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看出一点纹路。孟约莫明想起这图片来,是因为她在新织机织出来的贡品小样上,已看到雏形。
如果不能避免去京城,那多有点本钱傍身是最好的,虽然孟约能做的不过是提一嘴,毕竟她压根不知道原理,至今帮到孟老爷的也不过画个织花图稿而已。她一提,孟老爷和管事就再顾不上什么羊毛料,找来已织几十年的两名熟手商量看能不能行。
这一年多来,孟约绘的织花图稿,让织坊的大为获益,所以孟老爷和管事才愿意因她几句话,便开始琢磨行不行。
孟老爷与管事他们商讨时,孟约已经抱着羊毛料畅想,冬日里为孟老爷和自己做几身好衣裳,该有多暖和。孟老爷与管事们一开始谈话,就不是一天半天能完的事,孟约和孟老爷说一声,便喊来侍女把羊毛料拿走。
“春柳细芳,回去催一催刘娘子,趁这几日用鸦青羊毛料给爹做件圆领衫,说不得还能穿一月半月。”这时的天气,比现代更冷,就是端阳都还有端阳寒一说。去年端阳时都还要穿薄棉衣,今年,看天气也应该暖和不到哪去。
衫指不加内衬,四五月的天单层毛料足够保暖,刘娘子素来工细手快,两天便将毛料圆领衫做出来。略深的鸦青色配玄青缂带,看着就十分庄重,加上羊毛料挺括同时又服帖柔软,久坐也不见丝毫褶皱,而且羊毛那种密不透风的暖,看着就能令人觉得不冷。
之所以赶着给孟老爷做,孟约是想,织出来布就得能卖出去,不然织来干嘛,自家玩耍,县豪家有钱也不该这么任性,毕竟连郡豪州豪都不是呢,还需长远努力:“爹,你去换上试试。”
毛料圆领衫做出来,正好连着下两天雨,天气转冷,屋里烧着火墙是不冷,可孟老爷这样怕冷的,但凡出门都还得穿上厚厚夹棉的袄。薄薄一件的,孟老爷不怎么放心上,接过就直接套上身,到水银镜前一照便“啧”了一声。
利落的裁剪,精细的作工,加上羊毛特殊的质感,孟老爷一看就看出门道来:“这料子,很是提气。”
这里的提气,可以理解为精气神,也可以理解为气度气场气质。
同样的感受,孟约在现代也曾有过,第一次穿贵到她至今想起来都印象深刻的羊绒大衣时,她跟孟老爷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北地的羊毛不值钱,想要年年能剪出许多来,这几年冬日又格外冷,毛料咱家又是独一份,想必不愁销路。”
孟老爷点头却没开口,而是记起孟约说羊毛织成料子格外保暖,穿上衣裳到外头待了一刻钟才又回屋,回来后便陷入沉思:“年年,西北两地冬日冷极,为父曾见过有官军生生冻坏腿的,这料子便宜且也不比棉布多费多少工,比棉布自然也贵不到哪去。若是冬日戍边官军能穿上毛料衣裤,想必能好许多。”
孟老爷走南闯北做生意,曾多次遇险,好些次都赖官军相救才能侥幸活下来。孟老爷是个尤其记恩德的人,这些年来,孟老爷一直不图分毫收益地往西北关镇贩布贩棉花贩粮,甚至常还要往里贴钱。
那得羊毛衫羊毛裤,最好还能有羽绒服羽绒裤,羽绒有点麻烦,羊毛衫羊毛裤,孟约觉得还得靠劳动人民的智慧才行。好在这事不急,眼下已经回暖,叫人慢慢准备,没准能赶上秋天的贡品一起送到京城去。
念及京城,孟约与孟老爷道:“爹,有件事我得跟您提前说一声,您好有个准备,别到时措手不及。”
孟老爷还在想羊毛料的事,随口问:“何事?”
“先生她去信京中,求家中兄长为您荐官。”孟约并不知道历史上的明朝能不能以荐举晋仕,这个架空的明朝是可以的,但得到荐举也不是说肯定能通过考核,而且也不是什么官员都有荐举资格。
一时间,孟老爷竟有些懵,看着孟约半晌方才皱眉开口:“你说的先生是吕教习?”
