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雪浑身颤抖,血腥涌到喉咙,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她控制不住地“哇”地又吐了一口。
那血落在地上,又浓,又粘,又黑,一看便与寻常的鲜血不同。
苏慕雪心知大限已至,心里说不出地空虚凄凉。她喘息着抬起头,看到沈离歌白得像纸一样的脸,勉强地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记住了么?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
沈离歌直直地望着她,眼里是痛到极点之后的迷茫和狂乱。但当她看到苏慕雪的笑容时,整个人忽的一震,已近痴狂的目光突然出人意料地沉静了下来。她的神情若有所思,目光里渐渐多了一份坚定,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暖和煦。
苏慕雪看她对自己的叮嘱毫无反应,心中焦急,正想再重复,却见她嘴角微微牵动,脸上浮起一抹熟悉的笑。那笑容虽然有一丝凄楚,更多的却是温柔。然后,她平静而又从容地开口说:“慕雪,我不走。你别怕,我会守着你,陪着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
说着,她伸出手臂,小心珍惜地抱住了苏慕雪。
“我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黄泉路上,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的。”
苏慕雪呆住了,整个人都像是被蛊惑住了,傻傻地忘了挣扎。
有一刻,她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却感觉得到胸口那股冰凉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出的踏实和暖意。
直到沈离歌被拖离她的身边,她才懵懵懂懂回过神来,茫然看到方才那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着沈离歌走下天台,拐角处传来沈离歌一边挣扎一边发出的充满恨意的吼声:“楚凤瑶,我要杀了你——”
待苏慕雪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台上已只剩下了她和十一娘两个人。
原来是十一娘命人将沈离歌和钱三少带下天台去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十一娘嘴里问她,目光却瞅着别处,眉头紧锁。
苏慕雪如梦方醒,只觉脑中恍恍惚惚的,乱糟糟的没个头绪。她心里牵挂着沈离歌,也没心思去仔细品味她的意思,只是焦急地问道:“沈离歌呢?你要将她怎样?毒酒我已经喝了,你能不能放过她?”
十一娘回头瞪她一眼,讥讽地说道:“毒酒?谁说你喝的是毒酒了?!”
苏慕雪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按道理,她喝了毒酒,早该毒发身亡了。但她除了吐了两口瘀血,不但没死,好像整个人都反倒清爽起来。一时之间,她不知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幻觉中。
十一娘又揶揄地问了一句:“我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慕雪惊疑不定:“我,我……”
“你喝的是上好的祛淤拔毒的宫廷药酒,不是要人性命的毒酒……”十一娘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吐血,是说明你体内淤积了不少郁结郁气,也算是对症下药了。”
苏慕雪如坠云雾里:“皇上,皇上不是要杀了……”
“皇上是给她预备了一壶毒酒。”十一娘的神色凝重了起来,“所以,今日之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苏慕雪终于明白了过来,惊喜不已,忙磕头谢道:“多谢十一娘救命之恩。”
“我可救不了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沈离歌想活着在这立足,是不可能的……”
苏慕雪一惊,刚放下一半的心骤然又提了起来。
“除非,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苏慕雪听出她语带双关,不禁抬头望她。
“我知道,九月初一,天狗食日,沈离歌有机会回到六百年后……”十一娘望着惊异的苏慕雪,冷冷说道,“我说过,天下没有我想知道而不知道的事情。昨日我也见过智海师父了。这件事情,同样要保守秘密,否则……你懂么?”
十一娘眼中闪烁的杀机让苏慕雪不寒而栗,她忙低下头:“懂。”顿了顿,她还是大着胆子询问道:“十一娘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是否打算放沈离歌回去?”
“哼——”十一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冷哼一声,“你瞒我瞒得好苦!你明知她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偏不肯明说,还在我面前扮成一副一厢情愿的可怜相,好让我同情于你……”
苏慕雪身子一颤,便知她看穿了自己早先的把戏,忙伏地叩首道:“民女知罪!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十一娘怔了一下:“你……?”
“民女斗胆,刚才听沈离歌喊出了殿下的名讳……其实,民女早有感觉,也猜出了一二。正因天家尊贵,民女才,才……”苏慕雪迟疑道,她怎敢说自己是怕刺伤了她的自尊心而做出些对沈离歌不利的事情来?!
十一娘突然叹了口气,语气不觉有些沮丧:“你很聪明,苏慕雪。你担心的不错,若是早知她心有所属,今天这壶酒,就未必是假的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得不到是其一,我再得不到的,却被你一小小民间女子得到了,天家颜面何在?”
苏慕雪心中暗暗叫苦,小心问道:“殿下,殿下不会反悔吧?”
