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雨后初霁的早上,一直到宫廷绣的采办大会,再到盘龙寨的生死与共,再到楚王府成亲……一直到现如今。
苏慕雪心中犹豫再三,终于咬了咬牙,连同沈离歌的身世、楚王爷谋反的事情一同讲了出来。
苏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待听到楚王爷谋反的事情,她惊得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差点给自己女儿一记耳光,指着女儿颤抖道:“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你,你竟然也敢做?!”
苏慕雪噗通跪下,流泪道:“娘,求娘恕罪。当初楚王爷挟持了您和弟弟,女儿也是迫于无奈……幸亏有沈离歌,女儿才免于私制龙袍的大罪,慕飞才得以安全回来……”
“你的意思是,我还要谢谢那个、那个……沈离歌了?!”苏夫人已经震惊得难以自持,完全不能接受这个天方夜谭。这件事情对她的冲击,一点都不亚于沈离歌是个女子的事实,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摇晃着身子捂住了额头,苏慕雪忙跪前一步扶住了她,惊慌道:“娘……”
苏夫人跌坐回椅子,闭着眼呻吟道:“天哪,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你快些与那姓沈的一刀两断,免得连累咱们苏家,连累了你弟弟……”
苏慕雪心中一阵刀绞,她本想让母亲了解沈离歌的为人,却适得其反,引来母亲更强烈的排斥。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在母亲心中,于情于理,自己与沈离歌都是一丝一毫希望都没有的。
一时间,她不由得心灰意冷。
母女俩正各自惊惧,各自悲痛,忽有一人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夫人,小姐,不好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慕飞的贴身小厮阿福。
阿福惊慌失措地嚷道:“少爷不见了!少爷不见了!”
苏夫人像是傻了,目光呆滞地望着阿福,只知道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苏慕雪倒是先清醒了过来,匆匆擦去眼泪,冷静道:“阿福,先别慌。你去苏锦记的柜上去看看,少爷是不是去了柜上?”
阿福应了一声,忙跑了出去。
苏慕雪起身扶住母亲,急切地安慰道:“娘,娘,您别担心,慕飞不会有事的!”
苏夫人好像这时才清醒过来,一把抱住了女儿,哇的一声,痛哭出声:“女儿啊,你们可都不能出事啊!你们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要了娘的命了啊!”
苏慕雪心里一酸,眼泪情不自禁地跟着涌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
假期多争取多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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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归6 。。。
眼瞅着一柱香又燃到了尽头,苏慕雪的心已经几乎沉到了谷底。
玉儿他们这么久没回来,显然是沈离歌已经出了城,他们跟着往寒山寺去了。
但这时间,也足够玉儿他们赶一个来回了,但她至今未见到人影,莫非……?
她的心猛地缩紧了,呼吸一滞,不敢想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雪上加霜的是,慕飞也跟着不见了人影。
阿福晌午前回来报告,说是柜上没找到少爷。
苏夫人一急之下,派出了家里所有的丫头家丁,正在满苏州城地找人。
而苏慕雪最担心的,是慕飞也跟着去了寒山寺。但她怕说出来更增添母亲的担忧,便压在了心里。
苏夫人看着那柱香烧完,再也按捺不住焦虑和害怕,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你说你这个弟弟,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对得起你们死去的爹啊!这可让我怎么活啊?”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肝肠寸断,“都是那个沈离歌,教唆他些乱七八糟的歪门邪道,要不是她,慕飞也不会这么自作主张了……”
苏慕雪努力忽略母亲毫无道理的指责,蹙眉沉思了片刻,毅然站起身来,冷静地开口道:“娘,咱们报官吧…………女儿这去趟府衙。”
苏夫人一下顿住了哭泣,瞪大了眼:“报官?”
苏慕雪克制着心头的焦虑,点点头:“虽说目前还未有凭据证明离歌和慕飞出了事,但咱也不能这样干等着。若郑大人能调派些官差,说不定能防患于未然……”
苏夫人一下站起身来:“那我跟你一起去!”
