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歌别开脸,用衡量的目光扫视着对面的三人,淡淡地说了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这一句话说的波澜不惊,但对苏慕雪来说,却不啻于狂风海啸般的震撼,摧朽拉枯,刹那间,她的内心已是山崩海裂!
她恍然如梦,嘴唇颤抖,难以置信地望着沈离歌。
对面的三个匪首也满脸诧异,面面相觑。
中间那个皱皱眉,扬头道:“你要去送死嘛?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我要跟你们当家的谈笔生意。”沈离歌冷静地说。
“谈生意?”另外两个对视一眼,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约而同狂笑起来。
沈离歌并不理会他们,盯着中间那个继续说道:“无论黑道白道,大家做的都是生意。只要是生意,大家就有得谈。”
中间那个默不作声,显然在思索他的话。
“我是苏州苏锦记绸缎庄子的老板,苏锦记的分号遍布大江南北,我不敢说我的生意做得最大,但也是全天下数得着的。我的生意,你们当家的一定会感兴趣。”沈离歌镇定自信地说。
“什么生意,说来听听!”中间那个开口了。
沈离歌迎视着他:“这笔生意,我只能跟你们当家的谈。”
“什么狗屁生意,跟我们说就行了!”旁边一个粗声粗气地说了句。
沈离歌瞟他一眼:“你能代替你们当家的吗?”
“你!”黑道上最忌讳对老大不敬,那个家伙被噎了一句,恼羞成怒,策马冲到沈离歌面前,挥手就是一鞭。
苏慕雪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沈离歌。
沈离歌却一把按住了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一声尖锐的鞭子划破空气的呼啸声。
啪地一声,落在沈离歌肩上,上好的丝绸发出裂帛的声音。
苏慕雪感觉沈离歌按住自己的手一抽搐,骤然紧了一下。
苏慕雪的心跟着一阵痉挛,只觉那一鞭子犹如抽在自己的心上,痛得险些闭过气去。她挣扎着悲声哀求道:“别打了,我跟你们走便是!”
沈离歌的肩头已经隐隐渗出血迹来。但他偏偏看也不看那人一眼,无动于衷地直视着对面中间那一个:“怎么样?带我去见你们大当家的!”
他的轻视更是惹恼了挥鞭的那一个,猛地又举起了鞭子。
苏慕雪一声低喊,转身抱住沈离歌双臂,一头扎进他怀里,弓起脊背,准备替他挡这一鞭子。沈离歌吓了一跳,想要推开她,已经来不及。
“住手!”中间那个匪首厉喝了一声。
鞭子便停在了半途中,那人不满地回头望一眼,不甘地吼一句:“三当家的!”
三当家的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穿山甲,你先把郡主带过来。”
穿山甲翻身下马,上前便要拉苏慕雪,苏慕雪吓得倒退两步。沈离歌及时上前一步,挡在她前面,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跟她一起上山。”
穿山甲目露凶光,想要动强,沈离歌却毫不退让。
三当家的一皱眉,玩味地打量着沈离歌:“你真要跟着上山?”
沈离歌态度坚定地点点头。
“上山有上山的规矩,”三当家的望着他,“坐船要拜码头,上山要拜山,懂不懂?”
沈离歌点点头:“好,按你们的规矩来就是!”
苏慕雪预感到没那么简单,不禁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果然,三当家的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来,哐当扔到沈离歌脚下。
“行啊,拜了山,我就带你上山。”三当家懒洋洋地说了句。
众人不明所以。
穿山甲俯身捡起匕首,嗖地拔出来,寒光闪闪。他一脸幸灾乐祸地将匕首塞给沈离歌:“小白脸,大爷我给你讲讲咱们盘龙寨拜山的规矩…………就是拿刀子在自己身上捅一刀子才能上山……”
苏慕雪听得魂飞魄散,她惊叫一声:“不要!”伸手便去抢那刀子,却被穿山甲趁势一把拽了过去。
“你别动她!”沈离歌急忙道。
穿山甲不耐烦地说:“放心,这是给我们二当家的女人。兄弟妻,不可欺,大爷不会怎么样她的!”
三当家的冷冷地说:“我数到三,你要不动手,就别在这碍手碍脚……”
他的话音未落,沈离歌已经一撩袍子,手起刀落。
苏慕雪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一阵天旋地转…………那柄匕首已经插在沈离歌的右腿上,白色的裤腿上立刻殷红了一片。
三当家、穿山甲连同楚老四等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把匕首,鸦雀无声。
沈离歌一用力,猛的拔出匕首,鲜血喷溅了出来。
他将染血的匕首甩手扔到三当家的马蹄下,脸色苍白地直视着他:“这样行吗?”
