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雪羞愧满面,正不知如何应对,沈离歌已经不慌不忙地笑道:“大人说哪里的话。沈离歌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耽误了皇上的大事啊!”
“还敢狡辩!”吕承业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当本官耳聋目盲么?你二人擅离职守,导致宫廷绣工期延误,罪当该斩!你可知罪?”
苏慕雪大吃一惊,急切之中,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大人明鉴!此次宫廷绣,沈离歌只负责采办丝绸,民妇负责制作部分,现如今是织绣部分出了差错,罪责理当由民妇承担……”
沈离歌一下拉住了她的手,笑道:“你说什么呢!宫廷绣本来就是咱们两个的事情,现在,你我夫妻同体,怎能再分你我?!”
苏慕雪急得不知该说她什么好,此时火烧眉毛,她还跟个没事的人一样。
“少在这卿卿我我的!”吕承业也被沈离歌若无其事的样子惹得更是怒气中烧,“宫廷绣出了差错,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吕大人息怒。”沈离歌面不改色,气不粗喘,镇定地说道,“宫廷绣还有两个月才到期限,现在就说工期会延误,这个判断下得为时过早……”
“为时过早?”吕承业怒道,“你们绣庄现在人手不足,工期又耽误了这么多,你还有什么办法补救?”
沈离歌微微一笑:“我和慕雪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方法,保准在这三两天内就能补足人手,赶上工期。”
吕承业冷笑一声:“你当你是神仙么?”
沈离歌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弯腰施礼道:“不敢,不敢!这还要托吕大人的福气。”
吕承业听得一愣,沈离歌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本来,沈离歌也没有十成把握,但是看到吕大人来了,我的一颗心也就踏实了。我保证,咱们今天就能把事情解决得七七八八。”
吕承业听得满腹狐疑,但又被她奉承得心里舒坦了不少,火气也消了几分,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做?”
“请大人移步,咱们先到绣房里,我要当着大人的面跟大家宣布几条消息……”沈离歌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吕承业皱了皱眉,对梅师太说:“那,师太,我们且去瞧瞧?”
梅师太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沈离歌,闻言点点头,两人起身,出了偏厢。
苏慕雪心里捏了一把汗,却看到沈离歌冲她咧嘴笑了笑,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心中不禁跟着一阵疑惑。
五个人到了绣房,众绣娘们赶紧站了起来,在芸娘的示意下,站成几排。
吕承业一看稀稀落落的人群,眉头又拧了起来。
沈离歌请吕承业和梅师太坐好,自己站到绣娘的队伍前面,面对着绣娘们,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道:“各位姐妹……”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怔,因为她这个怪异的称呼。
尤其是绣娘们,情不自禁集中起了精神,想听她要说什么。
沈离歌没有在意大家的反应,继续说道:“大家辛苦了!朝廷也知道大家辛苦,所以,特意派了吕大人,代表皇上和朝廷来慰问大家!”
吕承业没想到沈离歌把他抬到皇上和朝廷的代表的位置上,不自觉地端正了神态,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庄重而又不失亲切。
绣娘们也感觉受宠若惊,不自觉地肃穆起来。
“请大家用掌声热烈欢迎吕大人的到来!”沈离歌带头鼓掌,绣娘们楞了一下,本能地跟着鼓起掌来。
吕承业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欢迎仪式,但还是不禁被感染了,把持着自己冲大家频频颔首示意。
绣房里的气氛一下缓和了下来。
苏慕雪惊异地深思地望着沈离歌,一颗紧张的心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沈离歌挥挥手,示意大家停止鼓掌,继续说道:“有份参加宫廷绣,是咱们的荣幸。大家想想看,你们今天织的每一片布料,绣的每一幅刺绣,做的每一件衣服,将来都是穿在宫里的人身上,他们有官员、有王妃、有太子,甚至有皇后和皇上……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其他绣庄的人,有这份荣幸吗?”
“没有!”有个心直口快的绣娘听到这里脱口而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她,吓得她一下噤声了,忐忑不安地看看沈离歌。
沈离歌冲她鼓励地微微一笑,她这才安心。
“既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件光荣的事情,那咱们就得拿出干劲来,做出成绩来!这样才不负朝廷、不负吕大人的期望!对不对?”
“对!”应和的人多了起来,气氛也开始热烈起来。
苏慕雪默默地望着沈离歌,她知道,沈离歌已经慢慢调动起了大家的积极性。
“既然大家这么有心,那我沈离歌也拿出诚意来。今天,我就在这里宣布几件咱们绣庄的新规定!”
众人聚精会神地望着沈离歌,等她宣布。
“第一,咱们绣庄从初一开始,每十天大家都有一天带薪休息日!”沈离歌看大家不是很理解,解释道,“也就是说,每十天,给大家一天休息,这一天不来干活的,照常领工钱。”
此言一出,群情哗然,绣娘们不敢相信地小声议论了起来。
吕承业却是脸色一变,本来时间就紧张,沈离歌居然还出这种鼓励大家休息的馊主意!他正要发作,却看到梅师太冲他使了个眼色,便强行按捺住了。
只听沈离歌继续说道:“大家先静一下,我还没说完。关于这个带薪休息日,大家可以选择休息,也可以选择上工。如果选择上工的,这一天的工钱按两倍计算!”