“娘……”苏慕雪本想劝阻,但看到母亲一脸不容置否的神情,只得放弃了。
事不宜迟,她赶紧吩咐管家备了马车,搀扶着母亲一起上了车,直奔府衙而去。
马车到了府衙门口,苏慕雪刚把母亲扶下车,就听东边一阵人群嘈杂声,母女俩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马浩浩荡荡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一个衙役打扮的人抢先跑过来,从母女二人身边经过,跑进府衙,一边跑一边高声通报:“盘龙寨的山贼被擒了!盘龙寨的山贼被擒了!”
苏慕雪的心一颤,翘首望去,果然看到那群人马夹杂着不少官差,另外有一些应该是着便衣的官差,一群人中间押着几个五花大绑、衣衫不整的彪形大汉。苏慕雪一眼看出,有个人面目有几分眼熟,仔细一回想,竟是盘龙寨的穿山甲!
那穿山甲看苏慕雪凝眉瞅着自己打量,一下认出了她来,不顾衙役的押解,冲上一步拿身子顶了顶走在头里的那个络腮胡子:“大哥,瞧见了没,这就是那个假冒楚王府郡主的女人!”
络腮胡子一眼瞪过来,目光凶横,望得苏慕雪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僵。
这时,一匹马飞速冲到前面来,马上的人一鞭子抽了下去,呵斥道:“你们给我老实点!”随即又回头吩咐道:“快些将他们押入大牢!”
那些衙役应了一声,忙推搡着犯人进了府衙。
马上的人左呼又喝,煞是威风。
苏夫人一喜,脱口道:“那不是青枫么?”
苏慕雪神色凝重,一语不发。
叶青枫已经跳了下来,将马甩给别人,神采飞扬地径直走到母女二人面前,拱手道:“见过伯母,雪妹。”
苏夫人大喜:“青枫,你刚上任不久,就擒了山贼,立了大功,前途无量啊!”
叶青枫谦让道:“哪里,哪里,都是雪妹的功劳,若不是她提醒到我……”
苏慕雪已经按捺不住,脸色苍白地开口道:“叶大人,沈离歌人呢?”
叶青枫顿了下,似有犹豫:“……他……”
苏夫人也急忙问:“对了,青枫你有没有见到慕飞?”
“见到了。”叶青枫这次回答得倒快,“他和沈离歌在一起。”
苏慕雪的心里蓦地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拼命压抑着,焦急地问道:“他们二人怎样了?人都去哪了?”
叶青枫避无可避,只好回答:“抓捕犯人的时候,沈离歌受了点轻伤……”
苏慕雪身子一晃,下意识地攥紧了母亲的手臂,苏夫人的脸也白了:“那……”
“伯母,您放心,慕飞没事……”叶青枫忙说,担忧地望一眼苏慕雪,“雪妹,你不要担心,那沈离歌背上中了一刀,但他死活不肯去见大夫……”
苏慕雪一阵窒息,胸口闷痛得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想到一个问题:那她现在……
“那她现在在哪里?”她有些失态地急促地问道,声音已经尖利起来。
“他回家了。慕飞非要跟着去,我就由他去了……”
不等叶青枫说完,苏慕雪已经扭转头,往马车踉踉跄跄地快步走去,她甚至忘了母亲。
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样,脑中一片浑浑噩噩。
她头上冒着冷汗,四肢冰凉,浑身发软,好不容易才上了马车,正迷迷糊糊地思索自己要去哪里,就听母亲在身边吩咐了一声马夫:“去沈园!”
