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好吧,退一步,她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有想象力的假设。心里这样想着,口中也顺着继续说道:“当然,如若能逆时回到从前,早知来龙去脉,便可顺势应时,行事更比普通人占据天时之利,自然无往而不利……”
“……无往而不利吗?”沈离歌茫然地低语了一句,不知是在问她,还是问自己。
苏慕雪沉吟道:“倒也不尽然。但凡成大事者,需集合天时、地利、人和三者方能成事。占据天时一隅,只具备三者之一,恐不足以成就改天换地的伟业……”
沈离歌紧紧地几乎不敢相信地盯着苏慕雪,渐渐抑制不住地笑了,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他情不自禁摇头,感慨道:“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这种时代还有你这么有智慧的女子,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苏慕雪脸红了,心里却是迷惑的,这一切,与她想要问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啊。
正疑惑间,她听到沈离歌轻声唤了一声:“苏小姐,苏慕雪……”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苏慕雪的心也不由一软,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抬头与他对视,一下怔住了。
似乎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沈离歌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变了。那些笼罩在他身上的忧郁、迷离和困惑的阴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犹如雨后初霁的晴空,干净、清爽。
他微笑着,笑容像煦阳,又像朗月,明亮而不刺眼,温暖而不灼人。天地之间,万物骤然消弭,苏慕雪眼中,心中,只余这一张笑脸。
“慕雪,你相信我吗?”他的神情温柔而郑重。
像是受了什么蛊惑,苏慕雪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若说她对以前的沈离歌还有防范,那眼前这个沈离歌是她无力抗拒的。
“谢谢你。”沈离歌的眼底是真挚的感激,“你是这里唯一一个能看懂我的人。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茅塞顿开,我一下觉得没那么孤单了。”
苏慕雪的头更晕了,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只不过有些事情,你现在知道得越少越好。”沈离歌认真地望着她,郑重地承诺:“但我答应你,有一天,我一定告诉你这是为什么。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回家,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你相信我吗?”
苏慕雪点头,我信,我信,你说的一切,我都信你。
沈离歌顿了顿,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愿意帮我吗?帮我回家?”
苏慕雪的思维也顿了下,意识慢慢清醒了几分,感到心底隐隐的有几分刺痛。这是怎么了?
沈离歌的语气加了几分不确定:“你愿意帮我吗?”
苏慕雪彻底清醒了过来,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是那种尖锐的、细密的疼痛。她恍然醒悟过来,这人志在回家,君子当成人之美,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这么痛,这么惆怅呢?
“当然。”她的脸上却微笑着,语气轻快,“君子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谢谢。”沈离歌松了口气,认真地说:“那你答应我,千万不要接楚王府的这单生意。”
苏慕雪点点头,不假思索:“好,我答应你。”
沈离歌没想到她如此顺从,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渐渐地,那目光里便多了一份了然。
苏慕雪神情平静,心里却一阵悸动,他眼中那份了然,她看得懂。她知道,沈离歌的身上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这个秘密绝不简单,否则怎么可能牵扯到朝廷,牵扯到楚王府。自己如此贸然地选择了相信他,实在是不智之举。但她偏就是那种极端的性子,信一个人,居然也要不管不顾地信个彻底。仿佛唯有如此,她的心,才能好受些。也许师傅说得对,自己便要在这极端的性子上吃苦了。
她的信任和顺从,骤然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给沈离歌带来了莫大的解脱。
沈离歌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又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兴奋地讲起他家乡的故事。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没有朝廷,没有皇帝,没有王府,没有衙门,没有仆人……人人生而平等,连男女之间都是平等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受教育,和男人一样工作赚钱,甚至和男人一样从政做官,管理国家……
苏慕雪听得匪夷所思,在她的世界里,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沈离歌描绘的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不可否认,她被迷住了。
她想知道,在那个世界里,沈离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呢?”她温柔地,带着一股迷离的情绪瞅着沈离歌。
沈离歌愣了一下,望着她,目光有些发直,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愣了半晌,似乎有些口干舌燥,艰难地咽了一下,才移开目光缓缓说道:“在那边,我也是个普通的商人,不过不做实业,而是投资一些有潜力的行业,前两年,我看上了苏绣,后来,后来看到了一幅刺锦……”他的话顿住了,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陷入了对当时的回忆。
苏慕雪的心一跳,她敏锐地觉察出,这幅刺锦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她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可是祖千寿的《江山万里图》?”