孟约点头:“她说的兄长,许是娘家的,也许是婆家的,我没细问。”
“且先不管他,成不成还两说,就是成考核也非易事,为父委实不是什么深具才德之辈。”孟老爷心中自然很意动,但越是意动越是冷静,一个经历过许多的生意人,总不会轻易叫重利迷了心。
叫孟老爷这么一说,孟约心里反倒更安定,叫她说不成才好,可这话在孟老爷跟前不能说,不然孟老爷肯定要发飙给她看。
此时孟老爷父女俩并不知,京城里举荐孟老爷官文已用了吏部工部的印发到江宁织造府。发到江宁织造府,司掌织造府任郎中一看,举荐书署名是本部堂上官,便也赶紧用了印。
考核却不归他们管,需得发去督察院,因孟老爷出身河南道,自然而然就到了王醴手中。
荐书由苏离青送到王醴案前来:“诸公爱惜羽毛,如今的荐举书倒是个稀罕物。”
荐举书并不需要王醴亲自去考核,只需派属官前往,王醴将荐举书递给正好走进来的宋则宜,命其前往鹿邑考核。宋则宜与孟老爷恰是熟人,还给孟老爷送过《织机详录》。
宋则宜接下荐举书后道:“御史,叶慎章在外求见。”
“案已结,来作甚?”
“属下问他,他并未作答,只求见御史一面。”
王醴沉默片刻,搁下手中的笔道:“请他进来。”
“是。”
叶慎章便是鹿邑城外惨遭追杀几乎身死的《三醮》男主角,当然,王醴是不知道的,唯一知道的孟约还在鹿邑县涂涂画画呢。
见过礼后,叶慎章先是道谢,尔后将一方书匣捧到王醴案头:“王御史,这是清理家母遗物时发现的。”
王醴打开书匣,只翻开看两行便怔住:“这样要紧的东西,怎么在令堂遗物中?”
“家母大约是想要挟他,让他将我们母子接去同住,何氏之所以动手,或许也正是因他向何氏透出此意。他本无心无情,此举不过借刀杀人,近来他频频使人寻我,所幸何氏一案余波未消,他还来不及向我下手。”
王醴将书合上道:“事关重大,非我一人能决,令尊那里暂时并不能动,这样罢……你如今并无个长久的落脚处,我家屋舍甚多,你且搬去住,待此事解决再说。”
借住王醴家,确实是保命的不二法门,叶慎章没有拒绝的道理。
远在鹿邑县的孟约如果在场,一定会拍腿大喊“原来你就是叶慎章那个政见不合的救命恩人”。
第19章 高门贵女千好万好
王醴祖上曾跟随太祖打天下,却是个文官,功勋声望远比不得那几位声名赫赫的国公,却胜在活得足够长。太祖死后王家这位祖先又历经两朝天子,太宗朝追封太祖座下功臣时,猛发现还有个硕果仅存的,遂授国公爵,号沂。
如今王家自然早已没了国公爵位,住的也不再是御赐的国公邸,但勋贵的底子还在,家中依然是高屋阔瓦,深宅大院。王家如今上上下下,只王醴一个主人,他还常常不回府,偌大的宅邸冷清得连下仆都安静如鸡。
叶慎章带着不多的行李过来,就被王家清冷冷的景象震住,饶是叶慎章同样家不成个家样,也比王家要多些烟火气,看着暖和得多。王家下仆早已得了信,出来迎叶慎章进去安顿好,管家再三问叶慎章起居饮食上的习惯,问明后再来安排便处处都叫叶慎章觉得妥当。
“适才沿街而入,才发现左近皆是公侯府邸,方又想起王御史祖上乃追随太祖之开国功臣。”叶慎章一句话,将平日里除下仆外,再无人可唠几句的管家说得频频点头。
管家唏嘘几声道:“可不是,老爷在世时,左近是奉国公鲁国公邸,早年鲁国公归天,因无子除爵,鲁国府改制一分为二,分赐予益安侯和永安侯。永安侯府乃袭爵勋贵,益安侯府却是新贵,说起来,益安侯府年内还将有喜事,少不得吹吹打打,叶公子若喜清静,待暑热来时换到水阁去,僻静清凉最宜夏日起居。”
“不知与永安侯府结亲的是哪家勋贵?”
