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真乱来!」郭太医著手检查伤口。
「昨天大夫已为我整理,你没甚麽好担心。」彩云双手抵在後脑,双眼因无聊打转。
「可是凤体尊贵……」
「别抬高我的身分,在判官面前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要为此事再说了。」
「真是的,伤势严重可会死啊!你从小已经乱蹦乱跳,总是擦伤撞伤,先祖爷看了就痛心,他叮嘱我千万……」
彩云忍受不住郭太医好像不会停止的唠叨,飞快地打断老人的话,「郭太医……你这些话我已经听了十多年,放过我好不好?」
「不好!」他死瞪向病人。
翻了翻白眼,彩云道:「总言之,勿让皇兄知道伤势,否则麻烦不断。」
「我怎会不知!你和四侍卫的个性根本在同一个模子出来,倔强得令人想把你狠狠打一顿!」
郭大医在怀中摸索片刻,然後把一个棕色小瓶交到彩云手中,「哼,我不说了,你好好休息,皇上那边我会处理。记著,每天涂抹一次,直至伤口闭合为止,这药专治创伤。如没有甚麽走动,药可以不用喝,但谨记这七天内要吃得清淡,否则伤处可能转差。」
送走郭太医,彩云首要做的是寻找皇兄,因为事情还没正式完结。
悄悄开门,皇上和秋月的身影已出现,彩云嘻皮笑脸把人请到房中说:「皇兄用不著那麽紧张,有事的话派人通传,皇妹我拚了命也会赶来。」
「今回你连命也豁出去,侍卫们的伤势也不轻,我还敢怠慢吗?」昔日彩云赋閒办案,但这次摆在眼前的事实令他惊心动魄。
「都是意外……皇兄找我该不会只为了责备受苦受难的伤者吧?」
瞄著口齿伶俐的妹妹,他选择放弃争辩。
「妃子的事,我现在给你和秋月一个交待。」
刹那间,二妃已挂著通红的双眼跪地,皇帝没有正眼看过两人,秋月默默喝茶,彩云斜睨兄长苦恼的表情。
「德妃,本皇乃念你没参与你舅舅的罪行,但你亦没阻止他的行为,知情不报,所以朕命你到白云寺一个月静思己过作为惩罚;至於和你舅舅私通,皇后身边的廖公公,斩首後再处以醢刑。」
盯著古碧珍眼眶噙泪谢恩後,皇上义正词严地向万香凝说。
「淑妃,枉朕对你宠爱有加,你竟然纵容家人狐假虎威,你亦为虎作伥,更让彩云陷於危境,命悬一线,理应论罪当诛……」停顿一会,眼珠微动窥伺彩云的反应,不过彩云木无表情,他便继续下去。「若果不依法规作出惩处,你叫本皇何以自处?所以从即日起,淑妃将降为婕妤,以儆效尤。」
彩云深知兄长疼惜万香凝,因此对他把受妃贬至二十七世妃根本没意见,反正她的目标是斩杀贪官奸商,完成案件後的游乐是最重要。一直以来,皇太后不喜欢万香凝,这样贬位令她有机可乘,倘使现在万香凝免死,皇太后总会设法令她死去活来,万香凝终归难逃一劫,她根本毫无必要把她置诸死地。
妃子先後被带走,皇帝仍旧稳如泰山地坐著,彩云不留情面下逐客令。
「哥,我要休息了,你何时回宫?」
「应该……明早起程。」眼见兄长有点犹豫,彩云引出话题。
「是否担心我的伤?」
「已经不担心……我曾经答应你案子完结後,你可依昔日约定游山玩水一个月。但这回发生的事太多,我不催促你回宫了,你可顺道让你的侍卫休假,你们只要中秋前返抵宫中便可。」彩云众人付出很多,他不放宽条件作出补偿实在有违良心。
「那麽,谢皇兄!」她雀跃地回应。
「秋月,彩云拜托你照顾,她最听你的。」
皇上见秋月答应请求後便放心离去,房中二人相视一笑。
约半刻,她们等门外所有人消失後,彩云不顾腰际的伤,兴高采烈搂抱坐在自己左边的秋月,秋月随即在她头上敲记,接著两人同时笑说——
「自由了!」
「出游罗!」
麻烦的案件总算告一段落!
