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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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锦-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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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签约的时候,沈离歌一直偷偷打量苏慕雪,但苏慕雪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不悲亦不喜。
  郑大人最后核对了一遍契约,分别交给两人,对苏慕雪安慰道:“苏小姐,本官仔细查过了,这个价格还算公道,织锦坊不曾吃亏。”
  苏慕雪点头施礼道:“有劳郑大人费心。”
  “下官向来不赞成女子抛头露面出没商场,苏小姐将织锦坊让出来,此乃明智之举。”
  苏慕雪低头道:“是。”
  郑大人又转头对沈离歌似笑非笑地说:“沈老板,恭喜你啊,现在整个苏州的丝绸生意可都交到你手上了。”
  “不敢不敢。”沈离歌连连谦虚。“还要靠郑大人多多提携。”
  “嗯……”郑大人沉吟一声:“说不定,过几天还真有笔大生意。”
  沈离歌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但很快被他掩饰住了,笑道:“到时候,郑大人可要多多关照。”
  郑大人哈哈一笑:“这是自然……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宫廷绣的事情。请苏小姐尽快研究好绣工方案,宫里织造府派的督察使这两天就要到了,届时,苏小姐的方案还需提请督察使审查方能通过。”
  苏慕雪点头道:“是。只是,这绣样……”
  “我明天一早就到府衙申领出来,一领到马上送到织锦坊的绣庄。”沈离歌飞快地说了句。
  郑大人看看两人,建议道:“既然生意谈成了,要不本官今日做东,今晚在万福春……”
  “不……”苏慕雪和沈离歌异口同声地突出了一个字,两个人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苏慕雪尴尬地低下了头。
  沈离歌拱手道:“郑大人公务繁忙,要不咱们下次吧。”
  郑大人看出两人之间气氛别扭,点点头:“也好。”他忽的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沈离歌:“沈老板,这是上次那位番使大人从京城寄来的信。”沈离歌怔了一下,接过来,顺手撕开蜂蜡,郑大人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哎……唉!”
  沈离歌不解地望着他:“郑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郑大人哭笑不得:“这是番使大人寄给苏小姐的信。”
  这次轮到苏慕雪意外了。
  “不过,送信的人说了,这封信要沈老板转给苏小姐。”郑大人解释道。
  沈离歌恍然明白:“哦,我知道了,他用的是英文,让我翻译给苏小姐。苏小姐,”他望向苏慕雪,谨慎地问道:“这信我能看吗?”
  苏慕雪不愿与他目光相接,心底略一挣扎,点了点头:“有劳。”
  沈离歌展开信,快速浏览了一遍,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郑大人和苏慕雪,这才说道:“史密斯先生说他要回到他来的地方了,他很喜欢这个地方,但是可惜不能久留,只能……”沈离歌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低声道,“只能感叹造化弄人。”他望向苏慕雪:“史密斯还说,他为他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很抱歉,请你原谅。”
  苏慕雪避开了他的目光,却避不开他的声音。他讲的每一个字以及语气,都让她的心隐隐作痛了起来。
  “就这些?”郑大人狐疑地望着沈离歌。
  沈离歌神情凝重地说:“就这些。”他小心地折好信纸,放回信封,郑重地递给苏慕雪。
  苏慕雪望着那封信,不知怎的就有几分犹豫,这信不像那位番使大人的,倒像是和沈离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郑大人不解道:“苏小姐可有疑问?”
  苏慕雪忙接过了信,有些仓促地答道:“不,不。多谢沈老板。”
  沈离歌开口道:“郑大人,事情已经办完,那我们告辞了。”
  “好。”郑大人点点头,“本官就不多送了。人来,送客。”
  苏慕雪和沈离歌一同施礼告辞。
  出了府衙,苏慕雪远远看到了自己的轿子,她收回目光转身对沈离歌道:“沈老板,还请恪守信用,莫忘了答应小女子的事情。”
  沈离歌深深望着她:“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苏慕雪压住心底的那一丝蠢蠢欲动的波澜,客气地说一声:“那小女子告辞了。”说完,转身走下台阶。
  “慕雪,等等……”身后传来沈离歌情急的声音。
  苏慕雪的身子一下僵住了。
  那一声呼唤只唤得她心里一阵酸软,鼻子猝不及防地一酸,一股热泪便要蹿了上来,她一下掩住了嘴。
  苏慕雪僵立了片刻,这才转回身来,脸上已是风轻云淡,不露一丝痕迹。她微微蹙起眉头:“沈老板,你我男女有别,直呼名讳是为无礼,还请沈老板收敛。”
  沈离歌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我想说的是……”他定定望着苏慕雪,低声道:“史密斯先生信上说的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苏慕雪淡淡一笑:“沈老板多虑了。商场如战场,胜败自有定数,愿赌服输,不言对错,何来歉意?”待要径直离开,但看到沈离歌一脸失落,终是不忍,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明日一早,我在绣庄恭候绣样。”
  话一出口,她才觉得不妥,这怎么听都像是一个约定。
  沈离歌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好!”
