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壬卿含笑点点头,“这叫九九消寒图。”他细心地为她解说着。“是一幅以梅花为主体的消寒图。每年冬至,我习惯画上九九八十一瓣的素梅图一幅,每天再以红笔染上一朵梅瓣,细细品味白梅全都变成红梅,冬尽春来的意境。”
巧儿众精会神地望着,有感而发地幽幽说道:“日子过得好快,这图,已染上二十来瓣的红梅了。”说着,她纤细的手指在画上缓缓移动着,似乎是数着红梅,眼神也变得异常忧郁起来。
他对她此番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颇觉讶异,她应该是无忧无虑,不识愁滋味的呀!
“众人只盼寒冬早些过去,好迎接春暖花开之日,可是我看你的神情却带着愁绪,难道你不开心?”他心疼地问道。
她摇摇头,“春天来了,梅花海便将凋零。隆冬的梅花和皑皑白雪的绝配美景,又得再过一年才得以复见。”虽是回话,巧儿却未看向他,拿起桌上的画笔,沾了沾染料,迳自在图上描绘起来。
柳壬卿静静看着她的动作,以为她不再说话了,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壬卿哥哥,倘若我是那寒冬里的雪梅,一年只能和你见上一面,那又如何?”
她说话的时候,边低头描染梅花花瓣,以致他看下见她脸上的表情,柳壬卿直觉她只是随口说说的玩笑话:
“你又淘气了。”他摇摇头,有些无奈的笑着,“只闻牛郎织女七夕鹊桥相会,才是一年见一次面,可没听说什么梅花仙子会情郎的故事。”
知道他并未真正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开口又道:“若这花儿能终年陪着我们,岂不是更好。”
原来她是为此而愁。他笑了,笑她的痴、她的傻,面对花谢花开,他有不同的见解。
“巧儿,你可听说过一句话?有梅无雪不精神,这梅若不在寒冬里绽放,就少了它的精神、失了它的珍贵,这倒是……”言至此,柳壬卿方将目光深情地移向她,“落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花虽凋零,精神永在,来年我们才得以再看到这般灿烂美景。”
巧儿闻言皱了皱眉头,明白他说的话颇有道理,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有股惆怅?这是她不曾有过的感觉啊。
乱了,她也厘不清,说不出感觉了。
她缓缓将目光转向窗外,静静凝视着大片的梅林,只见地上积雪未退,梅梢上覆盖着一层净白似棉的白雪,只有些许梅瓣露出淡淡粉红,为这白茫茫的一片景象,增添些许色彩。
她一脸的若有所思,又仿彿和株株梅树、朵朵寒梅诉说着无人能懂的心事。
他看呆了,惊讶地发现她淘气之外的另一面。
“一模一样,完全一模一样。”他震惊的无法相信眼睛所见。他一直知道她与画中人相像,但此刻的神韵以及气质却是真真实实、完完全全地一模一样,只差……
巧儿被他的喃喃自语引起了注意力,迅速地转过身望向他,一脸疑惑的想要发问。
“别动。”柳壬卿制止了她想要开口的意图。
他快速地拿起刚才她搁下的画笔,动作极细腻地沾染了些许墨色,然后在她额头上轻点了几笔。
“这就对了,完全吻合。”他放下笔墨,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凝睇着她。
她望进他深情的眼眸,久久不能自己,好下容易回过神来,一抹红晕已悄悄爬上脸颊。
“壬卿哥哥究竟在我额上画了什么,可以让你看得如此出神?”她又回复到先前那个调皮活泼的模样笑问着。
说话之时,也顺道移动莲步来到铜镜前,准备瞧个仔细,当她看见自己额头上那清雅古典的梅花时,刹时间也愣住了。
“好看吗?”柳壬卿来到她身后,一同盯着镜中的俏人儿。
巧儿点点头,“好看极了,壬卿哥哥所画的梅花有独到之处,只怕日后我自个儿画不出这般的梅花。”在到人界之时,她已将额问梅花消去,以免引人注目,没想到他画的竟一模一样。
“你既然喜欢,那又有何难?”他朗笑道,“你若喜欢,以后我可以天天帮你画。”
她睁大了眼睛,心里猜测着他说这话的认真成份有多大,开口问:“此话若真,壬卿哥哥可否再允诺我一事?”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他脸上笑意未减。
她娇羞地回应他的笑容,低垂着螓首轻语,“今生今世能否只为巧儿一人点梅?”
