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薛。”
直到有人叫她薛尹才发觉档案室坐了不少人，都是些年轻学生，正对着面前发黄的读本埋头苦干。而那个戴着老花眼镜不停在笔记本上钩钩画画的正是中文系的张老。
薛尹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您在忙呢，我就找点东西。”
“好好。”张老和蔼的笑，一副“你自便”的表情。
薛尹点着头往里面走，经过叶颖身边的时候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她正皱着眉头，心无旁骛的研究着那些竖排文言文。只扫了一眼薛尹便直觉头晕，心想这孩子看着活泼倒静得下这份心，不禁也有点赞赏。
只是……也许太年轻了。
抱着自己要找的东西出来的时候薛尹又被张老叫住。张老神秘的朝她招招手，薛尹疑惑的靠过去，才见老先生东张西望了一番一脸为难的压低嗓音：“小薛啊，你也知道我家孩子，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对象，你看你有没有……？”
薛尹想起自己领了母命要给苏晨湥О才畔嗲资乱死醋牛闼呈拼穑骸暗故怯幸桓觯褪恰�
“怎么？”
“您知道的，我爸爸学生的女儿，姓苏……”薛尹颇为迟疑。
张老想了一下，记起来是谁，爽朗的摆摆手：“行，那闺女我喜欢，你约个时间看姑娘家什么时候方便吧。”顿了一顿，才遗憾的叹了句，“唉，那孩子的母亲……真是可惜了。”
有那么一小会儿，薛尹似乎被勾起了往事，沉浸于伤怀之中。不过她还是很快抽身而出，答应张老等苏晨湥С霾罨乩淳妥霭才拧�
出门的时候她又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叶颖，那孩子仍旧低头看出，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她来过一般。她叹口气转身出门，所以也没有看到身后的叶颖在那瞬间抬起头看了看自己，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而另一边，就在苏晨湥Ь醯米约涸俸认氯ゾ鸵复┛椎氖焙颍显贾沼谇枚恕ＫＯ碌氖虑榻桓罄吹耐拢桓鋈讼刃谢亓薙城。
连日来的身心疲惫让她一上飞机倒头便睡，等落了地只觉头重脚轻步伐虚浮。她刚开了手机便有电话打进来，条件反射的按下接听键，对面的男人自说自话道：“晚上一起吃饭。”
“没兴趣。”苏晨清断然拒绝。
“喂，你该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那头大呼小叫。
能是什么日子？世界末日她苏晨清也未必会眨一下眼。
似乎是早料到苏晨清给不出什么可喜的回复，电话那头的人声音里都写着挫败：“一起吃饭吧，他生日，都约了。”
苏晨清花了几秒钟来考虑瑞说的是谁，反应过来，有点受不了：“喂，他根本不在乎好吗？”
一阵难堪沉默。
正当苏晨清没有耐心的打算挂断的时候，听到对面那人平平淡淡的讲：“我知道。所以才来叫你啊。他是不在意我，但他关心你。”
苏晨清有一瞬间不知道讲什么好。半晌，才回了句：“好吧。地点？”
“我就在机场，你到门口来。”
还真是……莫非是打算一旦自己拒绝就会直接把她绑过去不成？收了线苏晨清满头黑线的这么想，走出去一抬头便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倚在车门上冲自己抛媚眼的瑞。
算起来……把为数不多的行李递给瑞，苏晨清坐进车里，一眼就看到荡在车前镜下面的那张合照。上面是两个男人，其中之一将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对着镜头大笑，而被他勾着脖子的另一个男人戴着眼镜，唇角带笑神态却疏离。
算来的确许久未见……把相框转过去拿背面对着自己，苏晨清不知从哪里找出胶带把它就这样固定好，瑞上车的时候注意到了，欲言又止的瞟了苏晨清一眼，发动了汽车。
