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也算是王府家臣,如今洵晏登基,他们仍以家臣之礼请了安。
天下大定,四海臣服。洵晏心情颇好,与二人说了会儿边疆之事,谈起那最西北的风土人情后,看向恭立一旁的刘长沛,打起玩笑道:“朕记着,你是家中独子,前几年在军中蹉跎了些光阴,如今可好好挑挑,看上了谁,朕给你赐婚。”这话刚说完,刘长沛那黝黑英俊的脸便稍低了些,颇为不自然,只连声道:“先谢过皇上。”他不在官场沉浮,不懂宫廷礼数,洵晏也不怪他,只是微微一笑,倒是季庭一掌拍在他头上,说道:“这可是大大的恩典,无上的荣耀,还不赶紧谢恩,求皇上请旨,晚了,这么好的姑娘可就不是你的了。”
“哦?”洵晏起了兴头,这哪家姑娘如此风姿让他一回京便瞧上了?刘长沛虽虽有尴尬赧然,还是拱手直言道:“那姑娘是宋城乐府的孙小姐,亦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说来还是微臣高攀了。”
宋城乐府的孙小姐如今仍在阁中未嫁的只乐淑一个,洵晏倏然一惊,那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眼中却是正经了几分,问道:“可是旧时相识?”刘长沛见皇上如此问询,便知是对此事上了心了,自然不敢有半点隐瞒,一五一十的从头说起来。
原来,乐淑曾在京城田府长居过八年,某个春日与人结伴郊游,遇上了正被数个少年欺凌的刘长沛,长沛与之扭打,却寡不敌众,身上挂了许多彩,正是年少气盛的年岁,如何能求饶?长沛硬着骨气,到后来便只有挨打的份,亏得乐淑心善,指使家丁赶走了那几个少年。女子闺名自然是不会叫他知晓的,他只听那些家丁唤她表小姐。此次在宋城偶遇,一打听便俱都明了。细说起来,也是一桩命定的奇缘。
“若非她腰间佩戴的秋英缨衿,许就这般错过了。”刘长沛慨然道。
洵晏听完,思索了片刻,笑道:“你倒是常遇贵人。”刘长沛低首一笑,道:“全赖皇上福泽庇佑。”
洵晏轻哼一声,她心中已有了番计较,若此事能成,便是两全其美的佳事。季庭想起了什么,道:“只是那乐小姐的年岁……”乐淑幼田夕一载,与洵晏同年,至今仍在闺阁,未寻夫家,极是叫人诟病,而乐府也不着急,可见是谁的心意,洵晏微露不悦。
刘长沛忙道:“微臣也不小了,与乐小姐,全是微臣高攀,岂敢再言不足?”若是以往,这是他想也不敢想的,如今在边疆挣得了些功名,也是正四品的都指挥佥事了,才敢向在人前一提,哪能去挑人家姑娘的缺处?洵晏见他说得真挚,更是放心摆手:“两情若是相悦,何须在意些许无关紧要的。只一件,乐小姐可是愿意?”
“乐小姐……”说到这里,刘长沛倒是沉吟犹豫起来,季庭看不过他这磨叽不利落的样子,替他回了话:“回皇上的话,乐小姐未有明言,但乐府长辈具是喜见乐成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是此等美事,想来不会不愿。”
婚姻大事概不能自己做主,二人缘结年少,到了这般年龄又皆是未娶未嫁,旁人看来,果真是良缘美事。洵晏却是知道乐淑不嫁的缘由,她不语思索,刘长沛见此,以为洵晏是不愿赐婚了,心下一急,面上亦露出焦虑之色。
须臾,洵晏盯着刘长沛,缓缓道:“朕准你一月假,此间若能叫乐小姐答应嫁给你,赐婚自不消说,若不成,此后勿再提及此事,伤人名声。”
刘长沛当即上前跪下:“微臣遵旨。若能得小姐倾心,必定此生此世只此一人,绝不纳妾,若无此福气,也定闭口不提,不让流言四起。”
少年时的情怀总是特别纯粹与难忘,刘长沛年少倾心,如今再遇,更是相信缘分天定,两人若能成一段姻缘,刘长沛自然是要爱她宠她的,即便做最坏打算,时日推移,人心变迁,将来无爱无宠,有皇上与皇后撑腰,谁能看低乐淑?乐府也是高门大家,府上嫡孙小姐都成了明日黄花,仍在闺中,那些不堪入耳的留言必不会少,即便田夕暗中护着乐淑,不让她在府上受委屈,却难保不在细处暗处受气,想来乐淑也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嘴上不说,心中定是不好过的。洵晏细细想了一圈,她这般做,自然也是有她的私心在,却也算得上两全其美。
何况,如今田夕也是她的皇后,乐淑不嫁算是什么?又是为谁守节?