“先安国侯世子夫人,安国侯世子一案了结,世子夫人便回了荣家。益安侯次子慕荣氏女美名,托了奉国公府老夫人下聘,这婚事才能成的,不然荣家怎会将荣氏女郎嫁予新贵。”管家话间,午饭送得来,管家这才告辞,不打扰叶慎章用饭。
叶慎章吃饭时,脑海中不由闪过与荣氏女的一面之缘,却也仅是一闪而过罢了。
孟约在鹿邑县,远离京城,自然无从得知男女主一生宿命开始的那一面之缘,已经发生,当然,她估算着也差不多。天下再大,男女主也终归要相见,京城再宽敞,男女主也总会产生命运的交错。
女主面对她人生的命运时,孟约正面对着的是周老太太,虽然孟周两家没透口风,但偶尔与孟老爷见面,周家总能察觉出不对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家也没想能一直瞒下去,只是周家这边周文和还没说通,孟家又离了心,可谓两头难为。
周家的女眷连着给孟约下帖子,邀她赏花游湖,孟约头能推一次两次,推不得三次四次,只能硬着头皮赴约。她一出面,周老太太就拉着她手叫她坐到身边来:“年年出落得愈发好看了,姑娘家就是这样,一年一年不同。好似昨儿个才这么高一点,跟着阿容后边要吃蜜糖糕,一晃眼的就跟花似的开好了。”
孟约抽不回手,只得坐下:“都道十八一朵花,老太太自然看我哪里都好。”
因为孟家周家都没点破,周老太太自然也不会主动说破,反而是旁敲侧击,将周家如何和睦,如何公婆妯娌小姑小叔皆好相处,别人家又多少你猜我忌,争来夺去。孟约原想本着“你不明说我就当听不懂”的原则,勉强把这局混过去,但她这样含糊不清,周老太太就再也坐不住。
“年年,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的性情我素来喜爱,文和是一时迷了眼,待过些日子他想清楚,自会明白,唯有你才与他最合衬。姻缘哪有不经些波澜的,正是因经波澜,才有日后波平浪静,年年说是也不是?”周老太太这话已经算是说得明白的。
孟约含笑一声应对道:“那便待过些日子再说,老太太,姻缘事上,女儿家本就更吃亏些,我不过想着少吃些亏,更稳当一些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周老太太也知道孟家的意思了,周文和若不赶紧回来赔礼道歉,孟家和周家的婚事肯定不能成。周老太太是喜欢孟约这知根知底的媳妇,与家中女眷都处得来,素性爽朗大方,不是个别别扭扭的。商户女怎么了,周老太太自己也是商户女,从不认为儿子选上官后,就该把看中的媳妇丢开,去娶什么高门贵女。
纵高门贵女千好万好,周老太太也不觉得,会比把孟约娶进家门来得更融洽。周老太太信奉的是家和万事兴,一家人有劲往一处使,那才能振兴门楣。
孟约的话自然在理,女人不易,周老太太思来想去只叹一声说:“年年再等些日子,文和必会回来。”
“好。”
了结这局,孟约便同细芳江草一道往家赶,她回府时天已不算早,这时间孟老爷应当已经回符。孟约问管家时,管家却说孟老爷还在织坊没回:“织坊有事?”
