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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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烟云-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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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梦一样的现实啊!”易志良大声地说。
“妈妈,你不是说过父亲有遗书的么?拿出来看看吧!”周芳芳提醒母亲。
于是,陈兰英如梦初醒般的站起身来,走进房里去把随身的皮箱打开,取出了缝在一个布袋里用牛皮纸包好的怀表、钢笔和一张纸。这是用钢笔写在一张书信纸上的遗书。只见纸已变成黄色,流畅而清秀的字迹却仍然十分清晰。她颤声读了起来:
树和遗书
母亲大人并转兰英爱妻:
我不幸犯了“私藏武器”的大罪,据说民兵在我屋前的荷花池塘里找到罪证,自忖必死!这也是为人罪孽所致。我死之后,请你们不用悲伤。所深憾者,我有生之时,未能报父母天高地厚的养育之恩,亦未尽为夫为父养儿育女之责。当我快成上帝的人子的时候,便只觉得对不住你们。
主一定会救我脱离邪恶,接我安全地到天国去!
苦命母亲,请兰英多多看顾扶持。愿上帝赐恩给你们!
来生再见!树和绝笔。壬辰年十月
陈兰英读着读着,辛酸的流水又滚滚流落下来。丈夫为人善良,信奉天主,死前仍心怀希望,不忘祈祷上帝。上帝终于救他脱离邪恶,使他安全地到了自由的世界。她不信神佛,但觉冥冥之中,却竟有一种天力,是那样的不可悖逆。她不禁也在胸前划了几个十字,口中不断地念道:“多谢上帝!”
…………
两个月后,一个晴朗的夏日,周树和在几个人的陪同下,终于回到了阔别三十三年的家乡。
徐昌城里,汉华酒家悬灯结彩。酒家门口撑出了一块鲜艳夺目的欢迎牌。牌子上用红纸金字写着:热烈欢迎香港企业家周树和先生回乡参观!下署:徐昌县侨联。
原来,徐昌县华侨联谊会中早就有人打听到周树和是在港的知名富商,又知道他三十多年首次回乡探亲,便有心做好统战工作,以祈日后能联络感情,并得到投资支持,以促进家乡建设。易志良原不打算招摇,但既是侨联部门出面,自己又有双重身份,也不便过分拂意,而只能顺水推舟,这样也算是父亲荣归故里了。周树和回来,见过妻儿子女亲戚,流着热泪一一握手。见儿子已是中年,生得一貌堂堂,高大魁梧,眉宇之间有着一股刚毅之气,他心里十分宽慰;又见女儿长着莺蛋的脸儿,生得水灵漂亮,神韵丰采,极似当年她母亲一般靓丽,他心里也十分高兴;但只见陈兰英已是步入老年,岁月的沧桑聚成了一条条皱纹,刻在她那昔日雪白娇嫩的脸上,他心里感到一阵悲苦,不禁双手抱拥而泣。陈兰英更是泣不成声,双肩抽搐。一时,大家都沉浸在劫后重逢的无言的极度欢乐之中。
不久,便有许多来拜访的人士陆续到来。接风晚宴,除侨联之外,工商局、外贸部门和经委也来了人,大家都道敬仰之心意,齐贺省亲之怡情。席上频频举杯,觥樽交错。正是,昔日斗争逃亡有如丧家之犬,今日团结安定却是座上贵宾。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周树和一家的酸甜苦辛之变化,却是参加接风的那些干部同志们所不知道的。
酒宴过后,送走客人,周树和才有时间与妻子团聚。几十年的生离死别,一下子竟成了过去,他们默默地相拥相视。陈兰英热泪盈眶,周树和无限温情。虽然彼此都年纪老了,但却觉得心潮激荡,他们感到生命的第二春正在开始。百般的恩爱,千般的思念,万般的激情;百种痛苦,千种屈辱,万种悲哀,尽在一夜的温柔缱绻和款款细语之中终于得到了彻底的冰释!