  苏慕雪心里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人一上了轿子,苏慕雪立刻打开了沈离歌递给自己的那封信,信上都是些奇形怪状的线条,根本看不懂。苏慕雪却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这里面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玉儿原以为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家里肯定要出乱子了。
  但是,苏府却安静如常。
  这一切,都是因为苏慕雪。她一派淡定,从容自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些听到谣言慌了手脚的竟都跟着镇定了下来。
  苏慕雪恢复了往日的作息,第二天一早用过早膳,便直接到了织锦坊的绣庄。
  在那里,迎接她的不光有沈离歌,还有织造府的督察使。
  那督察使居然是位年方三十出头的道姑,一身缁衣,眉目清朗,笑容温和。
  苏慕雪细看之下,忽然呀地一声,拜倒在地:“慕雪拜见师叔大人。”
  沈离歌和玉儿都看愣了。
  道姑微笑着扶起苏慕雪:“多年不见,雪儿越发出落得漂亮了。”
  苏慕雪脸红了:“让师叔见笑了。师父她老人家可好?”
  “师姐还在水月庵,一切都好,这次派了我协助朝廷督造宫廷绣。她很挂念你这个徒儿,让我见了问问你,雪儿这些年可有长进?”
  苏慕雪恭敬道:“雪儿不敢辜负师父教诲。”
  道姑微微一笑:“这我倒相信,在京城,我就听闻了你的名气。今天,我就替你师父考考你……”她转身打开一个锦匣,小心翼翼取出一幅绣样,苏慕雪认出那锦匣正是采办大会上周公公交接给郑大人的那一个。道姑小心翼翼地将绣样轻轻铺在绷架上:“你瞧瞧这龙袍的绣样,可能瞧出点门道来?”
  众人一见,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这幅绣样简直繁琐到了极点,光颜色就有淡月白色,品月、普蓝、朱红、枣红、绛色、香色、青铜色、明蓝、月白、藏青、水红、桃红、雪灰等近二十种,图案更有日、月、星辰、山、龙、雉、长尾猴尊、藻、火、如意头、蝙蝠等十余种,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象征富贵的字纹……
  苏慕雪还是第一次见到龙袍的绣样,她仔细端详着,眉头却不知不觉锁了起来。她悄悄扫一眼众人,发现大家都是全神贯注盯着绣样,大气不敢出,唯独沈离歌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子。苏慕雪的心里不禁有些诧异,要知这明黄色是寻常百姓见不到的,一般人见到这颜色就已经敬畏三分了,更何况是龙袍。
  这时,道姑侧头问她:“雪儿,你看这绣样如何?”
  苏慕雪忙收敛了思绪,恭敬道:“皇上御用之物自然非人间凡品,慕雪开眼了。”
  “雪儿也懂得收敛了。”道姑笑着摇摇头,“难道,你看不出这绣样上有哪一样特殊来?”
  苏慕雪迟疑片刻,指着领前那条正龙:“这龙的眼睛……似乎,更显,更显……霸气。”
  道姑赞赏地点点头:“不错!这绣样本是出自织造府的工艺,但最后要完工的时候,当今圣上一时心起,亲自在这条正龙上点了睛!”
  苏慕雪一惊,蓦地出了一身冷汗。
  她本来想说,这龙的眼睛杀气太重,隐隐觉得不妥,临时改成更显霸气。
  若非及时改口,只怕会落得个大不敬的罪名。
  心有余悸之下,她轻抚心口,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却正对上沈离歌的目光。
  显然,自己刚才的反应都已经落入了他眼里。
  沈离歌一派了然神情,见她看到自己,报以安慰的一笑。
  这一笑,竟真的让人莫名地心安了下来。
  




24

24、状元 。。。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改个章节标题吧。
大家表对故事里的人物有啥偏见啊。
都是作者的错,人家明明是一杰出青年,为了衬托主人翁不得不做出牺牲,这是何其伟大啊。
另外,此文非JQ文,超慢热,别期待这么早发疯哈
 
  “雪儿的丹青功夫果然有长进,已经贯通形神意三界。”道姑谈得兴起:“来,来,来,雪儿,你再看看这龙袍刺绣和织锦的工艺与寻常刺锦有何不同?”
  苏慕雪凝神端详了一番,开口道:“圣上御用之物,做工自然讲求精益求精。我看这刺绣和织锦的功夫倒是不难做到,只是这用线,却不是咱们寻常的金线和丝线……”
  道姑连连点头:“说得不错,这些线我已经从宫里带来了,都是宫里特制的材料。还有呢?”
  苏慕雪沉吟道:“以慕雪之见,其间最难的是这缂丝的工艺。通常我们刺锦用的是通经通纬的织法,这缂丝却是通经断纬,难度极高。恕慕雪直言,这种手艺我也只听师父讲过,从古籍里看到些,知道的也都是些皮毛。加上民间禁用,所以从未得以实践……不知宫里对此,可有安排?”
  道姑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师姐有你这样一个徒儿,真是功德圆满了。我这次来,一是替宫里督造,二是承你师父授意,要将这缂丝的手艺亲自传授于你。”
  苏慕雪又惊又喜,连忙拜倒在地:“弟子多谢师父、师叔!”
