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不知怎的，心中一动，居然顺着心思温柔一笑，轻声道：“沈老板若是再收了织锦坊的绣庄，小女子便是两袖清风，身无长物，不知到时候沈老板还能奈小女子如何？”
她这一笑柔美至极，更有一种她不自知的妩媚风情，却叫看的人不由得痴了。
沈离歌定定看着她，讷讷地张口：“我……”
但是，他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字，后面的便卡在了喉咙里。
“若是沈老板没有其他事情，小女子先忙去了。”苏慕雪不忍看他挫败的样子，微微施了一礼，准备转身进内堂，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瞥到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叶青枫。
叶青枫正皱着眉看着两人，一脸的沉思和疑惑。看到苏慕雪的目光，他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展开容颜，上前施礼道：“雪妹有礼了。”
苏慕雪听他称呼，不觉皱了下眉，回礼道：“叶公子有礼了。”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叶青枫怔了下，强笑道：“雪妹今天这是怎么了，咱们不是一直兄妹相称吗？”
苏慕雪平静地迎视着他，淡淡说道：“今时非比往日，只怕咱这称谓也得顺势应时，有所改变。”
叶青枫脸色一变，声音不觉绷紧：“雪妹这说的是气话吧。我来找你就是要跟你说说咱们的事情，我会让它恢复原状，我不会让它发生任何变化……”
苏慕雪心中叹口气，有些事情，是无法回头的。她打断了他的话，温和地说：“叶公子，我还有宫廷绣的事情要忙。咱们的事情，私下再聊，成吗？”
叶青枫只觉她现在说话柔中带刚，刚中带柔，竟是让人不能、不忍、也不敢反驳，窒息了片刻，他点头道：“好，我就在绣庄旁边的一壶春茶楼等你，等你晌午休息的时候，咱们一起用饭。”
苏慕雪点点头：“好。玉儿，送客。”
“是。”玉儿小心翼翼地看看小姐，这个小姐，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但哪里变了，她又说不出来。“姑……叶公子，请。”
叶青枫听到苏慕雪送客两个字，身子一震，暗地里狠狠扫了一眼沈离歌，这才转身离开。
沈离歌也是一脸玩味，显然，苏慕雪的表现让他也很是疑惑。
苏慕雪悄悄舒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对沈离歌说：“小女子先忙了，沈老板请自便。”说完，不待沈离歌回应，便款款走入了内堂。
放下了心事，苏慕雪那颗动荡了多日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伤感，所有的迷茫，都被她排除了在外。
一整个早上，她都摒心静气全神贯注，一边跟随梅师太研习缂丝工艺，一边商讨宫廷绣的方案。
她心无旁骛的专注神情，反而更增添了吸引旁人注意的力量。
玉儿不经意间觉察到沈离歌若有所思的目光好像黏在了小姐的身上，心中渐渐不忿起来。虽说这个沈离歌人长得不错，生意做得也大，但他处处与小姐为难，给小姐惹来一次又一次的麻烦，现在居然有脸盯着人家不放，真是色胆包天。在玉儿心目中，有资格这样盯着小姐的，只能是姑爷，叶公子。想到叶公子，她心里着急起来，叶公子可是一直等在一壶春，形单影只的，怎么想怎么可怜。她觉得自己应该想想办法帮帮叶公子。
但她望向苏慕雪时，苏慕雪已经被众绣娘团团围在中央，按梅师太的指点，边学边为大家演示缂丝的技巧。苏慕雪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加上多年积累的织锦和刺绣经验，不到两个时辰，她已经基本掌握了缂丝的基本技巧，引得一起学习的绣娘们一阵阵羡慕赞叹。苏慕雪再结合自己学习中遇到的问题，将解决的思路一一分享给大家，令人受益匪浅，大大提高了一群人的进步速度。
这些绣娘们早就听过苏慕雪的名声，现在相处下来，只觉她不但美丽温婉、手艺出众，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千金小姐的架子，反倒像邻家姐妹一样平易近人，众人不觉喜爱和她亲近起来。
不觉间，时间已经接近晌午，
早已按捺不住的玉儿忍不住上前小声提醒：“小姐，已经晌午了……”
苏慕雪的动作顿了下，低头沉思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梅师太。
梅师太会意，对大家说：“好了，咱们上午的活计就到这里了。伙房里已经准备了午饭，大家休息下，吃个午饭，过了晌午再开始。”
大家齐声应了声好，向苏慕雪打个招呼，去后院吃午饭了。
苏慕雪礼貌地一一回应，直到绣娘们都离开了，最后对上梅师太的目光。
梅师太的目光平静柔和，让她的心里也跟着一阵安定。
“雪儿，你可想好了？”梅师太温和地问了一句。
苏慕雪点点头：“弟子想好了。”
梅师太默默地望着她，似有不忍，迟疑道：“其实，事情未到决断之时，但凡可留余地的，不妨先留着……”
苏慕雪轻轻摇头：“弱水三千，慕雪只能取一瓢饮。”
梅师太微微皱眉：“那万一这一瓢……”
苏慕雪微微一笑：“那也宁缺毋滥。”
玉儿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讲什么。
苏慕雪的语气转为安慰：“师叔不必担忧，雪儿不求荣华，不求富贵，只求一颗心透明干净。”
梅师太叹口气：“只怕你求那富贵荣华来得更容易些。去吧，去吧，随缘吧。”
苏慕雪嘴角的笑意慢慢隐去，她恭恭敬敬地对梅师太施了一礼，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离开。
玉儿愣了愣神，忙跟了上去。
穿过前厅的时候，苏慕雪下意识地扫了一下厅内，却没有发现沈离歌的身影，一股淡淡的失落和惆怅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她迅速甩了甩头，将这一丝情绪甩开。