然后,车子动了。
苏慕雪不知道母亲是否在看着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否跟自己说了什么。
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是在闭着眼拼命跟自己对抗着什么。
模糊中,她感到母亲握住了自己冷汗涔涔的手掌,她一阵颤抖,下意识地攥紧了母亲的手,努力地汲取着力量。
车子停下的时候,苏慕雪终于再也克制不住,趴到车辕边,吐了个天昏地暗。
她吐得汗涔涔,泪涟涟,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个空。
这时,她才渐渐恢复知觉,感觉到母亲正在捶打着她的背。
苏慕雪的胃还在痉挛着,但人却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光亮,看到了熟悉的沈园的一草一木。她喘息了半晌,这才吃力地直起腰来,拉起母亲的手,脸色雪白,神思恍惚地说了句:“娘,这就是女儿的家……”
说完,她拉着母亲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径直走向竹楼。
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人,直到了竹楼底下,才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
坐在地下的是痛哭流涕的苏慕飞,桑儿正蹲在他旁边低声抚慰他。在他身边,站着桑儿爹、阿福和另外两个苏家的家丁。
“沈离歌呢?”苏慕雪茫然问道,不知道具体该问谁。
苏慕飞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看到母亲和姐姐,起身跑了过来,扑到姐姐怀里大哭道:“姐姐,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姐夫就不会受伤了……”
苏慕雪努力集中着思想,颤声问道:“她人呢?”
“在楼上!”贵婶端着一盆热水匆匆走来,见到苏夫人,有些诧异,忙打了个招呼,“夫人好!”说完,转向神情迷茫的苏慕雪,“大小姐,跟我上来吧!”
苏慕雪忙将弟弟送给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肯叫大夫来,反倒叫玉儿去请柳姑娘过来了……”贵婶忧虑地、不解地嘀咕着。
苏慕雪提了口气:“她伤得怎样?”
“伤在背上了,一身的血……”贵婶打了个寒颤,不肯说下去了。
两个人很快上了三楼,贵婶去开门,苏慕雪却停住脚步,扶住栏杆,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积攒了几分力量,这才睁开眼,走了进去。
沈离歌正闭着眼趴在床上,听到动静,吃力地扭头睁开眼睛,看清了苏慕雪,难掩一脸的意外和惊喜:“慕雪?”
苏慕雪看到她白色的衣衫背上几乎已经全部殷红了,不由得眼前又是一黑。她承受不住地闭了闭眼,接过贵婶手里的热水,低声道:“贵婶,这里有我就好了。你下去找人去药铺里买些上好的金创药,再开几副治疗外伤的内服的方子……”
“金创药我已经带来了!内服的药,玉儿已经拿到厨房去煎上了……”一个人影匆匆闪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柳纤纤,她看一眼正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的贵婶,“贵婶,你放心,有我在这里帮她,你先下去吧。”
贵婶这才放心,忙应了一声,出去了。
柳纤纤顺手关上了门。
苏慕雪顾不上她,疾步走到床边,放下水,蹲到床边,伸手握住沈离歌的手,颤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沈离歌脸色发白,嘴角却笑着:“只是皮外伤,别担心。”
这时,柳纤纤已经走过来,皱着眉,伸手想去掀开她背上的衣服观察伤口。
苏慕雪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知道,柳纤纤一掀开沈离歌的衣服,那沈离歌的身份只怕就保不住了。
柳纤纤扫了一眼紧张的她,皱了皱眉,似是责备又似是讥讽地问道:“你以为你们在我面前还瞒得住么?”
苏慕雪正不知所措,就听沈离歌轻声道:“慕雪,我让玉儿叫她来,就是不打算再瞒她了。”
“她受了伤,不肯找大夫,却找我来……你以为我还猜不到她是个女人么?”柳纤纤瞪沈离歌一眼,“沈离歌,你骗我骗得好苦!”
苏慕雪心里一慌,忙开口道:“柳姐姐,她,她是有苦衷的……”
“哼!”柳纤纤轻哼一声,语气缓了一缓,“这个时候,你能想到我,倒还算你相信我!”
沈离歌低笑一声:“我可没打算骗你,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情同姐妹……”
“谁跟你情同姐妹?”柳纤纤柳眉一竖,“两个女子之间就一定是姐妹么?你敢说你和苏姐姐之间也是情同姐妹么?”
