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瞎说些什么?”苏慕雪的泪珠儿一下滚落了下来,语气中不觉夹了愤怒,“你不想活,我还想活着和你在一起呢!”
沈离歌神情一动,又有些怀疑:“你的意思是……?”
苏慕雪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有生以来,她将撒下人生的第一个弥天大谎。
她几乎不敢和沈离歌怀疑却又充满期待的目光对视,那怀疑让她心虚,那期待却让她痛苦。
她很清楚,以沈离歌的聪敏,自己是很难骗得过她的。要让她相信这个谎言,方法只有一个,便是她首先得骗得过自己。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泄露内心那些脆弱的情绪。
苏慕雪暗暗深吸了口气,迎视着沈离歌。
她犹疑不安地问了一个问题:“你愿意等我三年么?”
她强迫自己进入了角色,心里却愧疚难当。因为她刻意加深了期待的语气,她在利用沈离歌对自己的爱意,去麻痹她的防备心理。
果不其然,沈离歌怔了一下,肯定地回答:“当然愿意!等一辈子都可以!”
随即,她不解的问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慕雪从她毫不犹豫的回答里感受到了那份浓浓的情意,胸口一阵酸胀,情不自禁抱住了她,哽咽道:“谢谢你!谢谢你!”
沈离歌更加迷糊了,不知她的用意何在。
苏慕雪不敢抬头望她,将脸埋在她胸口,含泪道:“智海师父说过,这玄门两三年便会打通一次……”若是平时,沈离歌会从她的语气里发觉她悲大过了喜,但她已经被苏慕雪刚才的言行扰乱了心神,而苏慕雪似有潜台词的话也一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当她听到苏慕雪说出“咱俩以三年为约。你且回去,若你愿意,就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像你一样,去到六百年后与你团聚……你觉得可好?”的时候,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一下拉开了苏慕雪:“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希望,当真是天下最美好的东西……它能在人生在最绝望的时候点亮眼前的黑暗。
苏慕雪心酸难当,她也同样期盼着真的有这么一天:“三年后,慕飞也长大成人了,待他能撑得起家业,我自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沈离歌本就以为她不能随自己而去的原因就是在于她的家庭,听她这样分析了,更觉有道理,疑心去了一大半,大喜之下,她一下抱住了苏慕雪:“太好了,太好了!”
但惊喜之余,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激动地说:“我要想办法见见智海师父,当面跟他确认下,万一你到时候过不去,那我……”
苏慕雪的心一颤。
她宁肯,三年之后,沈离歌忘了她。
但眼下,她必须得尽快打消沈离歌的疑虑。
她撑开了沈离歌的怀抱,正色道:“现在十一娘派人守住了沈园,在你走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你又如何能见到智海师父?再说,你不怕连累智海师父么?”
说着,她便沉下脸来,假装不悦道:“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信不过么?”
沈离歌讪讪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月有阴晴圆缺,这日食月食的现象也不是千年才逢一回的……”苏慕雪淡然道,“你若是不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她举起右手,并指对天,肃然道:“我苏慕雪对天发誓,若是我骗你……”
“别说了……”沈离歌慌忙拉下了她的手,脸上掠过一丝惊惶。
苏慕雪并不挣扎,默默地望着她,仍是执拗地说了出来:“若是我骗你,必定不得好死!”
“慕雪——”沈离歌惊呼。
苏慕雪微微一笑:“傻瓜,我还想跟你好好活着。所以,我不怕发这样的毒誓。”
沈离歌定定地望着她,眼中的疑虑终于一点点消失。在这样的毒誓面前,与其说她相信了,不如说是她不敢怀疑。因为她无比害怕这个誓言会伤害到自己心爱的人。
而这,正是苏慕雪的目的。
苏慕雪的心一阵阵战栗,愈是在这样的时候,你才能愈是体会到对方对自己的珍惜。
沈离歌这才开始认真斟酌苏慕雪的建议:“也就是说,我回去等你两三年,你就会来找我?”
苏慕雪鼓起所有的力气,才撑出一个坚定和肯定的表情:“会!你相信我!”
“好,那我们就以三年为期。”沈离歌咬咬牙,又加了一句,“要是三年里我等不到你,我就会想办法再回来找你!到时候,我可不会放过你!”
