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老七家里还有诗册呢?”皇帝此言一出,满殿笑声。十四皇子见此,为哥哥辩道:“七哥诗词做得极好,臣儿有幸见识过几回,纵是诗杰金睦在世,也要甘拜下风!”金睦是前朝诗杰,田园诗作得出神入化,在座不少人都极为仰慕。
听他这么一说,皇帝兴致来了,坐直身子道:“这可是奇事一桩。老七,你便做一首来听听。”洵晏暗暗瞪了十四皇子一眼,十四皇子只当没有看见,幸灾乐祸的偷偷笑。抬头又见田夕坐在淑妃娘娘身后,对着她揶揄的掩嘴低眉轻笑,心一硬,站出席拱手道:“请父皇出题。”
皇帝见她丝毫不扭捏,心中欣赏,也不为难她,随口道:“即是除夕佳节,过了今日便是新年伊始,你便以春为题,诗词皆可。”春之一字,是为历代文人所爱,咏春诗词易做,做得好的却是极少。洵晏举杯来回踱走数步,沉吟少许,便想了首更漏子,吟道:“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殿中诸人皆有惊讶,向来懵懂惫懒的宝王爷却是如此文采不俗,转念又细细品味词中意味。洵晏挑眉肆意一笑,词意急转,续道:“香雾薄,透重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帏垂,梦长君不知。”吟到最后一句,眸光便不自觉的往田夕处瞟去,与她四目相接,不等他人察觉,便又迅速移开,心跳却因这一对视而加剧。
正文 第十一章
田夕本是端着稀薄的米粉喂给小王爷,却听洵晏如此细致难得的春词,她上阕取春日寻常景物细致的描绘,引一幅绵绵雨中春景图栩栩于眼前,下阕虽过旖旎,倒也是不俗,寓情于春景之中,也是文人常有的,整阙词不同于历来宫廷诗词的靡靡之风,却有着禁宫内春风忽来的清新雅洁,写景入微抒情自然,起承转接皆属上上之作。当听得那句“红烛背,绣帏垂,梦长君不知。”,更是引起心中波动难安,方抬头去看,却正对上她那双黝黑幽深的眼眸,眸中含情脉脉,如水波般泠泠漾开,更如明月皎皎无暇如一,田夕心内一惊,只待再看清些,便见她转开眼去,款款立于殿中,唇角笑意浓浓,那眼中的意味却是不在。
莫不是,看错了?田夕稍稍平静,小王爷等了许久不见母妃喂他,不满起来,举着个小小的拳头,在虚空中晃了几下,把田夕的思绪拉回到眼前。
“啪啪啪!”皇帝双掌拍了三下,盛赞道:“好!洵晏这阕词做得极好!果真如老十四所言,和那金睦不相上下啊。你们说呢?”
这词自然是好词,是,诸皇子各宗亲因上阕惊讶于洵晏才情,到了下阕却为她词中的闺阁之思所淡去。二皇子最先应和皇上的话,笑道:“七弟这词当真好,上阕写春景,下阕嘛,”他扬眉瞧了瞧四周的年轻皇子世子,带着嘲意笑说:“写的是春情,上承下接,虽未言春却字字是春,当真好啊!”话刚说完,几个平日里不大安分纵情声色的世子便低声笑了起来。
他这话明面上是夸赞洵晏,暗意的嘲讽相讥人人都听得明白,话中意味更是露骨,几个还未出阁的公主已是羞红了脸。皇帝陡然不悦,眼中闪过怒意,又见洵晏依然持杯站着,不曾反唇相讥,也不见尴尬惭愧,便漫声对二皇子道:“你对诗词经纶是最不上心的,怎么今日倒是精通起来,能评说老七的词了?”