三当家定定望着他,竟然忘了开口。
苏慕雪的心战栗成了一团。
她疯了似的推开穿山甲,一下扑到沈离歌面前,双腿一软,便跪在了那里。她颤抖着,伸手捂上那伤口,想要止住血。但那血就像她的眼泪一样,止也止不住。
她的心痛得已经麻木了,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望着指间的鲜血无意识地嗫嚅道:“怎么办?怎么办呢?”
“没事的!”沈离歌迅速地扯出一条锦帕,熟练地包扎在伤口上,“我学过野外急救,这点伤不算什么。我还遇到过骨折的情况呢!”他的语气故作轻松,额头却已经被冷汗打湿。
苏慕雪还跪在地上,呆呆望着那条锦帕,眼泪无知觉地自顾下坠。
沈离歌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望着穿山甲:“咱们可以走了吗?”
穿山甲这才缓过神来,再不敢小觑他,甚至有点肃然起敬。他点点头,一挥手,人群后方的草丛中居然跑出两个人来,抬着用藤椅做成的轿子。他们跑到苏慕雪身边,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慕雪轻轻地推开沈离歌,神情恍惚地望着她,慢吞吞地低声道:“求求你,留下来,不要跟我上山。”
不等沈离歌说什么,她又转头望向三当家的,神情异常柔顺,几乎是谦卑地说道:“我跟你们走,求求你们,不要带他一起去。”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但谁都感觉得出,这是一次放下了尊严、放下了矜持的最卑微的请求。
而这一切,即便在她被迫屈服的时候,她也从未放下过。
有谁能够拒绝这样一个冰清玉洁、风华绝代的女子提出的如此卑微的请求?
三当家的微微动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慕雪自觉主动地登上了藤椅。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抬起她,转身就走。
转身的刹那,苏慕雪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她认出了那条锦帕。
上面的锦字,是她亲手绣的。
41
41、呓语 。。。
作者有话要说:编辑要求周五V,我再次推到周日,但周日也没多少把握,今天发了这一章,我也不晓得周六能不能完成三章。我表示鸭梨很大,编辑表示她鸭梨更大。
关于V后的表现,我想说两句。
第一呢,本文绝对不是坑,一定会写完。
第二呢,关于更新速度,正常速度2…3天一更,发挥好的时候一日一更。
苏慕雪从黑暗中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光线昏暗不明。
她的脑中有一刻的空白,发生了什么?这是在哪里?
她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床头唯一的一张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闪着幽暗的光。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记忆一点点涌入了脑海。
她想起了他们遇到了劫匪,她想起了她冒充郡主的身份,她想起了沈离歌不惜自戕身体,非要拜山……
沈离歌?
苏慕雪悚然一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坐起了身子,浑身一阵颤抖,沈离歌怎样了?冷汗冒了出来,她拼命地回想起昏迷前的每一个细节。
只记得那一路上,她的心就像掉进了烧开的油锅里,分分秒秒承受着令人痛不欲生的煎熬。
那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生不如死…………她宁肯自己死去,也不愿意眼睁睁看到沈离歌受到这样的痛苦和折磨。她甚至忍不住心生怨恨。她怨,怨沈离歌为什么非要执拗地跟来;她更恨,恨自己不能代替他承受这一切。
就在她觉得她真的快要因为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而死掉的时候,盘龙寨终于到了。
当寨门在面前缓缓打开的一刹那,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沈离歌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扑倒了下去。
苏慕雪像被抽空了意识,她呆呆地看着他倒下。整个过程中,她只是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地看着他毫无生气地趴在地上。
他死了吗?
苏慕雪心中一片茫然空洞,仿佛想不明白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想要弄明白什么。
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冒出了一句了无生气的话:“放开我。”
也不知道是谁,竟真的解开了她的绳子。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脸色苍白无比,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她的思绪像棉絮一样紊乱飘忽,一时不知自己想要干什么。她费解地皱着眉头,望着脚下的人,出于本能的,向他走去。刚一举步,便像踩在云朵里,脚下发软,一阵强烈的眩晕席卷而来,刚才已经停止良久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仿佛要跳出喉咙。她急促地呼吸起来,却还是承受不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一片黑暗猛地袭来……
就这样,她也直挺挺地晕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的一刹那,她记起了一句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不,不,不要……”她抑制不住地发出一连串绝望的低低的呻吟,扶着床边的桌子,跌跌撞撞地下了床。
还没等她站稳,门吱扭一声开了。
她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绝然。
不管是谁,她都做好了以死相拼的打算。
“呀,郡主,你醒了?”门口传来一个苍老而惊喜的声音。
苏慕雪愣住了…………站在门口的不是凶神恶煞的山贼土匪,而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老太太端着一碗药,扭头对门外说了句:“二当家的,郡主醒了。”说完,走了进来,和蔼地说:“正好,趁热把药喝了。”
二当家的?苏慕雪被动地接过药碗,眼睛却紧紧地警惕地望着她身后的门口。
一个青衣葛巾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苏慕雪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不正是在山谷中吹箫的男子吗?他是二当家的?