这间屋子里实在没什么庆生氛围。
除了进门的时候寿星说了句 “你来了。”，苏晨湥вα司洹岸鳌敝猓橇┚驼庋聊淖谌松撤⑸希桓隹幢ū恚桓雎弈康牡陌醋乓？仄鳌�
只有瑞一个人在厨房里忙进忙出。
实在是没什么节目好看，苏晨湥腹棵挪Ａ抟馐兜目醋湃鸬囊痪僖欢蝗煌樾姆豪模沼诳冢骸八瘴谋颍闶侵赖陌伞！�
“恩？”男人终于从报表里抬起头，无需思考便知道苏晨湥Ы驳氖裁矗┝搜鄢烤陀帧岸鳌绷艘簧拖峦罚罢庋冉虾谩Ｋ裁徊辉敢狻！�
呵……所以混蛋这种秉性难道是家族遗传？苏晨湥南录シ恚兆乓？仄鞯氖秩床挥勺灾饔米懔司ⅰＫ盅嵴庵指芯酰庵痔嵝炎潘硖謇锪髯拍歉瞿腥搜旱闹っ鳎盟醯枚裥摹�
后来还是手机拯救了她，她在苏文彬蹙眉的表情中按下了通话键，连说了几个“好”，最终以一句“我马上过来”收尾。
“这就要走？饭还没吃呢。”苏文彬放下手里的资料，不大高兴。
瑞也听到声音走出来，附和着：“再忙也要吃饭，我都快弄好了！”
“不了，你们吃吧，急事。”苏晨湥б槐呔芫槐哒酒鹄赐趴谧摺�
苏文彬也跟着起身，先一步走到门前替她开门：“我送你吧。”
想说“不用的”，但看到苏文彬已经走了出去。于是苏晨湥б仓缓梦弈蔚某鸹恿嘶邮帧�
“啊……就我一个人了。”瑞叹息一声，只好百无聊赖的又钻回厨房，庆幸的是，没有人看到他脸上露出的失落难过的表情。
一路沉默。
苏文彬停了车等红灯。苏晨湥г虺錾裢糯巴狻Ｋ梢阅Ｄ：吹剿瘴谋蚝妥约合嗨频牟嗔陈掷恋耷椤＜负跏峭蝗恢涞模粘繙＇被一种巨大的绝望虏获，叶颖欲哭无泪的脸就这样清晰而极具冲击力的在她眼前浮现出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像是真正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一样的。原来无论她多么憎恶多么不耻那个让她母亲生下她的男人的行径，却原来还是在无意识中做了跟他一样的事情。
“你笑什么？”重新发动汽车之后，苏文彬这么问。
“我在笑吗？”苏晨湥У挠锲退哪抗庖谎觯澳歉雎房谀惴盼蚁吕窗伞！�
“不是要回公司么？”苏文彬觉得奇怪。
“恩，等下我自己走过去。没几步路。”苏晨湥Ъ岢帧�
苏文彬也只好停车，放她下来。
“哦，对了，生日快乐，哥。”苏晨湥们貌Ａ疽馑瘴谋蛞∠鲁荡埃蜕献８！�
“恩。”苏文彬终于露出晚上以来第一个笑容，“自己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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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苏晨清的初次相亲以失败告终。
人倒是见了。张老家公子颇具其父之风，眼镜衬衫书生气十足，但偶尔目光从镜片后头掠过来的时候，苏晨清还是能敏锐的感到一丝精明犀利。
苏晨清立刻意识到，那个总说自家孩子“聪明有余但感情上总是不开窍”的张老，恐怕完完全全不了解这个有着七年留学生涯的儿子。
这顿饭吃的气氛倒是不错。张家公子健谈，苏晨清也精于逢场作戏。直到买了单男士礼节性的送女士回家的时候，张皓才开了口：“苏小姐。”
“是？”
“想来……你也是无奈？”虽然是用的客客气气的问句，语气倒很是笃定。
苏晨清简单笑了一下，算作默认。
“回去替我谢谢薛尹，但要是我父亲以后仍拜托她，也请她帮忙劝劝老爷子。”
“哦？”这话说得别具深意，就算是不习惯八卦的苏晨清都不免有些好奇。
“恩……其实……”男人笑容浅淡，不过苏晨清也从中读出了甜蜜和幸福。
“所以，其实是早就私定终身过了？都到了这地步了还瞒什么。有什么好不到时候的！”刚到家薛尹的电话就跟上来了。像她这般知性的女子，做媒那是头一回，自然新奇的很。
苏晨清把张皓同自己讲的话转述给薛尹，立刻惹来对方不屑的评价。只是她这番话的总似乎讲的意有所指，苏晨清也只好“唔”了一声，没敢搭腔。
“没事，子言上次回来同我讲他们乐团里有个不错的钢琴手，我帮你约。”意识到苏晨清又给她来“鸵鸟心理”，薛尹也不戳穿她，这么说。
