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小姐这些日子老往厨房祸祸,我都觉得我不会做饭了。
“小姐,真用腊排骨一起熬啊?”腊排骨大麦玉米碴子芸豆饭豆大黄米白高梁米,配出料来是好看,白白黄黄的。
“反正又没谁真吃,煮呗。”
厨娘:好的,小姐说了算。
煮出来倒是满腊香混着米香气,但厨娘却没敢尝一口试试味,总觉得味道肯定很奇特。煮好粥各家送去,自然还是先往官衙,县令家的门房接了粥,嗅嗅味,竟不是糖粥,一股子腊肉味。
虽说不吃,却还是要送到县令夫人那里去说一声,县令夫人闻着这味笑说:“孟员外家,今年倒是别出心裁,行吧,留下一碗,余的给郭少卿他们几个送去,总是个意思。待会别家来送,也都留一碗摆贡桌上,余的送去,他们带来的人多,准不会剩下。”
郭少卿是指大理少卿郭蕴,寒冬腊月被派遣到鹿邑来查灭门惨案,不可谓不凄凉。本来大理寺不用派人来的,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别苗头,结果郭少卿成了池鱼。既然来都来了,再凄凉差事还得干,案子还得查,好在有督察院王醴和刑部司主事邵康怀一道。
县令夫人差人送来粥,不多时就送到他们三人面前,郭蕴:“腊八粥?这什么味,闻着就不对劲。”
邵康怀出身农家,没出身高门的郭蕴讲究,这会儿正好饿得慌,遂命人盛出一碗来:“应当是腊肉,该是咸粥。”
郭蕴一脸拒绝,邵康怀便问王醴,王醴点头,郭蕴:“那要不给我也来点,不用盛多,我先尝尝味。”
“前天吃的腊肉也是同一家的吧,闻着这味就是。”邵康怀到现在还记得那腊驴肉炒冬笋的味道。
管事笑说:“正是,邵主事若爱吃,小的吩咐厨下一声。”
邵康怀忙答应,他是楚萍县人,楚萍在赣地,这味道于他来说正对:“不知是哪家,味道似出自吾乡邻之手。”
管事回道:“乃是本县孟员外家送来的。”
王醴本来在吃,这时却忽然搁下,冲身后的小厮看一眼,小厮便立马将粥碗收走。郭蕴倒吃出味来了,吃完又喊人再盛半碗,却见王醴搁下:“重崖不喜此味,我倒觉得比甜粥好。”
鸟雀栖枝,飞落飞起,从不留连,树也最好不生牵绊。
PS:王醴字重崖,取自“重崖出醴泉”一句,醴是指美酒甘泉的意思。
可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取了甘泉美酒为名的人,未必一生就甘美如醴。
孟约还不约呢!
第11章 酒水
越到年下越冷,孟家的染坊织坊都已停工,发出去好些年货赏银打发工人回家中过年。佃户与府中伺候的下人,酒楼里的掌柜伙计,也是能回家的都打发回家去,不能回家必得留着上工的,腊月正月的工钱都加倍,还另有红封。
二十三祭灶,二十四扫尘,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祭祖先,三十团圆守岁。
孟府中,父女俩对着桌,听着外边热热闹闹,竟有点凄凄凉凉的味儿,孟太太去后,孟老爷每到这时都没法习惯。孟约有心想说“要不爹你再给我找个后妈回来”,但想着孟老爷都要喷她一脸“有没有良心啦,你妈才走多久,你就撺掇找个后妈回来,你对得起你妈吗”。
这么一想,孟约也只能默默然,有女神太太在先,孟老爷的眼里真装不下别人。孟约没开口,孟老爷却开口了:“年年啊,为父与你饮一杯,盼你早日与文和成亲,生几个孩子,咱家就也能热热闹闹过日子了。”
孟约:您要这样说,我就只能劝您,还是赶紧找个续弦,给我生几个弟弟妹妹,那还靠谱点。
