就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钟文欣直言不讳地开口说道,“小魏,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谈关于晓雄的事。”
“晓雄,晓雄是谁?”魏彩彩茫然地反问。
魏彩彩在装样吗?钟文欣有些懊恼,她沉下脸说,“我想你应该认识晓雄,你的工作是晓雄托我安排的。”
“晓雄?噢……”魏彩彩似乎猜到了什么,“你说的是石大川吧?他是我的男朋友。”
“石……”钟文欣恍然想到,晓雄是会有另一个名字的。
“嗯嗯嗯,就是你说的石大川吧。”钟文欣改口说道,“你是不是到‘都市海湾’小区28号楼找过他?”
“是的,我去过。”
魏彩彩的眼前又浮现出当时的情景,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扇深褐色的防盗门,门上的拉手是一个铁灰色的狮子。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找他。”
“为什么?”
“那不是什么公司,那是我临时买的一套二手公寓房。他现在是和我住在一起。”
听了这句话,魏彩彩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木呆呆地愣住了。
怪不得呀,怪不得石大川从来不在这里过夜,怪不得石大川总是不冷不热,不即不离地对待她。他这是真的,真的是另有女人呀!
魏彩彩心里绝望地想着,嘴里却说,“不会吧,不会……”
“怎么不会?”
“我去过那儿,给我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不错,那是我雇的男佣人。”
绝望的感觉让魏彩彩透不出气,她实在难以面对这样的事实。她近乎自欺般地喃喃着,“我往那里给他打过电话,是他接的,是他。”
钟文欣嘴角挂着笑说,“你可以再打打看。”
就像无意识的木偶一样,魏彩彩不由自主地动作起来,将电话打通了。
“喂,哪,哪里?找,找谁?”
不是石大川,是那个结巴舌,是那个砂纸打磨铁器般的嗓音。魏彩彩不说话,她绷紧了嘴,仿佛在用沉默做着最后的固守。
钟文欣伸手拿过了电话,她要向魏彩彩做最后的一击。
“喂,是伍伯吧。”
“是,我。”
“让晓雄接电话。”
“他,他早上就出去了。说,说是很快回,来。可是现在还,没有。”伍伯忙不迭地解释。
钟文欣不听了,她收了线,略一思索,便对魏彩彩说道,“走吧,跟我到那套公寓看看去。”
魏彩彩就鬼使神差地跟着钟文欣走了。
魏彩彩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曾经见过的那幢公寓楼看上去怪怪的,线条和颜色都有些失真。楼梯的台阶踩上去软绵绵的,让人生出踏空的感觉。站在那扇有着铁狮子拉手的防盗门前,眼睁睁地看着钟文欣用主人的姿态掏出钥匙开门,魏彩彩竟觉得那钥匙那门都不过是木片做的道具。
那个被叫做伍伯的男佣恭敬地迎过来,低眉敛目地和钟文欣说话。那声音很闷,很远,魏彩彩仿佛是沉在水底,耳朵里灌了水,什么也听不清楚。
“来,看看我和他的这套房子吧。”钟文欣转过身对魏彩彩说。
魏彩彩只看到对方的嘴在动,然后便茫然地跟着对方走。
这是卧室。门一打开,魏彩彩就看到了双人席梦思床。咦,那床会分身呢,向左,向右,向前,向上,都分别现出一模一样的席梦思床来,犹如对接着的连体怪物。在每张床的床头方向,都有两个搂抱着的裸体男女在笑。魏彩彩认出来了,女人的脸是钟文欣,男人呢,是石,大,川!
天呐,那是些镜子。卧室四面的墙壁和天花板都做成了玻璃镜,双人床和床头上挂着的双人照就那样在镜子里旋转起来。
天旋地转,魏彩彩摇晃着,脑袋向后一仰,就颓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如果不是那堵墙,她会栽倒的。她勉勉强强地站在那儿,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拒绝石大川的影像,她拒绝这个残忍的事实。
她艰难地呼吸着,石大川的气息却丝丝缕缕地钻进来,在她的肺腑间窜动。它们撕着她,扯着她,让她痛彻心脾。
“你都看到了,你都明白了,用不着我再说什么了吧。”
钟文欣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着。那情形就像站在拳台上,向倒地的对手“数秒”。
魏彩彩忽然睁开了眼睛,“你想怎么吧?”
“我要你退出来。”
魏彩彩沉默不语。
钟文欣不无紧张地盯着她说,“只要你答应,你就可以留在我的公司,我还可以给你加薪。”
魏彩彩咧咧嘴笑了,那笑痴痴的,憨憨的,凉凉的。
钟文欣急切地说,“你想要多少钱?开个价。”
这是个普通人家的起居室,不起眼的沙发和茶几,不起眼的矮柜和电视,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钢琴。它卓然地站在那儿,犹如鹤立鸡群。
从见到韩冰的第一眼起,钟蕾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他。他的身架高大而挺拔,他那浓密的长发很艺术地松垂着,望上去犹如榕树的气根。他的鼻子和下巴都有些尖,给人一种犀利的感觉。他的眼睛滚圆滚圆的,然而却似乎有一点儿……
有点儿什么呢?钟蕾未及细想。她已经恍惚了,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曾相识,在一个忆不起来的什么时间,在一个忆不起来的什么地方,她和他见过面,见过。
曾经有过的无数次的想象与眼前的这个人叠印起来,合而为一了。熟悉而又陌生,陌生而又熟悉,是他,就是他啊。
爸爸,爸爸,钟蕾在心底热切地呼喊。钟蕾怔怔地出神,韩冰说话了。
“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石大川看了看钟蕾,钟蕾也看了看他。当然当然,这个问题应该由钟蕾回答。
钟蕾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惶惶地四下张望着,仿佛在求助。
她看到了那架钢琴。
“我想,我想给你弹琴。”这句话脱口而出。
韩冰会意地笑了。唔,这位像是不速之客一样闯进来的女孩子也是来学钢琴的吧。
韩冰家里不乏上门拜师求教的学生,于是,他便不经意地向钢琴那边摆摆手说,“哦,好的,你可以试试。”
真的要在韩冰面前弹琴,钟蕾又生出了怯意。
石大川在他的手心里用力握了握钟蕾的指尖,那力量仿佛传递到了钟蕾的身上。
“好的,那就请你指教了。”钟蕾尽力稳住了自己。
钟蕾在琴凳上坐稳了,然后打开了琴盖。恍然之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坐在了母亲的那架钢琴前。
弹什么呢?对,就弹那首《爱的罗曼斯》吧,这是韩冰曾经教她母亲弹过的曲子。
钟蕾实在是太紧张了,她的喉咙发干,手指僵硬。她弹出的琴声听上去也是又干又硬,断断续续,就像干面包掉着渣屑。
勉强地弹了一会儿,终于弹不下去。钟蕾停下来,涨红着脸说,“对不起,我可以重新开始吗?”
韩冰皱皱眉,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石大川立刻在旁边扬起了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做出个V字形,向钟蕾表示“胜利”。
钟蕾看到那个“胜利”了,她稳稳神,再次敲响了琴键。这一次,她终于将《爱的罗曼斯》从头至尾地完成了。
“怎么说呢,姑娘,你还没有入门,”韩冰斟酌着词句,“我现在不教初级班的钢琴,等你把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掌握了,那时候再来找我吧。”韩冰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要送客了。
钟蕾急了,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妈妈是你教过的学生。”
“你妈妈是谁?”
“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