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云闷哼一声,继而冷笑道:“师姐,您是气糊涂了吗?我何曾勾结外敌?何曾侵辱门墙?何曾侮蔑师尊?师姐这般空口无凭地诬陷师妹,只怕要寒了门派弟子的心。”她顿了顿,又道:“至于立身?师姐,岳离宫的岳字,可是在离字前头的。您生来高我一筹,师尊也处处以你为先。的确,论武艺内力,我皆不如你,可若是师尊教诲我如你一般多,我又怎会差你半分?如今,天下皆知岳离宫有离清思,又何尝知道还有我岳清云!”
她最后一句话,已然颇有些狂态。洪绡听得利刃入肉的声音,头皮发麻,终究忍不住,矮身急蹿出去。
旷阔的厅堂之中,端直地站着两个女子。一个白衣翩然,一个青纱曼妙。
离清思半撑着身子伏在地上,她的发簪在打斗中被挑落,长发垂然落下,遮掩了她的面目。一截剑尖自她背后透出,鲜血潺潺流淌,在她身下逐渐蔓延开。
那剑尖所处的位置,便不在心口,也离得不远。再拖得片刻,便是神医妙手,也救不得活了。
洪绡只觉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咬着牙,当真想将离清思劈头盖脸痛骂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 ⊙︿⊙恶性假期综合癌……晚期。
☆、故旧(一)
洪绡连点离清思身周几处大穴,怎奈何自身于医道也不甚了了,虽是令血流之势稍缓,也无法令伤势好转。
更何况,厅中两道目光,皆落在洪绡身上。
白衣女子声音清冷,想来便是那岳清云。她的模样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身姿娇柔,好似弱柳扶风,使人心生怜惜。可她现下扬着头,厉声问道:“你是谁?”
洪绡扶着离清思,令她换了一个姿势,好使伤口左近的肌肉少用些力,让血流再慢一些。那长剑穿透了身子,洪绡也不敢拔。听了岳清云的话,洪绡头也不及抬,语气更加不大友善:“路过的无名小辈罢了……倒是岳姑娘这般加害同门师姐,只怕传出去,在江湖中也难以立身罢。”
岳清云挑眉道:“这位姑娘哪只眼瞧见我加害师姐了?”
洪绡挥袖拂尽额上的汗水,一双眼眸清亮地映着岳清云的身影,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间自以为隐秘,自以为滴水不漏的事情,传出去的还少了吗?”
以洪绡的实力,对上岳清云,半分胜算也没有。岳清云也不会头脑发热,眼睁睁地看着洪绡将离清思救出去。
洪绡只能趁着她不曾发难的空当,一遍一遍按揉着离清思身周的穴位,哪怕是令这伤势能多拖半刻,获救的机会也能多得半分。
岳清云内息鼓荡,白衣无风自动,袅袅翩翩,只是她面上的杀意,颇有些坏了意境:“姑娘既然来了,便在岳离宫待下来罢。”
岳清云运掌如风,直向洪绡头顶。洪绡双脚猛蹬在地,往后急退,她的身子不及站起,仍维持半蹲的高度,双脚斜斜地绷直在身前,退后之际,竟无半分阻塞。岳清云的掌心几乎贴着洪绡面门,却始终未能追上,被洪绡一个提纵,躲闪开去。
洪绡站直身子,在岳清云三步开外站定。
岳清云冷哼一声,也纵起岳离宫的身法,飘身上前,化拳为掌,击向洪绡心口。
洪绡只是几步纵跃,便轻巧地闪开了岳清云的攻击,仍旧在三步外站定,不远不近。
岳清云连变数招,可不论从怎样的方向攻向洪绡,洪绡皆是轻飘飘避过,好似风中柳絮,只是绕着岳清云打旋儿,打也打不中。
只要岳清云停下攻击,洪绡便仍旧定在她三步外,也不逃跑,也不还击。
岳清云面色铁青,洪绡的轻功强得古怪,眼下又有外人在场,她多番出手也无法将洪绡拿下,岂不是显得她这岳离宫未来的掌门无能,让人小瞧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青衣女子,却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岳掌门无需介怀,这女子,除却逃命的本事,便一无是处了。”
