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清洗着地板的向辉对马超龙说:“老工人,你站在这些碟山盘岭之中,就像是个山大王!”
马超龙用衣袖揩了揩额头的汗,笑着说:“从流浪汉到山大王,这是历史性的转折嘛!”
向辉:“是呀,将来等你成了名人,我来给你写传记,题目就是《绝处逢生的东方蛟龙》!”
马超龙:“好呵。对,我就是东方蛟龙!”
他们相视地大笑起来。
10。
早晨的街道上,人们匆忙地行走着,车辆驶过,扬起一阵尘埃。柏油路面有些破烂,露出一个一个斑驳的凹坑。
尹丽萍头戴防尘帽,手持大竹帚,将路边的树叶,纸屑和废塑料袋等垃圾扫到一堆,然后用铁铲将地上的垃圾铲到一辆手推车里去。
康道阳骑着自行车由对面走过来,他在尹丽萍身边停住了。他从车前的网篓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尹丽萍:“丽萍,还没有吃早餐吧!我给你买了几个包子。哎,马超龙给你来信了吗?这家伙,贷款没要到,人也不回了!”
尹丽萍没接他的包子,说:“康道阳,你以后不要来缠我了,我们不能这样下去。好不好?”
康道阳嘿嘿笑道:“你也不理我了吗?对,我把工厂整亏损了,很可能会被撤职。但是那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是外部因素造成的,只要能得到一笔流动资金,我还能继续经营下去。我一定要想办法搞到贷款,我掌握了一些省委领导干部以权谋私的材料,要是拿不到贷款,我就去告他们。我没有好日子过,别人也轻松不了!”
尹丽萍:“你告谁是你的事,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求你别再来缠我了!知道吗?”她操起扫帚使劲地扫着地面的垃圾。
康道阳纵身跳到一旁:“好,我不缠你,你别生气了!如果有用得着我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他把装着包子的塑料袋挂在手推车的手柄上,骑车向市区驶去。
1。
晚餐时间已过,餐厅里还有少数几个学生在吃饭或者聊天。
马超龙在厨房里洗碟子,他将几箩筐洗好的碗碟拖到一架大消毒柜前,把那些餐具放进去。
做完这些,马超龙又拿着一只大板刷,蹲在地上去刷地板。工作很卖力。
向辉把脱下的白围兜挂在更衣室的墙壁上,对马超龙说:“老工人,快走吧,上课时间到了。”
马超龙仍然不停地擦拭地面,说:“急什么,马上就好!”
2。
夕阳弥朦的林荫道上,一些夜大学生正赶着去上课,那些全日制的住校生则忙着去晚自习。个个行色匆匆马超龙和向辉手里拿着课本,向教学楼走去。
马超龙:“向辉,把你的现代汉语笔记借给我抄一下。”
向辉:“今天是讲中国古代文学。”
马超龙:“我知道!我是昨天有些地方没有记到。”
向辉从手中的一摞书本中拿出一本笔记,递给马超龙。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侧过脸来说:“老马,大家叫你老工人,你到底多大年纪?”
马超龙指了指自己夹了几根白发的鬓角,说:“你猜猜看。”
向辉端详着马超龙的脸颊:“大概三十五、六岁吧!”
马超龙诡秘地笑了笑:“那个年龄是属于你的了,老子今年已经满了四十二岁喽。”
向辉:“我一直就想问你,这么大岁数了,你为什么不待在家里,却要背井离乡地到这里来勤工俭学呢?要不,你还可以在家里上电大呵。对不起,这个问题有点冒昧!”
马超龙:“已经有好多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问题在你们这种年龄阶段的人是很难明白的。简单说吧,我的直接动机就是想离开那个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环境,改变一下自己,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向辉:“哦,你真的与众不同!”
马超龙叹了一声说道:“你不知道一个人被别人蔑视是什么滋味,你也不会知道我这轻松外表下的那种难言的沉重!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熬出个头来!”
3。
黑板上写着一行漂亮的粉笔楷书字:“情感是形象的血液。”字的下面是一道潇洒的斜杠。
中文系的李月冰老师站在讲坛上,以手支撑着讲台边沿,正用轻柔而清晰的声音讲授着《文学概论》。她说:“我们今天讲文学概论的第二章,文学的情感性。首先,我们来了解一下情感的一般概念。所谓情感,是人类对外界刺激作肯定或者否定的心理反应,如喜悦、愤怒、悲伤、恐惧、爱慕、厌恶等。人类的情感最大的有两类:就是爱和恨。爱,有祖国之爱、乡土之爱、性爱、母爱……”马超龙和向辉悄悄从后门溜进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马超龙慌忙打开书本,眼睛望着前面的黑板,他在笔记本上也写下了“情感是形象的血液”一行字。
李月冰老师继续讲道:“……情感是人类的一种心理现像,是神经系统的意识流动。……”马超龙停下笔,眼睛注视着李月冰。
李月冰看上去约三十来岁的年龄,实际年龄已有四十岁。她有着一张白皙的椭圆脸,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睛,梳着短发,穿一身剪裁十分得体的浅灰色套装。
马超龙每次看到李月冰,总会在他眼前浮现出文静的身影。因此,他对李月冰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4。
马超龙寄居的这个小木棚里,放着一张破旧的竹铺板和一个被倒扣了过来当桌子用的破木箱子。木箱上立着一枝蜡烛,昏黄的烛光在不住地跳跃着。
马超龙已经靠在木板墙上睡着了,他面前的木箱上堆着几本书。在一个摊开的日记本中,挟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文静穿着格子衬衣,臂戴红卫兵袖章,腰间扎着根军用皮带,一脸稚气的笑容。
几只蚊子在马超龙的脸上叮咬着,他迷迷糊糊地挥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拍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盯着烛光看了一会,然后坐直身子,用双手使劲擦了擦脸颊,又重新抄起笔记来。
5。
课间休息,同学们站在教室里和走廊上闲聊、打闹。
马超龙与向辉等几个男生在走廊里争论着。
马超龙显得很激动地说:“别说什么感情和爱情,那都是不堪一击的玩艺儿,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还不成了几许闲愁,一缕风絮?”