“两倍?”有人惊呼出声。
更有人已经在下面合计起来。
“第二条,咱们每半个月做一次考核,活计做得最多、并且质量过关的那一个,奖励纹银五两!”
“五两!”更多人惊叹起来。
“第三条,”沈离歌沉着地开口,众人都屏息竖着耳朵认真地听着:“宫廷绣完工后,我们会有个最终的奖励制度,总量做到第一的,奖金50两!”
绣房里一下沸腾了。
沈离歌不动声色地继续宣布:“第二名,30两!第三名,15两!其他所有人,每人五两!”
绣娘们激动得难以自已,互相之间热烈地讨论起来。
群情激昂中,苏慕雪只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情不自禁地凝望着沈离歌,再也无法转移目光。
吕承业和梅师太也不禁对视了一眼。
“大家先别急。”沈离歌给大家一点时间,又适时地打断了她们的讨论,“我还没有说完。既然有奖,咱们也得有罚。”她笑了笑,“不然的话,完不成宫廷绣,吕大人也会罚我。”
她这一句玩笑话,消除了“罚”这个字眼所带来的阴影,众人会心一笑。
“做得好的,咱们自然要奖,但是,做得不好的,咱们也得罚。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咱们每半个月有一次考核,如果排名在最后一位的,我们会给一次机会,如果连续两次都排在最后一位,不好意思,那我们只有请她离开了。”沈离歌顿了顿,“但是,我相信,我也希望,我们中间没有任何一位被淘汰,好不好?”
没信心的还在踌躇,有信心的已经振臂高呼:“好!”
“如果大家觉得没问题,我就拟一份契约,把这些条款都写清楚了,大家签字画押,那就不用担心我沈离歌说话不算话了,好不好?”
“好!”这次大家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那我们先不耽误大家干活了,大家先忙吧!”沈离歌跟大家招呼了一下,让大家散了。
绣娘们看她温和亲切,对她的惧意少了许多,多了几分亲近,有几个人望着她嘀嘀咕咕,不肯散去。
沈离歌发现了,笑着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一个大胆的绣娘在大家的怂恿下,开口道:“沈老板,大家伙还没恭喜你和苏老板成亲呢!什么时候请大家喝喜酒啊?”
沈离歌恍然大悟,笑道:“都是我不好,把这事给忘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一会找人把一壶春包了,中午请大家喝一顿。芸娘,你把大家都叫上!”
芸娘胀红了脸:“这怎么成?哪有一群妇道人家吃喜酒的道理?!”
“咱们是绣庄,都是女人的天下,今天就由妇道人家说了算,好不好?!”沈离歌促狭地说,众绣娘拍掌叫好。
“不过,”沈离歌歉然道,“我中午还有事,就不能陪大家了。”她望了一眼苏慕雪,似笑非笑地说,“反正我在大家也不自在,不如让我家……夫人作陪了。”
苏慕雪被她半真半假含情脉脉的一眼望得脸红耳赤,垂头不语。
绣娘们说:“好啊,好啊!有夫人在,就可以了!”
沈离歌打发了众人,又引吕承业和梅师太回到偏厢,叫人泡了茶送上来,这才恭恭敬敬地对吕承业和梅师太道:“大人,师太,两位从京师赶来,想必旅途劳累,还请喝喝茶,休息一下。”
“这个不急,宫廷绣的事大。”吕承业挥挥手,虽说仍是放心不下,但态度已经比开始的时候缓和许多,“沈老板手段不错,一套奖罚制度便激得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是,我看你们眼下的人手,还是远远不够……”
“大人说得太对了!一针见血!”沈离歌连连点头,“沈离歌本来也想了一个办法,但是一直没有把握,现在有大人在,我倒是有了点底气。”
“哦?你想怎么做?”吕承业一听与自己有关,来了兴趣。
“沈离歌准备请郑大人出面,中午的时候召集苏州的绣庄老板一起吃个饭,饭局的时候说服大家调集些熟手到织锦坊来。”
“沈离歌,你太狡猾了!”吕承业盯着她,自觉看穿了她的打算,不禁有些得意,“你想拿着鸡毛当令箭,假借官府的力量,狐假虎威……”
沈离歌哈哈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大人。不过,”她面露难色,“以沈离歌的面子,很难请得动郑大人出面。我估摸着,也就大人有这面子,不知大人肯不肯帮这个忙?”
“好!”吕承业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我们现在就跟你去府衙找郑大人。”
“多谢大人!”沈离歌大喜过望,“马车就在外面备着,那咱们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好,现在就走!”吕承业站了起来,转身对梅师太一抱拳:“师太,绣庄这里就交给您了!”