  “快快起来。”道姑扶起她,语重心长道,“织锦这种手艺,看似与柴米油盐走得近,内里门道却不啻于琴棋书画,离不开天赋,更要静得下心、沉得住气,方成大器。我看你天资聪颖,心气又中正平和,天生是块好料子。日后多加磨练,定有所成。”
  苏慕雪恭敬道:“多谢师叔教诲,慕雪一定铭记在心。”
  道姑对她的喜爱形于颜色,拉住她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一阵锣鼓喧嚣、鞭炮齐鸣,只吵得人震耳欲聋。
  苏慕雪眉头一皱,看到师叔神色不虞,忙吩咐道:“玉儿,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是。”玉儿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也许是哪家的喜事……”苏慕雪柔声安慰师叔。
  道姑皱眉道:“这等哗众取宠,似有扰民之嫌,终不可取。”
  “是。”苏慕雪低头道。
  道姑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离歌,歉然道:“沈老板,您看我只顾着和师侄叙旧,多有怠慢,还请海涵。”
  沈离歌礼貌地一笑:“前辈言重了。沈某还要恭喜两位久别重逢,是我在这里碍事了。”
  道姑亲切地望着他,目光温和:“我在宫里就听说了沈老板的大名,只是没想到沈老板如此年轻,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啊。”
  沈离歌谦虚道:“不敢当,只不过是环境不同,在我们那里,我也不过是个小人物……”
  “哦?”道姑疑惑地问,“不知沈老板祖上哪里?”
  苏慕雪心中一动,这也是她心中的一个迷惑,情不自禁望向沈离歌,听他怎么回答。
  沈离歌明显地愣了一下,但很快掩饰道:“在一个叫……上海的地方,那地方不在这里的中原……是在番外……不过,我从小跟着父母走南闯北,后来,一不小心,就到这里了……”
  苏慕雪看他目光闪烁,便知话中有假,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这个人,始终是不可信的。
  道姑也听出他的话有古怪,但却不像苏慕雪那样可以直接看出他在说谎,只当是番外人和中原人语言表达不同,关切问道:“那尊父母可好?”
  沈离歌又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低声道:“应该还好。但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为什么?”道姑不解地问。
  沈离歌苦笑一下:“他们还在上海。”
  “那为什么不回去探望或者接他们到中原来?”
  “他们过不来,我也回不去。”沈离歌惆怅道。
  苏慕雪心里百般告诫自己,沈离歌的话漏洞百出,未必属实,但自己却偏偏就是受不得他的惆怅和低落,只觉心中又酸有软,竟是难受不已。她一边自责不应该,一边却又控制不住,内心纠结挣扎,不禁一阵心烦意乱。
  道姑还在追问:“为什么?”
  “……”沈离歌沉默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题一转:“前辈在宫里任职,见多识广,有没有看到过一幅刺锦,叫《江山万里图》的?”
  道姑和苏慕雪不懂他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了这里,不由一怔。
  道姑思索了一会,说道:“刺锦我倒是没见过,但倒是见过一幅画。听说是本朝开元以来第一画师祖千寿奉圣祖太宗描绘一幅《江山万里图》,此图气吞山河,寓意我朝江山永固,被圣祖太宗视为震朝之宝,代代相传。”
  “《江山万里图》……”沈离歌沉吟道,“不错,是祖千寿的,但是,我看到的却是一幅刺绣……”
  “刺绣?怎么可能?”道姑摇摇头,“这幅画珍藏宫中,宫中都未将其制成刺锦,何况乡野民间?”
  沈离歌醒悟过来,连连点头:“是,是……”
  他抬头时,却看到苏慕雪若有所思的目光。
  苏慕雪迅速收回了目光,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沈离歌是的的确确见过了一幅《江山万里图》的刺锦,而且这刺锦对他来说,有莫大的意义!她的心一跳,一阵懊悔,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还要关心他的事情?!
  正在此时,玉儿突然跑了进来,兴高采烈地拉住苏慕雪,又蹦又跳:“小姐,小姐,是姑爷!是姑爷!姑爷中状元了!”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头插状元翎、身着红色状元袍的挺拔身影跟着走了进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叶青枫。
  叶青枫天生俊朗,此时金榜题名、少年得意,眉目之间自信流露,英气勃发,气度更是不凡。
  情迷心切,他从一进屋眼里便只剩下了苏慕雪。朝思暮想的人俏生生立在眼前,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他只开口热切地喊了一声:“慕雪……”便只能痴痴直视着她,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苏慕雪却是大为窘迫,叶青枫的突然出现让她猝不及防,他毫不掩饰的热情更加让她尴尬。她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手足无措之间,脸已经红到了耳根;与此同时,她不用回头也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目光,虽然能想象到那目光是如何平淡,但却比叶青枫的还要让她心乱。
  她几乎是求助地拉住身边的道姑,有点慌乱地介绍道:“这,这位是我的师叔,梅师太……”但话一出口,她便几乎晕厥过去,这实在是一个充满歧义的举动,不相干的人还以为是在引叶青枫见家长。
  果然,叶青枫神色一喜,朝着梅师太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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