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绡捂着心口,仿佛这样就能令心脏安分片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喑哑颤抖:“一丈红……你又在喝酒。”
一丈红的吐息如兰,扑在洪绡脸上,那温热的酒味,仿佛令她也醺然了。一丈红凑在她的耳旁道:“这是十八年份的女儿红……乃是在女子出生时埋藏下来的。”
洪绡的脑中空白,含混地问道:“谁的。”
一丈红噗哧笑道:“总归不是你的。”
洪绡给她这一笑,又是羞又是恼,涨红着脸道:“我出生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当然不是我的。”更何况,倘若是她的酒,哪里才十八年份。
一丈红笑道:“怎么,吃味了。”
洪绡恼了:“你少糊弄我,说好的不许喝酒呢?”
一丈红向着洪绡伸出手臂,她的衣袖宽大,往上一抬手便落了半幅衣袖。雪白莹润的手臂与赤红的衣袖,颜色的对比那样分明。
她的手掌温热,软软地贴在洪绡脸侧。洪绡的心跳捂也捂不住了,隔着肉,隔着骨头,也能感受到那慌乱有力的跳动。
“乖,你什么也不知道。”
洪绡的心脏猛地一跳,然后几乎停了。
她定定地盯着一丈红,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你当我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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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丈红,你当我傻了吗?
将我戏耍得团团转,这样你觉得有趣吗?
洪绡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这样的话。或许在一丈红跟前,她当真便是个傻子罢。
一丈红什么也不愿意与她说,好似她从来都是一个不足以依靠的孩子,脆弱得连一丈红使毒杀人,都需要遮住眼的孩子。
一丈红哪怕是与葵娘联手,也不愿意告诉洪绡。
她想要埋怨一丈红,可心里却也始终有些舍不得。
脑中的画面倏忽间消隐了去,眼前只有无尽的漆黑。以洪绡的眼力,便是在夜里,也能瞧得清四周的情景,这样纯粹的漆黑,有多久不曾得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第一发,假装是补11号的吧。
葵娘的节奏,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害人终害己啊,远目……
☆、平静
天已经亮透了,清朗的阳光落在脸上,暖融融的。
耳畔传来稚鸟啼鸣。吱吱喳喳,欢快无忧。
洪绡从被褥里摸摸索索抬起一只手,搭在眼上,阻绝那光亮。
她有些倦怠,并不想立时起身。这种慵懒的状态,已经好一阵子不曾有了。
又磨蹭了一阵,总算是躺不住,手肘支在身后,缓缓地坐起来。
柔软轻薄的被子滑落在腰腹间,隆成一条细长的山脉。再往上,是素白的里衣,素洁干净,不见半分血迹。
手臂上的伤口被包扎起来了,胸口的也是。只是包扎之人的手法实在太过拙劣,层层叠叠,单看那缠成一团的混乱模样,就仿佛能看见有一个人,笨拙地缠裹纱布的情形。
洪绡却觉得这纱布,说不出的好看。
裹着的伤口,也好似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
她现下所处的,是一处极简陋的屋舍。除却一张硬床,床畔的一张小凳,再没有别的物事。
小凳上齐整地叠着一套衣衫,展开来,却是翠色轻纱,落在手里轻飘飘浑无重量。
若穿在身上,大抵也清凉透了。
洪绡先前被兵刃刺了好几回,刀刀见血,那一件衣裳破破烂烂,想来也是穿不得的。
只是眼下这衣裙,留给活泼烂漫的少女穿穿,倒还合适。以洪绡这样的年纪,穿在身上,便有些不大自在了。
屋子里的陈设一目了然,自然也一眼便能瞧见,左近再无第二人。
洪绡轻叹一声,多少有些遗憾。
她叹自己着实有些窝囊,倘若有着足以保命的本事,不必遭那几刀伤害,又如何会在被人救起时,失去了意识呢?
虽是不自在,可总归还是要着裙的,洪绡也不扭捏,将腰带束紧,轻悠悠地向着屋外走去。
推开门,眼前是一片极简陋的木屋,却也甚是眼熟。
远处的山峰顶上,矗立着一座宫殿。
往宫殿相反的方向,有一面高墙。
这仍旧是在岳离宫?
山道上的敌人已经看不见踪影,来去巡逻的,皆是岳离宫的弟子。
先前岳离宫不是已经给来犯的敌人打上山门了吗?怎的突然之间,好似一切都风平浪静一般。
亦或者说,岳清云已然与来犯的门派达成什么交易,才使得对方撤离了出去。
两个大门派之间的斗争,这样轻巧的便落了幕,着实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洪绡四下里查探了一番,附近除却自己,却再无一个人了。
她找不到一丈红,一时也不知道应当从哪里去找。
先前在岳离宫里头感受到的熟悉,现下也若有若无起来。
那时候的她几近疯狂,将什么想法都视作理所当然。现下清醒了,自然忍不住要多想一些。一丈红当年偷了功法,为什么不曾给洪绡,而是独自离开?为什么宁愿说自己死了,也不愿意来见她?甚至,在那凉亭之中,救下她的,当真就是一丈红吗?