二皇子才惊觉自己多饮了几杯,已说了胡话,忙低头讪笑回道:“臣儿虽不爱文墨,却也知七弟这词写得好,臣儿失仪。”
宴上伺候的宫人接过洵晏手中的酒杯,洵晏转向二皇子拱手道:“二哥过赞,臣弟愧不敢当。”二皇子更是尴尬,惶然抬眼看了皇上,见他也是常态,不见怒意,才放心下来,对着洵晏回了一礼:“七弟好才情,愚兄不及。”
虽然长幼有别,但他二人都是亲王之位,洵晏待哥哥们历来客气恭顺,即便是未封爵的三皇子,见了面也是执幼弟之礼,处处周全的。二皇子当着众人的面,言语过分,字字尖刻,她丝毫不见放在心上,就这胸襟气度已是让人钦佩。
这一小小插曲便过去了,诸人又如常谈笑,直到散了席,已是三更之时,皇上多饮了几杯,已是醉了,杨庆林让宫人抬来了玉辇,小心的扶着皇上坐了上去。其他亲王皇子也多少有了醉意,唯独十四皇子清醒,到了殿门外,他拉着洵晏到了暗处,说道:“七哥只去了十几日,朝中局势却起了大变化。今晚是不得详说了,臣弟明日到府上,七哥看,可否?”洵晏皱了皱眉,点头道:“明日午后,就在府上等十四弟了。”
十四皇子得了话,便带了内侍先走了。洵晏立于雪地之中,见他缓缓而去,背影俊逸,月白色外袍在月光下更是出尘扬逸,真真是个俊雅脱俗的人儿,心内赞叹一声,又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王爷,咱们是回府,还是就在宫里住下?”小德子见十四爷走远了,便上前请示道。
洵晏收回目光,问道:“五嫂走了么?”
“肃王妃刚走,想是才走到了武崇殿外。”小德子估摸了下,答道。武崇殿离太池殿甚近,只隔了条鹅卵石细道,如此来看,倒是真的还未走远。洵晏寻思着她一个人,偏她的性子不爱多带几个下人,现下又是三更天了,只怕她路上不安,便追了过去。
刚走到武崇殿外,便见田夕带着碧琳在那站着,朝着这边张望,似是在候着谁。洵晏微微一怔,快步上去,在她面前打了个千,方问:“五嫂可是在等人?”
田夕见她来了,眉眼便静了下来,笑道:“可不是在等你。”洵晏不解,想了一圈都忆不起是何事让五嫂在此等她,便疑惑着问:“何事等我?”
田夕低头看向她的腿,却只见到那玄色的衣襟下摆融入于夜色之中,除此再无其他,便抬头望向她的眼眸道:“白日便想问了,只是没有机会。我瞧见你站立之时左腿似是无力,时有摇颤,可是受了伤了?”
三更的夜色,团圆佳节的时节,本也该圆满的月亮,只徒留细细弯弯的如钩一道,悬挂在武崇殿的上方,那一道的光亮照在田夕脸上,她的眉目,她的薄唇,她小小巧巧的鼻尖,皆美如雨后初霁的芙蓉,在洵晏眼中染上了一层清纯典雅的光彩。日日思而不得的佳人就在眼前,洵晏的心却莫名的沉静下来,在心底凝成柔柔软软的一片,只想爱护她,守着她。别的心思在此刻都被远远的隔出脑海。
洵晏低头抿唇笑了笑道:“不过小伤,不碍事的。”
前几日狩猎时,不慎被一只大白熊伤到了腿,幸而亲卫即在身旁,不至于伤的太重,只是沿路颠簸,伤口还是疼着。她掩饰的极好,父皇母妃皆不曾察觉,偏偏是坐得更远的五嫂留心了。心中不可谓不感动。
田夕不满的摇头,坚决道:“即便是小伤,也要好好上药,若是留下一点半点的后遗之症,到时有你难受的,”见她只是笑着,却不应答也不言语,心觉奇异,无奈道:“你也该有个王妃了,好照料你这不安分的性子。”
洵晏红了脸,视线瞟向别处,嗫嚅着道:“五嫂说什么呢。”这害臊的小模样当真是不易见到,田夕掩嘴笑了笑道:“瞧这样子,可是有了喜欢的?给五嫂说说,也好替你参谋一二。”纵是这夜色之下,洵晏那红得快要发紫的脸色还是大大取悦了田夕,见她神色不自然,快要恼了,忙说:“快回府吧,记着要好好上药。这些天,也别到处走了,在家安分几日。”
洵晏见她恰是时候的转了话头,快要蹦出胸口的那颗心稍稍的缓了下来,又实在是恼她不明她的心意,还想着给她物色其他人,顿时失落不已。也不应她的话,叫小德子从过路的几个小太监那又取了一盏照路的灯笼,说道:“我先送你回府。”
