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还有……人家的东西也不是凭空就有的,交学费是很自然的事啊。”
“也是,我们虽然不交钱,但是平时也要不时买些东西送给队里教拳的队友,平时笑脸也要给得多些。”陶妈精明的眼光一闪,“用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最简单的,也最干脆,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愉快,一拍两散也不欠什么人情。”
陶野觉得她妈说的太对了……真是太对了,以至于她只能怔怔地听着。钱是最好的东西,却又是最坏的东西。用钱牵系的关系是最简单的,因为不需要任何的情感。而她和时麒之间,不过也是这样而已——因为她交了钱,所以对方才对她一直忍耐百般优容。
自从徐意萱那里回来后,她就比较忙,一是单位里大家人心惶惶,做事的人就少了,她反正无意去留,就做得多了些;后来……就回家了,说起来一直都没有看到时麒。
一想到那个人,陶野的心头就微微的梗着,她不敢让她妈看出什么来,就随意地问:“那你会交钱吗?”
陶妈把手一摊:“没人收钱啊,我们这边没这个传统。”
陶野想不是没有这个传统,她妈可能是根本没有找到类似时散鹤这样的教练。不过她了解她妈的性子,嘴巴上虽然是这么说,真要让她交一笔钱,恐怕她就舍不得了:“明天早上我跟着你去看看。”
“那你可以打给她们看看,”陶妈连忙说,“交了钱学得总不一样吧。”
“……我才刚学一套二十四,”陶野摇手,“还是算了吧。”时教练也经常跟她们说,拳练自己的就好,不要去随意展示,更不要去卖弄。
陶妈忍不住顿足:“你怎么还是这么胆小,先是跳舞,又是打拳,怎么没把你练大胆些。”她自己的性格是很开朗的,可惜这个女儿完全是像了她爸爸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内向的原因,都快三十了还没有嫁人。
陶野一看她妈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忙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每年端午的时候,她们市里都会举办划龙舟的比赛,陶野闲了没事,就和她爸妈一起去看了。
陶爸确实是很温和的性格,都说女儿像爸爸才有福,陶野很像,但她有时候也不知道所谓的福她到底得没得到。认识她的人都羡慕她有个体面的工作,虽然不在家这边,也总算从小地方跳出去了。在外面工作的人结婚晚些都不奇怪,所以她现在倒还没有顶着巨大的压力,这才能陪着爸妈穿梭在熟悉的面孔中,保持着她一惯温柔的笑意,给她爸妈长长脸面。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考去外地工作是逃避,但逃避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就像她当初会决定去“月宫”一样,现在她又有了似类的焦虑。
都是时麒的那个吻害的,陶野想,但是最害人的就是从江梦源口中知道,原来当初舞蹈培训班里的那个吻,是时麒的初吻。
可是……那也是我的初吻啊,陶野无不羞赧地想。活到这么大,居然连初吻都还留着,在这个速食爱情的年代,在这个天性都在开放的年代,她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她的初吻恰恰也是时麒的初吻,这个认知让她这些天一直在心底燥动着。
只是内心潜伏的那只怪兽被她很好的压抑着,她想,她也只能压抑着。
不过放完假后,陶野不是迫不及待地坐上了火车。她不敢回头看爸妈的面孔,觉得自己一定过于迫切,可是她真的恨不得一脚就踏过距离的界限,哪怕看一眼时麒也好。
给怪兽只稍微的投一点食,应该会安抚一些那种燥动吧。
当然回来后,班还是要上的,下午下班后,她就跑去拳馆了。
推开拳馆的门,里面一如常昔的喧闹,江梦源第一时间跳了出来:“抓住你。”
陶野被吓一跳:“抓我……干什么?”