她无意去为难一个弱女子,却不能忽视心中的不悦,夕儿……
二人已经退下,想必刘长沛定是即刻出发前去宋城了。洵晏对着几道奏折,心却一时难以安定。
起身走至门外,两旁侍立的内监侍卫低头行礼。洵晏抬手示意肩舆仪驾不必跟着,只带了小德子,不择方位的随处走着。
春光已到盛处,皇宫大内随处可见百花齐放的盛景,再往前便是雨季,夏日时节也便不远了。四时变换,人心是否也能如此变换?
这几年,每到雨季,洵晏虽不说什么,却夜夜陪着田夕,为她捂热小腹那道褪不去的疤痕,朝纯宫中的每一个奴才奴婢,都是她亲自一一挑选出的忠心勤快之人,殿前那一株株海棠梧桐是她亲自吩咐从宝亲王府的梧桐居中移植过来,关乎皇后的每样事,不分巨细,她皆摆在心上。
只因,这世上,除了田夕,再找不到一个能让她自称一个我字的人,亦找不到让她爱到心口发痛的女子。
她珍视她至此,却不能肯定,那小腹上的闷痛起时,田夕是否会思念那个在她过往的生命中享受她的爱意她的保护的女子。在她的心中,即墨洵晏这四字的分量比之乐淑又如何?走至嘤鸣湖,湖中菡萏初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绿叶粉荷,清丽出尘,美无可拟。洵晏正看得入神,听得身后一阵西索的步伐声。
洵晏闻身转头,但见皇太后在十步外望向这边,身后跟了几十个太监宫女,见她转头,齐齐下跪请安。洵晏上前,拱手称了句:“母后万福。”
皇太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关心道:“怎么只一个小德子跟着?”不等洵晏开口,立即责问小德子到:“皇上不上心,你怎么也这般不懂事?皇上万金之躯,身旁怎能没三五个伺候的人?”
小德子忙下跪请罪。
洵晏上前搀着太后,笑道:“母后关怀,臣儿记下了,只是看了一日的奏折,心中正闷,不愿见那黑压压的大把奴才跟着。”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忧心道:“你啊,即便政务繁忙,也和该照料着自己的身子。”
“朕晓得。”洵晏微笑,与太后在御花园里缓缓地散着步。
“晨儿昨日来请安时说是要出京游玩,皇上准了?”