玉儿跟了上来，嘟囔道：“小姐，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没什么。”苏慕雪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想到即将要见到叶青枫，心里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
玉儿又嘟囔道：“小姐……叶，叶公子在一壶春坐了一上午，他等了您一个早上了……”
“我知道。”苏慕雪语气虽然平淡，心情却更加复杂。
叶青枫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他还想重续前缘。但是，对她苏慕雪来说，一切却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倘若有些事情没有发生，有些人没有出现，她应该会懵懵懂懂顺了母亲和叶青枫的心意，两人结成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但造化弄人，有些事情偏偏就发生了，有些人就偏偏出现了，让她自责的是，她明明知道自己该守住一颗心，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也努力过，动摇过，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若嫁给了叶青枫，不但自己一生富贵，整个苏家也跟着衣食无忧。
但跟自己作对的，偏偏是自己的那颗不安分的心！它本是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这时候偏拼了命似的睁开眼睛，非要将一切瞅个明白。面对自己通透的内心，苏慕雪无处逃遁，无处隐瞒。
难怪古人说“难得糊涂”。
苏慕雪心中长叹一声，糊涂难得，苏慕雪，你这一生只怕就输在“明白”二字上。
她既已决定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那今天的一番交集，叶青枫注定又要无辜受伤。想起叶青枫，她是愧疚，自责的。虽说是叶家退的婚，但在心理上，她感觉是自己负了叶青枫，而非叶青枫负了自己。
想到这里，苏慕雪的心情又是沉重了几分。
“小姐，到了。”玉儿看小姐神色凝重，心事重重，一路也不敢打扰，直到到了一壶春才开口提醒道。
苏慕雪回过神来，抬头看看招牌，吸了口气，抬脚踏进了一壶春。
伙计一看见她，眼睛一亮，吆喝一声：“苏小姐赏脸！快请移步，状元郎在二楼等着呢！”
苏慕雪冲他礼貌地微笑点头：“多谢。”移步跟他上楼。
伙计更来了精神：“今天状元郎和苏大小姐赏光，咱一壶春真是蓬荜生辉啊！”
苏慕雪笑而不语。
伙计疾步蹿上二楼，手一挥：“苏大小姐，这边请。”
苏慕雪随他进了一个小雅间，看到叶青枫坐在窗前，似乎正在沉思。叶青枫一看到她，忙站起身来，情不自禁咧嘴一笑，原本有些沉重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
苏慕雪心中一震，此时此刻，她已经能够明明白白地领悟到叶青枫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所蕴藏的情意。而她，是决意要辜负了这一切的。苏慕雪只觉得心头像压上了一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怀着不安的心事，慢慢走到桌子旁，又慢慢坐下。
伙计问道：“两位，来点什么茶？”
“明前龙井吧！今年新出的明前龙井！”叶青枫擅自做了决定，对苏慕雪说，“杭州的明前龙井最有名，我在京里的时候，听说皇上也最爱喝这种。咱们试试，好不好？”
玉儿好心提醒道：“叶公子，我们小姐平时只爱喝碧螺春……”
叶青枫一下子尴尬起来：“要不，咱们换一壶……”
“不必。”苏慕雪忙制止道，“尝尝也无妨。”
叶青枫松了口气，又点了几样点心，这次学了乖，按玉儿提醒的来。
苏慕雪看着他，心里有些慌乱。叶青枫对她越好，她越是愧疚不安。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分神，忙收回思绪，正听到叶青枫对自己说：“……我明日须得去趟杭州，到浙江总督府领差事……”
他的眼睛望着自己，好像在征询自己的意见。苏慕雪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玉儿见两个人接不上茬，都有些尴尬，赶紧插话打破僵局：“……那，叶公子，你是想今天下午便要提亲？”
“什么？”苏慕雪身子一震，迷惑地看着两人。
玉儿欢天喜地地说道：“叶公子说，他昨晚在宗祠跪了一晚，叶夫人终于答应他了，要到咱们苏家重新提亲……”
叶青枫也微红着脸接口道：“慕雪，我已经跟娘说了，以前你抛头露面，也是迫不得已，我向她老人家保证你嫁入叶家后，便不用再操劳理会生意上的事情了，只管在家安心相夫教子即可……”
苏慕雪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心里有点难以置信。不错，她与他谈不上如何亲近，却也从未感觉如此陌生。曾几何时，她还期盼着这个人能够支持自己所做的一切……她沉默着，听他侃侃而谈。
“我知道你还担心伯母和慕飞他们，你放心，此次我中了状元，授的是四品官衔，衣食俸禄一应俱全，我必保苏家一起共享荣华。此外，我建议伯母让慕飞弃商从文，要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将来求个一官半职，怎的都比生意场上尔虞我诈来得好……”
“慕飞的前程就不劳叶公子费心了。”苏慕雪终于启齿了，“他是从文还是从商，要看他的天分，也要看他的造化。”
叶青枫心里一紧，便知自己没有说中苏慕雪的心坎，勉强一笑：“对，对，对，这些事情咱们可以从长计议。眼下打紧的是……咱俩的事。”