这……他的确只想为她一人画点梅花,但若说帮人额前点梅,应是那画中人为生。
犹豫了一会儿,他回道:“一言为定。此生只为你一人画点梅花。”
巧儿闻言,无言以对,只能用感动的目光凝睇着他。
更令她震惊的是,她心中头一回兴起了不想回幻界的念头,只愿从此与他常伴左右。
天啊!她究竟是怎么了?
夜过三更,巧儿在花影阁里不停地踱着步,完全了无睡意。除了终日依附着柳壬卿,吸取他身上青龙玉的灵气,因此感觉精神特别好之外,另一个原因是,瞌睡虫全被白天的九九消寒图吓跑了。
白日,她在梅居里的一番话语不是随口说说,却是有感而发。冬至之前她便来到柳府,倘若不是他拿出九九消寒图,她压根儿没想到日子过得如此迅速,幻尊所给的百日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不不不!”巧儿用力摇着头自言自语着,脑后滑亮柔顺的乌黑青丝也跟着随之摇摆舞动着,“我不能留在这儿,是该动手拿取青龙玉尽速回幻界才是。”
主意既定,她离开了花影阁,同上回初进柳府般,确定四下无人,又腾空施展起暗香疏影。
如此一来,府内所有大大小小的家眷仆役在一炷香的时刻里,都将处于沉睡状态。
她朝柳壬卿的朝阳居前进,缓缓推开房门,轻移莲步来到他的床榻旁,伸出纤纤玉手,在他胸前的衣襟里摸索着。
“奇怪!”
巧儿两道柳叶眉全皱在一块儿,怎么探了老半天,就是没见摸到青龙玉。“上回壬卿哥哥是从胸前拿出来的啊?”她不解地轻声低喃着。
不死心,她索性整个人趴在他胸口上仔细摸个清楚,只是她才偎上那温暖的胸膛,整个上身便被一双手臂圈住。
“呀!”她惊叫失声。难不成她的幻术又失手了,她可不敢想像接下来会是怎样的景况。
但她的顾虑显然是多余的,只见他咕哝了一声,像是陷入什么梦境之中,并未醒来。
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继续静静观望了一会儿,见柳壬卿毫无醒来的样子,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她一边费力地想挣脱困住自己的两只大手,一边则继续寻找着青龙玉,那知他的双臂就像钳子一样坚固,怎么也摆脱不了,挣扎了半天,她非但没让自己获得自由,反而身上那只臂膀越收越紧,最后她放弃了,干脆就依靠在他的胸前寻找。
“有啦!”胡乱搜了一会儿,巧儿终于自他衣襟里掏出了青龙玉。
一如上回乍见此玉般,她仍是满脸困惑与震惊的神情,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无误,她从自个儿身上拿出初到青州城时,大街上卖古玩的老者相赠的那块玉石。
她将两块玉合放在手中,透过窗外洒入的明亮皓月照射着,发现两块玉简直一模一样,就像是同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若非一块系在他胸前,一块在自己身上,此刻她也难分辨出何者为真,何者是假的了。
“天底下竟有这般奇特之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明白为何昔日老者所赠的玉,竟和这青龙玉长得一般模样,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世上有两块青龙玉?