“准了。他的心啊,早不在京城了。”洵晏答。
“唉,你与晨儿最是谈得到一处,如今他离京去,又少了个左膀右臂。”皇太后摇了摇头,叹息道。洵晏笑了笑,玩笑着说:“等他什么时候取了王妃,有了子女,便能安定下来了。母后若是舍不得臣儿辛苦,不如就与瑾太妃一道,在那世家侯府的好女子间好生选选,选个好女子,牵住老十四。”
本是打趣的一说,太后倒是真的上了心了,一个个的列着,洵晏在边上点评几句,说来说去,真找不出一个家世样貌都匹配的,太后遗憾道:“哀家倒是说这外面的山山水水怎么就比家里好了,非得远远的去游荡,竟是这个道理,也难怪晨儿呆不住了。”洵晏只顾捂嘴轻笑,笑罢了,说:“朕过会就下道圣旨,要老十四务必寻着个王妃才回京,省得又让母后操心。”
太后看了洵晏一眼,说:“皇上只会嘴皮子上应承哀家。”
“母后的话,臣儿句句都记在心上呢。”
二人又说说走走了一段,见天色不早,洵晏便亲自送太后回了宁寿宫。刚出了宁寿宫,田夕身边的小池子便来了,问皇上晚膳可去朝纯宫。
今日恭定凌亲王回京,按着礼制忙了大半日,又与太后走了好些子路,也乏得很了。洵晏想了想,便直接往朝纯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去,要小小虐一下了,不喜虐的同学,可以光顾我新坑。
新文:南有乔木
文案:尚休思第一次见到夏乔时,正是白露未晞的清晨,朝阳洒在她短短软软的发上,如同铺上了一层细碎的金子。她闭着眼睡得正香,密长的睫毛蜷曲着微微扇动,耳垂上细细的绒毛在晨光中,松松散散的晃动,白皙的小脸上透出健康的红润,尖尖的小下巴勾勒出尘嚣都市中难得的静谧。
天使,也不过如此了。直到后来无数个日夜相处证明,美色果然可以迷惑人心。
在最美好的年华遇上最正确的人,而后一往而情深。这是命运眷顾的幸运。尚休思终于放下心防与夏乔在一起,却被迫出走别方。当夏乔重新出现,紧追不舍,尚休思不知道是否还能坚持分离的决心。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一条寂寞的路,两个人相依而行,终能嗅到玫瑰的清香。 。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到了朝纯宫;已是夜幕初降,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燃出星星之火,光亮的照着路面。前头两名内侍各执了盏宫灯在前面走着照路。
远远便可见田夕与一众宫人在门前应候着。洵晏微微一笑;加紧了步伐;先一步扶起正要屈膝见礼的田夕;问:“等许久了么?”
“刚出来呢。”田夕将手放在她的手心;二人执手进去。
进到殿内,便能入座了。御膳房已传了膳来,还有几道精致的糕点,看上去香甜可口;惹人垂涎欲滴。
洵晏先拈起小块莉香如意糕;放进嘴里;酥软即溶,香味溢满唇齿,细细咀嚼后,笑道:“夕儿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她舌头灵,田夕是知道的,总能不差分毫的尝出哪些是她亲手所制,微微颔首,抿嘴一笑:“皇上喜欢就好了。”
用了晚膳,二人相对坐于侧殿的小书房里品茗谈诗。小书房里微点熏香,只有袅袅的茶香弥漫鼻尖,清冽疏和,沁人肺腑。书案上平摊着一副画轴,两旁以冰玛瑙镇纸平整的压着。
“臣妾费了几日功夫才画得这一幅,皇上才识清赡,词画神秀,不如替臣妾修饰修饰?”田夕引着她到画前,洵晏笑着从身后拥着她:“你的诗词书画远在我之上,何必做这番说辞来羞我?”
言罢,凝眸去看,锦宣画纸上,湍濑潺涭、云霞缥缈,浩淼烟波上两叶扁舟前后飘荡,岸边景致以墨线勾勒轮廓,石绿渲染,有勾无皴的山石,起伏均匀的水纹,精丽工致的屋宇,整体势态葱郁,一派大好春光,只是那两叶扁舟在江波之上,总归激荡难平,摇摇欲坠。
田夕见她微微蹙眉深思,以为是哪里出了错,出声问:“怎么了?”
“这舟……”洵晏双唇蠕动,欲言又止,田夕看了画一眼,笑着望向她说:“两叶扁舟烟波里,看尽春光双归去。不好么?”
二舟相伴云水中,好是好,却总归浪的势头过大了,恐怕难以相伴到岸。洵晏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终究不曾说出口,从色配意境来看,这画可称绝世,那些个莫名的疙瘩,不过是她自己心绪作祟。
有何可言?