☆、百合陵 … 第四十四章
「你就打算不辞而别?」
秋月抬眼凝望共用一桌,吃著早点的男子。
日出後半个时辰,习惯於卯时醒来的秋月准备到偏厅用餐时,在廊道下碰见似乎整夜未能安睡的国君,她先是犹豫,最後还是邀请他同坐用膳。
「这次调查差点害死她,我从没想过她会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四侍卫所受的伤也不轻……我还有面目留下来吗?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况且,她和你一样,都不想看到我的脸。」厅中只有他俩,说话的内容没太多顾虑,亦没有地位之分。
虽然皇上的脸色黯然,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可惜仍撼动不了秋月的心,「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想望到你,即使是你的侍卫,我亦不想他们出现在我眼前。」
她停下瞄眼换口气,再道:「纵然我不喜欢你,可彩云从没说讨厌你,她说过没气人的力气,除了有关我的事外,她再气也气不过一天,在她眼中,最讨厌的始终是她的娘。」
「的确,母亲的行事方式我也不敢苟同,但有些事……是身为儿子的我控制不来。」
剩馀的时间,四周只有瓷器碰撞的声响,皇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咬住点心,秋月的焦距落在桌中的茶壶,直到二人先後放下碗筷,话题才得以继续。
「皇上,我希望你别再把调查的事交付彩云,我不想看到大家受伤,尤其彩云,更不想重蹈覆辙。」
男人沉默忖度,须臾,摇头。「我不能答应,但我尽量避免。」
「宫中人才之多,非彩云不可?我知道你器重她,但她是你的妹妹而不是臣子!她真的会为你而赴汤蹈火……」
「秋月,你可知道朝中势力分布?」他不答反问,秋月轻皱眉头,静默下来。
先皇有八名子女,只有当今皇上和彩云是皇太后所生,其馀的都是四位妃嫔的儿女。至於先祖爷年代,後宫和民间被他宠幸的女子有如星罗棋布,有能力及合乎资格而争夺皇位的堂兄弟亦不计其数。由始可见,皇上的江山并没有想像中太平,表里的皇位争夺根本未曾停止。
另一方面,整个朝野都知道皇上的帝位是因彩云才能上座,况且他登上帝位不足一年,所以不少皇族都不把圣君放在眼内。大臣为讨好想自立为王的主子经常起斗争,朝野就像一盆散沙,皇上想聚沙成塔,恐怕是难以登天。
在皇宫,惟一能顺利周旋於各皇室贵族及大臣之间,依然游刃有馀的人就只有彩云。因此,皇上不得不借助彩云的能力和名声办事,他知道假如顺利控制彩云,即使朝野纷乱,只需打著彩云的名号,每个人都不敢造次。
「那麽,你想利用彩云到何时?」总不能无止境下去!上天不会无时无刻眷顾著彩云,即使避得了一次,不见得逃过第二次。
帝君默地站起,脸色忽转阴狠,接著冷笑,「不知道,可能把她送去大漠和亲也说不定。」
「……你为甚麽要做到这步?」怎会有兄长如此狠心?她有点气。
「只要想到自己只是挂名皇帝,就会恨著身边有能动摇皇位的人。不单是爷爷,父皇也曾告诉我要是能力不够,他会无视满朝文武传位给彩云,因为她最得人心,又俐落地使用帝皇之术。幸好,母后极力阻挠,否则彩云将会成为史上第一位女帝。」他冷眼凝视瞪向他的秋月,「我不是圣人,嫉妒和怨恨我是有的。若然换作是你,你会怎样?」
秋月仰望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她无言叹气,这是她首次听到皇上的真心话,与此同时,也知道彩云的生活永不安宁。
良久,密集的脚步和说话声传入秋月耳门,她随即透过窗棂瞥见李将军送行,皇上和他低喃几句便领著兵马快速离开,在他转身跨越门槛的瞬间,彩云的身影从旁边的大树窜出。
