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飘摇中的菊下楼,常抱云演的太祖孤凄凄的背影,漫天黄叶摇落,最后的落叶卷去画面,在幕布上留下逐笔逐画呈现的“菊下楼”三个大字。在字成型的瞬间,光芒大作,画面便转入了一间闺房,在展现闺房陈设的同时,主创人员名单一个接一个出现,因为主创不多,技术支持都留在片尾,所以画面上很快出现常抱云着女装的身形。
常抱云坐在镜前,戏妆比在戏台上的要更淡,更能显出人的本来相貌。幕布上的常抱云对镜结轻愁,眉头微皱,端是一幅大家妙手所作的美人对镜图。常抱云张嘴时,字幕出现,在戏台上没有呈现的内容,此时在电影里被完全呈现出来——这是穿过《闺门令》的太祖啊!
台下看电影的人全面怔忡之中,这一切令他们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饶是他们已经知道有相片的存在,却难以想象,相片有一天会变成眼前这玄奇无比的电影。
孟约身畔的票友一直在倒吸凉气,另还有捂着胸口的,有好几次要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的,还有一直在小声惊呼的,却没有人说话。眼前所见的,对他们的心神造成极大冲击,大到一时间令人无法言语。
王醴凑到孟约耳边小声道:“许是这样更有气氛,竟觉得比我们私下在屋子里放要有趣得多。”
那当然,电影院的氛围,哪能和自己在家放电影看的感觉一样。孟约将要开口时,见身边一边看电影一边啃麻花的人快要到自己的手,赶紧扯住人家的袖子。那人这才回过神来,静静看孟约片刻后浑身颤两下:“阿孟姑娘,这就是电影?”
“是,有意思吗?”
票友:“很有意思,就……就是第一次,有点……”
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震惊太过,戏的呈现方式,各种场景,还有光影及戏的节奏控制,道具陈设,电影把人有时候捕捉不到的细节呈现在画面上。梁礼光的镜头语言太棒,比他们自己看戏时还要更令人觉赏心悦目。哪怕没有声音,都仿佛有声音在耳边响起,丝竹袅袅,鼓乐悠扬。
那水波泛着光,那绿树摇着枝,花朵缓缓绽放,鸟雀飞过天空,路上有行人,桥下有行舟,仿佛是一个鲜活无比的世界,而并不仅仅只是戏。好似真有太祖,活在他们所不知道的世界里,这种认知令他们热泪盈眶久久不能自已。
票友再次沉浸于电影中,孟约则与王醴说:“戏台上,常抱云扮的太祖最多展示一下刀工,做菜是别想,再有也转换不了场景,有很多绘本里有的笑料,戏都会因为更严谨而去掉。所以,我喜欢电影啊,因为它能更好的把戏和原著结合到一起,我不必再舍弃什么。”
《菊下楼》的电影台本,也是曹仲仑写的,自从曹仲仑看过几场电影,与孟约细细商谈后,《菊下楼》就不再是照戏本演,而是照电影台本来。虽然还是戏曲的风格,还是戏曲的腔调,但同德麟班里演的,依然有不小的区别。
“电影比戏台,更容易让人看到故事本身的趣味,而不再只关注于名角儿。如常先生,不论演什么戏本,都很容易让人把关注都放到他身上,委实是常先生一登台,余者皆黯淡无光。”王醴虽也是常抱云的戏迷,但他更是小甜甜的铁杆死粉呀,更希望是故事与角色兼美。
“在镜头下其实也一样,不过是经过后期处理,并加补了一些镜头,这才让配戏的角色不至被压下去。整个天下,能和常兄同镜而不被全面压制的,可不多了。”这搁现代,就是躺着都能一路辗压过去,最终问鼎影帝桂冠的男人。不止是眼睛里有戏,是心里有戏,便浑身上下无处不是戏。
他们说话时,《菊下楼》第一场戏上半场放映完成,幕布暗下去,灯光复又亮起,台下却静悄无声,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谈论什么。所有人直直地看着前方,好似那个世界并没有因为幕布上不再演绎而消失。
不仅是买票的观众,还有在旁边站着看的小摊小贩,过路行人,所有人没有一丝声音,全场除风声便是水声。
“这……是神仙之术吗?”
