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歌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问题,忙安慰地加了句:“上午我们各自上各自的班,中午我再来接你一起吃饭。”末了,她又加了一句,“六百年后的人都是这样的,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苏慕雪努力地抚平了自己的情绪,忍住那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怅然,勉强微笑道:“好。”
“慕雪,”沈离歌想了想,又叫住了她,鼓励地望着她,“工作也是你认识这个世界的很重要的途径,在工作中,你也可以感受到很多东西。你仔细观察,仔细体会,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再聊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她看苏慕雪神情有些异样,忽然意识到什么,咧嘴一笑:“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像老师啊?”
苏慕雪终于被她逗笑了,点头道:“是。你循循善诱的样子很像我小时候的私塾先生。”
“好了,那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了,学生要乖乖的,快去吧!”沈离歌冲她挥挥手,“快进去吧,我看着你。”
苏慕雪这才抱着绣样,回身进了绣庄,她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一看,马车还停在原地,沈离歌还掀着帘子望着自己,她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芸娘已经迎过来,接过绣样的盒子,跟着笑道:“沈老板和夫人可真是甜蜜啊!”
旁边的绣娘们也跟着善意地打趣:“是啊,是啊!”
苏慕雪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按理说,夫人尽可以在家享清福了,绣庄以后交给沈老板打理就是了!做生意的事情,就该男人来做,你看沈老板一出手,咱们绣庄的人手问题就解决了!”
“就是!就是!”其他绣娘也跟着附和。
众人簇拥着苏慕雪一起往里走。
苏慕雪淡淡一笑,心想不知道她们若是知道沈离歌也是女人,又会作何说法?她想起沈离歌路上跟自己说的话,忍不住转述了一下:“沈离歌倒是说,女子并不比男人差。将来,女人也是半边天,也该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女人不必瞧不起自己……你们瞅瞅咱们绣庄,用她的话说,不就是女人的天下么?”
“哎呀,沈老板能这么说,咱们可不敢这么说!”芸娘吓得掩了嘴惊叫。
“就是呀,沈老板是男人,当然可以这么讲……”其他人也嘁嘁喳喳地应和。
苏慕雪心中暗自摇头,颇有几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但是转念一想,若不是沈离歌,她自己大概也不会有此“惊世骇俗”的想法吧?此时,她才猛然惊觉到,沈离歌对她的影响何止是感情方面的,连她对对整个世界的看法,都随之发生了惊人的逆转。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禁一阵突突乱跳。
众人走进绣房不一会,祥记张老板、福瑞斋程老板也各自携带自己绣庄的最有资历的绣娘和画工陆续来到。在梅师太的主持下,三家绣庄将各自绣房分工别类编排好。梅师太打开龙袍绣样,将织锦部分的分工讲述给大家。苏慕雪听得暗暗心惊,龙袍的织锦部分每隔几寸就要换织另一段龙形图案,程序丝毫不能出差错,需要各个绣房之间异常精密的配合。这样庞大的工程,一个人是完全承接不来的。她要私制一套龙袍,也需织锦工序结束后,偷取一套织锦才行;就算织锦偷到手,刺绣的部分她也得花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紧赶慢赶才成……
八月十五之前,还赶得及吗?她越想心里越是没底。
沈离歌说不做龙袍了,她是否真的有别的办法救出慕飞?
她的心里正没个着落,就听梅师太喊到了她的名字:“雪儿,你的画工是织锦坊最好的,不妨由你和祥记的刘师傅、福瑞斋的程师傅一起描摹绣样……”
“是。”苏慕雪忙应了一声,上前见过刘师傅和程师傅。
刘师傅姓名刘子清,是一个看上去有几分孤傲的年轻男子;程师傅姓名程之聪,则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这两位都是在苏州业界有名的画师,苏慕雪早有耳闻,此时相见,便恭恭敬敬地跟两人打了招呼。
程之聪平易近人,客气地回了礼。
刘子清却敷衍地一带而过,神态之间显然对苏慕雪有些不以为然。
苏慕雪也不以为意,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跟两人磋商接下来的工作。
几轮交流下来,刘子清看到苏慕雪才思敏捷、颇有见地,渐渐收敛了轻视,态度也恭敬了起来。交流中,苏慕雪了解到程之聪师傅早年参加过多次的宫廷绣,经验丰富;而刘子清则是天赋出众,自有恃才傲物的本钱。几句话下来,已经让她获益良多。
接下来一个上午,苏慕雪都跟着两位师傅一起,专心致志地临摹起绣样来。
临近晌午的时候,门口的伙计捧着两样东西走了进来。
71
71、惊喜 。。。
作者有话要说:该死的大运会
伙计抱着的,分别是一束红色的月季花和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
他走到苏慕雪面前,解释道:“夫人,这花是沈老板叫人送来的。这盒首饰却不知是谁命人送来的,送盒子的人不肯说,只说里面有帖子,您看了就知道,他现在还在门口等您回信呢!”