想得多了也是无益,既然这岳离宫的情势安定了些,她有些事情便要去做了。
轻悄悄地掠上了岳离宫的路,躲在一处隐蔽的地方,观察着周遭的岳离宫弟子。
一队弟子巡逻过去,端严沉默,一句话也不曾说。各自的脸面上都挂着掩不住的担忧,气氛很是沉郁。
躲过这一队巡逻,洪绡往上又走了些,遇着几波巡逻弟子,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这样的情况下,巡逻起来自然也有些分神,好几次洪绡露了些端倪,差些就要夺路而逃了,这些弟子竟然丝毫也不曾察觉。
一路有惊无险,竟然从正路走上了岳离宫。
尽管洪绡的轻功世上难有人匹敌,可是身为江湖大派,守御宫门竟然这般松散,也状况堪忧。
一处偏殿外头,这时候聚拢了许多人,着实就是摆明了一副“此地有大事发生”的模样。
那偏殿四下皆是平地,也没有什么足以藏身的地方。好在北漠的气候比南方燥热一些,虽然已经入秋,可树叶都还未曾开始落。
洪绡攀上一棵大树,掩好身形,便听得有人的脚步声从树下匆匆跑过,道:“我们在山下去找了,没有找到白师姐说的那位姑娘。就连范掌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去。”
一个女声冷哼道:“这一次祸事,范掌柜也脱不开干系。待得岳离宫整顿妥当,定然要找她辩个分明,她当然要跑了。”
却又有一人道:“她这一跑,我们更难找到白师姐所寻的人了。”
殿前一片唉声叹气,一众人愁眉不展。
分明是艳阳高照的大好天气,也给她们叹得阴惨惨的了。
突然间那殿门嘭地打开,走出一个女子,急声道:“快,再拿些炭来。”那女子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都湿透了,衣裳紧紧贴着身子,额头上的汗珠还不住往下淌落。被这殿外的冷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寒颤。
外头的人立时忙做一团,取炭的取炭,生炉子的生炉子,又有些人将炉火捧进去,接着大汗淋漓地抱着一个已近熄灭的炉子跑出来。
那殿中的温度,不知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看着这样的情形,洪绡只觉得丹田中的寒气,都要给招出来了。
这一阵忙碌过了,那人又合上殿门,往里头忙碌去了。外头的人一时得闲,便又松了口气。
先前跑进殿里的弟子涔涔的汗水一时还没有停下来,她一面取了手绢擦拭,一面抖着手绢送风。这些平素里都高雅端严的女子,在这当口,也狼狈得紧。那女子喘着气道:“可算是活了过来,屋里热得着实经受不住。也亏得白师姐内力深厚,还耐得住这温度。”继而又叹道:“看大师姐的模样,好似浑无起色……”
又有女子道:“休得胡说,白师姐的医术门内无双,就是放在江湖里头,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大师姐在白师姐的调养下,总归是会好的。”
先前那女子道:“江湖里头,还有几个比白师姐厉害的人,先前不是有个南疆医仙的弟子,对大师姐一见倾心吗?或者咱们去寻那医仙,给大师姐来瞧瞧罢。”
当下便有人反驳道:“你这话,私底下说说,可切莫被大师姐知晓了。便是白师姐听得这样的话,心里只怕也要不大爽快。”
先前那人道:“白师姐只怕也有些……若非如此,为何非要去找那劳什子的相思姑娘……说来,那相思姑娘,又是什么来头。”
有知晓的人道:“像是赵师姐她们带回来的人,先前在酉城的时候,和大师姐走得颇近。至于什么来头,白师姐也不晓得,只说与那相思姑娘一道的,有个洪绡姑娘,瞧来像是姐妹长辈。”
一人道:“一曲红绡不知数……这名字,一股子风月味。”
一群人早已有些疲乏,这时候有人起了个头,便七嘴八舌地一同讨论起来。
“江湖中出了名的女子,有叫做洪绡与相思的吗?”
“不曾听过,这名字大抵是从哪里信口捏造的罢。”
“这样藏手藏脚,怕也有些蹊跷。”
“瞧白师姐的模样,倒颇为相信她们,大抵是不出世的高人。”
这般讨论一阵,突然有个人道:“白师姐道,那相思姑娘模样娇媚,又精通医理,江湖里头以妖媚出名的,莫不是一丈红罢。”
“倘若是一丈红,那她身旁的,岂不是神偷雪上飞鸿?”