苏慕雪望着她故作恶狠狠的样子,心里一软,含泪一笑:“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沈离歌一把把她拉入怀里,用力抱紧了。
苏慕雪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心里一阵酸楚:傻瓜,若是没有你,我连活着都不会快乐,必然也是不得好死。
这不是毒誓,是一句命运的谶语而已。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希望是唯一可以拯救你的东西。
连苏慕雪自己,都开始不自觉地相信了自己的这一个谎言。
她们两人被困在沈园里,插翅难飞,这个三年之约的美梦便自然而然成为了两人的精神寄托,也成了她们飞跃樊笼的一个桥梁。
虽然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和漫长的等待,沈离歌还是会难过,会沮丧。但她生怕自己的心情会给苏慕雪增加心理压力,干脆绝口不提。相反的,为了防止苏慕雪也会像自己一样难过沮丧,她开始不遗余力地描述三年之后重逢的美好情景,来鼓励苏慕雪,同时也鼓励自己。
一整天,两人都窝在书房里。沈离歌兴冲冲地对苏慕雪勾画着她俩在六百年后重逢的情景和生活。毫无疑问,这是她们眼下最大的慰藉。
她嘴里说着,手上比划着,说不清也比划不出来的,她干脆拿笔在纸上画,恨不得立刻便让苏慕雪清楚看到未来六百年后的样子。
苏慕雪微笑地认真地倾听着,心里的酸楚却一浪接过一浪。但她喜欢听,哪怕这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美梦。
渐渐地,她们的话题已经不局限于这个六百年后的美梦,而是变得开阔起来,现实起来。
苏慕雪一向恪守谨言慎行的闺训,向来话语不多,但在沈离歌的面前,她却情不自禁敞开了心扉,恨不得分享自己心里的每一丝感受。
她讲述了自己这一路进京的感受,讲在京城所遭遇的一切……沈离歌也会参与她的话题,同她一起讨论淮安府的赈灾情况,讨论她所了解的京城的情况,讨论天一阁,讨论皇上,讨论十一娘的身份……一直到苏州战后维稳和重建的一些想法……
在交流的过程中,苏慕雪渐渐忘记了现实所面临的烦恼、忧伤和痛苦,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的愉悦感和满足感。
从前,很多时候,沈离歌都像是她的一个导师,牵引着她一点点前行。而现在,苏慕雪也独自经历了千山万水,对世界、对人生都有了自己独到的体悟。
两人在交流时,体现出了惊人的默契,而这种默契,犹如琴瑟的共鸣,带来的是灵魂深处的悸动。
沉浸在这种交流的快感中,苏慕雪如痴如醉,浑然不觉时光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晚上的时间。
直到玉儿敲门进来,两人的思路才被打断。
玉儿一看到她们两个,立刻不自然地别过了脸去。
苏慕雪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姿势已经改成了怀抱的姿势…………她歪头靠在沈离歌怀里,沈离歌从后面环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她登时大为羞窘,尴尬地挣脱沈离歌的怀抱,站起身来:“玉儿……”声音却极是不稳的。
玉儿闷声说了句:“贵婶准备好饭菜了,请小姐和姑……请两位下去用饭。”说完,不待两人答应,便匆匆离去。
苏慕雪不禁为自己方才的慌乱好笑。
她看到沈离歌还有些愕然,低声轻笑道:“玉儿知道你是女子了。”
“哦——”沈离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郁闷。
是女子,又何妨?
苏慕雪心中释然,落落大方地拉起她的手:“咱们下去吧?”
沈离歌抬头望着苏慕雪,她的脸上还残存着方才那番畅快交流之后的红晕,更让她的清丽之间增添了一丝妩媚。
沈离歌心神一荡,起身拉她入怀,吻住了她的嘴唇。
苏慕雪轻吟了一声,闭上眼睛迎上去,婉转承接。很快的,体内那股强烈的想要融为一体的冲动便敦促着她抛开了矜持,情不自禁地投入了努力的回应中。
直到沈离歌喘息着放开她,直到她从意乱情迷中慢慢恢复,却又体味到那种若有不足的空虚感时,她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这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冲动所代表的含义,心脏登时跳得乱了步伐,脸像烧起来一样,害羞和惭愧同时袭上心头。
此时,她的脸贴在沈离歌胸口,听到她的心跳同样紊乱,便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道:不知她的心思可是和自己一样?刚想到这,她便不禁暗骂了一声自己,不敢再往下想了。
“慕雪,既然我要走了,就不想再刻意隐瞒身份了。我想,恢复我真实的身份。”沈离歌抱着她,轻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好。”苏慕雪毫不犹豫地点头支持。
在她心中,她一直觉得让沈离歌扮成男装,压抑了她的女儿天性,是件很委屈的事情。
苏慕雪拉着沈离歌回了卧房,亲手为她除了帽子,卸了发簪,散了长发,梳理整齐了,歪头看着镜子里的她,总觉得给她挽成自己这样的发髻也有些不协调,不禁迟疑道:“我该给你挽一个什么发髻呢?”