众目睽睽之下,苏慕雪虽有些尴尬害羞,但听说花是沈离歌送来的,却觉心里的惊喜也像那花瓣一样层层绽开了开来,说不出的甜蜜。她不好意思地接过花来,扫了一眼首饰盒子,却兴趣了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让送东西的人回个话,就说我不能赴约,东西也请带回去。”
伙计应了一声,抱着盒子又走了出去。
苏慕雪在众人或猜测或羡慕的目光中,红着脸,抱着花,找到一个陶罐,细心插了进去。
梅师太走到她身边,不动声色地小声问道:“那首饰盒子是谁送的?与昨日送胭脂水粉的可是一人么?”
苏慕雪有些苦恼又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低声说:“是叶青枫。”
“他还是不肯罢手?”梅师太惊讶道。
苏慕雪叹了口气,凝神看到那花儿开得正艳,心里的那点淡淡的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
梅师太不禁跟着微微一笑:“我看你昨日还心事忡忡的,今天却又喜上眉梢,如此反复无常,可不像我熟悉的那个雪儿哦!”
苏慕雪知道梅师太打趣她,还是不禁羞红了脸,忸怩道:“师叔……”
梅师太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目光一转,又道,“你瞧是谁来了?”
苏慕雪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立刻缩了回来,红着脸低下了头。
出现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沈离歌。
沈离歌走了进来,往苏慕雪身边一站,冲梅师太施了一礼:“见过师叔。”
“沈老板有礼了。”梅师太微笑道,“莫非,你又要‘请’你的夫人吃饭了?”显然,她还记得昨天沈离歌奇怪的用词。
苏慕雪一脸窘迫,沈离歌却大大方方地拉住她的手,点头道:“不错,师叔有没有兴趣一起?”
梅师太忙摇头摆手:“你们小两口现在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的,别人去了多碍眼?!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沈离歌呵呵一笑:“师叔言重了。那晚上的喜宴还要请您和吕大人一起参加。”
“我一个出家人,这种场合就免了。那日在一壶春,我也算沾了你们的喜气了。对了,还未当面恭喜沈老板,祝二位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多谢师叔。”沈离歌心情奇好,“那,我现在可以带慕雪走了么?”
梅师太被她逗乐了:“你是老板,怎么还要问我?”
沈离歌一本正经地说:“师叔是长辈,师叔说了算。”
梅师太招架不住,心里却受用,笑着连连挥手:“好了,好了,你们快些去吧。”
沈离歌应了一声,这才牵着苏慕雪的手离开。
苏慕雪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羞得满脸通红,轻轻挣了下,示意沈离歌放手。沈离歌却浑然不觉似的,不但不放,反而攥得更紧了。
苏慕雪也不敢大力挣扎,只得无可奈何地由着她去了,心里却思忖着待会私下里提醒下沈离歌,大庭广众之下,还是需得收敛下。
不料一进车厢,还未待她开口,沈离歌已经忽的欺身上来,迫不及待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头捉住了她的嘴唇,给了她一个炙热、缠绵、悠长的吻。
苏慕雪猝不及防,一声惊呼被生生抵在了唇齿之间。
她记得自己本来是应该端起架子的,她记得自己本来是应该绷起脸的,她记得自己本来是应该……怎样的?
她突然一下子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的意志、她的思想,连同她的身体,都已经融化在这一吻里面。
这一吻,开启了她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是她压抑了一个早上的对她的想念。
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这样的。
潜意识里,她整个早上都在想着她,每一分每一秒。
思念与思念相互呼应,激起万千巨浪。
苏慕雪早已失去了抗拒的意识,意识变得轻飘飘的,软绵绵的,已经不由她掌握。
她只能本能地反应着,本能地反应着……
“我想你了!慕雪!”沈离歌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喘息着,“我每一份每一秒都在想着你!我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苏慕雪虽然不知道每一分每一秒的确切含义,却知道是每时每刻的意思,她的心里也被一股酸酸甜甜的柔情淹没了,忍不住冲动回应道:“我也是,我也是。”
沈离歌一语不发地又摸索到她的嘴唇,热切地吻了上来。
苏慕雪感觉到沈离歌的这一吻与前一个有些微妙的区别。她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嵌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她的气息越来越粗沉,像是压抑着什么让她痛苦的东西。而这个吻,也渐渐变得不那么温柔,充满侵略性和压迫性。
苏慕雪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心脏一阵狂跳。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预备好了这一刻的到来。
但她却知道,这个时间和地点是不妥的。
只是,她不愿,也不忍去打断沈离歌的需索。
就在她一晃神的功夫,沈离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停了下来。她望了一眼怀中含羞带怯甚至有几分埋怨的苏慕雪,莫名其妙地怔忡了一下,忽然间满脸羞愧,匆忙放开了她,仓促地退后几尺,跌坐在车板上,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道:“今天上午怎么样?过得可好么?那花,你喜欢么?”
她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显然是思绪紊乱。
苏慕雪本来有些羞窘,但见她一脸狼狈,不禁有些好笑,定定神,故作沉吟道:“你到底想问我哪个问题?”