另一男生:“照你这么说,人与人之间是没有真情实意的了,所谓爱情、友情、亲情都是情感陷阱了!”
马超龙将手里握着的一枚面值壹角钱的硬币向空中抛起又接住,说:“亲情是另一码事,爱情和友情就不好说了!”
向辉接言道:“老工人,你的思想是否太灰暗了?”
马超龙:“不是我思想灰暗,而是现实就是如此。”他说时一挥手将那枚硬币用力往墙壁上一砸,硬币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抛到教室里去了。
马超龙大叫着:“哎呀,亏了,亏了,壹毛钱砸飞了!”他遁着硬币飞落的方向跑进教室,在桌椅底下,墙角和门背后寻找着。
他寻到老师的讲台旁,终于发现了那枚硬币,便弯下身子去把它捡起来,当他抬起头准备站起来时,发现李月冰老师已经站在跟前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回到座位上去了。
李月冰扫视了一眼台下,平静地说:“同学们,我们今天接着讲文学的情感性。……”马超龙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月冰,思绪早已走神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整节课,他的思路就像杂技团的一个小丑,在文静和李月冰之间跳来跳去,有时甚至动着在他这种经历和年龄的人才想得出来的十分猥亵的念头。
……
下课了,学生们纷纷走出教室。马超龙从胡思乱想中醒来,不知道李月冰刚才讲了些什么内容,他顺手拿来邻座一位同学的笔记本,埋头抄写着。
向辉站在走廊里大声喊道:“同学们,海大的阳光下有一棵新苗正在破土而出,这就是《春之旅》文学社,她期待着志同道合的文学后生们的支持与呵护,请有意加盟者速跟本人联系。”
同学们中,有的打着唿哨,有的拍手大笑,有的伫足旁观。
向辉舞动着手中的一张油印品,在竭力宣传着他的文学社。
马超龙坐在座位上手不停笔地抄写着笔记。向辉在外面叫,他也充耳不闻。
李月冰走到马超龙身旁,偏过头看着他的笔记本。
马超龙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做笔记的速度太慢,跟不上老师的讲课,……”李月冰:“以后我尽量讲慢点。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这是我的讲义,你拿去看吧!学习上胆子要大一点,多跟同学们交流。”
马超龙高兴地接住李月冰的讲义:“多谢老师指教!”
向辉走了过来:“李老师,这是我们《春之旅》文学社的创刊企划,请你看一下。我们还要请你当名誉主编呐!”
李月冰摇着头:“要我当你们的名誉主编太勉为其难了,我给你们做点宣传和服务工作倒是可以。”
“李老师您就别谦让了。我们的文学社团只是面向校内师生,让同学中的文学爱好者有一个试笔的园地,你就当我们的头嘛!”向辉肯切地说。
李月冰笑了笑:“好吧!”
马超龙收拾好书本,与李月冰、向辉一起走出了教室。
6。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不知不觉来到办公楼前的广场上。
李月冰停下来,问马超龙:“马超龙,你在生活上有没有困难?如有困难可以向学校提出来,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帮你解决。”
马超龙沉默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谢谢老师,我暂时没有什么困难。”说完就走到一边去了。
李月冰对向辉说:“向辉,马超龙是你们班年龄最大的同学,他在学习上和生活上有什么难处,你这个班干部要多关心一点。”
向辉满口答应:“李老师你放心,我们准备在全系开展向困难同学献爱心活动,具体方案正在拟定。”
李月冰:“噢,还真有你们的!那好,方案定好之后,拿给我看一下。”说完便迈着轻盈的步子向教师办公楼走去。
马超龙望着月光下李月冰的背影,若有所思。向辉见他愣着不动,就拉了他一把:“走吧。”
马超龙和向辉走下阶梯,穿过操场,走在林中道路上。道路两旁间或有一盏路灯藏在树丛中,投下一片昏暗的灯光。
向辉:“李老师真好,她还经常向困难同学捐钱呢!”