“不可能啊?”她自言自语着,“假若这世上真有两块青龙玉,幻尊便不会只嘱咐我到青州城找柳壬卿取玉。”
她又仔细瞧了一遍,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玉,图形比较难懂,似龙又不像,反倒是他身上青龙玉的龙形,栩栩如生,这点异处,若不仔细比较对照,很容易被忽略。
“青龙玉乃是柳家传家之宝,这么看来,老者这块一定是假的。”巧儿暗自下了结论。
此时,一个念头倏地闪入她的脑海。倘若,她将这两块玉掉包,他就不会发现青龙玉失窃,她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带走真正的青龙玉了。为了不让他伤心,这么做是最好不过了。
原以为这是两全其美之计,但在她准备取下他胸前之玉时,她却犹豫了,停在半空中的小手落在他的面颊上,细细轻柔的抚触每一个棱角。
由于相依相偎,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气息,头一回如此亲近细看他,她竟失了魂……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急忙挣开他的怀抱,这回,她轻而易举便起了身。
巧儿终于明白,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
她不敢多想,匆忙离开朝阳居,殊不知床榻上的柳壬卿,正作着昔日常见的美梦,那原本看清容颜的清秀佳人,早已由她取代,一对佳偶,优游漫步于绚丽花海之中,浑然忘我。
幻尊和水柔悠闲踱步巡视幻界中的一花一草、一景一物。平常,他们夫妇两人也藉此找寻可度化者,以增加幻界个体数,但今日两人的心思却都不在原意上,只关切着仍在人界的巧儿。
打从巧儿到了人界,在她身边所发生的事,都逃不过幻尊夫妇的耳目。
“有趣,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幻尊开口。
与他心有灵犀的水柔明白夫君所指为何。
“人闹双胞也就罢了,没想到这青龙玉还出现了膺品。”她说的人闹双胞,是指柳壬卿的梦中佳人和巧儿。
“所以我才道有趣啊!”幻尊不改笑意说道。
她以清澈的双眸望向夫君,心里则佩服他的定力。她这个夫婿呀,当真是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
“我早该想到的。”她停在一株柳树前,纤手缓缓顺着垂柳而下。
“想到什么?”他明白爱妻已知晓了某些事。
“十八年前,巧儿汲取青龙玉精华而幻化一事,绝非巧合,真正的关键应是柳壬卿,对吧?”话到最后两字,她清丽面容已由垂柳转向面对他。
“没错!”他回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是那男孩亲了雪梅之后,才有花朵绽放及青龙现光等事陆续发生?说起来,是柳壬卿触动了他和巧儿这段难解的情缘。”
“夫君原意是要巧儿踏入人界,了却这段情缘,怎知她最后竟也爱上了他。”水柔接续道。
情况出乎意料,照理说应该让人头疼的,怎奈他仍是气定神闲,一脸自得。
“情关难过呀!十八年来,巧儿与柳壬卿藉着青龙玉情系对方,两人虽未曾谋面,却早已在各自心中烙下影子,若是巧儿没有因此爱上他,那她也算是人界与幻界中的一绝了,毕竟还没有人可以如此轻易逃脱爱情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幻尊淡淡回道。
他原也想赌一睹,看看她是否能跳脱这注定好的情关,无奈天地万物皆有情,巧儿硬是坠落万丈红尘、爱恨情仇之中,想来是怎样也跳不出来了。
他虽然如此表明,但她深深明白,幻界乃自成一体的世界,甭说人和幻界诸物了,就是与仙界众神也不能联姻,他再怎么疼爱巧儿,也不可能为她一人破例,但事到如今,事情这般发展,却是让人始料未及的,这下该要如何收拾?
水柔对夫君接下来的打算相当好奇,“下一步呢,又该如何?”
幻尊仰望凝视正在天空中翱翔的飞鹰久久不语,待飞鹰不见踪影于苍蓝之后才反问妻子,“你觉得呢?”
她想了一会儿,并未作答。
“这事恐怕我也作不了主了,只能说,真正的关键在于青龙玉。巧儿和柳壬卿这对有情人是否能化解一切困难,端看青龙玉了。”见爱妻没有回话,他直接回道。
她眼睛一亮,“莫非这就是夫君想要证明的事?”她犹记得他曾说过,除了让巧儿到人界取回青龙玉之外,他还想证明一件事。
“正是。”他回得干脆。“我也想看看青龙玉究竟有何神秘力量。”
“哈哈哈!”她一反平日端庄风范,大笑出声。“妙,真是妙极了!美其名无法作主,其实一切都在你的控制之下。”
她这话惹得他也笑了,学着巧儿孩子气地说道:“爱妻高估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呢!哈哈哈!”