“我可以放她走……”十一娘沉默了一会,苏慕雪紧张地等着她的下文,“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苏慕雪微微松了口气:“殿下请讲……”
十一娘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能跟她走。”
苏慕雪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十一娘淡淡地望着她,嘴角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冷酷无情来:“我可以不追究你隐瞒我的罪名,我也不想杀了沈离歌,唯有你俩生生分开,才是唯一让我心里得到平衡的方法。更何况,”她看出了苏慕雪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目光更冷了,“你要走了,我怎么向皇上交代?谁又来承担私放囚犯的罪名?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弟弟?”
一听到母亲和弟弟,苏慕雪的脊背一凉,冷汗便冒了出来。
她脸色灰败,颤声道:“民女明白!”
“你果真明白?!”十一娘紧紧盯着她,目光咄咄逼人。
苏慕雪吸了口气,迎视着她的目光:“民女不敢欺瞒殿下。方才横竖在阎王门前走了一遭,确实让民女放下了不少包袱,也生出了一丝非分之想,想要抛下一切,与她一起远走高飞。但殿下提醒的是,民女这一去,必会连累父母兄弟,有违孝道,天地不容。”
十一娘见她说的恳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本公主也不是那无情的人。既然你二人生死相许,那剩下这两天,本公主便网开一面,允许你二人守在一起。待我离开后,本公主会命人封了这园子,任何人不得进出,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到你们俩。”
两天?苏慕雪茫茫然地想着,比起刚才生死一刹那,有这两天,已经足够让人欣喜若狂了。苏慕雪苦涩的心竟也生出丝丝甜蜜来。
“下个月初一,我再过来,若非亲眼看沈离歌在我眼皮底下离开,本公主也是不会放心的。你若是想让沈离歌活着离开,你就想个办法劝她走。她若是不走,下个月初一,我带来的可就是真正的毒酒了。”
苏慕雪心里一凛:“民女明白。”
十一娘深深望了她一眼:“本公主先下去同沈离歌叙叙旧,待会便放她上来。你刚才服食的虽是药酒,却是虎狼之药,你好生歇息一下,别适得其反。”
“谢殿下。”苏慕雪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请求道:“殿下,沈离歌来自六百年后,礼仪与我朝不同。若是沈离歌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十一娘苦笑一下:“她顶撞冒犯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非如此,本公主大概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吧……”说完,夹着一声叹息,她转身走下楼去。
苏慕雪待她身影消失,望着空荡荡的天台,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只觉好像做了一场梦。
呆跪了半晌,她才慢慢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子旁,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漱干净了嘴里的血迹。凝神感觉一下,体内虽然仍隐隐有些针刺似的刺痛,却并无大碍了。
看来,十一娘说的都是真的,这不是毒酒,而是药酒。
想起十一娘,便不由得想起她说过的话。
苏慕雪慢慢跌坐在椅子上,心中也分不清是喜是悲,恍惚沉思了半天,直到远处传来噔噔噔的楼梯踩踏声,她才倏地清醒过来。
她不由自主地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翘首望向天台的楼梯口。
是沈离歌么?
她的心脏一阵不听使唤地砰砰乱跳。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有些慌乱地低头打量自己,看到衣袍上已经沾上了血迹,便一下局促起来。刚才为何不去换身干净衣服呢?她不想这样一身狼狈地面对沈离歌……
正手足无措之间,沈离歌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出现在天台入口处。
她远远看到苏慕雪俏生生立在那里,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法,傻子一样呆立在原地,做梦似的看着她,一脸的不敢相信。
看到她的呆样,苏慕雪心里有些好笑,偏又心疼酸楚得厉害,鼻子一酸,视线便跟着模糊起来。
隔着眼泪,两人呆呆对望了一眼。
苏慕雪的心渐渐被喜悦占据,由衷地破涕为笑,举步迎了上去。
沈离歌见她身形一动,这才一下反应过来,飞也似的地迎上来,张开双臂,用力抱紧了她,不敢相信地颤声问道:“慕雪,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不是。”苏慕雪轻声地一叠声回应着,安抚着她颤抖的身体,自己的身子却在不知不觉中也颤抖得厉害了,声音已经哽咽不已,“我方才喝的是药酒,不是毒酒……”
“我不信,我不信!”沈离歌像是发烧的病人,嘴里胡乱地嘟囔着,却抱得更紧了,仿佛生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不见了。她一边抱着苏慕雪,一边从她背后抬起一只手来,送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下去。
苏慕雪感觉不对劲,忙挣脱了开来,抓过她的手来一看,虎口处已经渗出血来,再看沈离歌,神情还是将信将疑的迷糊状,嘴里喃喃地嘀咕着:“真的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
苏慕雪心里又急又疼:傻瓜,你要怎样才能相信这是最真的,不是在做梦?