苏晨清瞬间直觉一阵头痛欲裂：“怎么姐夫也这么……小尹姐我最近积了很多案子，是真的忙。”最后加上去的那四个字说的信誓旦旦，苏晨清觉得自己就差丢脸的哀求“小尹姐你放过我吧……”
其实，小时候她倒是常常这么抓着薛尹的袖子撒娇的。好像……好像是从那之后才开始突然冷了性子，对什么都似乎无所谓了起来。
真的无所谓了么……苏晨清突然有点分心的想，如果真的无所谓，那天早晨又何必伤人的撇清关系？
听出了苏晨清话里的恳切，但薛尹也没打算轻易放过她：“那等你忙完这阵好了。”
然后她又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可怜兮兮的“啊……”了一声，到底也觉得有点心疼。
“唉，晨清，你想一直一个人这样下去么？”薛尹这么问。
苏晨清沉默了片刻，才彷徨的答：“小尹姐……我没考虑过……”
“那从现在开始考虑吧。你不可能一直自欺欺人下去的，晨清。总要想清楚的。”薛尹说的语重心长，也许是也料到苏晨清对于这样的劝告不会给出怎样合意的回答，索性也不等她开口，“你去忙吧。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就收了线。
苏晨清握着听筒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有些怅然的笑起来。
那个时侯她把自己封闭起来，抽烟酗酒不说话，也是薛尹抱着她说：晨清，你的生活总要继续下去的。
好在苏晨清最近是的确非常忙碌，才让她没有就这样顺势在回忆中沉浸。
因为所在的团队一连接了大客户好几个新项目，每天都忙得生死不如，整整一个星期的睡眠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十个手指头。
偏偏合作部门最近人员流失严重，来了好些搞不清楚状况的新人，即便苏晨清的脾气不及自己上司火爆，都没忍住冷言冷语的发了脾气。
这边她才刚刚在邮件里用客气但强势的口吻告诉新人自己及对方的职责所在，请他发邮件先先搞清楚什么事情该拜托谁，那一边人事就打了电话过来。
“苏姐，你们新招的那个实习生到了，速来领人。”人事助理是个风趣玲珑之人，讲话的口气也有蓬松的可爱。
苏晨清“好”了一声，按了按微微作痛的太阳穴，便往人事所在的楼层走去。不知道是不是睡眠不足的原因，一整天她的眼皮都在跳。
左眼财还是右眼财？算了，哪有空管这些。
其实在暑假开始之前苏晨清的团队已经招过一个实习生了，只是没想到最近会几个项目一齐上，于是仍旧人手不够，就又申请补招一个。
实习生面试的时候苏晨清正在外地谈项目，所以人是部门经理挑的。只听说小姑娘看起来聪明懂事，苏晨清却想，不知道抗压能力怎么样。
“哦，你来了。”才进门苏晨清就被人事助理招呼过去，她听她同站在她面前的女孩子说，“这是市场部的苏晨清，她会带你的。”
苏晨清隐约觉得这个实习生的背影有些眼熟，便见她笑笑转过身来，叫了自己一声：“师姐。”
居然是叶颖。
苏晨清吃了一惊。她的确呆了几秒钟，但聪明的掩饰过去，在人事助理和叶颖看来她只像是打量了一下实习生，然后用一副工作表情点了点头：“恩，你跟我来吧。”
叶颖立刻听话的跟了过去。办公场所的苏晨清气场完全不同，叶颖一双红色板鞋踩着苏晨清高跟鞋踏出的节奏，感觉到每一下敲击时一点点加上来的压力。
“你坐这里。”苏晨清把办公桌上散乱的文件摞成一叠，搬到其他地方，“今天下午就先熟悉一下公司的系统，小王，你教她一下。”
她招呼坐在叶颖隔壁的男孩子。这是比叶颖早来公司半个月的实习生，有着理科生典型的聪明和简单，听到苏晨清吩咐，应了一声走过来。
于是自己就这样被理所当然的派给其他人了。叶颖多少有点气馁的看着苏晨清转身又雷厉风行的出门，但很快就打气精神对着小王微微一笑：“麻烦你了！”