她心里想的哪能出口,只能举杯满饮:“祝爹明年身体健康,事事如意,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借你吉言。”孟老爷又喝一杯。
吃罢团圆饭,还得守岁,孟约祭出马吊这个大杀器来,春柳细芳和江草她们几个侍女,早已经成了牌精。这几个侍女可没有什么不能赢小姐,不能赢老爷的规矩,能赢就赢,输也输得起。
孟老爷被推着占一席,几圈摸下来上了手,牌风顺得孟约想哭,将近三十圈牌,她竟一局也没胡过,还尽点炮:“你们不带这样的,尽着我一家吃,我都输十几两银了。”
赢了差不多有十两的孟老爷笑呵呵说:“赌桌上无父女,年年啊,愿赌就要服输。”
“嘤,你们欺负我。”一把也不胡,哪有劲打下去,又输几局后,孟约起身喊江草来坐席。
江草倒是当仁不让,她还一坐下就连赢三局,孟约不信邪,坐下又摸几圈,没想到到还是个输字。最后她索性不下场,想着在旁边吃点买赢的钱,结果买谁谁输,最后被东南西北四家联合起来赶到一边去吃果子。
孟老爷一边摸牌一边宽慰说:“人常道赌场上若失意,别处必会找补回来,年年赌运欠佳,想必其他都好得很。”
孟约:“年年不好,要红包,要大红包,不然好不起来。”
孟老爷双手一推,又胡一盘,笑容满面的连连点头:“好好好,待会给你。”
又十几圈牌摸下来,便近子时,下仆已备好爆竹,只待孟老爷去点燃。待北面传来钟声时,孟老爷执线香,将爆竹点燃,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满府,和城中的爆竹声交响成一曲圆满的新年。
次日投帖拜年,大多数人家并不用孟老爷亲自去,派下仆投拜帖即可,但官衙里,孟老爷需得亲去拜会。不过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孟老爷早早去,早早回,回来时与孟约说:“柴薰的腊肉投了京城来的上差喜欢,县令道若还有,便再送些去。”
“还有一屋子呢,送吧送吧,对了,薰鹅得给我多留几只,我爱吃这个。”湘赣的薰腊不经放,现代还能搁冷冻室慢慢吃,孟府倒有冰窖,但薰腊味重。夏天的冰不管用来纳凉还是用来冻果子吃,一存腊肉都免不得沾上烟薰味。
孟老爷叫管事打点一下,送了一车腊肉过去,庄上养的猪,自家宰了薰腊肉,并不费什么银钱。上差乐意要,孟老爷自然乐意送,送礼嘛,送对了才重要,不在贵贱。
初二是各家媳妇回门的日子,孟约的外家远在淮南,孟约便也去不了外家。闲着没事,孟约便和孟老爷一道琢磨织花图稿,她也不能总吃老本,得学点新东西。孟太太留下许多画谱,孟老爷从一旁指点孟约各种图样织到布上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连着磨小半个月,孟约才摸着点门道,孟老爷又给孟约请回个擅画的女教习,不仅教她绘制各式花纹,也教些人物画山水画。孟约原本就有点基础,好歹美院出身不是,哪怕是学美术史的,那也是正儿八经进过艺考才能进去的。
“阿孟的画,倒更近吴门画派,颇有沈周之风。”这里的沈周是指沈周和周臣,这二位都是吴门画派的代表人物,唐寅就曾师从这二位学画。
孟约绘画的启蒙确实是从吴门画派开始的,所以女教习能看出来不奇怪,比起名家,孟约的画没有那么开阔疏旷,笔力自然也有不到的。不过,架构和意境上丝毫不输,前者是后天的学习,后者是天赋的灵气。
只不过,孟约从不觉得她在绘画上有什么天分,笑道:“真有点难为先生,我画成这样,您还能看出师法吴门画派。”
“清丽优闲,意态朗然,虽笔力上有输,意却不差。阿孟早年想必也曾下过工夫,只是丢得有些久。”女教习说话一针见血直接切中孟约的要害。
孟约:我这辈子绘画功力最好的就是艺考那年!