「谢谢您替我把皇兄送走。」她搔头腼腆道。
身体稍好的她本想给秋月和兄长一个惊喜,岂料踏入偏厅门口便已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雀跃的心情霎时冷却,她沉著听毕所有,复杂的心情令她不想看到兄长的脸,最後,她惟有拜托李将军帮忙。
「用不著道谢,举手之劳。」李将军仰头瞟了眼天色,认真道:「这回我该要走了,边关传来急报,外族又要来犯。」
「走吧!多多保重,祝凯旋而归。」李将军微微点头却挂著凝重的表情,彩云见他迟缓片刻才开步,不禁开口问了句。
顷刻,他还是告诉彩云,语毕,他只见彩云脸露难色,最後以嗤笑作结。
没有任务缠身,没有突发事件,没有挂心的人与事,每个人都睡得安心,除了霜……
她想好好的睡,可是每次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惊醒,醒来原因别无其他,就只有一个。
坐在地上背靠床沿,不时回头留意任雅的气息,生怕她突然消逝。
从懂事开始,直到成为彩云四侍卫之前,她和几名师姐随师父当康王的食客,一直接受暗杀者的训练。死在她刀下的人已有十数,师父早已认定她的能力,所以她委派她暗杀彩云的父皇,也是康王的弟弟。
当时彩云的父上不过是名亲王,住於宫外,霜很容易便潜入府中,她一下子接近寝室,准备适时下手。在屋檐呆了半个时辰,目标总算在她眼前,可是有不相关的人物出现,她未能顺利下手。
良久,她看著彩云离去,烛光熄灭,她静悄悄窜进房中,准备完成任务。
利刃使力往下刺,中途却被一股力量阻止,接著听到几声吃痛的叫声,房中的灯光倏地亮起,一名女子站於烛台隔壁。
霜吃惊地回望明明走出房间的少女,竟然出现在她眼前还空手捉住匕首,她下意识向後跳开,却被少女扑倒在地。
「谁是你的主人?」彩云没有理会流血的手掌笑问。
霜保持缄默,还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随专便的模样作为回答,彩云的爹和三娘走到她们身旁,彩云徐缓站著,也把霜从地上拉起。
「你不说也罢,我大概想到是谁。」
「别说废话,既然被你抓住,你把我怎样处理都行。」霜冷漠道。
「我没现在没有『抓』著你啊……」彩云挥挥手,然後边止血边嘻皮笑脸说,「有兴趣当我的侍卫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霜不懂反应,若干时间,霜带著不屑地笑。
「你们可是我的目标,留著我没甚麽好处。」
「呵呵,有好处的……」她朝霜狡黠地挑眉,接著说出心中想法,「姑娘,事败回府没好结果,想保命的话请配合我演一场戏。」
的确,任务失败的她不能回府,而她既已成俎上肉,她只好答应彩云的提议,看看少女耍甚麽花样。彩云把一面属於爹爹的令牌交到霜手上,其後上演著纳闷的装死戏码,她当然照演无误。但最令霜惊讶的是康王完全相信弟弟撒手人寰,师父兴高采烈称赞她技高一筹,她忽地感到无聊,彩云的说话在她脑海萦回。
不久,康王因野心太大而连番犯错,彩云因势成便代替父亲向爷爷告密,霜像个旁观者观赏这出闹剧,更耻笑王爷终归自招灭亡。
康王被剿当天,霜已被视为背叛者,在生死存亡的情况下,她被迫与府内高手对决。衣服上的血分不清是谁,她没留意究竟杀了多少人,身中多少刀,只是摆出冷漠的神色应付凶悍的昔日的同行。
双拳难敌十数掌,基本上她没胜算可言,不过她眸中毫无畏惧,孤僻的身影不断努力维持伫立的姿态,直到被自己的师父连人带剑一拚砍下,胸前洒血,她最终倒在地上。
死亡的意识涌现,模糊的视线却令她感到开怀。她从没有挣扎求存的冲动,或许,选择离去是个不错的决定。
了无牵挂,只身走过黄泉路不过是种解脱,何需惊惧?