“就按我们六百年后的样子,简单梳个马尾吧!”沈离歌拢起头发比划了一下。
苏慕雪暗叹这六百年后的发髻可真是简单,只用几下功夫,她便帮沈离歌梳好了整齐的马尾。虽说发式简单,但沈离歌女孩儿俊秀的特征还是显示了出来。
沈离歌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我想脱了束胸,换身衣服。”
“好。”苏慕雪一说完,下意识地转身避让开去。
她听到沈离歌轻笑了一声,想起自己刚才心虚的样子,不禁一下红了脸。
再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她的心里一紧,莫名地想起从楚京回苏州的途中,她在客栈里撞见沈离歌□上身的情景,一股陌生的燥热感涌了上来,吓了她一跳。
这时,她听到身后有脚步过来,不知怎的,便心虚起来,脚下步子一乱,险些一个趔趄,却被沈离歌从身后一下扶住了。
她被动地回过身来,看清了眼前这个清俊挺拔的女子。
虽然她身着的还是一袭男子的白色便袍,但已经再也掩饰不住她女子的本色。
她没有自己的漂亮,没有柳纤纤的妩媚,没有文素萍的纤柔,没有十一娘的庄重……但她是最特别的,她沉着,儒雅,坚韧,圆融,给人一种稳如磐石的安全感。
苏慕雪看得有些痴了,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衣领,喃喃道:“我喜欢你……离歌,我喜欢你是女子。”
沈离歌欣然一笑,伸出双臂,拥她入怀。
一个馨香满怀,一个馨香萦鼻。
苏慕雪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沈离歌清晰的身体曲线,再次确认,自己爱上的,的的确确是一个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篇文连同下一章一起发吧!
不擅长写文案,所以就不预告了。
想起下一章的内容,我实在是纠结,不擅长啊不擅长……
105、去兮5 。。。
当苏慕雪和沈离歌两个人手挽手走进餐厅的时候,众人先是集体一愣,随后的反应却是天差地别。
桑儿爹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桑儿先是瞪大眼睛,随即一下跳了起来,得意洋洋地拍手嚷道:“爹,我就说吧,沈离歌是个女的,你还死活不信!”
玉儿的神情最为复杂,虽然她在京城的时候就知道了沈离歌的女子身份,也发觉小姐并未因为她是女子而对她少几分关爱。现在她们俩手挽着手,眉目间流盼的都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深情,与夫妻无异。她既觉得不妥,又觉得惊艳,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这种感受弄糊涂了。
贵婶却表现得出奇得淡定,只是怔了一下,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继续布菜添饭:“吃饭了,吃饭了……”
桑儿聪明伶俐,马上对贵婶的表现做出了反应:“贵婶,你不会早就知道了?”
“嗨,我也是女人,跟她生活这么久,我能不知道么?”贵婶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再说了,哪有男人像她这样婆婆妈妈的?”
桑儿一下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沈离歌,贵婶说你婆婆妈妈!”
沈离歌脸腾地红了,苏慕雪不禁莞尔。
桑儿爹不自在地站了起来,沈离歌忙拉他坐下:“桑儿爹,您千万别生分……大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早就是一家人了。今天,我有事要向大家宣布一下。”
众人都感觉出她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加上他们全部都被拘禁在这里了,隐隐也了解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于是乎,都不自觉地收敛了心神,听她讲述。
沈离歌望着大家,突然生出一种难分难舍的感觉。想当初,她只想痛痛快快离开这里,眼见真能走了,她才发现,这里还是有许许多多的难以割舍的留恋。
她的眼圈情不自禁地红了:“实不相瞒,我不是苏州人。下个月初一,我就得走了,所以也不想再瞒着大家。感谢大家对我的照顾……”
“什么,你要走了?!”桑儿惊愕地问道。
沈离歌点了点头。
“那你还回不回来?”桑儿急忙追问道。
沈离歌勉强笑了笑:“可能不回来了……”那笑容还没完全舒展开就在酸涩中消散了。
她的伤感传染给了众人,众人一时都黯然无语。
贵婶忽然站起身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只要你回去后好好的,就什么都好!”
苏慕雪没想到平时拘谨寡言的贵婶今天居然表现得如此豁达睿智,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她望了一眼沈离歌,发现沈离歌也是一副感动钦佩的神情。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还藏了一坛女儿红。”贵婶想起了什么,“本来是我老头子给我女儿做嫁妆的,现在也用不上了!咱们今天把它喝了,好不好?”
沈离歌慷慨地点头:“好!”
桑儿也嚷道:“我也要喝!”
“好!今天就破个例,让你也喝点!”贵婶爽快地答应。
不一会,贵婶抱了一坛酒回来,往桌上一放,还未启封,已是满室飘香。
“这女儿红,都是在女儿出生的那天埋在地下,等女儿出嫁的那一天再拿出来喝的。”贵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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