其实干劲十足的不仅仅是工作而已。叶颖自己心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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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薛尹从张老办公室前脚离开，叶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后脚就追了出去。等电梯的薛尹看到叶颖追上来，有那么一点意外，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真的可以说开心。
她说请叶颖吃饭。后者已经后悔的想溜于是本能推拒，薛尹只狡黠一笑：“你不是有事要问我？”
叶颖哑然。同老师比智商情商，她哪里够班。
饭是在学校门口的那家西式简餐店吃的。叶颖仍对自己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自然也不晓得如何开口，还是做老师的薛尹出于职业习惯先掌握了主动权。
一开始叶颖并没有仔细听薛尹讲些什么。一方面是话题未入重点，另一方面……叶颖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薛尹比划的双手走，不管讲什么，薛尹都时不时的做着手势，于是她手上那枚钻戒当然也就跟着一闪一闪，在叶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轻轻皱起了眉头。
薛尹自然注意到了，有点歉然解释：“不好意思啊，家里有人不能说话所以习惯做手势了。”
然后叶颖想起来关于薛尹未婚夫的八卦。典型的墙外开花香回墙内的提琴手，外形清俊技艺出众，唯一的缺点只是不能讲话。叶颖于是理解的点点头，说了句：“没关系。”
然后是一阵话题转换的沉默。叶颖一边往嘴里塞着意面一边听到薛尹说：“晨清从小就聪明过人，还念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能跟着我父亲做课题。”
薛尹的父亲叶颖当然知道，那也算是学界泰斗，一个名号出去千金难及。而高中起就能跟着大师做事，足够证明苏晨湥У奶旄场Ｒ队毙南虏唤行┏绨荩⑽此祷埃蔷簿蔡σ蚕氯ァ�
“不过，虽然聪明也及受父亲器重，但……无论做什么，晨清总是在还差一步的时候选择放弃。还差一步就要得出结论的时候放弃；还差一步就能认清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放弃，出国念书也是，签证都办好了，却在还差一步就上飞机的时候突然改变主意。对此，我也常觉得苦恼。”薛尹说着，无奈的笑了一下。
“叶同学，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发生什么。但是，晨清其实很少有可以一起坐下来吃饭的朋友的，所以……恩，这话我说可能有点奇怪，不过，在有些事上她真的很笨，如果她让你不开心，你大可以骂回去，别闷在心里。”
叶颖这一次有仔细听薛尹讲话，然后她发现了一些细节。薛尹谈起苏晨湥У氖焙蚩谄娜肥煜で钻牵抗饫锶粗皇浅け舶愕奶巯АＤ敲此粘繙＇呢？
那个夜晚苏晨湥Ь谱砗蟮挠锲肥悼嗝苹耪牛肫浣部嗔挡坏茫涫蹈裎藜铱晒榈暮⒆印�
所以……也许……？
“薛老师。”叶颖终于开口……
第九章
等讲完叶颖才后知后觉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有些事情在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可是另一番情状。那些写在纸上都嫌矫情肉麻的话，叶颖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信誓旦旦的向薛尹保证。
她立刻慌张的拿起杯子低头喝水，只敢用眼角余光忐忑的去看薛尹的反应。
薛尹始终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微微侧过脑袋，一副标准的聆听姿势。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