“放假几天去哪了,都没来练拳?”江梦源抱着手臂哼哼着问她。
“回家过节去了。”陶野忙说。拳馆里好像是一年四季,只要放假,就有人练拳,她顿时感觉自己太不刻苦了。
等她换了衣服出来,才发现拳馆里现在没在练拳,而是一对一对地在打拳靶,到处都是一片“呯呯”的声音。
其实她以前就奇怪过,这里是练太极拳的,但是其他的器材也有很多:几个立式沙袋,一堆拳靶脚靶,还有各种练力量的器材。后来她才知道,太极拳除了套路,除了推手,力量也是要练的,还要有些散打的基本常识。比如说太极拳里最常被人熟知的“四两拨千斤”,那说的是太极竞技的最高深最独特的非拙力的技巧,并不是真的要用一个小孩的力气去打翻成人,所以太极推手就像散打和别的一些比赛一样,也是要按体重级别分类的。当然时散鹤讲完这些后还是笑着说,“四两拨千斤”是太极拳的核心技术之一,是大家都在追求的一个极高的境界,到了那个境界,体重就真的不成为桎梏了。
时散鹤也曾想让陶野去打一打拳靶,但是陶野试了两下,对于自己拳头触及靶面时发出那种轻微的软绵绵的声音都很不好意思,当即就涨红了脸表示那不适合她。时散鹤当时还有些惋惜,真正练太极拳的,并不能只限于套路,何况套路中诸如“掩手肱捶”、“击地捶”等动作都是出拳发力的动作,打打拳靶可以找找手感——这方法虽然笨拙,对于太极拳的“用意不用力”而言是不提倡的,可力都用不上,何来的意。时散鹤从来都不一步到位架空实际的去让学员徒弟“学意”,而是更重视脚踏实地,循序渐进的学法。
当然,他这理论思路也为一些太极拳同行所诟病,不过到最后都得要身上的功夫说话才行。
虽然陶野不练靶,但也看过不少,可很少看时麒练习。可能是临近暑假,比赛也越来越近的原因,她开始加强了练习的强度,陶野去压腿的时候,就看到她正在踢沙袋。
什么高鞭低鞭的,陶野看到那支沙袋像不倒翁一样被她□□,心下都忍不住为它受痛。
猛踢了好一阵后,时麒终于停了下来,抱着沙袋直喘着气,她回过头,叫人给她倒杯水过去,陶野这才看清了时麒的脸。
她今天……居然扎了个小辫子,陶野觉得心底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时麒的留海一向挺长,今天她把前面的留海都朝后扎了起来,显得更加的年轻,甚至有些孩子气。不知道是不是练太极拳的原因,她的皮肤是极好的,没有斑也没有痘,这么一张清清爽爽的脸,又带着运动过后的那种健康的红润……陶野不敢再多看,把目光慢慢下移,这才发现她今天穿着的是自己那天送给她的衣服。
只是她的后背全被汗打湿了,贴在身上显现出中间明显的一截来,陶野甚至能看清她内衣的轮廓和颜色。这下陶野没空再欣赏自己选衣服的眼光了,她定在把杆上不安了一会儿,这才叫过江梦源,让她给时麒说一下,这里练拳的还有不少男孩子,这样是不是影响不太好啊。
江梦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夏天练拳都这样的,放心,等到暑假,她还有背心上阵的时候。”
陶野听罢顿时有些晕眩,她终于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换个地方工作比较好,离得远一些,念想远一些,冲动少一些——诱惑也肯定会少一些!
第三四章
江梦源高考完后就整天都和时麒呆在一起,她在时麒面前刚刚踢完了一轮脚,现在正在休息,被陶野那么一说,她嘴上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蹦到时麒边上去了。
“啧,”江梦源围着时麒转了两圈,“你最近练得多了些吧,我看你腰都又瘦了一圈。”
时麒慢慢地抿着水,用手掐了自己的腰一下:“是吗……还好吧。”
“陶野送你的这件衣服好是好,就是出汗后太透了。”江梦源笑嘻嘻地说,“哎你今天穿了蓝色的内衣啊。”
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时麒呛了几下,从边上抽了条长毛巾披在身上,狠狠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可不是我先发现的,”江梦源十分无辜地摇手,一指把杆那边,“小师妹说的。”
时麒这才发现陶野来了。她想了想,一边撩起毛巾角擦着汗,一边朝把杆走去。
陶野看到江梦源去时麒那边后就很密切地关切着,见她过来了,顿时有些紧张,不由不安地换了一只脚压。
“……你来啦。”
陶野“嗯”了一声,弯下腰去。
时麒出于本能地说:“不要弯腰,尽量把身体往前伸……”等陶野把姿势做对后她才问,“八月的比赛,你真的去吗?”
陶野于是定在那里:“不是说要一拳一器械吗?”
“如果你真的想去,从现在开始学一套剑……”时麒觉得身上披了毛巾很燥热,就随意地松了松。她的活动量太大了,即使现在停下来,汗还在不断地流,从脸颊到下巴,或从耳后到颈项。
陶野就看着那些汗的轨迹,有些滴落在地上,有些流进那衣领里。衣领是松开的,那条细细的金链子,隐匿地闪着光。
时麒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陶野的目光,只呆呆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她顿时把毛巾往上提了提,裹着肩膀:“咳,我说的……你听到了没有?”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底气不足,活像被人轻薄了似的,提毛巾的动作也显得很是多余,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
风光被遮掩,遮掩的人显然察觉到了她不自觉的异常。陶野很羞愧,因为她觉得自己无欲无求了这二十多年,却在每次看到时麒的时候都像被灌了*汤一样,总是失去自我。
