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活动时间短,前后刚好二十天,但办得干净利落,非常成功,活动结束后两天,曲羽计算收入,除了学生们的近八万零钱组成的参赛费外,还有三所学校的赞助费,感谢费整整三万元,两项合计十余万,刨开开支近两万,纯收入足足有九万余。望着这大堆的钞票,甚至有的职员还没有回过神来。最后曲羽吩咐:将两万多幅稿件和信封打包送往回收站,按废纸价每斤四毛计,还能卖上百把元,决不能废弃,算是做到了颗粒归仓。这次,随光主动争取了任务,算是对曲羽的信服。曲羽向“破堂主人”表示五千元感谢费。“破堂主人”婉谢了。他对曲羽很赞赏,认为他成功地把宏扬传统艺术和经营结合起来了,曲羽连连谢过他无私的关照。他初次品尝到了“破堂主人”这块招牌的甜头。
策划工作居然可以这么搞!职员们豁然开朗了,胡福生也对曲羽表示敬服。他的成功同时也得到了云婕的欣赏,周六下午,她专门来到策划部向曲羽表示祝贺。在办公室里,她趁人少没人注意的时候,大胆地在曲羽的腮帮了吻了一个。曲羽被她弄得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晚上,云婕要为他的初次成功单独举行庆祝晚宴,曲羽且惊且喜,完全陶醉在快乐中,二话不说就接受了,在只有两个人的小宴会上,他不知不觉地喝得个大半醉,云婕也情不自禁地伏在他的耳边低声问:“我还能用什么方式祝贺你的成功?”
当晚,他们同居了。
在饭店的包间里,二人都迫不及待地,象久渴的孩子抱着饮料一样吮吸着对方,除了慌乱、冲动,就是冲动、慌乱。在慌乱和冲动中,两个匆匆整合的宇宙无所顾忌地膨胀,失去了时间和空间,无始无终。他们以无穷的速度扩张着,一个个瑰丽的景象来又复去——腾起的太阳风,旋转的银河系,爆炸的超新星……无声无息……谁是曲羽?谁是云婕?……他们一次次地从生命的虚化中挣扎出来,又一次次坠入冥冥大荒中,他们拥着,笑着,望着对方,知道世界还能给自己什么。许久,曲羽说:“今生能和你在一起,我宁愿少活五十年。”
“今生能和你在一起,我更愿多活五十年!”云婕说。
首次成功,曲羽羽信心大增,他将盈利抽出部分进行按劳分配,包括蒋小枫在内人人都得到了一千元看得见,摸得着的收入,皆大欢喜。他又安排了近万元,为每个职工量身定做了衣服,统一了着装,又更新了办公设备,配置了通讯工具,提升了策划部的整体形象。他这一做,职工们懒散、涣散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观,大家一致对他恭顺了。
这次活动,也引起了几个有关联的,没得到好处的单位和人员的腹诽,比如教育、文化部门,还有电视台某些记者。碍于“破堂主人‘的鼎鼎大名,他们才没有多嘴,曲羽浑然不觉,他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快乐中。接下来,他又开始和职员们构思新的作业方案,他只想快速地扩张财富,追赶云婕,为爱情增添信心和保障。
他决定把目标投向全市的大中小企业,搞一个明星企业评选活动,刚把设想提出来,两员小将就认为不可行,因为这得和好几个政府部门勾搭,勾搭费用不低。并且市企业协会上半年才举办过一次企业评选活动,捞了不少钱,现在再搞这类活动,收效一定不佳,还得犯媒体口舌。书画赛之所以取得一定的成功,是因为市里至少十来年没谁搞过这类玩意儿的缘故。革爽尤其指出,书画赛是“大计小用”了,倘若当初把文化部门请来做搭档,收效会好得多。曲羽点点头,沉吟片刻,转换思维,准备搞明星企业辞书,面向中宁市所有工业企业。两位年青人认为这个想法大致可行。但仍然要一两个实权部门做搭档才行,否则企业们多半不会回应,还有人出来干涉,曲羽点点头。随光开始支持曲羽的想法,他说他有个转折亲在工商局,于是曲羽就打算以工商局为方案的合伙人,首先请随光去交涉,在西亭饭店宴请工商局局长,名义上感谢他对策划部的照顾。