“柳姐姐……”苏慕雪可怜兮兮地说,“咱们是否先给她疗伤再说?”
“她还有力气和我吵嘴,就说明这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柳纤纤气哼哼地说,嘴里这样说着,手上还是探过去,撩开了沈离歌背上的衣服,看到伤口,虽不算深,却足有几十公分长,皱了皱眉,“你真是不要命了?受了伤也不知道先找大夫?”
沈离歌心情略有放松,闭上了眼:“现在我的身份还不能暴露,我不想连累慕雪家。”
苏慕雪一听,眼泪蓦地涌了上来,悄悄别开了头。
“现在怎么办?”柳纤纤急道,“伤口虽说不深,但是太长了。”
苏慕雪心里一阵痉挛,浑身禁不住一阵颤抖,沈离歌已经一把握紧了她的手,睁眼镇定地说:“我来说,你们来做。第一步,先帮我消炎。慕雪,你拿剪刀剪开衣服,用热水擦干净血,然后找烈酒来擦一遍伤口;第二步,帮我缝针,用针线把伤口缝上;第三步,帮我上药包扎就可以了。”
苏慕雪和柳纤纤对望了一眼,都是听得胆战心惊,但却都是极快地调整了心情,很快投入了状态。
接下来的整个过程中,苏慕雪都充满了对柳纤纤的感激。她知道,若不是有个柳纤纤在身边,她是没有勇气完成整个过程的。她看着沈离歌痛得痉挛的时候,她也禁不住一阵阵颤抖。在柳纤纤的鼓励下,她咬着嘴唇,亲手一针针缝合了伤口,一共缝了二十几针,缝完以后,她的全身已经被汗水打湿,嘴唇也咬得鲜血淋淋。她强撑着洗了手,又和柳纤纤一起清洗了一遍伤口,涂上一层厚厚的金创药,用布包扎了起来。
当她收拾完毕,再跪下看沈离歌时,沈离歌已经精疲力竭。
她目光涣散地望着苏慕雪,吐出嘴里咬的帕子,吃力地探手出去,想去抹掉她唇上的血迹,那手却在半途坠落了下去。她眼睛一合,飞快地陷入了昏睡中。
苏慕雪吓得浑身发抖,伸手想要推她,声音哆里哆嗦得变了调:“离歌,离歌……”
柳纤纤拦住了她,低声道:“她没事,她只是睡过去了。”
“真的么?”苏慕雪像个无助的孩子,惶恐地望着她。
柳纤纤心里一紧,不觉叹了口气,肯定地点了点头。
苏慕雪眼前一黑,软绵绵地瘫在了床下。
“喂,喂,你……”柳纤纤吓了一跳。
苏慕雪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呻吟道:“我,我想想,歇一会。”
柳纤纤这才松了口气,跟着瘫倒了她旁边,心有余悸地喘息道:“吓死我了!你放心,沈离歌不会有事的。幸亏她那层厚厚的裹胸,替她隔了一下。这种只是外伤……”
苏慕雪的眼泪缓缓流了出来,轻声泣道:“柳姐姐,多谢你。”
“你……你们……”柳纤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止住了想说的话,伸手无言地搂住了她的肩。
87、归7 。。。
苏慕雪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盘龙寨的那一晚,恐惧和忧伤像毒蛇的信子一样,舔舐着她早已衰败不堪摇摇欲坠的意志。
她是如此害怕沈离歌会离她而去,留下自己一个人陷入绝望中。
幸运的是,这一次有柳纤纤陪着她。
当柳纤纤将她揽入怀中的时候,她的软弱和忧伤顿时化成眼泪,喷薄而出。
她控制不住地流泪,抽泣,颤抖。
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在心底的回忆,像潮水一样冲击着她记忆的闸门,叫嚣着寻找宣泄的出口。
也许,潜意识里,她觉得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