“我得再缓缓……”
最先缓过来的是孟约身后一路惊呼过来的票友:“我的老天爷,阿孟姑娘,这真的工学院造出来的机器,不是神仙所遗吗?”
这时候,孟约说是外星人落在地球的外星科技,他们都能信,反而是说工学院造出来的,对他们的心神震动更大。人类在被天地造物之奇所折服时,时常也会被自己吓到,好比现在,这会让人对自身极限进行重新设定,击碎一些,重塑一些。
“精彩吗?”
“太奇妙了,便是熟悉的地方,在电影里看起来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哎哟,我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语未尽意却先坐下,一边拍胸口一边长长吐气吸气。
很快,不知是谁先站起来鼓掌,渐渐地,满场响起海潮奔涌一般的掌声,在激赏的,有赞叹的,有激动到脸红且把手都拍红的。
此刻不需要任何溢美之辞,掌声就是最好的肯定与赞美,因为他们已经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们内心的种种情绪。
万语千言,万千情绪,汇集到一起最终只剩下寥寥数字——大开眼界,震撼人心。
第409章 险处惊心魂魄,乐处快心快意
第一场戏共四幕,每幕十五分钟,总共演一个小时,最后三幕,在大家根本没有离席的意愿的前提下,选择了连放。学员们还略略加快了播放速度,这种加速,光凭感觉是感觉不出来的,因为之前他们为免大家受到冲击太大,刻意略微放得比正常速度更慢一些。
后边的高架子上,几名学员正在吹着春夜的风聊天:“看样子大家都很喜欢电影啊!”
“太祖说科技最重要的是让人更舒适愉悦,电影应该算是让人舒适愉悦的科技吧?”
“当然算,话说……把影画机映画机造出来的我们真是了不起。”学员们就算不是一直跟着罗东非院士,也多半跟了挺久,影画机映画机确确实实就是从他们手里造出来的。或许其中一个零件还是他们纯手工打造的,因为在造机器之初,根本没有配套的工具来制作这些零件。
“别闹了,赶紧调速度,这里标注了是慢镜头。”
不同于学员们的有说有笑,既然到了第一场戏最后一幕,幕布前仍然落针可闻。哪怕这故事是熟悉的,用不同的方式来演绎时,依然会有新的看点出现。所有人看得如痴如醉,尤其是到戏快要落幕时,随着节奏的忽快忽慢,众人的心也跟着急剧地忽上忽下。
在戏台上,全凭常抱云演绎,根本无法存在于台上的英魂,在电影中也被包纳进去。用的是孟约建议的方式——大明版威亚,后期修片时,完全被修得一干二净,这工程看似浩大,其实不然,孟约可是美术生,PS总会用的。她给学员们提供了思路,学员们极快地把运用娴熟。
威亚被后期修掉后,使得半空中追着太祖跑的英魂们仿佛真是鬼魂一般,飘飘于半空之中。常抱云演的太祖在绿树荫荫的庭院中,一边胡乱跑一边大喊“我都死过好几回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我”,英魂们在半空中悠悠闲闲地追着,齐声笑道:“陛下不曾放过我们,我们自然不会放过陛下。”
第一场戏,结束于英魂们的齐声笑闹中,他们个个脸上表情鲜明,找演员时特别对照了太祖时期的群臣画相,又细细教导过一段时间,不仅外表像,神态举止仪度也有了几分相似。最后这个镜头定格时,大部分人被吓出一身冷汗,胆小一点的捂住双眼,便是胆子大也禁不住双手紧握成拳,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画面渐渐消失,出现了演职人员名单,甚至还有了特别鸣谢大明皇家工学院,最后是独属打鼓人的画面。仿若在腰间悬鼓,双手持鼓锤,擂动万里风云的女将形象,并“原著打鼓人”五个大字。
灯光亮起,幕布熄灭了最后一缕光,略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的沉默,然后是如擂鼓一般的掌声扑面而来,热烈又激动。从他们的掌声里,孟约听出业了他们对电影的喜爱。
“你们喜欢这样看戏吗?”