大地主周树和回乡的消息很快便传到岭塘村,只急坏了村书记刘古泉。因为,按照政府的华侨港澳政策,必须清退“土地改革”和“文化大革命”时分占他们的房屋,邻村已经是这样做了。周树和一回来,也许这件事情就得早日落实。虽说政府对应搬迁出侨房的农户有些经济补助,但若搬迁起来,丁点儿补助费却远远不够,大量的善后问题还得靠村里去解决。而翻身队有二十多户社员,搬迁起来难度大,况且他们已把福源楼破坏得残破不堪,屋背还搭了几间平房。为此,他专门召开了一个会议来研究这个问题。
“政府的政策此一时彼一时,为什么土改时分了他们的房屋,现在却又要归还给他们呢?”年轻干部不解。
“其实,当时土改的政策也是不能分华侨房屋的;但后来复查补上一课,宁左勿右,又给分了。”年纪大的干部说道。
“唉,鸠占鹊巢。没几年,好端端的福源楼就已变得像乞儿窝一般!”有人叹道。
“能不能要求周树和不再要回这房屋呢?”有人提议。。
“未雨绸缪,这事情得走在前面。若是他本人要退回房屋,待县区政府一批准,到时就没有办法了!”有人说。
“也许他有钱人家再不要这烂屋罗!”有人这样说。
“不然,港澳华侨祖宗观念强。我看,他非要回不可。”有人道。
“我的意见,我们是否可以向他要点儿拆迁补助。他有钱人不计较,出点钱就像毡上去一毛哩!”一直没有说话的村书记刘古泉说。
“对,我们踏前一步,以进为退!”这个意见得到大家附和。
事情就这么定了。如果政府补助一点,周树和再拿出一点,这件事情就好办,或许大家还能从其中得到一些好处呢!于是,第二天,刘古泉便与村委管经济的王金木一齐出县城去专程探望周树和。他们也不敢空着手去,拎了两只家养土鸡,一篮鸡蛋,像走亲戚那样来到汉华酒店,在前堂通报了姓名。刚好周芳芳在,便热情的接待他们。
刘古泉入得汉华酒家来,踏上三楼,走进豪华的客厅里,坐在软绵绵光鲜鲜的牛皮沙发上,抽着客厅里放着的香喷喷的中华牌香烟,品着甘滑滑的毛尖茗茶,自有一番今非昔比的感受。他想,今天人家行十万坐十万,毕竟非我等穷人能做到的事。若是当日周树和逃不出去,说不定就已经当作“现行反革命”被“叭”了罗!就即使侥幸活下来,他也不一定能捱过这些年来“阶级斗争”的刀山火海!就即使又侥幸捱过了,若是没有改革开放的政策,没有平反冤假错案,还是与马和牛一般般,他也许还要继续低头做人哩!可见世道总是千变万化的。他记起了解放生产队的老贫农周隆昌有一次对他说的话:“世道始终是人家有本事的人强。孙悟空打七十二个筋斗还是翻不过如来佛的掌心哩!”可不是么,猪八戒做不了孙悟空,孙悟空也做不了如来佛。汤圆再黑也是汤圆,煤球再白也是煤球,这个世界日后该不会又再把汤圆当煤球一样来糟蹋吧!
易志良和周树和有事出去了,一时回不了来。刘古泉俩人抽过烟,喝过茶,又吃过两碗鲜虾水饺面,时间已过晌午,不便再等下去打扰,便将来意告知周芳芳,并叫周芳芳代为转达,他们第二天再来听消息。
原来,周树和今天却跟易志良一起去了岭塘村。他们没有到村里,而是在村前的岭坡地上寻找周伯年的坟墓。他清楚地记得当年父亲的棺柩埋在岭东边的顶端,但却找不到墓碑。那几年,大队的耕岭队把番薯种在坟地上,所有的墓碑都被砸了,大部分坟地都被挖弃,幸得顶端的几个坟地因是红砂硬土而保存下来。周树和凭着记忆,终于找到父亲坟地。他回想当年有病在身的年迈父亲,因经不住斗争大会惊吓和民兵踢打,不幸惨死在台上的情景,不觉悲从心来,跪下去嚎啕痛哭。哭声悲恸真切,只哭得草木垂立,鸟雀惊飞。易志良触景伤情,亦不免百感交集,也跪在旁边凄然流泪,低声呜咽。同来的人见了,无不被此真情所感动,泪流满面。
当天夜里,周树和召集妻儿子女来商量几件事情。他满腹心事地说道:
“我们能活到今天,享受合家团圆的天伦之乐,实上赖上帝恩顾,国家降福,下靠祖宗庇佑。故祖宗社稷恩泽不可忘,敬祖承德为第一大事。但几十年沧桑,祖宗牌位已荡然无存,魂飘天外,令人不胜惭愧!我此行欲完成几件心事:第一、要修祖坟。找一个风水地方,重新把祖父的棺柩安葬,超度亡灵。第二、要收回祖屋,修缮复原后供放祖先的神位,定时供奉祭祀。第三、志良要认祖归宗,从今以后,改返原来周汉华的姓名。只不知这些事情可行与否,大家把意见说来听听。”
“福源楼已被糟蹋得破烂不堪。那些年,屋瓦删了,楼板拆了,再穷的人家连地上的砖块也挖去卖了,换成救命粮食,捱过了一年又一年。这个地方真叫人伤心啊!”陈兰英十分伤感,话还未说完,眼泪却已流下来了。
“福源楼救了不少穷人的命,听说住在福源楼的人没有一个被饿死的。我看,这也是我们祖宗的荫德所在呢!现在的乡亲父老大家有饭吃了,我们就再积一次德,让他们再搬迁一次,家家住上新居。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周树和说。
“按照政府的政策,侨属的房子是完全可以收回的,包括在城里的河背一条街,现在是徐昌县染织厂的厂址地方。但是,公家的事容易办,社员农民能搬到哪里去呢?”易志良有所考虑。
“今天村里的两个干部来过。他们带来两只鸡和一篮子鸡蛋的礼物,说了许多好话。他们的意思,想要求由父亲帮助出一点搬迁费哩!”周芳芳说。
“要村里规划个地方,我可以出钱买地和建屋,再发给每个住户搬迁费。”周树和道。
“这样做皆大欢喜,社员和村都得到好处!”易志良说。
“我们必须落实建好房子。除买地的钱外,其余的都不能交给村干部!”周芳芳提议。
“我的意见,芳芳负责在村里买地和建好房子,汉华主要负责落实归回城里的房屋,还要考虑下一步计划。城里的房产地契,幸得还在舅父家里安妥地保管着,但要落实全部归还,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些物业落实之后,我们可以乘这个改革开放时机,为乡梓多做点儿事情。”周树和胸有成竹地说。在外面几十年经商,练就了他有一个灵活的高效的经济头脑。回来几天,他发现被封闭了几十年的故土在改革开放中到处潜伏着勃勃生机。他到过城里和城西的河背地方,观看了过去信义布厂旧址,见那里除了变得破旧一些外,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他又观察了灯光夜市,计算了这个市场的人流量;又参观了农场,还顺途到过城郊的一些农村。他在十分赞赏儿子周汉华的眼光和才能的同时,也看到了能促进徐昌县经济发展的更大的商机,心里正构思着一个宏伟的计划。
于是,这些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周树和在陈资民帮助下,找到老风水先生,在城西五里外的神峰山上买了一块墓地。此地面东朝阳,岭上松柏翠微,彩云缤纷。周树和择日安葬了父亲灵柩,完成了几十年来的心愿。同时,这一边,在女儿芳芳主持下,岭塘村规划了岭下的三亩多坡地给翻身楼的社员建房子。房子由县建筑公司承建,岭塘村委监工。要求水泥框架,红砖砌墙,一律两层楼房,每户六房两厅并有新式卫生间,内有小庭院,院中又有手摇泵水的小井,楼上也有小晒谷坪。五个月便要完工。
五个月后,只见五排楼房齐正正的屹立在坡地上。红砖青瓦,灰地白墙,看上去如仙境般的美丽。工程经过验收后由村委主持分房。按照原有入住的户数计算,每户一院,抽签对号后,村委发给房产证。同时,原有每间住房又可得到500元的搬迁费。元旦那天,爆竹声嘣嘣嘣的响个不停,大家欢天喜地的搬到新家去。正是:为活命昔日新屋变烂屋,得温饱今天烂屋再更新。
打从中秋开始,福源楼按照原貌进行装修:添瓦添砖,添树桁瓦桷楼板;原来做公共食堂的上厅和中厅重新粉刷,木板更新,雕龙画凤,并在上厅安置祖宗神位;屋背的平房拆了,种上竹子,门口的池塘加筑栏杆和亭子;四角炮楼和屋内外墙壁用纸浆石灰重新批荡一次,门前亦砌了宫式围墙,又在花园里栽种一些花草树木,搭起一些花架。先外后内,先上后下,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完成了全面恢复工作。旧貌变新颜,富丽堂皇之中,又别具田园怡情。有诗为证:
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分外香。
春节过年时,周树和带上两个小儿子再回家乡来。周树和的母亲已故,姐妹也各带着一家老少回来了。初一那天早晨,神台上早已摆满了祭祀的三牲,插着香烛。神龛上,供奉着二十世祖周伯年公的牌位。神龛两旁贴着一副对联:
奕世载德垂千古
宗衍福佑继万年
横批:福泽源长
六点钟,纸炮响过,所有周伯年宗下男女儿孙在周树和带领下,拿着香烛,从上厅左门鱼贯而入,步至祖宗神龛前面,行三跪三扣头礼。礼毕,周树和从神台上拿出一张黄纸来,跪着念道:
周氏徐昌邑岭塘村二十一世子周树和百拜二十世祖伯年公及历代祖宗神灵:昔者,几十载国运蹇滞,社会动荡,人民挨饥,宗庙不保,祖宗神位亦被废弃多年。不孝树和辗转异乡,心常挂念,寝食不安!今幸逢盛世,得于回归故里。现重修我祖宗神位,定时奉祀。祈我祖在天之灵乘春风,驾祥云,福光重照故居,庇佑我周氏子孙伯年袭下,万世福昌!
念毕,烧掉祭词,拈香再拜。
易志良接着也从神台上拿一张祭纸来,跪在神台前念道:
周氏徐昌邑岭塘村二十二世子周汉华百拜二十世祖伯年公及历代祖宗神灵:昔因生计,不肖孙曾忍辱负重,改名换姓,偷安虚度三十三载。今欣逢盛世,万物复苏,百川归流。现我认祖归宗,愿我祖恩佑!
念毕,烧掉祭纸,捻香再拜。
祭祀仪式简单而隆重。由此,周树和遂完成了多年的心头大事。从买地建房搬迁群众到修缮祖屋,历时不及八个月,花费总共不过八十多万元。
春节过后,周树和不久将要携子回港。各亲人也要陆续回自己家里,周树和一一洒泪相别,并皆有财物馈赠。大妹周玉琼在省城的一间大学工作,丈夫曾任过学院领导,文革时候因出身地主家庭,夫妻俩均受到冲击。丈夫被诬为“走资派”,受尽磨折。文革后夫妻落实了政策,办了离休的手续,享受着老干部的待遇。两个儿女亦安排了工作;二妹周玉碧仍在西北的一个城市居住,夫妻还未退休,但丈夫已从原领导岗位上退居二线。文革时候,因受高仕伦“叛国投敌”的事件牵连,造反派革委会曾把他们隔离审查和降职,后终因查无实据而得到平反。文革后,夫妻恢复职务,儿女都相继考上大学;三妹出国去了,四妹跟着二妈回到潮州的外婆家,中学毕业后上山下乡当了农民,嫁给当地的一个生产队长,落实知青政策后她回城当工人,离了婚。这次她和二妈一齐回家乡来,因生活比较困难,受到周树和的格外馈赠。至此,经历了几十年的浩劫,周伯年一家人口亲戚,重新得到团聚。其乐也融融!
福源楼的西侧,有一块原是翻身生产队的菜地,约有二百多平方。周树和出钱买来建了两层楼房。一屋两栋,每栋共十二间房舍,南北各有一个厅廊。内用阶砖铺地,外用瓷砖贴墙,琉璃瓦屋檐,铝合金钢窗,极是堂皇华丽。建好之后,周树和送给周金福家里。周金福有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大儿子铁头周汉宏在家驶拖拉机耕田,闲时就到槐岭去运些煤来卖给社员,赚些钱来养家糊口。反击右倾翻案风时被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搞长途运输贩卖而被抄了家,弄得一段时候狠是辛苦。今忽然得到周树和的馈赠,无异一夜变成太公,兄弟两家人喜不自禁。自此投资搞运输,生活日渐富裕。
周树和回港之后,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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