洪绡脚下一软,差些从树上落下去。
女人聚集的地方,果真是话端多,这般七嘴八舌地说着,竟然也有人猜到一些端倪了。
可那些人却毫无所觉,只是嘻嘻哈哈地道:“单是两个人,怎么便说是一丈红与洪绡,万一是那江湖里头的黑心大夫呢,白师姐早年间与那黑心肝相识,这一回逢着了,便也晓得她的厉害。”
另一人道:“正是,那黑心肝得罪的人太多,这些年也不似从前一般张扬,寻常行走时隐姓埋名,也未可知。”
她们的话题并未继续下去,只因着殿门再次洞开,先前出来的女子现下浑身淌着汗,一双眼睛熏得通红,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伸手向众人示意。一众人早已配合妥当,埋头各做各的事情,只是这一回换了几个人将火炉替换出来。
洪绡看得分明,又等了一阵,那开门的女子倚在门口,好似连站也站不稳。
这一批女子忙了几遭,实在也有些累了,行动间也不似先前一般迅捷。
洪绡便一咬牙关,将丹田那道内力急速运转起来,步法激发到极致,趁着那刺骨的寒意尚未蔓延至全身,一阵风似地往门内急蹿进去。
门外的弟子手里抱着木炭火钳,哪里空得出手来阻拦她。有几个弟子急出手,将手里的炭块掷出,也因着太过仓促,给她堪堪避过。便是有几块侥击中洪绡,木炭霎时便碎了,威力又剩得几成?
站在门口的弟子现下精疲力竭,纵然勉力抵挡,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得眼睁睁望着洪绡的背影,消失在殿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美美的麦片片做了个美美的图一下子整个心情都美美的
睡一觉起来什么事情都已经过了这种事情我也想要啊,比如睡一觉起来手里堆的活全部被人做光了,或者发现哇已经十一了什么的。
☆、方法
因为调用内力过度,洪绡的丹田中那一抹寒意已然渐有复苏的迹象。
大抵是情急之下,使的气力过头,那寒气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来得迅猛,蹿进屋子里那片刻时间,手脚都已有些冻僵麻木。
可甫一进屋,就感受到了屋内扑面而来的火气。通身的寒气好似刹那间全给逼进了丹田里头,再也不敢出现。
只是同样的,内力好似也给阻塞了一般,运转不灵。
洪绡只得凭着脚力,往里头走。
这一处偏殿也颇为宽敞,沿着墙根放了许多火炉,火光通明,正燃得旺盛。
岳离宫用的是极为上等的炭火,可饶是如此,在这么多火炉的日夜燃烧之下,屋内的也实在有些气闷。
洪绡走了两步,发鬓便全湿透了。
也无怪乎先前那些弟子,都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好在偏殿总归不如正殿,洪绡穿过一道围屏,便见了立在床前的身影。
“白姑娘?”
洪绡认得那身影,正是白清。她与白清说不上熟悉,却好歹也算是先前有过相识。见着白清,总归也比旁的岳离宫弟子瞧着亲切些。
那些时日的相处,洪绡也多少明白,这白清大抵便是离清思这一系的中坚。先前在酉城的客栈里头,她负伤将离清思带出重围,交付给洪绡二人,可见其对离清思的忠诚。
现下她又陪在离清思身侧,想来离清思在岳离宫的境况,也算不上太糟糕了。
“洪姑娘!”听得洪绡的声音,白清眼睛倏忽地亮了,调转身子却只见了洪绡一人,不由又有些沉郁:“洪姑娘独自一人来的吗?”
洪绡欲答,却给突然闯进的一个岳离宫弟子打断了话。那弟子正是先前倚在门口的女子,在她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剑光闪闪的弟子。
白清皱眉道:“你们做什么?”
领头的弟子道:“师姐,那女子闯进门内,我们担心您和大师姐的安全。”
白清颔首道:“没什么事了,洪姑娘是故人,并无什么恶意。你们各做各的事情去,将门合拢,莫叫风给跑进来了。”
一众弟子听得白师姐这样说,犹豫片刻,便也纷纷退去了。
洪绡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却发现这一套衣裳并非自己从前穿的,自然也不会随身带着丝绢。只得扯了一角衣袖,拂拭掉落进眼睛里的汗水,摇头道:“相思没有与我一道。”
白清长叹一声,继而从床边走下来。她的身子走开,洪绡便看见了床上隆起的几床被褥。她拿手指了床榻,向白清问道:“这就是……离姑娘?”
白清的面上露出沮丧之色,她的衫子也湿透了,眼圈发黑,显然已近心疲力竭。洪绡问道:“离姑娘现下是什么情形?”
白清目光暗淡,道:“敌人的那一剑刺穿了大师姐心肺,往后少不得要留一些毛病。最要紧的是她的内力……”她扭头望一眼床榻,神情中的颓丧更甚:“我医力有限,只能使这笨法子一时压制,可究竟要怎样治疗,也仍是一筹莫展。”
洪绡奇道:“以白姑娘的医术,连一丝法子也没有吗?”
白清望着洪绡:“听门内的师姐妹道,相思姑娘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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