洪绡抬眼打量了一番,这女子面目姣好,却也无甚特点,洪绡见过的人那样多,半分也记不起自己从前何时认识过这样的女子。
这女子身上,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气息,令洪绡困惑。
青衣女子掩唇娇笑道:“多日不见,洪姐姐早将我忘了罢。”
洪绡轻叹口气,也不知是知晓真相的轻松,还是感怀,她道:“是有些时日不见了,葵娘。”
葵娘轻笑出声,那声音若银铃般悦耳:“这时日,久得,我以为你死了呢。”
洪绡敛眸,淡淡地道:“我一早说过,你学这做派,实在有些……令人头皮发麻。”
葵娘却不以为意,一双眼好似毒蛇一般,睇着洪绡:“洪姐姐的毒,解了?为何我瞧姐姐躲闪之间,动作仍有些凝滞,这样的轻功,怎能配得上给世人吹上天的雪上飞鸿。”
洪绡弯了眉眼,嘴角亦勾起一弯弧度,只是这笑容里头,少了几分温润,添了几分嘲弄:“再不济的轻功,你们也未必能制得住我。岳离宫弟子与蝰蛇相勾结,这样的消息,想来那些贩售消息的势力,也是极感兴趣的。”
葵娘走到离清思身侧,望向洪绡,笑道:“以洪姐姐的身手,要逃,我们未必拦得住。可洪姐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又是为了什么呢?”洪绡的笑容冷了,葵娘却愈发得意:“过了这么多年,洪姐姐的仍是如从前一般的心软。可眼下你没有一丈红宠着护着,除了拔腿逃命,又能做什么呢?”葵娘的面目上,露出一丝虚伪刻意的遗憾,叹气道:“当真不知一丈红为何那般一心一意地护着你,就连死,也死不瞑目。”
洪绡面色一变:“谁告诉你一丈红死了!”一丈红的死讯是由相思带给洪绡的,相思与她说过,一丈红死的时候,并无第二人知晓。
葵娘伸出指尖,自离清思身下,蘸起一滴血,向洪绡笑道:“我不单知道她死了,还知道她是被你害死的。”
洪绡柳眉直竖,眼中隐隐有火光迸现:“你只管胡说,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既然不信,洪姐姐又作何生气?”葵娘笑道:“洪姐姐修行的内力,近些年,也开始有些失控了罢。”
洪绡不答,葵娘继而笑道:“五年前,有一夜一丈红喝得多了,拉着我泣不成声……”洪绡打断她道:“胡说便到此为止,我的内力没有问题,一丈红也不会向着旁人哭泣……喝醉的是你罢。”
“洪姐姐为什么不听下去呢?清醒地看着旁人胡言乱语,不正显出你的怜悯良善吗?”葵娘笑得愈发恣意:“一丈红拉着我啊,说你的内力,迟早有一天要像你师父一般,失去控制。短则五年,多则七八年,内息纠结缠斗,将体内的经脉尽皆毁了,到那时候,她要怎么来护住你。”
洪绡铁青着脸,道:“随你怎么胡说。”她虽知晓葵娘有意扰乱自己心绪,可思及一丈红,她着实无法淡然面对。
葵娘道:“一丈红后来对我说,要去找化解的法子。她拿了半部百纳心法的抄本给我,并向我承诺,只需她所托的事情完成,便将后半部也一同给我。”
葵娘所说百纳心法,正是洪绡师门所传的功法,这功法单独修来并无异状,可就奇在,能兼修旁的内功。要知内功之道,本无捷径可行,遇着瓶颈,卡上半生也未必能有寸进。可百纳功法,取的便是海纳百川的意思。倘若这功法遇着瓶颈,换一门功法修行,待得体内内力充盈,瓶颈便也不攻自破了。
一丈红与洪绡师门交好,那几年洪绡全心信任依靠着一丈红,便是这修行之法,也毫不避讳。
“洪姐姐不妨猜猜,一丈红让我做的事情,是什么。”
洪绡断然道:“我没空猜,也没心思猜,葵娘若是想要叙旧,便改日再寻机会也无妨。现下在岳离宫的山门里头,你还想喧宾夺主不成?”