“喜欢。”
“太喜欢了。”
“阿孟姑娘,第二场戏什么时候放,别也要等半个月吧,我们可等不及,能不能明儿就放。”
“《菊下楼》这么演就对了,感觉比在戏台上合适些,戏台上不是不好,太局限于方寸,有些场景委实没法演绎到位。”
“阿孟姑娘,不瞒你说,刚才我差点被吓得喊祖宗,要不是不好意思,只怕早站起来大喊大叫了。”这位显然是某位太祖朝重臣的后代,不然不会是吓得喊祖宗。
“我也是,太精彩了,险处惊心魂魄,乐处快心快意。常先生演得好,《菊下楼》的台本也好,更似是日常言语,虽少了唱腔的味道,却多了平易近人。”土著们未必尽要追潮什么词曲兼美,像电影这样的演绎形式,不用尽善尽美,光凭画面观感,就能轻松征服他们。
“要说遗憾……也不是没有。”
“什么?”孟约并常抱云桑班主他们齐齐看过去。
却见那位票友道:“既然是事先准备好的,为什么不多放两场戏,就放这么一场哪儿够。还有,更馋人了,在德麟班是闻香馋,看电影是看菜馋,要不是舍不得走,早该找地儿吃东西去。”
“太晚了,虽如今宵禁已近乎于无,但夜里早早归家总是好些,医师不是谓养生之道在早睡早起,三餐规律,勤于行,宽于心么。大家早点回去歇着,明儿还是这,放《菊下楼》第二场戏。”孟约劝大家早点回去养足精神,明儿白天得忙活,晚上还得看戏,没精神怎么行。
虽孟约这样劝,但明显观众们都太过兴奋,太过激动,电影带给他们的内心冲击,让他们不想走,就想跟同样看过这场电影的人一起待着说着畅想着。
“既然有画面了,应该会有声音吧。”
“以后准得有。”
“英魂都能出现,我觉得《乘云仙宗》就可以琢磨着拍了。”
“那太难,倒不如拍《太祖秘史》。”
“许只我一个人想看《慕春令》。”
“那绘本怎么与戏本你告诉我,压根没法写好么。”
“不知道诸位有没有看过《父亲大人日常》,我觉得拍那就很不错,既不用考虑难度问题,又朴实可爱,着实清新得很。”
孟约本来要走了,一听大家伙儿在谈她学生画的《父亲大人日常》,她就又把步子往回挪,坐在一旁听大家谈论。
“我看过,虽故事差点意思,但莫明招人喜欢,尤其是那些猫,画得圆团团一只,看着就叫人心里发软。”
“别说,我也看了,看完后二话没说就上街买了只猫,回家挨一顿训,拙荆嫌猫掉毛。小东西可怜兮兮的,闹得我现在都不知怎么是好,舍又舍不得,拙荆又不许养。”
“你就不会把《父亲大人日常》给尊夫人看呐,那活该你挨这一顿训,挨了也白挨。”
众人齐笑,有没看过的,决定回去买一本看看。
听到这,孟约极其满意地同王醴一道踩着满灯光并月光回家去,天色还不算太晚,两人便打算这么走回去。一路上,孟约脸上的笑都没下去,王醴道:“这么开心。”
“当然了,阿严一定很开心,大家都很喜欢她的绘本呢。”
“年年这么一说,我明天便可预料到严寺卿会来寻我麻烦。”
“那你告诉我啊,我叫阿严回家哭给他看,爱猫的人绝对同样爱软软的闺女……咦,这样反过来说的话,师兄,你是不是也很爱猫?”