可,现在变得不同,她臣服在名为死亡的主宰之下,因为她有了挂心的人。
人一旦有了寄托,所有意识自然集中於一点,她平生首次感到锥心刺骨的痛,心脏因惶恐而剧动。至此,她终於明了彩云和雷的那份执著,那份未能压抑的感情。
「霜……」
听到自己的名字,霜下意识回头,一副满足的脸容映照瞳中,本来木无表情的她即报以微笑。
脸已没先前般苍白,霜安心地看著奢华装扮尽数消失後的任雅,打扮简约的她始终最能吸引她的视线。
「身体怎样?」她紧张地问。
任雅点头回应,她本想抬手贴上霜的脸,可惜视差令她迟疑。
「为甚麽不趁我昏倒的时候离开?你现在没有躲避我的机会。」她抿嘴说。
「不逃了……」她捉紧凌空的手道。「因为我是一只甘愿跳进陷阱的愚蠢兔子,逃不掉。」
「好像说成被我逼迫的!」拨开任雅左眼上的乌发,霜的脸色稍为收歛,「没这回事。」
因为眼前人的视线落在失去的眼睛,任雅勉强扯起嘴角,「霜……我不要你同情,不要你施舍,不要你内疚。假若你因为这些而感到罪垢,选择永远陪著我,我倒不如现在放你离去,那麽大家都不会痛苦。」
「你确定我会这样想?」
她笑了,笑的诡异。
「我、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子,我怎会知道!」被反问的任雅有些不知所措。
知道她口不对心,霜特意捉弄。
「早知道被你讨厌,我就用不著违逆彩云的命令而与她翻脸,更用不著为你担惊受怕,一切都是我自己多心。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宫向彩云请罪好了,若再留在你身边,只会自讨没趣。」
任雅生怕霜离去,忍痛撑起上身,急忙开口,「我没说要你走,你可以为我而抗命,我亦可为你而死,霜呃……」当她想连名带姓吵嚷时,她惊觉原来自己不知道霜的本名。
「总之我不准你离开我,我真的没有强迫你!」
盯著任雅额上的水珠,心底不其然抽痛。
果然,她开不起这种玩笑,现在痛在己心,真是自作孽!
「霜溟,是我的名字,好好记著。」
听到霜的话儿,任雅倏地露出呆憨样子,过後脸颊绯红点头。
「没有人可以强逼我,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必定用尽方法得到。」她小心翼翼搂抱任雅,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你这辈子别想逃离我的掌心!十多年来,从没有人可以令我情绪如此波动,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後一个。」
「但,我只是个累赘。」任雅低头检视霜带伤的手道。
霜收紧双臂没有说话,不一会,轻喃:「待你情况好转,随我回都城好不好?」
「把爹和冬儿都带上行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该要考虑你爹是否愿意同行!」
「接下来有想过去哪?」露撇头盯向旁边的彩云,顺便为她斟了茶。
李将军离去後,她打算缠上秋月一整天,可惜她若有所思,即使找到秋月又生怕自己的情绪影响气氛,所以她只好拉著露陪自己到菜馆用早点。
「要走也走不远,况且我不会再选择在这里逗留……或者,往南走也说不定!」
「那乘船往南下吧!既快捷又不怕颠簸,而且南方里州天气暖和,适合你这个虚弱身子。」吃了口粥,露补充句,「霜要求留在东木城,所以不与我们同行,雷则说要看看情况。」
「我早已猜到,霜想待在任雅身边多久都行,我不便打扰她们。至於雷,我听说丽娘无条件让青烟踏出梦回楼,不过青烟还没回覆。」
「姐妹俩的事恐怕没那麽简单,我们这些外人还是当个旁观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