葵娘走上前一步,洪绡便退开一步,她并不刻意追赶,洪绡却刻意不使她近身。
葵娘一时不曾迫近,洪绡便转头看向岳清云,道:“岳姑娘若下定决心要取你师姐性命,劳烦早下决断,我也好扭头就走,以免耽误大家时间。”
岳清云冷声道:“这是我岳离宫门内之事,姑娘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
洪绡道:“我并非喜欢多管闲事,只是离姑娘从前救过我一次,我虽性情薄凉,却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倘姑娘不取离姑娘性命,我还有一搏之机。若姑娘下了杀心,我这报恩的念头也没了指望,虽然遗憾,也无可奈何了。”
岳清云面色变幻,始终也不曾下定狠心。
她先前重伤离清思,多少也有些一时脑热,并非当真想杀师姐。再怎样说,二人也同门多年,更何况,镇派心法的下落,还需要盘问离清思。
可现下给洪绡一通抢白,服软的话又如何说得出口?
洪绡朗声道:“请岳姑娘早作决断罢,离姑娘现下的情势危急,多拖片刻,再想要做抉择也是奢望了。”
岳清云冷哼一声,终究不情不愿地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瓶,从里头倾出一粒拇指大、白玉似地药丸,两指捏了,往离清思嘴上送去。
洪绡目光紧紧地随着岳清云的举动,突然间面色一寒,身形激射而出,手臂一扬,一枝暗器从袖中飞出。
葵娘信手一挥,长袖卷着那暗器,当哐一声落在地上。
“过了这么久,洪姐姐的暗器手法,还是这般粗陋。”葵娘口中嘲弄,手上的动作不停,一柄寒光烁烁的匕首,直向离清思急刺而去。
洪绡飞身上前,去夺那匕首。冷不防葵娘反手一抓,落在她肩头。葵娘将匕首反握,冷笑道:“洪姐姐,你跑得再快,也迟早要死在心软上。”
葵娘抓得极紧,洪绡身形急退,也挣扎不开。眼见葵娘掉转匕首,转而向她心口刺来,这样近的距离,根本避不开。
洪绡索性也安静下来,定定地望着那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稍稍晚了一点。
话说当主角遇到快死的危险,一般都没有人会担心主角真的会死了吧。
(#--)/ 于是我想说其实洪姐姐真的被小刀刀戳死了,全文终,撒花花
☆、故旧(二)
那匕首来势极快,转瞬间刺穿肌肤。尖锐的痛楚从胸口蔓延开,洪绡暗中咬牙,已然做好了经受痛苦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穿刺却没有到来。
她脑中紧绷,无法聚拢心神去关注身旁的动静,只觉身前骤然一空,倏忽间明亮的视野使人心怀一松。
突然间有些脚软。
那柄匕首插得不深,葵娘退开时就落在了地上。胸口的衣裳被划破了,血迹徐缓的晕染开。
伤口离心脏太近,以至于心脏每一次收缩,跳动,都好似在伤口旁鼓震一般,丝丝缕缕的痛仿佛也顺着血液,钻进了心里。
身前落着一枚方孔铜板。
这在江湖中,有个说法,乃是叫金钱镖。是最常见,却又极少有人能擅长的。要知铜钱分量极轻,腕力巧劲,皆不可少。寻常人使用时,都是将铜钱周边磨利,如同刀刃一般,飞旋伤人。唯有暗器修为极为深厚之人,才敢如此托大,以未磨刃的铜板掷出伤人。
这枚小小的金钱镖,竟然令葵娘也不得不退却,可见其威。
洪绡俯身拾起铜板,摊开手掌,放在手心里头,笑道:“孔方兄,我平日里吃穿用度,皆离不开你,不想到了这关头,还靠你救得一命。这样的大恩,我要怎生报答才好。”
葵娘却阴沉着脸地看向一角,喝问道:“有谁在那里?”