夫妻两人鹣鲽情深,笑语传遍幻界。
第六章
连着几日在大寒天气里早起,委实折腾人,今儿个刚过寅时,天犹未亮,巧儿偎在温暖的床榻上,眨眨惺忪的睡眼,不雅地打了个大哈欠。
她是想起身梳妆打扮,好早点见到壬卿哥哥,但是这眼皮好重,总是不听使唤的垂了下来,加上被里的暖意频频招唤,她于是又躺回床上,继续享受美梦。
待下一刻再度醒来,已不知确切时辰,且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了扰她美梦的真正原因。
“吵死了,一大早外面在嚷嚷个什么?”她对着外头喊道。
此时外头人声鼎沸,似是仆役们在讨论着什么,她起身想采个究竟,正巧春风进门来。
“小姐,你醒了。”春风笑吟吟地来到床榻前。她是来瞧瞧小姐起身了没,顺道告诉她一件天大的事。
跟着小姐也有好一些时日了,她多少也知道这个新主子的个性,调皮、爱玩还有着善良无邪,有时更是爱管闲事,所以,这天大的事,她一定有兴趣的。
“春风,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头在吵什么?”巧儿睡眼惺忪地问道。
“快到辰时了。”春风边帮着主子打理,一边回话。“小姐,让我帮你打扮打扮,我们好赶到前厅看热闹去。”
“热闹?热闹什么,有啥大事发生了吗?”巧儿睁着大眼睛,问个明白。外头吵个半死,加上她这么一说,她的好奇心全被撩拨起来。
“小姐,您不知道,今儿个青州城里最有名的王媒婆,带了好几张画像来替少主作媒呢。”
“什么?!”巧儿惊跳起来。这还了得,媒婆来帮壬卿哥哥说媒,那她……不行不行,她得赶快过去瞧瞧。
王意一定,她急忙奔出花影阁。
“小姐,你头上的珠花还没弄好呢。”春风晃着手里手工精细的珠花在后追赶着。
“不管了啦!”巧儿挥挥手,边跑边穿鞋子,一颗小脑袋也不回地嚷道:“你自个儿插好了。”
“我自己插?”春风脚下一顿,咀嚼着主子的话,随后又晃晃头,“不行啦,小姐,你别寻我开心了,小姐,等等我……”
语毕,她又拎起裙摆追着已不见人影的主子。
王媒婆生得一张大饼脸,身材圆滚滚,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打从进入柳家庄院之后就没停过。这王媒婆的心态也是颇能让人理解,想柳家乃青州最有财势及声望的家族,若能促成姻缘,这媒人礼可抵她为五、六户寻常人家说媒咧。所以喽!她今天可是卯足全劲来,希望她带来的画像,至少能有一张让柳家满意。
“老夫人。”笑,可是媒婆说媒一项重要的事项,嘴巴没歇过,王媒婆脸上的笑容也没消失过。“陈家姑娘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心地又善良,这样的女孩还不容易找呢。”
巧儿一脚跨进前厅门槛,就听见媒婆大肆吹擂着某位姑娘如何如何,从后头跟上的春风,见主子站立一旁未发一语,识相地跟着保持安静。而众人心思全在王媒婆身上,也就没人发现巧儿主仆到来。
“很好,很好。”柳老夫人延续方才王媒婆的话,开口问:“心地柔软的姑娘和我们家壬卿一定投缘,就不知道样子长得如何?”
“王媒婆,柳家少奶奶虽毋需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姿色,但也不能是庸脂俗粉,否则失了柳家身分,那就不妥。”说话的是容晴。
“是是是。”王媒婆忙转向容晴。
这青州城内谁不晓得柳老夫人身旁的容晴姑娘,虽是总管的女儿,但说话份量不轻,她的一句话即使不能说是决定,但是影响也很大。
“是呀!要是姿色在我们容晴姊姊之下,我可第一个不赞成。”巧儿倏地淡淡插口道。
大伙儿闻声移动目光,这才发现巧儿和春风。
“巧儿。”宋莲湘笑着招唤她。“什么时候来的呀?”
“刚到,我今儿个才晓得媒婆要来,特地过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