“可你的。。。”田夕仍是不放心,洵晏不耐的打断道:“这么多天都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的么?送你回了府,我自然会好好上药。”
田夕知她是个性倔的,她不愿做的事,说什么也没用,想到府中王爷习武也有不少好药,等会亲自督着她上了药,也比放她自己回去瞎对付一通要放心得多,就答应了。
一行几人,便往宫外走去。到了宫外,宝亲王府的马车已经候着了,肃亲王府的软轿已叫田夕派去送小王爷先行回府,现下还未回来。
洵晏便安排了她乘自己的马车,又让侍卫匀了匹马出来自己骑着。田夕坐在马车里,车厢内点了安息香,让人神思舒适,香料点的不多,不使人觉得困倦。马车内布置简单,只一张小小的矮桌,一壶茶水,边上又放置了几个靠垫,还有软枕小毯,但物件却件件都是上好的,单那矮桌便是千年沉香木所制,万金难求。田夕挂念她的腿伤,想叫她一道乘坐,却恍然想到她在殿上时那道深沉含情的目光。
现在回想起来,那短短的一瞬里,她的眼神却是十分缠绵。
正文 第十二章
翌日,刚用过午膳,十四皇子便来了王府,两人在书房内谈了一下午。这些时日,老四把他的人一个一个的安插入朝堂,几个重要的空缺他占了十之六七。
“听说二哥气得在府里发作了好大一通。”十四皇子斜靠在椅上,唇角稍稍上挑,眼神略有不屑,对于二皇子那鲁莽急躁的性子,他向来是没什么好感。洵晏了然的笑着:“二哥惯来喜欢和四哥争,偏生又争不过。也难怪他生气。”她说完,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册书,递给十四皇子说道:“你既来了,也不必我特意遣人给你送去。”十四皇子只瞧了一眼,眼中便含了喜色,上前接过,俊秀的脸上扬起笑意,望着洵晏道:“多谢七哥,就知道七哥挂念我。”说完便低头爱不释手的小心翻开诗册,这本诗册乃是李延亲笔所书,世上只此一本,是为孤本,他鉴赏了许久,喃喃赞道:“果真是李延的真迹,结体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一撇一捺又见洒脱不羁。”眼眸透亮的望向洵晏,颇为孩子气的笑道:“这么好的东西,七哥当真赠与我了?”
洵晏挑眉笑道:“我赠与你的好东西还少么?和田暖玉,景城独瓷,数都数不过来了。”十四皇子讪然,又面带感激恭敬,笑道:“这是七哥疼我。”
洵晏也不过多言语,两人感情自小就颇好,十四皇子是个耿直不羁的性子,喜爱山水诗画,二人时常一道去京郊的名山古刹,饮酒吟诗,自小一点一滴积累的情谊,自是亲厚。见天色不早,便对他道便道:“你有了这本诗册,料想也不愿留了晚膳再走了。现下便赶紧回宫吧。”十四皇子也是这个意思,迫不及待的取了一只墨绿竹纹的锦盒将诗册装了起来,便和洵晏告辞,直奔回府好好观赏这新得的诗集。
之后,洵晏并不因四皇子在朝堂上的得意而有所动作,依旧是无所事事的到处晃荡,擎鹰斗犬,走狗斗鸡,在眠香楼里一呆便是整夜。猜不透宝王爷是如何想的,检校御史以宝亲王德行不正弹劾。皇上看了折子,不过只把她叫去甘露殿,不轻不重的说几句,便也由了她去。
烟绰自第一次登台便被据说是对她一见钟情的宝亲王包下了。楼里自然不敢让宝亲王的人接客,只让她多多少少的唱个曲儿,跳个舞,一日到头只需伺候七皇子,倒也落得清闲。用了午饭,她在自己房里捧书细读,她虽是风尘女子,闺房却是别具一格,分外雅致的,笔墨书画,琴棋俱全,瞧着倒更像是位大家小姐的闺阁。她看了多时,觉得乏了,便想取些水润润喉,一抬头却见洵晏正笑吟吟的看着她。烟绰一惊,忙起身,走去福了一礼道:“王爷吉祥。”洵晏微一抬手,免了她的礼。烟绰瞧着她的脸色不错,想必心情也是好的,便稍稍上前一步,小声问道“王爷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来吩咐一声。”