她不禁讶然出声:“你就是二当家的?”
青衣男子冲她微微使了个眼色,苏慕雪感觉他没有恶意,闭上了嘴。
老太太嘻嘻一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嘻嘻。郡主,二当家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
苏慕雪心念一动,想起楚芸茹种种反常表现,已经明白了几分。
青衣男子温和地说:“石婆婆,我能不能单独和郡主聊聊?”
“要得,要得。”石婆婆神情促狭,显然会错了意:“但是,郡主要喝了这碗药,我才能走,这可是老头子熬了半天的。”
苏慕雪一听此言,二话不说,一口气将药喝了进去。
石婆婆连连点头:“我还以为郡主娇生惯养,吃不得苦,想不到也是个能吃苦的女娃子,二当家的,你有福喽!”
青衣男子笑而不语。
石婆婆只当两人急于单独相处,以解相思之苦,接过碗便识趣地走了出去。
苏慕雪和青衣男子听她脚步离开,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问道。
“沈离歌他怎样了?”
“你为什么要冒充郡主?”
顿了顿,苏慕雪执拗地又焦灼地问了一遍:“沈离歌呢?”
青衣男子望了她一眼道:“你放心,沈离歌没事,他伤得不重,只是有点失血过多。大夫已经给他重新包扎了伤口,现在隔壁歇着呢。”
苏慕雪一听他就在隔壁,哪里还按捺得住,想也不想就向门口冲去。
青衣男子一伸胳膊,挡住了她:“等一下。”
苏慕雪退后一步,恳求道:“你让我先去看看他。”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自然会放你去看他。”青衣男子沉声道。
苏慕雪心急如焚,但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硬闯过去的。当下,她压下心底的冲动,迅速调整了下思绪,神色冷静了下来,研判地打量着他,谨慎开口道:“慕雪先前听二当家的箫声儒雅风流,不像是鲁莽蛮横之辈,为何做出此等强取豪夺、强人所难的勾当?”
二当家的面露愧色:“此事说来话长,但请相信,此事绝非薛某本意。”
苏慕雪叹了口气,此时她只想尽快见到沈离歌:“二当家有什么话就尽管问吧。”
“听闻苏小姐入选了今年宫廷绣采办,为何不在苏州操持宫廷绣的事情,偏要赶往楚京呢?”
苏慕雪心中暗暗称奇,这个二当家的显然将他们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她如实回答:“是楚王府有一笔生意要跟小女子谈。”
“是什么生意?方便说出来吗?”
苏慕雪摇摇头:“惭愧的是,慕雪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是笔什么生意。”
二当家的显然不相信她的说法,神情讥讽:“哦?这倒奇了,还有这样做生意的?”
苏慕雪冷冷说道:“二当家不是认识楚王府郡主吗?二当家若不信的话,便问问郡主,顺便,也帮慕雪问问郡主何时放我母亲和弟弟回苏州?”
二当家的神色一阵尴尬,狼狈不堪地说:“啊?原来是楚王府掳了苏小姐的家人做要挟?那这里面更是大有蹊跷了。苏小姐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苏慕雪警惕心大作,却不动声色道:“恕小女子愚钝,至今也未想通。听郡主说,楚王爷有意纳小女子为妃,小女子不肯……”
二当家的狐疑地打量着她,半信半疑:“苏小姐国色天香,也难怪受到楚王爷的倾慕。按理说,百姓女子,若能为妃,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情,多少女子求之不得,苏小姐为何不肯?”
“求之不得?”苏慕雪冷笑一声,“莫说这种强娶强嫁,就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多少是女子自己求来的?”她扫一眼二当家的,冷声道:“就算贵为郡主,还不一样是身不由己。郡主她明明心中有人,却也不得不服从她王兄的意愿,另觅门当户对的佳婿,这是她自己求来的吗?”
“什么?你说什么?”二当家的脸色一变,“你说楚王逼郡主出嫁?”
“二当家的,郡主已经及笄了……”苏慕雪默默地望着他,看来自己的猜想是真的,二当家的和郡主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二当家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沉默了一会,掉转话题问道:“那沈离歌呢?沈离歌知不知道楚王府是什么生意?”
苏慕雪摇摇头:“二当家为什么不亲自问他呢?”
“我倒有意与他深谈一番,”二当家的皱眉道,“但他一直昏迷不醒……”
苏慕雪的心一阵收缩痉挛,咬住了嘴唇道:“我现在可以去看看他了吗?”
“好!我带你过去。”二当家的这次答应得很干脆。
苏慕雪感激道:“多谢二当家的。”她心念一动,又问了一句:“还未请教二当家的高姓大名?”
二当家的点头施礼道:“在下薛成戬。”
苏慕雪隐约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放弃了,继续问道:“薛公子明知我不是郡主,刚才为什么不揭穿我的身份?”
薛成戬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早就听闻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