“听闻是京城的差官领着江宁织造的工吏去了织坊,这会子老爷还在织坊与差官周旋,眼下还不知是什么事,老爷只打发人回来说叫小姐今日不必等他用晚饭。”
管家尚还有不明白的,孟约却一听就明白,这京城的差官和江宁织造的工吏十成十是为吕教习兄长那荐举书来的。都到这份上,孟约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紧张的,不成则正合她心意,成了……等成了再说。
“打发人去看看几时能回,想必要在外用饭,灶上煮些顺口的,没准晚上回来还要吃两口。”孟约吩咐罢,便回屋换身衣裳叫摆饭。
待她吃过饭洗漱了,孟老爷才回来,孟约搭件披风去寻孟老爷。孟老爷见到她带着四只狗过来,没好气瞪她:“明知为父不待见这四只小东西,你还走哪儿都带着,吃过饭了不曾,夜里还冷,有什么事不能明日说,非要夜里过来。”
“这不是想早早知道答案么,爹快说说今日什么情形,成是不成?”孟约坐到孟老爷身侧,四只狗也跟着过来绕圈圈。
追风胖达它们四只,哪里晓得孟老爷嫌不嫌弃,闻着熟悉的气味,摇着尾巴就扑上去绕腿蹭呀蹭的。孟老爷回回是嘴上说嫌弃,多看几眼又嫌弃不起来,每只脑袋上摸几把,孟老爷才开口:“那哪里晓得,我这里做了能做的,成与不成,只看差官和工吏怎么评定。”
孟约却觉得孟老爷脸上薄有喜意,她不好泼凉水,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是要糟啊!
第20章 同一个京城,两个世界
考核并非一日能成,少说也得半个月,督察院的差官倒不必总跟着,江宁织造的工吏却需在织坊蹲守。孟家织坊已全换了新式织机,纺纱机也因纺羊毛线经过了许多次改进,光就这两样要真是经受得过考核,孟老爷任职织造府不成问题。
妙就妙在,这些全都是孟老爷提出来的,孟老爷不像孟家先辈那样埋首于织花技艺,他更热衷于织机纺机的改进。这些年在孟老爷手里,织坊的织机纺纱机早换了好几代。孟老爷常说他学问不成,读不进书,却打小对咚咚作响的木头架子感兴趣,于织机纺机方面,孟老爷可谓是自学成才,摸着摸着就摸着灵感来进行改进。
当然,一开始没少走弯路,孟老爷年轻时为拆东拆西,搞东搞西没少挨孟老太爷胖揍。
江宁织造的工吏也擅此道,和孟老爷可谓一拍即合,两人废寝忘食地居然开始搞水力纺纱机和水力织机。是的,在孟约都没敢想,更没提过的情况下,他们迈出了跨时代的一步。
孟约:“古代人好可怕,尤其是手艺人,更可怕,一堆手艺人凑一块就更可怕了!”
接下来,哪个地方传来蒸汽机被发明的消息,孟约觉得她也不会再感到惊讶。
“区区几百年,要发展到有电脑有飞机有载人航空,好像是得从这会儿开始发展得去。蒸汽机按照真实的历史进程,就是还没面世,应该也快了。”孟约历史学得不好不坏,她曾从美术史来论证过这个架空的明朝,以公元纪年计算,大概处于17世纪后期,或18世纪初期。
“好像许多跨越时代的发明,都是这个时期面世的,其中包括电灯啊!”孟约猛地一惊,自从穿越后,她就觉得身处原始社会,压根没往深里去想,原来她竟身处现代文明的萌芽期。如果她记得没错,第一次工业革命就发生在18世纪。
“真是个激动人心的时代。”想想也许这辈子还能用上电灯,孟约就觉得这趟穿越可够神奇的。
水力纺机织机绝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琢磨出来,工吏交付荐举考核书后,并没有返京,而是留在了鹿邑县和孟老爷继续窝小河边费琢磨。这段日子,孟约连孟老爷的面都不怎么见得着,就是见也是匆匆来匆匆去。
六月上旬,吏部来函,任命孟老爷为江宁织造府主事,织造府主事与各部主事一样,都为从九品上,以官阶论自然是垫底。但孟老爷拿到公函却连着几天没睡好,见谁都笑没眼,可见心里是真高兴。
“爹,缓缓神,命你把水力纺机织机造出来,才赴京就任呢。”从商户一跃成官员,哪怕是九品,那也是天上地下,无寸功怎么可能得到。
“早晚的事,年年且安心,别的为父不敢说,若说造织机纺机,为父还有几分把握。说起来,还要谢督察院借宿田庄时留下的那卷《织机详录》,否则能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