临到要走时,女教习与孟约道:“明日上元夜,阿孟不妨去看看花灯,今年花灯在普渡寺。普渡寺腊梅开得极好,凡画者,多出门走走总是没错的,待阿孟上元赏花看灯归来,想必就能绘出一卷好画来。”
上元,花灯,寺庙,腊梅,孟约点头后琢磨半天,倒没琢磨出什么画卷来,倒塞了满脑子狗血桥段。从古至今,看花灯,逛庙会,都是很容易产生X情的地方。
孟约对着镜子摆一张正经脸,却压不住眼里的雀跃,没电视看没小说看,蹭点故事或事故看看权当娱乐:“细芳,快去与我送帖子去各家,邀小美人们明日普渡寺赏腊梅。”
县令家也有个小美人,并没什么官家小姐的架子,与本地土豪家小美人们相处得极好,孟约自然也要去帖子。县令家的小美人接到,立刻便要打点行装,实在是孟约的帖子来得有些晚,明日就是上元,今日黄昏才来下帖,着实有些匆忙。
些许嘈杂声传到另一头,郭蕴问小厮:“怎么回事?”
“孟家来帖子邀小姐明日赏花看灯,帖子来得晚,仆妇正催着准备车马酒水。”
王醴:酒水!
第12章 真是个好女子
上元清早,孟约还没来得及为出门准备,便听到一阵狗叫声,片刻后,狗叫声越来越近,孟约头也不及梳,起身推门而出。院里,大半年没见的四只小奶狗一个赛一个的威风凛凛,依着驯犬人的指令,乖乖在院里一字排开。
竟长得比寻常中华田园犬要大许多,毛也更长更厚,孟约细打量片刻,问驯犬人:“莫非是狼犬?”
“小姐好见识,竟一眼看出来。”驯犬人亦是个女子,家中祖传的驯犬手艺,这大半年追风它们几只,被吃醋的孟老爷以驯养名义送走,就是送到这家人手中。
“不知,追风胖达它们还认不认得我。”孟约虽没养过狼犬,却也知这狼犬凶名,万一已经不认识,倒不好轻易上前。
“自然认得,它们也知道是回小姐身边,今日上车赶也不赶,自己就往车上钻。”驯犬人自有办法叫狗只认正主,若只认驯犬人,这手艺哪传得下来。
“追风,过来。”孟约朝最为雀跃的追风招招手,追风似听懂了一样,风驰电掣跑到孟约脚边。孟约蹲下,它就把脑袋凑过去,孟约伸手上去摸它,它便欢实无比地躺倒露出肚皮,一副“我已经躺好了,主人你要怎么样都可以”的架势。
这边只揉两下,那边胖达就在“嗷呜”叫唤,孟约干脆把胖达和大豆小箕全叫过来,四只大狗全凑在孟约身前求抚摸,求宠幸。孟约一腔铲屎官的热情终于得到抒发,痛快得不得了,只感觉,这四只狗,她能玩整一年,再也不愁没事干。
“因是狼犬,日常还是要多喂生肉,寻常的指令都听得懂,若遇着听不懂的,多教几次,对了便喂肉,错了便不给,给演示几遍对的,它们学起来很快,只要有一只学会了,另外三只便自然能会。”驯犬人并没用什么特殊口令,所有驯养都只为叫狗能听明白简单的指令,教犬懂得如何学习而已。
孟约**柳给驯犬人厚厚包了红封送出府去,她自己则把头发随便一绑,跟着四只大狗玩了多半个时辰,一点也没察觉到时间过去。直到细芳和江草几次来催,她才带着四只大狗进屋,孟约坐下,四只大狗竟不用指令,乖乖趴在一旁。
刚看着还有些怕的侍女,这时也不怕了,看着四只大狗竟都有些觉得安心。不管什么世道,养熟的狗,都比养熟的人妥帖。
“我今天不能带它们出门,江草你留在家中照看它们,照着驯犬人教的喂食,每顿再给它们加些鲜果,要甜一些的。”孟约梳妆罢略吃了点东西就要准备出门,与四只大狗一一说她要出门,在家要乖乖和江草玩,不可淘气,孟约才带着春柳细芳向孟老爷说明去处后,便登车出门。
普渡寺离县城颇近,马车两刻钟就到,不像别的寺庙喜建在山上,普渡寺建在水岛上。想要过去需得乘船。孟约在渡头等一刻钟左右,先后几个小美人到来,孟约才同她们一起登船。
“犹还记得冬日嬉冰时,眨眼竟又腊梅放,一日一日的过得可真快。”
“怎么你今日会这样感慨?”