马超龙赞叹道:“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
向辉:“据说她家在哈尔滨,丈夫是一家大企业的工程师,因为夫妻感情问题而分居,她去年才应聘到这里来的。”
马超龙:“是吗?你怎么知道这些?”
“也是道听途说。”
“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有点冷。”
向辉:“这叫作冷艳的美!”
马超龙若有所思地独自走在前面去了,向辉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
他们沿着月亮湖走到一个叉道,向辉说了声“噢,我从这边走了,晚安!”便拐入水泥大道匆匆走了。
马超龙依然沿着漆黑的小路,回到那个小木棚。他躺在竹板铺上一点睡意都没有,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思绪宛若是一只兔子,在文静和李月冰之间跳来跳去。尤其是当他得知李月冰与丈夫分居的事,更是想入非非,心里便有一种莫明的冲动。她们俩的气质是多么相似呵,特别是李月冰,更有一种成熟稳重的风韵,这样的女人才是他理想的女人。他思量着怎么找机会接近李月冰。
7。
春天的阳光暖洋洋地撩拨着人们的欲望,人人都感到这阳光的亲切,不想让它白白地浪费掉了,于是纷纷趁着明媚的阳光外出活动,有的则把家里的被褥、床单抱出来,铺在太阳底下晒一晒。
星期天上午,李月冰抱着一床棉被,往楼前坪地中的一根晒衣服的铁丝上搭去,因为铁丝太高,一时没搭上,她还是很吃力地抵起脚根,吃力地举着被子往上搭着。马超龙手里拿着李老师的讲义,正好从马路上走来。他看见李月冰在费力地晒着被子,就大步走上前去,将讲义插入裤袋,双手接住李月冰手中的被子,一举手就搭在了铁丝上。
李月冰满脸绯红,有些气喘地笑着说:“谢谢你!”她用手将被子拉平,问:“你找我有事吗?”
马超龙递上讲义,慌乱地吱唔道:“我,我是来还讲义的。”
李月冰:“何必特意送到宿舍来呢。带到教室去就行了嘛!”
马超龙临时编了一个借口,便唐秃地说:“我还想向你借点书看。”
李月冰平淡地“嗯”了一声,将马超龙让进宿舍。
马超龙走进李月冰那间收拾得非常整洁干净而又淡雅舒适的房间,不知是站着好还是坐着好。他站在一架书柜前,看着里面的书籍。
李月冰站在一旁说:“你想看什么书?自己拿好了。”
马超龙从书柜里抽出一本《莱蒙托夫抒情诗逊,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翻看着。
李月冰收拾着沙发上的衣服,回过头看着马超龙说:“你喜欢诗歌吗?”
马超龙:“不,我是在念中学的时候听老师介绍过莱蒙托夫,他好像有一首写帆船的诗很有名。”
李月冰:“那是他的一首小诗,标题是《孤帆》,是这样写的:在那大海上淡蓝色的云雾里,有一片孤帆儿在闪耀着白光!扒笫裁矗谝T兜囊斓兀克紫率裁矗诳砂墓氏纾俊保牐犅沓朔艿兀骸岸远远裕褪钦馐祝叶运挠∠蠛苌睢<堑媚鞘歉战醒У氖焙颍镂睦鲜Ω颐墙步饬苏馐资!?
李月冰:“莱蒙托夫是十九世纪俄国诗人,一生写了四百多首短诗,还写了一些长诗、长篇小说和剧本。这首《孤帆》,表达了诗人对自由的渴望。”
马超龙翻到了那首《孤帆》,轻轻念着,然后说:“李老师,我觉得我目前的情况就是这首诗所写的那样。我寻求什么,在这陌生的城市?我抛下什么,在遥远的故乡?”
李月冰笑着说:“你这是触景生情!但是这跟莱氏完全不同,你是在想家了吧?”
马超龙点点头说道:“是有点想家,虽然那个家没什么可留念的!”
李月冰:“人的感情就是这么矛盾,复杂,因为复杂才让世界变得丰富多彩。”她一面说一面把几件衣服挂到衣橱里去。
马超龙从书本上抬起头,把目光移到正背对着他的李月冰身上,她那丰满而匀称的身姿,竟把他看呆了。
李月冰收拾好衣物,关上衣橱的门,转过身来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就把这本书拿回去看吧。我要到办公室去。”
马超龙张着口犹豫了几秒钟:“哦,没有,没有。”脸上却浮动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
8。
新建的图书馆大楼尚未竣工,大概是后续资金不到位而被迫停工了,四周仍然围着绿色的防护网,在脚手架上悬着一块警示牌:“施工重地,闲人止步!”
马超龙和向辉从图书馆大楼下路过。
马超龙望着高耸的大楼,说:“哎,我们上去看看,这上面可以看到学校全貌。”
向辉:“这楼还没有竣工,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到教室里去!”
马超龙拉着向辉的胳膊:“走吧!”
向辉无奈地跟在马超龙后面,俩人一前一后穿过防护网,进到楼体内部,沿着尚未安装栏杆的楼梯向上走去。
9。
他们攀上最上一层的楼顶,倚着临时围栏四处鸟瞰,整个海大校园尽收眼底,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