一直沉默旁观的梅师太这时起身道:“吕大人尽可放心。”
吕承业意犹未尽,又瞅了苏慕雪一眼,酸溜溜地说:“上次见到苏老板还是待字闺中,不成想现在已是罗敷有夫,沈老板真是好艳福!恭喜恭喜!”
苏慕雪听了他的话,心中一阵恶寒,表面却不好发作,只能忍住反感,低头答谢:“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多谢!”沈离歌却仿佛没听出什么来,乐滋滋地说,“这两天,我们就摆喜酒,到时候还请大人赏光。”
吕承业打个哈哈:“一定!一定!”
“大人,请。”沈离歌引着他先走,自己在转身的那一刻,深深望了苏慕雪一眼,饱含安慰。
苏慕雪生怕她担忧,赶紧扬起嘴角,报以一笑,以示自己无碍。
沈离歌这才离去。
苏慕雪轻轻吐出心中的那口闷气,默默望着沈离歌的背影,一时忘了收回目光。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她经历了从提心吊胆到如释重负的一个跌宕起伏的过程。
一大早,绣庄的伙计就慌慌张张地跑到沈园通报京里来人了,她没想到梅师太回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还多了一个吕承业。这一切,让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吕承业和梅师太知道了工期延误,会是什么后果。
一种大难临头的不详预感笼
62、奖惩 。。。
罩了她。
她本来想推开沈离歌,独自承担一切的,但沈离歌却不由分说地攥紧了她的手。
“我说过,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绣庄门口,沈离歌一字一顿地说了这句话。
不错,盘龙寨遭劫的时候,沈离歌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在苏慕雪心中,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并不亚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一刻,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间。
她只能呆呆的任由她牵着手前行。
所幸的是,沈离歌真的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一切。
虽然看起来问题还未全部解决,但她却莫名地生出一份信心,相信沈离歌会解决。
这种安心无忧的感觉,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自从被迫踏出苏家的大门,她便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孤单无依的小船驶进了波谲云厄的大海,时时担心被掀翻、被淹没,现在却在一股莫名力量的牵引下,不知不觉间轻轻靠了岸。
一颗心,有了依靠,有了着落。
再也无惧风浪。
63
63、醉酒 。。。
沈离歌带着几分酒意,兴冲冲地回了沈园。
有吕承业和郑大人出面,加上她一番危言耸听,吓得苏州商会的那些头头脑脑人人自危,不约而同联合起来对绣庄的老板们施加压力。绣庄的老板们扛不住,只好答应借调人手。依照目前的情形看,估计明天那些苏州有点名气的绣娘就都到织锦坊来报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慕雪,好早点让她放心。
不料,等她将烂醉如泥的吕承业送回驿馆,再赶到绣庄才知道,苏慕雪在一壶春请大家吃过酒席后,已经先回了家。
她顾不上打听苏慕雪为什么会中途回家,便又急急忙忙往家赶。
到了家,她急急下了马车,快走了几步,立刻发现脚底有些发软。
她不禁在心底骂了吕承业一句。
六百年后的现代,她就最怕应酬当官的,因为那些政府官员个个训练有素、千杯不醉。没想到,六百年前,还是一样。幸亏她经验丰富,早就学会了在酒桌上偷奸耍滑,否则现在也该像吕承业一样横着躺了。
但是,古代的这种酿酒虽说度数不高,却是后劲十足。
沈离歌能感觉得到,酒劲开始上头了。
她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免得给苏慕雪留下不好的印象。
想到苏慕雪,她的心情又飞扬了起来,情不自禁又加快了脚步。
贵婶端着一篮青菜迎面走了过来,沈离歌心情愉悦地跟她打了个招呼,顺便问道:“贵婶,慕雪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贵婶迟疑了下,“不过……”
“不过怎么了?”已经有几分醉意的沈离歌反应比平时迟了好几拍。
贵婶皱皱眉:“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她吧!”
沈离歌答应了一声,心里有点迷糊,快走到竹楼的时候,又看到玉儿坐在楼梯口发呆。
“嘿!玉儿!你怎么了?”沈离歌有些口齿不清。
玉儿愣愣地望着她,已经看出她有些异常。
沈离歌咧嘴一笑:“慕雪呢?她在哪里?”
玉儿这才站起身来,不安地说:“小姐在楼上。”
“哦。”沈离歌放下心来,又歪着头,不解地看看玉儿,“玉儿,你怎么了?”
玉儿急道:“姑爷,你还是快去看看小姐吧!小姐今儿下午回来后,就一直跪在房里,开始的时候还偷偷抹眼泪呢!我问她怎么了,她又不肯说,急死我了。”
沈离歌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跪着?抹眼泪?”
玉儿急得直跺脚:“是啊!”
“哦!”沈离歌好像终于缓过神来了,跌跌撞撞地上了楼,玉儿看着她的背影,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上了楼,沈离歌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推门闯进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