沈离歌惊跳一下,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半晌才回复平静:“是……”
“可是,”苏慕雪蹙眉道,“师叔明明说,原画还在宫里,根本就不可能制成刺锦。”
沈离歌沉默了一下,微笑道:“也许是我看错了。”
苏慕雪正想追问这幅刺锦的详细情况,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
苏慕雪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推开了,玉儿神色惊慌地出现在门口。
“小姐……”玉儿看到沈离歌,欲言又止。
“怎么了?”苏慕雪奇怪地问,玉儿神情闪烁:“小姐,家里有急事,夫人让您赶紧回家一趟。”
“好。”苏慕雪歉然望一眼沈离歌,“沈老板,小女子先告辞了。”
“别忘了咱们约定的事情,千万不要接楚王府这单生意。”沈离歌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苏慕雪深深望他一眼:“我记得。若三少的事情有了结果,也请转告我。”
沈离歌点了点头。
苏慕雪随着玉儿出了绣庄,外面阳光灿烂,照得她有些眩晕,一时间,她竟恍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站在马车前,痴痴出了一会神。
尽管沈离歌还有事瞒着她,但他说过了,总有一天,他会告诉自己的。
而她自己,在真相大白以前,就已经做了选择。
她选择了相信沈离歌,甚至,选择了帮他,帮他……离开……
单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总有一天”,自己便预备对心中的种种疑问装聋作哑,这与那些痴愚村姑有何不同?
苏慕雪听到自己心底一声长长的叹息:
苏慕雪,你终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痴愚女子。
甚至,比普通的痴女子还要痴愚三分。
36
36、绑票 。。。
作者有话要说:就当过节了哈……
“少爷不见了!私塾先生说,早上还没下学,少爷就被人带上了一辆马车,可能,可能是绑票……”
苏慕雪听了玉儿的话,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什么?慕飞,被绑票?
半晌,苏慕雪才回过味来,人已经哆嗦成一团。
苏家只余这一个男丁,若是慕飞有个三长两短……
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头。
明明是初夏天气,她却觉得如置冰窟,四肢冰凉,浑身发冷。
回到苏家,下车的时候,苏慕雪的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幸亏玉儿及时搀扶住了。
“我娘呢?我娘她怎样了?”苏慕雪有些惶然地抓住迎上来的管家。
管家一脸的惊慌失措:“夫人她,咳,夫人她旧疾复发,休克了过去。刚才大夫给扎了针,刚醒过来。”
苏慕雪急切地追问:“有没有找到少爷?有没有找到少爷?”
“没有。”管家无计可施地说:“府上的下人只余了个丫头,其他人都派出去了,还没收到少爷的音讯。”
苏慕雪眼前一黑,她觉得自己也要晕过去了。
玉儿及时扶住了她,焦急地叫道:“小姐,小姐……”
苏慕雪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睁眼问道:“那,有没有报官?”
“可不敢报官,万一惹恼了绑匪,撕票了,那可不得了。”管家在关键时刻显示出了他的阅历。
苏慕雪认同他的观点,缓了缓问道:“那有绑匪的消息吗?”
管家摇摇头:“也没有。”
三人站在门口,一筹莫展。
苏慕雪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担忧、恐惧和无助,她不敢想象弟弟出事的后果。以前凡事有爹爹撑着,现在,她连个可以商量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恍然间,沈离歌的影子滑过脑海。对了,沈离歌交际广泛,见多识广,说不定可以帮上什么忙。苏慕雪的心突然安定了几分,但随即,又有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难不成……?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疑问,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欢快的叫声:“姐姐——”
苏慕雪慌忙回头,只见慕飞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飞快地向她跑来。
苏慕雪大喜过望,一把抱住弟弟,不敢相信地上下摸索着他:“慕飞,是你吗?你没事吧?”
“我很好啊!我去游太湖了!吃了好多好吃的东西!”苏慕飞并未发觉姐姐的异样,兴高采烈地汇报道。
苏慕雪警觉地抬头望向马车,一个魁梧的身影站在马车前,那一身着装与楚王府的侍卫完全一样!
那侍卫抱拳道:“苏老板好!我是楚王府的侍卫老四。今天奉了郡主的命令,接令弟到太湖与你会合,不想我们赶到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我看苏公子兴致颇高,便擅自带他游了趟湖。”
苏慕雪缓缓起身,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弟弟的手,冷声道:“有劳了,多谢。”
那侍卫缓缓上前,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上一张拜帖,道:“苏老板,这是我家郡主的请帖。郡主今晚在蓬莱客栈设宴,宴请您和沈老板,还请务必赏光。”
苏慕雪望一眼弟弟,不管楚王府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她都不敢冒什么险了。当下一咬牙,接过帖子:“劳烦回郡主,慕雪一定准时赴宴。”
“是。”那侍卫转身离开。
苏慕雪目送马车离开,立刻又拉住弟弟,左看看,右看看,不放心地问:“慕飞,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苏慕飞迷惑不解地摇摇头。
苏慕雪虽然松了口气,却还是心有余悸,转身嘱咐管家:“刘伯,你先带少爷去见夫人,免得夫人还在担心。记住了,以后少爷上学下学,都派个人跟着。”
管家点头答应着,拉着苏慕飞离开。
话说完了,苏慕雪却不由苦笑一下,就算派个人盯着,又有什么用呢?今天早上,她也亲眼见过楚王府这些侍卫们的身手,个个动若脱兔,那是寻常人对付得了的?