春风犹带轻寒,拂过杨柳,吹上梢头,静静的夜无声而温柔。
第410章 时日天长,何苦匆匆
经历过电影之夜的幸运观众们志初只为电影而如痴如醉,颠倒沉迷,他们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因此而散发着愉悦的呻吟。而观影带来的体验与冲击,直到他们回家后,静悄无人时,才开始慢慢地在他们的脑海里,在他们的思绪中发酵出来。
不论闭上眼睛,或者睁开眼睛,那一幕幕光影流转的画面,便都仿佛在一遍又一遍重演。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片段,都被反复咀嚼。
此夜春深,夏风吹入南窗,虽犹有薄寒侵被,却正群芳半落,良宵恰好,极宜好睡,却多少人因电影而无法成眠。有人披衣坐起奋笔疾书,有人园中饮酒对漫天星辰倾吐心中思绪,也有人在黑夜中看到了属于未来的光亮。那光如此泡上,如大星横空出世,照亮人类历史的天空。
至夜极深时,放映电影的水边仍有几人驻足停留,离水最近的是叶阜安,余者皆在他身后。叶阜安看向波澜荡漾着光点的水面,眼中有仍未退去的淡淡惊骇,此刻,他身前的仿佛不是窄窄小河,而是容纳了历史洪流的无垠岁月及无限未来:“还是太快了,时日天长,何苦匆匆,民生之事,尤不能操之过急。世人总谓我乃寒门之子,守旧之流,目光不过三寸之地……却从未有人深思,操之过急,民之生计何如。”
水力织机纺机,确实没有引发大面积的家失其计,人失其业,然而并不是没有。机器固然使人从繁重的劳作中解脱出来,然多余的装劳力,有一技之长,或看见尚轻还好,若年长且无他技傍身,只怕晚来凄凉。
再到如今的电影……
“南京城中有多少个戏班?”
“大大小小百余数。”
“多少人从业。”
“近万人。”戏班中不止有角儿,还有操鼓乐丝竹的,收拾行头的,为班里做道具的,有小小年纪来学戏的学徒,还有教文戏武戏的师傅,有管着内外杂务的,林林总总。好比德麟班这样的大戏班,明面上看着人不多,其实里里外外加起来,得有二百多号人,因另辟了个园子养着一帮小学徒,是以德麟班的戏子里并不会见到太多人出入。
“教坊办了个电影学院,说是想把没法再上台子演戏的都转作演电影。”
这事叶阜安也知道,看似差不多,但其实仍有差别,仍是那句话,年轻的有天分的好说,不年轻的没天分的又怎么办:“官家太信重首辅,我如今在官家面前,余事还好,事干机械化,官家并不会听取我的意见。至于内阁……呵,杨廷礼一挥手,皆是响应者,是以,如今内阁,皆官家口舌手眼耳。”
用孟约的话来说,叶阜安已经很久没搞事情了,主要是杨廷礼重入阁后,风向一面倒,就是原本向着叶阜安的,杨廷礼一来,还没怎么着,就把人给拉走一拨。杨廷礼便是做急事也稳得惊人,叶阜安实在不能从杨廷礼身上找到任何可供进攻的地方。
也巧了,这回叶阜安就不打算搞事情,他就打算静静看着这山崩,这地裂,这暖风化作凛冽霜雪:“吩咐下去,帮他们好好推一把,即欲快,便让他们快如飞。”
“是,次辅。”
电影之夜的次日清晨,当南京城在一场细雨中,迎着晨光醒转时,街上尽是谈论电影的声音。便是没看过的,经过一夜,也已经听闻,看过电影的人早迫不及待地将那震撼传达给身边所有人,亲戚朋友师长甚至是仆从和卖早点的打更的。
是以,观看过电影的人虽不过二百余人,却只经一夜便使全城都知道了电影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好多人听着云里雾里,但不妨碍他们知道,那是非常精彩绝伦,比在戏台子上看戏还要更令人神魂颠倒的演绎就足够了。左不过今天晚上去看,先谈谈,提前畅想一下还是很可以的。
这天军营里的学员们还给孟约一个惊喜,他们拍了一个小样片,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