沈离歌红了脸,低头道:“都想问。那花,你喜欢吗?”
苏慕雪轻咳了一声,整理了下衣服,端正地坐下,声音柔和了下来:“喜欢。为何会想到送花与我?”
“现在是讲,宝剑配英雄,红粉赠美人。”沈离歌渐渐镇定了下来,“六百年后这句话就换了,改成鲜花赠佳人。大家都说女人如花,也最爱花了。而且,在六百年后,这种花也叫玫瑰花,代表了……爱情。”
爱情?
苏慕雪咀嚼着这个字眼,一阵恍惚。
“怎么样,你今天上午过得好么?”沈离歌关切地问道。
想起早上学到的东西,苏慕雪的神色端正起来:“早上,我们和祥记、福瑞斋分了下工,我和祥记的刘师傅、福瑞斋的程师傅先描绣样。从他俩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以前的时候,她每次到绣庄都是只专注于刺绣或者织锦,对周遭的一切都是不闻不问。但经过沈离歌的提醒后,她对织锦坊的一人一物一事都已是不同的感受。以前,这些都像是一幅背景、一些摆设,现在却在她脑海中样样鲜活了起来。
“程师傅经验丰富,教了我们很多调颜料的方法,用他的方法调出来的颜料,色泽鲜明,与众不同!刘师傅年纪轻轻,却独创了自己的笔法,画出的龙像活的一样!芸娘的滚针真的是一流……”
直到马车停下,苏慕雪才发现这一路上,都换成了自己在侃侃而谈,沈离歌一直笑着听自己讲。
“看来,你这一上午收获不小。”
苏慕雪脸上一红:“多亏你指点。”
沈离歌扶着苏慕雪下车,进了万福春的一个雅间,又叫了几样苏慕雪爱吃的小菜。
她一边给苏慕雪倒茶,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你有心事?”
苏慕雪想不到被她看出来,便也不再隐瞒,发愁道:“我怕时间太过紧张,楚王爷的龙袍万一来不及……”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呢!”沈离歌接过话来,她顿了下,似乎想找到一种最合适的表达方式,最后却还是波澜不惊地说了出来:“楚王爷捎话来了,让我去接慕飞回来。”
“什么?”苏慕雪一下站了起来,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沈离歌起身扶住了她的肩,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楚王爷让我去接慕飞回来。”
“怎么可能?是真的么?”苏慕雪做梦一般,拉着沈离歌的手,不敢相信地问。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太过惊喜,让人难以置信,而沈离歌又是用如此平淡的口吻说出来的,她更不敢相信了。
沈离歌握握她的手,笑着说:“是真的。楚老大亲自来送的信,我预备摆完喜酒后,就和楚老四一起回趟楚京,把慕飞给你接回来。”
“真的么?”苏慕雪差点喜极而泣,转而又意识到了什么,狐疑道,“楚王爷为什么会放慕飞?他不要龙袍了么?”
“也许是他相通了,根本不打算造反了。”沈离歌耸耸肩,一脸轻松地说,“楚老大也没告诉我为什么。管他呢!反正慕飞能回来,咱们也不用冒着私制龙袍看头的风险,就好了。”
“不对,会不会是慕飞出了什么事?”苏慕雪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
沈离歌哭笑不得地摇摇她:“你别胡思乱想了,我问过楚老大了,他说王妃很疼他,世子跟他又投缘,他过得不知有多好。我现在是担心我去接他,他还不一定愿意回来呢!”
“果真如此,当然是好。但是……”苏慕雪迟疑道,还是不敢相信天上会掉下这样的馅饼来。
沈离歌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她的担忧:“别但是了,你现在怀疑也没用,看过上几天,我把慕飞带回来,你不就放心了么?”
“那我们一起去,明天就出发。”苏慕雪拿定了主意。
沈离歌一下皱起眉来,上下看了看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就你这身子骨?我在路上还要照顾你,只会耽误我们的行程。我是准备和楚老四一起骑马去的,这样脚程快,七八天就能回来了。要带上你……”
苏慕雪不由惭愧起来:“那……我……”
沈离歌愣了下,歉疚道:“对不起,慕雪,我不是嫌弃你……”
“我知道。”苏慕雪脸上微红,“这样的差使,我去了也是累赘。方才我也是一时忘形,我还是不拖累你们了。倒是你,”她顿了顿,歉然道:“明明和我一样是女子,却要担当那么多,实在是为难你了。”
沈离歌脸一红,笑道:“跟你一比,我简直不叫女人了。现在你放心吧,专心做好你的宫廷绣。我知道你着急慕飞回来,不过我这两天还有点生意上的事情忙活……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快启程,争取这两天就能出发。”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苏慕雪急忙说,她一方面是盼着弟弟早日脱身的,但另一方面一想到沈离歌又要离开自己,在外面疲于奔波,既心痛又不舍。
沈离歌忧心道:“我只是怕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