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妈妈在擦拭于小跳的书架时，从一本书里飘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方形面巾纸，展开来，于妈妈惊讶地发现，面巾纸上写满了“陈清”和“于小跳”。于妈妈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上面的字迹。她确定是于小跳的字，但是她想像不出来，于小跳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写下这写字。
于妈妈了解女儿，于小跳会在思考问题时下意识地乱写。
那当时于小跳在想什么？“陈清”和“于小跳”，这两个人，可以想什么？
于妈妈恍惚地在梳妆台边坐下，她需要冷静地想一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细细地回想着自从认识陈清以来，于小跳的种种表现。那一丝丝隐秘的联系正在于妈妈的头脑里浮现。是的，于小跳有变化，有许多不寻常的举动。
于小跳对陈清有着不寻常的热情，回想以往任何一个于小跳的同学或男友，她都没有过如此的热烈情绪。
同时，于小跳对陈清的童年和生活状况却又反常的不好奇。于妈妈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几乎不追问。
于妈妈震惊不已。她不敢往下想了，她必须要跟于小跳的爸爸讨论一下。
走到客厅，看见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于爸爸，她犹豫了。于爸爸是个极传统的男人，他真能承受得了这个刺激吗？
但是紧急形势已经迫在眼前，她不找老公商量，还可以找谁呢？
当于妈妈把面巾纸摊在于爸爸面前时，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然后淡淡地问，“怎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跳跳为什么会写这个？”
“回头问问跳跳就是了。”于爸爸继续迟钝着。于妈妈真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动动脑子。
“你就一点不觉得跳跳有问题吗？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对别人的事情那么上心过？她为什么对陈清这么好？还有，这次回来，原来说好我们去接她，她非说让陈清接，而且陈清竟然跑到烟台去把跳跳接回来，你就一点不觉得奇怪？”于妈妈说出疑问，想给一点启发。
“陈清去烟台接很正常啊，飞机是飞到烟台去了，我们不是查了航空管家吗？”
于妈妈对老公的这种思维简直受够了，总是迟钝到事情全摆在面前才能明白。
“不是去烟台接机不正常，是她们什么时候关系已经变得这么好了？跳跳在上海，陈清在青岛，她们见过几次面啊，就可以成为这么好的朋友？”于妈妈真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直就忽略了这些细节呢？或许是陈清的表现太好了，让她们从心底里喜欢，便失去了敏锐的感觉。
“你到底要说什么呢？”于爸爸不耐烦了。于爸爸从来就不会把事情往他太无法理解的方向去想。他只会觉得，她们是好朋友，当然有她们的理由。
“跳跳和陈清是什么关系？”于妈妈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她真佩服自己，还可以这么镇定地跟老公讨论，而不是崩溃掉。
于爸爸沉默了，他终于弄清了老婆惊慌失措的原因。他重新拿起纸巾看着上面的字迹。他想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们就是最要好的朋友吧。”于爸爸最后下了结论。
“我希望是这样，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于妈妈被于爸爸坚定的口气弄得又对自己的想法疑惑了起来。
于爸爸又想了一会，最后肯定地对于妈妈说，“跳跳是个正常的孩子。你看看她从小到大追的那些歌星影星，不都是男的吗？她也交了好几个男朋友了，就算不成，也是那些男孩子有问题不够优秀。都不是跳跳的问题。”
于妈妈将信将疑地看了老公一阵，似乎觉得他说得也有一点道理，至少还是有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于妈妈有时觉得，男人的思维和女人的思维是很不一样的。于爸爸虽然懒于思考，但是思路还是很清楚的，比较理性，不凭感觉乱猜测。
但是，蛛丝马迹一旦被发现，就很难再做到视而不见。
第52章 第 52 章
陈清被接到家安顿好，于小跳就必须去赶飞机。
于妈妈坚持要求送于小跳去机场。于爸爸想想，没有阻止。他知道于妈妈一定想去试探一下于小跳，否则她无法安心。
于小跳沉默地坐在副驾位上。此刻她无心说话。她不担心妈妈对陈清的用心照顾，她在担心陈清能不能放松。照顾陈清的这几天，她每次都是逼着陈清喝水。陈清怕频繁去厕所，所以极少喝水，她对于小跳陪她进厕所很不自在。
连于小跳都让她不自在，更何况于妈妈。