洵晏走去倒了杯水递给她,又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笑说:“有一会儿了,见你看得入神,便没打扰。”烟绰接过水道谢,心中为她这分体贴而生起几分暖意。
“常见你看书,倒不知你都看成书痴了。”
“不过是些闲书,比不得王爷,读的都是圣贤书。”烟绰谦虚道,她见洵晏嘴角含着笑,眼眸清亮,深处却有着隐隐的锐利,心内倏然生起惧意,忙低头,不敢再多直视。洵晏瞧着她满满一架子的书册,摇了摇头:“你过谦了。”她倒有些好奇,烟绰来这楼里前,有怎样的家世,养成了她如今这爱书的性子。刚欲发问,小德子闯了进来。
小德子是个极为谨慎有规矩的,若不是大事绝不会如此。洵晏起身问道:“何事惊慌?”小德子看了烟绰一眼,跑上前在洵晏耳边低语了几句。洵晏听完,睁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小德子,小德子目含忧虑,点头道:“马备好了,王爷,您赶紧进宫吧。”
洵晏没说一个字,抬脚就走,步伐间竟现出几许凌乱。烟绰见她如此,料想能让她失态的必是极大的事,心里不由得替她担忧起来。
洵晏快马加鞭赶到宫里,太兴殿内已跪了文武百官,连几个不上朝的年幼皇子也到了,诸人皆都跪倒在地,脸朝地面,不知是何神态。大殿中间放了一具棺柩,一名护送遗体的侍卫正在向皇帝陈诉经过,恰好说到:“。。。。。。匈奴人万箭齐下,肃亲王着了道,身中数十箭,以身殉国。”皇帝紧锁双眉,双手紧抓龙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又怒又哀的望着殿中那梓宫。洵晏一路跑到太兴殿,腿脚已是发软,她呼吸短促,顾不上行礼,一步一步跌撞着走向棺柩,颤着手,掀开白布,肃亲王英挺的面容便出现在了眼前,他年轻的面容已有些泛青,双眼紧闭,唇上的软须仍是他走时的模样。洵晏只觉眼前发黑,哽着喉咙,低唤了声:“五哥。”胸口顿时血气翻涌,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待洵晏醒来,已是在衍庆宫的床榻上。自小照料她的芷姑姑见她醒了,长舒了口气,忙去唤侯在殿外的太医。
“七爷是悲痛过度,郁结于心,现下醒了,只需安养些时日,按时服用老臣开的药,便无大碍。”老太医摸着花白的胡子,切脉诊断后缓缓道。小德子上前,从袖袋中掏出张银票,双手奉上:“如此,先谢过大人了,皇上还等着呢,烦请大人先去回禀了,以免皇上忧心。”太医也不推辞,自然地接过,又说了几句嘱咐,就径直往甘露殿回禀去了。
洵晏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瞧着帐顶,脸上阴晴不定,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芷姑姑和小德子悄然对视一眼,想着此时她必是有话要问小德子的,便退了下去。过了良久,洵晏稍稍坐起,问道:“本王睡了几个时辰?”
小德子恭敬的候到榻边,回答:“已有七个时辰了。”王爷这一昏厥,可急坏了贤妃娘娘,皇上也是担忧不已,太后娘娘还几次派人来看。小德子又将这期间的事一件件仔细说了。洵晏听完,心下有了计较,不急不缓的问:“肃王妃可好?”
小德子瞧着自家王爷分明关切的目光,想了下,回道:“怕是不好。不过礼王妃,端王妃,还有三皇子妃,九皇子妃都在肃亲王府陪着呢,王爷不必过于挂忧。”
洵晏闻言,缓缓闭上双眼,片刻过后,猛地睁开,眸中不复哀痛倦意,一片清明:“备辇,本王要见父皇。”
本以为这场仗胜券在握,怎料匈奴人来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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