这时,为了判断真假,沈离歌不知不觉已经探头凑到了苏慕雪鼻尖,皱着眉头,使劲地打量着她,恨不得把她看进眼里去。
一瞬间,两人已经呼吸相亲。
那久违的温热的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慕雪心中一阵狂跳,胸口立时滚起一片热流,炙热难耐。血液涌上头部,脸一下热了。换做平时,她或许会因为羞涩和矜持,想要逃开。但此时,她却情难自禁地迎了上去,喃喃地低嗔了一句:“傻瓜……”
话音未落,眼睛已经承受不住地合上了眼帘,嘴唇却准确无误地印上了沈离歌的唇。
柔软的双唇,仿佛突然生出了吸力,牢牢地契合在了一起。就像前世的爱人,经过千年的轮回,又找寻到了彼此,抵死缠绵在了一起。
沈离歌呆了一呆,感受到她柔软清凉的唇,呼吸一下急促起来,双臂一个收拢。苏慕雪猝不及防,齿间刚溢出一声惊呼,沈离歌已经趁虚而入,柔韧的舌像个莽撞的孩子,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横冲直撞,蛮不讲理地侵占着,索取着。
苏慕雪身子一抖,大脑一片眩晕,浑身登时失了力道。她本能地揪住了沈离歌背上的衣服,无力抗拒,也无处躲藏,只能在战栗中承受着,喘息着,低吟着……
而此时的沈离歌,吻得一点都不温柔。她像个受惊的、恐惧的孩子,惊魂未定,只有在这个慌张的鲁莽的甚至有些粗鲁的吻里,才一点点寻到找回安全感。
劫后余生。
偌大的天底下,苏慕雪,是她唯一的救赎。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刺激到大家了。
哦,忘了,还要预告一下,本文很快就要结文了。
现在开始整理一篇原来在别处没写完的故事,准备在晋江把坑填了。
因为不习惯同时发几篇文,所以等这篇结束的时候再同时公布另一篇的链接吧。
祝各位阅读愉快!
104、去兮4 。。。
经历了这一场惊吓,再听苏慕雪转述了皇上心里的想法,沈离歌不得不承认,这六百年前的泱泱中原大地,再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按道理,她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历史自有自己一套严谨的秩序,不容打破。
也许自己的这次穿越,是历史的运行系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误差。
而排异,是任何系统的自我修正的必然途经。
将她排除在外,是历史系统自动启动的修正程序。
所谓命运,或许就是这么简单。
此时此刻,沈离歌那颗缺少敬畏的心比任何时候都体会到了宿命一词的分量。
而今天的经历也告诉她,她留在这里,甚至会连累苏慕雪的性命。一想到那惊心动魄的一瞬间,她的心便痉挛成了一团。
她知道,纵然她抱定了与苏慕雪同生共死的决心,自己也没有勇气再承受第二遍。
她默默地听苏慕雪讲完了智海破译的《江山万里图》的玄机,沉默半晌,点头道:“我想他是对的,记得我过来那天是月食,也是比较特殊的一种天象。来的时候月食,回的时候日食,好像不是巧合。”
苏慕雪听她语气意兴阑珊,没有半点兴奋,便知她在犹豫不决,心里一疼,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是怎么想的?”
沈离歌默默望着她,简洁地回答:“我不想离开你!”
苏慕雪的眼圈蓦地红了,掩饰地低嗔一句:“傻瓜……”
“你不想和我一起走,是么?”沈离歌敏感地问道。
苏慕雪脱口而出:“我想!”
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因为当她看到沈离歌的脸庞一下被惊喜点亮的时候,她的心如刀割一般疼痛起来。她不禁垂下了头,黯然道:“我不是不想,我只是……”
她嗫嚅着,不知要怎样说,才能不去伤害沈离歌的心。
“我明白。”沈离歌的神情黯淡下来,语气也跟着沮丧起来,“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心里不能承受一点道德的负担。所以,我一直不敢勉强你,因为不想你走了不开心,甚至将来后悔。但是没有你,就算我走了,我也不会开心,那我走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沈离歌心灰意懒之余又带着巨大的茫然,更对命运的不公产生了极大的怨怼,当下也不再约束自己,愤懑地冲口而出:“其实想来想去,我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感觉这样起码离你近点。”
“你瞎说些什么?”苏慕雪的泪珠儿一下滚落了下来,语气中不觉夹了愤怒,“你不想活,我还想活着和你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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