无人应答。
洪绡已经逃开了,逃窜的时候还不忘拾了葵娘掉落的匕首,总算不枉费了神偷雁过拔毛的好习惯。葵娘失了匕首,一时也没有趁手的兵刃威胁洪绡。更何况岳清云喂离清思服过丹药,也站起身,看向葵娘的目光有些不满。
她现下并不想杀离清思,可要是葵娘那一匕首捅实了,离清思伤上加伤,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虽然碍于两人先前的合作,岳清云并没有立时发作,但葵娘再有威胁离清思的举动,她必然是要阻止的了。
没有了离清思牵制,以洪绡的轻功,葵娘再难将她抓住。
洪绡把玩着匕首,轻笑道:“既然岳姑娘存了要救离姑娘的心思,那我也不在这里碍眼,以免延误了离姑娘救治的良机,改日再会。”
话音刚落,身形便飘然而去,她并没有朝门外走,而是向着大厅之内的轻纱罗幔之中,悄然隐去。
葵娘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只是处处轻纱垂落,既阻着人视线,又时不时要绊人脚步。葵娘不耐烦,伸手将眼前的纱帘兹拉扯破,岳清云的警告也传了来:“殿中物事乃是我岳离宫世代传承下来的,姑娘若是执意破坏,也休怪我出手阻拦了。”
葵娘冷哼一声:“岳掌门身为岳离宫掌门,这般束手束脚。”
岳清云道:“我想要统御岳离宫,却并非要断我岳离宫的传承。岳离宫仍是岳离宫,单是变了掌门,规矩仍与从前一般,不容更改。”
葵娘面上露出嘲讽之意,却并未反驳岳清云,声音反倒放软了,道:“岳掌门既然这般说,那自是按岳离宫的规矩办事。”她的声音越是示弱,面上的嘲弄却愈发浓厚。
不过她眼下仍旧顾忌着岳清云,总算没有再继续破坏殿中的帷幔,而是顺着先前洪绡的行踪,往里头走。
岳清云没有追上来,大抵是带着离清思去疗伤。
洪绡听得二人的话,便也猜测到,此处大抵是在岳离宫的哪一处大殿里头。既然是宫殿,依照前朝皇室穷奢极欲的秉性,哪怕只是在北漠之畔的行宫,规模也小不了。
洪绡与葵娘一个逃,一个追,葵娘追得并不快,洪绡逃跑的速度也有意放得缓。
一道墙横在眼前,这大殿已经到了头。洪绡左右探看,选了一侧,沿着墙根继续走。
又走一阵,便见了一扇门。
洪绡推开门,从外头望进去,只见得漫天细雨飘洒,天地间一片氤氲迷蒙。
这间门后头,有一方凉亭,四面都给及腰的木栏围了,唯留了与岳离宫大殿相连的这一道门。凉亭中心摆着一方石桌,两块石凳相对而放,石桌上刻着纵横交错的格线,格线之外,放着两个圆盒,里头的棋子却空了。
围栏之外,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
若走进这间凉亭,便好似走进了死路,只消有人往门口一堵,里头的人插翅也难飞了。
洪绡看清里头的环境,也不往前逃走了,毅然地踏步走了进去。
不多时,便听见极细微的脚步声。
葵娘的轻功算不上坏,在江湖里头,也算是上游的了,保命足够。只是还做不到洪绡那般,踏雪无痕,遇着洪绡这般耳力惊人的人,行走间的动静,便难掩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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