中宁市工商局近来被政府约束得很严,其原因是前年初有一次,不知情的他们根据那些又细又繁的规则吹毛求疵地折腾市里两位领导暗中插手的两个企业,好处没捞到却惹出了大麻烦,局长的日子弄得很不好过,虽然没有丢官,但总是动辄得咎,因而慎言慎行。宴会上,曲羽首先向局长谈了编撰出版明星企业辞书的打算,局长本能地予以婉拒,但他很快想到市里从来没搞过这类事,以及全市有九千余户在册企业的情况,又有些动心,又想到这说不定是制造政绩的好法子。曲羽分析:近万户企业,若有两成参加,哪怕每户只收五百元入选费,那也是近百万的收入。而开展这项工作的费用,不过数万元而已,再花点资金购买领导的脸面,应该赚上五六十万不成问题,五五分成也是三十万。曲羽所说的这些局长都清楚,但他仍举棋不定,久久沉思,最后他试探性的谈条件:“前期事宜由你们操办,我局只挂名?”
“行,你们不承担任何费用风险,但与市里相关领导的勾通由你们做。”
局长又迟疑着,许久才点头认可。又问:“企业上交的入选费由我局收,编撰工作由你们做?”
这个问题二人产生了分歧,曲羽建议由策划部统一收款,帐目由双方共同管理,编撰工作共同完成。局长满脸狐疑,进行了十来分钟的拉锯战后,双方约定各自均有权收取款,同时对外公布两个收款帐号,日后统一核算。至于编撰工作,待款收到后还是由双方派人共同参与,就算谈妥了。曲羽准备回去草拟一份协议。
礼拜三上午,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策划部的门外,车上下来位中年人,他径自进入策划部办公室,曲羽正在和云婕电话闲聊,没留意他。来人轻轻地在距他不到两米的地方站住,默默地打量了他好一阵,终于走过来,用手敲敲桌面,曲羽惊醒——
第十一章
曲羽从电话中惊醒,挂上电话抬起头来,发现此人很面熟:“你是……大——哥,你不是……在美国,不是还有两个月才回来吗?”
他又惊又喜,几乎相信不过。再仔细打量一遍,确实是曲商,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兄弟二人五年前见过一次,那时曲商身子很结实,很胖,意气风发。现在他虽然仍然身材高大,但又黑又瘦,神情疲惫,甚至有些虚弱,和以前相比,判若两人。曲羽不敢相信才相隔几年,曲商就已经老化成如此模样,心中一紧;“你怎么了?”
曲商坐下,点上支烟;“没什么,我从国外回来,刚两天,走吧,咱们到外面去谈。”
二人上了车,曲羽心中荡漾着激动,他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策划部的地址的?”
“中宁哪个角落我不知道?略一打听就清楚了。”
曲羽始终不放心,问:“你生病了吗?”
“咳!从来没生过病,谁知上个月一场消化道溃疡,就把我折腾成这样,不过没事的,现在好多了。”曲商说,“噢,我把手机号给你,你记下吧。”
“消化道溃疡?”曲羽对病不了解,但一听不是什么大事,马上放心了。他准备掏出手机记曲商的号码,才发现手机忘在办公室里了。他默记下,又问;“你为什么去国外这么长时间?”
“一则学习,二则考察吧。”曲商一边驾着车,一边简单地回答。他似乎有很多的话要和曲羽说,却无谈兴。车到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了,曲商问;“你离家有十个月了吧,知道家里的近况吗?”
“二老现在跟着嫂子,身子还硬朗,没病痛,嫂子也很好。”
“你现在的工作呢?”