“阿许,今年我十八了。”
被称作阿许的叫许妍,父亲同是鹿邑县县豪,她幽幽叹口气说:“你这样一说,我们都差不多,便是阿孟,今年也已十六。”
“阿孟已有婚约,却是不愁,那周郎君已中进士,待选上官衣锦还乡,便要与阿孟成婚的。”
“真真羡慕阿孟,婆家素宽和,周郎君温雅高致待她又好。”
孟约:小美人们完全不用举火把烧我,等回头收到退亲书信时,我晒给你们看。
“怕什么,吾等婚姻已可算有些自由,比起盲婚哑嫁岂不要好许多。只不过是瞪大眼睛看清楚而已,别光盯着皮相家资,仍是要婆母小姑好相处,本身又宽厚的。以吾等家资,但凡活得聪明些,岂能活不好。”
“正是如此。”
待上岸到了腊梅林中,寻个清清净净的地方,小美人们便聚在一块分食带来的点心酒水,并谈论如何瞪大眼睛辩别良人和“狼人”。
不期然间,有人问孟约:“若阿孟无婚约,会觅个什么样的良人?”
孟约:器大活好亲妈死得早?
差点孟约就要把这话说出口,好险管住了嘴:“尊重我,认同我的……最好花样能多一点。”
这句“花样多一点”把一干少女说得脸羞红,并着侍女们都没能幸免,少女们虽在闺阁,可如今教女儿却并非一味把女儿往清纯白莲花教导,等到洞房时再给一本避火图叫女儿临时抱佛脚。所以,少女们虽没见过也没体会过,却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孟约见状赶紧补救:“比如,有星辰时共我观星,有明月时共我赏月,我要想赏花,不管那花是在深山还是在闹市,也不管那花是白天开还是晚上看,都愿共我同去。若要观日出,不管是想去庐山还是华山又或泰山,便是眼下不能成行,也总惦记要达成。总而言之呢,无非是心里有我罢了,人不就是这样,若把一个人放心里,从不是把一切都捧到那人面前,而是把那人想要的捧去,不在贵贱,而在心意。”
一番即有花里胡哨,又有朴实真言的话,叫小美人们各自陷入沉思中。久久的,小美人们各自叹气,之后又一会儿,才有个小美人开口说:“若真能得遇这样一人,虽死无憾矣。”
“别,为什么样的人也不当一死。”
“那阿孟以为什么当得一死。”
“哎呀,年还没出呢,就死呀死的,多不吉利。”孟约说着,见少女们都看她,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答案,只得抄袭曾看过的一句话,“心中信仰,笃行义理,家国生死。”
小美人们:……
“阿孟,你这样说,我们有点不懂。”
孟约略一作想,想到历史洪流中为这些而舍生忘死的人,轻笑一声左环右抱对小美人说:“像这样的呀,愿你们倾尽此生,都不需去懂。”
“阿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样说,我好想哭。”
孟约:别呀,你为什么要哭,我不过是作一回抄袭狗,你就要哭给我看,这还了得。
郭蕴:“真是个好女子,当浮一大白。”
邵康怀举酒杯,与郭蕴碰一杯说:“愿诸公鼎力,士庶同心,庇佑她们永远不需去懂。”
王醴也举起杯默默饮一盏。
第13章 你要对我负责
谯郡郡守灭门案卷宗已经封存好,只待三人返京时上交内阁,鹿邑县这边还余一些善后需处理。今日是郭蕴这高门子犯了病,死活要把两位同僚从衙门中拖出来,称道:且偷半日闲,莫负好春光。
邵康怀言道“你们这些高门子弟皆是事精”,不过他们三人因谯郡案,连年都没过好,也半推半就一道来了。至于王醴,郭蕴只用一句“发现新线索”便把人诓出来。
郭蕴本意是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舒舒服服喝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