她收回目光,盯着手上的帖子,慢慢陷入了沉思。
果然,当沈离歌看到她出现在蓬莱客栈的天字号雅间时,神情充满了震惊和意外。
苏慕雪唯有冲他无奈地苦笑一下,希望他能理解,她并不想违约,她只是出于无奈。
沈离歌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苏慕雪这才望向主人座方向,上面已经端坐了两人,一个事楚王府郡主楚芸茹,她已经换了一套女装,发式和服饰极尽繁琐,尽显雍容华贵。但细看上去,人却还是一个明眸皓齿的俊俏少女,只不过脸颊还微微隆起,一脸不高兴地嘟着嘴,更添了几分孩子气。在她身边,坐了一个青衫男子,虽然装饰低调,却器宇轩昂,浑身散发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息。
苏慕雪收敛心神,对着正座盈盈一拜:“小女子苏慕雪拜见楚王、郡主!”
“咦?”楚芸茹好奇地望一眼楚天齐,“大哥,怎么人家都认出你来了?”
楚天齐瞟她一眼,并不答话,沉声道:“苏老板请起。来呀,看座。”
“谢王爷。”苏慕雪起身落座。
楚天齐轻咳了一声,朗声道:“今日太湖一游,多有误会,还请两位老板见谅。此事皆因本王的身份所限,不宜随意泄露踪迹,以免朝廷猜忌。所以,还请两位多多保密,免得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苏慕雪听他这话表面请求,实则警告,低头应道:“是。”心中却越发疑惑,这楚王乔装打扮成侍卫,又非要逼着自己接这笔生意,到底意图何在?
楚天齐满意地点点头:“本王在楚京就已经久仰两位老板的大名。苏老板的刺锦在我们楚京千金难求,而沈老板一年前在京城提出的‘重农兴商’的治国策,也曾在朝野上下引起一片争论,本王虽远在楚京,却也耳闻一二。”
重农兴商?苏慕雪心中一愣,这显然有违自古以来重农轻商的国策。
“今日得见,沈老板又一语道破我中土治国之闭关锁国的顽疾,更与本王的心意不谋而合!说来惭愧,本王承爵四年有余,自认对楚京的发展殚精竭智,但总觉不得其法。究其原因,只因本王身边缺少有能力、有见识的人辅佐!”
楚王语气感慨万千,似是发自肺腑。苏慕雪自己倒未觉出什么,但她注意到,沈离歌微微有些动容,他的注意力明显集中了起来。莫非,这就是男子与女子的不同?男子通常对国家大事更为敏感些。
苏慕雪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听楚王继续侃侃而谈:“本王非常认同沈老板提出的重农兴商的治国之策,但可惜的是,楚京缺少精通商业之道的治国之才。今日得见两位,本王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痛快!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楚京要找的正是两位这样的人才!来,本王敬两位一杯!”
这哪里受得起,苏慕雪慌忙站了起来,举起酒杯:“不敢。”
“却之不恭。”沈离歌却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沈离歌能得到王爷的赏识,实在是三生有幸!先喝为敬!”说完,他一举杯,一饮而尽。
苏慕雪心中有些混乱,沈离歌不是不想接这笔生意吗?为何现在反而表现出一片对楚王知遇之恩的感激?她握着酒杯,有些踌躇,她饮过一次酒,知道自己不胜酒力,但对方贵为王爷,他敬的酒,就是毒药,她也不得不喝了。苏慕雪心一横,一闭眼,也喝了下去。
楚天齐放下酒杯,望着沈离歌,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欣赏:“沈老板,本王听说你来自番外,常有与中土人士不同的见解,令人耳目一新。本王长年困于楚京,孤陋寡闻,要想治理好楚京,需得开拓眼界,长些见识才成。所以,以后还要请沈老板多多指教。来,这一杯,本王要单独敬你。”
他的语气真挚,态度恭敬,沈离歌脸色微微震动,举杯道:“多谢。”说完,两人又是一杯酒下肚。
沈离歌放下酒杯,感叹道:“王爷,我知道,很多人当官呢,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是,位置越高的人,他的责任就越大。等高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真的是心系百姓,心系天下,而不是只关心个人私利了。我佩服这样的人。所以,王爷,这杯我敬你!我祝你做个为民造福的好王爷!”
楚王微微怔了一下,沉声道:“本王不会辜负沈老板的期望,一定把楚京治理好!”
说完,举杯与沈离歌碰杯,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苏慕雪看得有些担忧,也更加迷惑,她有些看不懂了,怎么气氛越来越融洽了呢?
这时,楚芸茹笑道:“苏姐姐,我们也别闲着,我来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