曲羽将成功组织书法比赛的事和正在筹划的明星企业辞书的事告诉了曲商,曲商只是认真地听着,驾着车,没有发表任何评价。一会儿,他在一个临河而建的,环境清幽的水上酒家前将车停住了。
曲商选了个安静的角落,服务员送来两杯茶,曲商任意点了几样菜,就坐下望着弟弟,又是好一阵没有开口。曲羽忍不住又问:“你的神情如此没落,是病的原因?还是别有其事——是中宁酒厂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会有什么事?”曲商说,“你嫂子和侄儿一直在乡下,我打算明年上半年先让他们搬来中宁。”
“动员他们来吧,他们从未来过中宁,乡下一直很苦。”
“再过些时候,我把自己的住房落实,就让他们来。你呢,既然来到中宁,就到时再回去,做做爸妈的思想工作,想法让他们也来,不要老在乡下。如果他们不愿,那就先动员他们来适应一段时间再说。”曲商说。他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地转移了话题:“曲羽,知道这个酒家吗?它是我们的老总的兄弟开的,以前我常来这里。”曲商话音刚落,胖胖的老板就从外面回来。他一眼就见到了曲商:“曲总……你怎么搞的?半年,有半年时间没有来照顾我了吧?噢,才回国,是吗?听说你欠安,康复了吧?康复了就好。”
曲商过去,和老板拍着肩,聊着应酬了好一阵,恰巧此时,一位年过半百的,胖得象董卓般的人携着位年青的,并不算漂亮但化妆得很出色的女子走进来,曲商忙忙的撇下弟弟,迎上前去:“咳哟,老大,近几日又走好运了?红光满面的,越康健了……什么时候喝喜酒?”说着又忙向胖子敬烟,并给点上。曲商在这位胖子面前充满了奴气,曲羽乍看之下,如骨哽喉,心里发凉。在他心中备受尊敬的、伟岸的曲商为什么有这样的媚行?
胖子对曲商只简单敷衍几句,就和店主走到里面小声说着什么,曲商回到座位,告诉弟弟,这位胖子就是中宁酒厂的老总孙浩。女子是他才结识的情妇。此时孙浩出来了,曲商忙向他点头招呼,孙浩顺便走过来,当得知曲羽是曲商的兄弟,很主动地握握曲羽的手,又拍拍他的肩:“小伙子,大有前途嘛。”然后带着女子急匆匆离去,曲商又起身挽留了几句,回来。不一会,酒家老板也出去了。
兄弟二人重新坐下,曲羽望着曲商,感到有些陌生。服务员逐个将菜送上来,曲商拣拣挑挑,只往曲羽盘盏里夹,自己每每只夹少许放在小碟中,象征性地吃。忽然又说了一句在见面时才该说的话:“几年不见,曲羽你是越来越帅了。”曲羽总感到兄长的神情异样,满腹狐疑,曲商说:“你原不必来中宁,在家乡或县城里找点事做,顺便照看父母,我也会随时帮助你们的。”
“不行啊,总有股难以言状的危机感把我逼得寝食难安,我应该在更广阔的空间为把我们家移出农村的苦海寻一条好的路径,否则我们家将来会淹没,被淘汰的。”
“我也曾有如是之想,”曲商说,“但是,仔细思量,如人所言,不管什么存在也是存在啊。有时,我还依稀觉得老家好,曾一度想把家安在咱们的小乡场上呢。”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的事业可谓刚刚开始。我们应该奋力向前。”曲羽说。他望着曲商的秃顶,陌生感还在。
兄长没再谈这个问题,转而说:“现在我倒想回老家看看,可总脱不开身。偶尔,又怕回家。”
“假如你打算回家,我陪你一同回去。”
“那倒不必。”曲商说。曲羽向他了解外国见闻,曲商淡淡地说道:“唯一给我印象深的是外国的医疗条件比国内好,至少比中宁好,别的没什么。”
曲羽见曲商没有谈兴,也就不再问。不得已,他把曲商现在的神情理解为沉稳。他问:“中宁酒厂的效益还行吗?”