“咱俩的事？”苏慕雪敏感地重复了一遍，一横心，抬头平静道，“叶公子，咱俩之间的事也到此为止吧，您也别费心了……”
叶青枫顿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慕雪，你还在生我娘的气嘛？”
“不敢！”苏慕雪轻轻摇头，“在世人眼里，是慕雪擅自抛头露面，有违妇德，令叶家蒙羞。退婚，也怨不得叶夫人。”
叶青枫忙道：“既然你不生我娘的气了，我娘也愿意重新提亲，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你为什么，为什么说出刚才的话来？”
苏慕雪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低头道：“是咱俩的缘分尽了。”
“怎么会！”叶青枫抗拒地喊出声来，有些激动地说，“慕雪，我承认，以前我在你面前一直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所以我发奋读书，现在我中状元了，我才敢觉得配得上你了，你怎能在此时说咱俩缘分尽了呢？”
“对不起……”苏慕雪心因为愧疚而绞痛起来，她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咱们之间的婚约，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咱们之间素来只有兄妹之情，却无男女之意……”
“不可能！”叶青枫跳了起来，脸色难看，一把拉住苏慕雪的袖子，“慕雪，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你！”他的眼眶红了，“我从十二岁就发誓，这一辈子非你不娶！这么多年，你每天都在我的心里面！我为了求得功名配得上你，头悬梁锥刺股这样的招数，我都试过了。但每次想到你，我就觉得受再多的苦，我的心都是欢喜的……你能说，这只是兄妹之情吗？”
苏慕雪的心颤抖起来，不行，她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叶青
29、心意 。。。
枫心里一阵冲动，顾不上玉儿在一旁，拉住苏慕雪想要将她抱在了怀里。
苏慕雪却像触电一般猛地挣脱了。
这个怀抱让她本能的害怕和抗拒，她只觉得浑身像沾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从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她慌乱地退后了几步，声音尖利得完全不像平常的温婉：“叶公子请自重！”
叶青枫被她吓住了：“……对，对不起……”
想起刚才的一幕，苏慕雪的心里又羞又恼，有种难以言喻的嫌恶，不知是嫌恶叶青枫，还是嫌恶自己，声音陡然冷淡了下来：“慕雪感谢叶公子抬爱。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是慕雪对叶公子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意，也只能辜负了叶公子的一片厚爱了。”
叶青枫似乎早有预料，反而没有像刚才那般激动，他咬紧了牙关，神情阴郁了下来：“慕雪，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另有心上人了？”
苏慕雪意外于他的冷静，怔了一下：“这是慕雪与叶公子之间的事情，与他人无尤。”
“既然与他人无尤，”叶青枫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那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也由不得咱们小辈做主。我今日便请父母上苏家提亲！相信苏伯母也不会拒绝。”
叶青枫的反应再次让苏慕雪感到了意外，叶青枫显然不像她想象中的简单和冲动，他也有他的心思和城府。苏慕雪听出了他语气中强硬的味道，心中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不禁皱眉道：“叶公子，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叶青枫紧紧盯着她：“我叶青枫能有今日，全凭一股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志气。我做人的原则便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叶青枫语带威胁，苏慕雪不禁有些反感起来。她抿紧了嘴唇，冷冷说道：“慕雪也最不爱受人要挟。我心意已决，我看叶公子还是少费力气吧。”
说完，一拂袖子，转身离开。
叶青枫目光深沉地望着她的背影，也不阻拦。
“唉，这……”玉儿急得直跺脚，看看叶青枫，再看看苏慕雪，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青枫冷静地说：“你别担心，一会我便让娘亲去苏家提亲。”
玉儿心里有些迟疑，刚才小姐好像不是闹着玩的，她似乎真的是不愿意。
她想不明白怎么回事，胡乱地点点头，赶紧追苏慕雪去了。
30
30、楚商 。。。
回到绣庄，苏慕雪烦乱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她只想这件事情简简单单平平静静地结束，却没想到叶青枫如此执着，甚至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但是，愤怒渐渐退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迷茫。她无法埋怨叶青枫强人所难，毕竟她终是有愧于他的。若说执着，她比任何人都理解叶青枫的感受，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