何况,即便无法到岸,也非一叶孤舟形单影只。
想罢了,方稍稍释怀了点,洵晏淡淡一笑,望向田夕的眼中如春江之水,暖意融融,柔情无边,真心夸赞道:“上佳之作,无可挑剔。”
田夕亦是柔柔一笑,与她深情凝睇相望,道:“还差题词一首,晏可不能推脱。”洵晏笑吟吟道:“怎会推脱?”唤来小德子去取皇帝私玺来,以便过会儿加玺。田夕走到书案前,轻提袖口,取墨在一方玉带歙砚上细磨起来。她蝉鬓低含绿,罗衣淡拂黄,润滑如玉脂的脸颊微微透红,芊芊玉手轻持墨,力道均匀的研磨。
从此绿鬓视草,*,眷属疑仙,文章华国。难怪古人如此描绘*的隽永。洵晏几乎看得痴了,手中所持的太仓毛笔失力坠落,她亦不知。
田夕放下墨,便见洵晏痴迷凝睇的模样,一时羞红了脸,微低下头,轻轻唤了一声:“晏。”洵晏回神过来,也红了双颊,她一手牵过田夕,一手提笔冥思,须臾,下笔疾走:“一棹春风双扁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世上如侬有几人?”
“如何?”洵晏放下笔问。
田夕默念几遍,道:“甚好。”
如此便可加玺。洵晏取过皇帝私玺,正要加盖,忽而脑海中现出白日里刘长沛的言语,心微微提起。手下一用劲,一方正红方印出现。
田夕欢喜的看了看,极为喜欢,正欲唤人来送去文华馆装裱,便听得洵晏说:“我记得,乐淑与我同年,至今仍未婚配,刘长沛官居四品,为人正直,前途不可估量,配之正好。”话音刚落,便见田夕身子僵了一下,洵晏心起一阵烦闷,继续说道:“自然,也需得她甘愿。”
温馨得宜的气氛就此蓦地沉闷下来,如窗外望不到头的夜色,无边压抑。田夕看向洵晏,洵晏亦回望她,不知过了多久,田夕撇开头,凄微道:“你有了这样的心思,何必再说这种言不达心的场面话。”洵晏脸色冷了下来,眼中的冷意如三九寒冰,田夕想起那日宝亲王府的水榭中,她温柔的抚着她的脸庞说的那句:只要她还在,我便不得安心。心里越发悲凉,到了如今,她依然是不信她,甚至想出了这样卑劣的法子,逼迫淑儿。
心痛的厉害亦冷了下来,手紧握成拳,说:“我不赞同。”
洵晏盯着她,残忍的逼问:“你为何不赞同,又凭什么不赞同?”田夕喉间一梗,却说不出口话来,此事她的立场最为尴尬,但她不能让洵晏的妒意与不信任去害了淑儿今后的一生,被迫嫁一个不爱的人的滋味,她尝过,怎么舍得无辜的淑儿再去体味?
而最叫她伤心的是,夜夜同寝的枕边人,竟是从未信过她。视线掠过桌上的画作,这二人合作的爱物,与过往的甜蜜一样,皆是讽刺!
“说不出来了?”洵晏只觉悲哀,她装得再温柔再温驯,都不是真的,遇到乐淑二字便藏不住真心外露,这样,还要让谁相信她真的不再爱她了?
“呵,你不想让她嫁人,难不成是还想着要再续前缘?洵晋说你是人尽可夫的女子,可别真叫他说中了!田夕,我是皇帝,戴不了这样的绿帽子。”她的话疯狂而刻薄,那一句人尽可夫真让田夕气得面脸通红,她怎么可以这样,用这样低贱薄情的话侮辱她?田夕恼怒的无法思考,肢体凭着最本真的意识做出反应,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洵晏脸上。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小书房内,手上的痛意让田夕回过神来,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洵晏头微侧过去,她的双眼先是闪过惊愕而后伤痛,继而充满了恨意。田夕的心底生起了慌乱。
“晏,我……”她想上前查看洵晏泛红的脸颊,却见她冷笑了一声,后退了一大步,二人的距离就这么拉开,如同远隔了整个天涯,相见却不得相触。洵晏看着她,脸上是火辣辣的痛意,却及不上心中的万分之一。你着急了?心疼了?你还有心么?哦,有的,你的心,只为乐淑而存在。那我又算什么?这么多年,你费尽心思的讨好我,其实,是怕我真的一怒之下杀了乐淑吧?你的心里可有一丝为我留下,可有一刻为我痛过?
为何这样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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