“我怕……时间太短了,我学不会。”
“没关系,尽量吧。目的还是去长长见识。”时麒快速地说,“那就这样,回头我跟我爸说一声。”然后她就匆匆跑去换衣服了。
高考过后就是中考,拳馆里有几个初三的学生今天也来了。学太极拳的孩子,能练好的,能坚持下来的,学习成绩通常也不算差。有人调查过,太极拳如果启蒙得早,是有一定的开智效果的。而且它可练动,也可练静,对学生控制自我有一定的帮助。今天这几个初三的学生来,也是家长拜托的,他们都练了四五年了,和拳馆有非常深的感情,平时在拳馆里的时间可以说比在家的还要多,有些话家长说的不一定有用,但是教练一开口,他们马上就能听话了。
下课之前,江梦源先以高考过来人的身份做了考前动员,然后时麒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现在高中不难上,但好高中难上,高中的课程那么紧,练拳的时间一下子就会少了很多,如何兼顾这两者,也是要好好掌握的。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当下时麒动员所有的小学员,给那几个初三的学员鼓掌加油,气氛很是热烈。
陶野盘膝坐在一边听着时麒说着令人热血澎湃的话,不免又看得有些入迷,时麒头上的小辫子还没有解散呢,显得那双黑眼睛更是放光。平时对待学员比较严厉的她今天终于柔和下面孔来,令陶野的指尖动了动,很想去摸一摸她的头顶,把那小辫子绕在指尖转着圈圈,那一定……是一种享受吧。
时散鹤知道陶野也想去比赛后其实觉得以她现在的水平上赛场还是早了点,但打击人家积极性的这种话他是不会说的,只是告诉她比赛之前可能要吃些苦了,二十四的拳她刚刚练熟,剑也不是那么好学的。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天也亮得越来越早,陶野起得也就格外的早了,每天她到公园的时候,公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万籁俱寂的环境里,站桩变得更容易令人心静,她已经可以站将近一个小时了,这一个小时里,整个世界像慢慢苏醒一样,身边渐渐开始有人走动,甚至远处的车流也越发清晰。这些她虽然都知道,却好像和自己的内心分隔在两个世界里,并不太能影响到她。时教练说,这是一种能力,但更是一种天赋,太极拳的运动重在内,她或许先天就比别人要多走出几步去。
等拳友都来了的时候,她也就站完桩了,自从开了胯后,她压腿也变得很轻松,不像以前要压很久才能松活。
而时散鹤要教她的剑,是四十二式太极剑,属于国家竞赛套路。看起来招式名称虽然多,但是时间长度也只有三四分钟。太极剑的练习也要先从基本功开始,分劈、刺、撩、扫等等,所有动作无非是由这些组合而成。当然太极剑练起来要求舒展优美,除了其中具备的攻防含义,它的观赏性也比较高。
吴队她们听说陶野准备学了这套剑去参加比赛后,都很高兴。她们有些年纪大了,有些被家事羁绊,外出参赛比较少,所有对她都投入了十分的热情。四十二式剑属于基本套路了,大家都会,所以每天都有人陪着陶野练习基本功,给她纠正动作,在她感觉沮丧的时候,例如长剑根本不听使唤,下劈的动作做得就像挥着根木棍砸下去之类的时候给予她鼓励,然后一遍一遍地帮她找原因、调整姿势……
陶野心里很感激大家的帮助,与大家的交流多了不说,对剑的熟悉程度也与日俱增,她练得也分外的卖力起来,后来时麒偶尔来了一次,听到大家对她的拼命赞不绝口时,都有些意外。
她不能不猜测这其中莫不是有自己的原因?
陶野用的那把剑,是她的,准确说,是她以前用过的,现在她觉得短了些又轻了点,给陶野是正合适的。
那把剑是老字号品牌的剑,亚光的,剑脊优美、韧性极佳,做的最好的其实是它的配重。同样重量的剑如果配重不好拿在手里练起来会非常的沉重,但配重分得好的话练起来浑如手的延伸,不会有任何不适感。
而且这把剑和她爸刚送给她的剑一样,靠近剑柄的剑身上都刻着她的名字。买剑是要花些时间的,网上不可靠,最好能亲自试剑,时麒本来是随手拿过这把剑让陶野先练着,可看她接过去后爱不释手的样子,她竟然不好说出来这把剑是要还给她的!
除了剑身外,这把剑的剑鞘还是桃木做的,实在是居家辟邪出行比赛的必备良品……
虽然听说陶野练得很刻苦,可看她的精神状态却是很好的,这让时麒不免也有些另眼相看。她以前跳拉丁也跳得很好,可见是个能吃苦的人,不像自己那个表姐的女儿,跳拉丁还没跳到过年,就放弃了……
看着陶野反复的练着劈剑的动作,那股子执拗劲让时麒看得后背都有些起鸡皮疙瘩。她突然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如果陶野对自己也是这股劲——好在,她虽然总是对自己投以一些……那样的眼光,可到底还是有些怕自己,或者不是怕,也许是别的一些的克制吧……
陶野好像终于找到手感,知道劈剑的动作重在劈之前的向上提剑了。陶野成功地劈剑之后,时麒忍住想要走上前去表扬的冲动,看着边上给她纠正动作的拳友高兴地拍着她说“对了、对了”时,陶野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脸上的笑容也绽开了,镶成一片美好的光景。
这对她而言,应该是一种享受吧。时麒享受太极的乐趣,也希望别人可以喜欢到由衷的热爱。
停下练习准备到一边喝水的陶野终于看到了一片树荫下站着的时麒,她还没有收起来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她缓缓走到时麒身边,从石凳上拿起水来,喝了几口。
时麒发现一见到自己,陶野的那双眼睛通常只有两种极端的反应。如果不是浑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