“效益?还谈什么效益!若有效益,市政府暂时就不会放手,现在即将破产了。如今类似中宁酒厂的国有企业被要求逐步退出,卸掉国有身份,中宁酒厂呢,不退出也得垮。”
曲羽只知道中宁酒厂不太景气,但没想到会落到如此境地。他问:“何谓垮与退出,关乎到你吗?”
“不退出就得垮,垮也就得退出了。这就是中宁酒厂目前的选择。是否关系到我,这问题,该怎么说呢?也许会。”
“中宁酒厂曾经是利税大户,是年年受表彰的先进企业,如何在三四年间滑到破产的边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曲羽着实想了解。
曲商淡淡一笑:“总的说来,是体制的原因,市场原因,国有企业嘛。就领导层而言,就有问题:十之八九不懂经营管理,孙总原来是党校副校长,七个副总包括我在内,没有一个是企业管理出身,大家似懂非懂,职工们得过且过,依赖心理强得象婴儿……你当然更不明白,中宁酒厂这位老总孙浩,也就是刚才去的那位胖子,是中宁市市长的姨侄。其余几位副总,除我而外,都和市里几位副市长、副书记有血缘关系。这些处于背后的掌舵人,打算合伙廉价购买酒厂,假如酒厂效益好,谁人敢卖,谁人又买得起?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也必须垮。用几年时间垮到今天这个地步,真是不容易。一个还在运转的机器因为染上了油污,就干脆更把它弄得肮肮脏脏,然后名正言顺地送往废品站,然后再使人把这堆‘废品’买回来,刷上漆,依旧运转如初……”曲商说话时,声音很低微。
曲羽听得心惊:“这种垮,要以什么名义进行?你怎么办?
“什么方式呢,大概就是改制吧。改制,他们说只能采取这种探索式的方式进行。”兄长轻描淡写地说,“我该怎么办?如今我当然不能,也不便同他们讨论什么,力求自保呗,以后你就会明白。”
曲羽自认为对改制二字理解得很深刻,但一听到具体事例,仍然难以接受。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过去了。饭后,曲商准备让曲羽去他们酒厂看看,他们坐上车,曲商忽又驾着车向酒厂相反的方向驶去。他对曲羽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我在中宁的情人,名叫李欣,我和她以前是同学,现在我们合租住处在翠微路西段,常时我就和她在一起。”
曲羽张大了嘴巴望着兄长,曲商微微一笑:“没什么,酒厂的几个老总,人人都有,有的还不止一个,若我不如此,就是异端了。何况我比他们更有理由找情人,因为你嫂子不在这里,是吗?”
“那,嫂子她知道吗?”
“她知道岂不会惹麻烦吗?我是不会因色乱家的。呆会你见到她,称呼她李姐得了,她人挺好。”
曲羽默然不语。曲商忽然问:“曲羽,你谈有对象了吗?如果没有,我就可以请她帮你物色,她很热心为年青人串联。”
“我已经谈了一位。”曲羽说。他端着茶盅,准备喝茶。
“是谁?干什么的?”曲商很认真地问。
“她人很漂亮,我用‘漂亮’二字评价她,决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她确实漂亮,而且她还是经商的能手。”他不乏自豪地说。
“是谁?”曲商一边开着车,一边点上支烟,重复问道。
“她名叫云婕,曾经在中宁电视台呆过,听说过吗?”
曲商一怔,把车刹住,再重复问:“谁?”
“云婕。”曲羽重复一遍,莫名其妙地望着兄长。
曲商用力把烟掐灭,望着曲羽,一字一顿地问:“她曾在电视台呆过,名叫云婕,现在在人民南路18号开着一家规模不小的化妆品总汇,是不是?”
“你很清楚呀?”
曲商半晌无言,走出车来。曲羽跟上,问:“有什么不对吗?”
“你怎么会认识她的?你们相识有多久?现在发展到了哪一步?”
“这……相识不久……还……”曲羽被曲商几个急促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
“你赶快和此女子断绝关系,咳!”兄长一掌拍在自己的膝上,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