“妈，你要提醒陈清多喝水，而且，你每次送她到厕所门口就行了，别让她感觉不自在。”
于小跳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于妈妈的心又格外敏感起来。但是于爸爸再三警告过她，不要试探过头，不要让孩子们觉得被猜疑。毕竟这事都是于妈妈乱猜的。
“知道啦。你别管陈清的事了，放心交给我跟你爸。你还是好好工作，解决好你自己的事情。”
“我有什么事情要解决？”于小跳一头雾水。
“你啊，快点找个男朋友才是正经事。你一个人在上海生活，没人照顾，我跟你爸实在不放心呢。”于妈妈不动声色。
“怎么忽然提这事啊。不是跟张赫分手没多久嘛。”于小跳不耐烦地回答。
“你跟张赫还有联系吗？”于妈妈其实觉得张赫也还可以的，现在就更加可以了。
“他来找过我几次，说是想继续。切，什么情况都没有改变，说继续就继续啊。”于小跳完全没兴趣谈张赫的事，只是在应付于妈妈的焦虑。
“就算张赫不行，也要找其他男朋友啊。看看陈清这样的事情，都没个人照顾，我们怎么能对你放心呢。再说，你也不小了，不加紧，以后越来越难找……”
“妈，”于小跳烦躁地打断话头，“你也太小看你女儿了，我就那么糟糕，就没人会喜欢吗？”
“有人喜欢，你就谈个恋爱啊。我们可不想你哪天像陈清这样，都没人……”
于小跳呼地一下转过头来，盯着妈妈，“你老提陈清干嘛？她不就是让我们照顾几天嘛，你不想照顾我就让她走。你老提她没亲人，有意思吗？按你说的，她结过婚啊，现在还不是没人照顾。我随便找个人结婚，你能保证我不会离婚？！”于小跳脸都涨红了。
于妈妈被吓了一跳，于小跳平时也会对她发脾气，但是这次却让于妈妈很生气。她终究是对于小跳非常宠爱，所以没有骂回去，而是什么都没有说，猛踩了脚油门，车往前冲了出去。
于小跳吓得不吱声了。她自知理亏。
到了机场，于妈妈冷着脸将车靠在候机厅路边，什么话都不说。
于小跳讨好地探身搂住妈妈的脖子，“对不起啊，妈，我回上海一定好好地生活，吃好睡好工作好，行不行吧？”
“随便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于妈妈怒气未消。
于小跳歪过脑袋，满脸堆笑地看着妈妈的脸，“不能随便！我一定不随便！”于小跳看了眼时间，“我来不及了，先去办登机牌，回头再给你短信啊。”
下了车，关车门的时候，于小跳又探进头来，“妈，真不要生气了啊。我听你话呢。辛苦你们帮我照顾陈清。拜拜。”
于妈妈在车上呆坐了好一阵，她没有试探出什么特别之处，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于小跳对陈清不是一般的好。
陈清不安地躺在于小跳的床上。她睡过这张床，但是当时有于小跳躺在边上，嘀嘀咕咕地说个没完，她很放松。现在就她一个人，她很紧张。
她多么希望自己头不要那么晕，只要能够“不眩晕”到自己可以伪装成康复的样子，她就会尽快离开。
陈清想离开于小跳家，只为一个很简单的念头，如果她能迅速康复离开，或许她还有机会，否则，她就没机会了。所谓的机会，就是继续爱于小跳的机会，是能站在于小跳的爸爸妈妈面前争取爱情的机会。
陈清躺在于小跳的床上，她确定，她在这里躺得越久，她的自信和勇气就越少。
陈清独自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她在等于小跳的电话。客厅里很安静，于爸爸没有看电视，而是用ipad在下围棋。于妈妈收拾完厨房，安顿好陈清，拿了本小说回房间去了。
而于小跳的电话，更加让陈清不安。
“陈清，我妈没为难你吧？没在家发脾气吧？”于小跳劈头就问。
陈清现在几乎不大能看手机，那炫目的屏幕会令她头晕流泪。于小跳就改成打电话了。
“没有。怎么了？” 陈清回想了于妈妈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可能是自己变得迟钝，陈清现在很难集中思想，也就很少能敏锐观察别人。
“我在路上跟她吵了一架，临走她还气鼓鼓的呢。陈清你别在意啊，我妈就是这样的，很情绪化，像个小孩子。但是她气一会儿就好了……”
“到底为什么吵架呢？”陈清努力地集中精神，她觉得这事可能与她有关，只是感觉。
“没什么，就是她啰嗦了几句，我就嫌烦了呗。都是怪我啦，所以才担心她把起撒在你身上嘛。”
“阿姨说什么，让你嫌烦？”
于小跳常常被陈清的敏锐吸引，也常常对陈清的敏锐感到紧张，现在她就有点紧张。于妈妈催她交男朋友，她怎么跟陈清说才好呢？
“都是乱七八糟的话，好好吃饭啦，注意安全啦，交个男朋友啦……”
陈清打断了于小跳，“阿姨让你交男朋友，你就发脾气了，是吗？”
“陈清，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啊？这样我以后很难做哎，永远都不敢跟你说谎了。”于小跳想岔开话题。“对了，我妈现在在做什么？”
“她刚才说回屋里看书了。”
“陈清，你现在知道了吧，我妈很厉害的，她看很多书，而且书挺杂。她学历不高，但是她很有智慧。”
于妈妈的智慧，对她们的爱情来说，是福还是祸呢？
第53章 第53章
陈清很快就领教到了于妈妈的智慧，一次不动声色的试探，让陈清措手不及。
这天晚饭后，陈清出于礼貌，询问了于妈妈在看什么书。
“《希腊人为什么有智慧》。”于妈妈将书封给陈清看。
陈清非常意外，这是一本竖版的台湾书籍，仔细看，是从图书馆借阅的书。陈清有了兴趣。便追问到，“好看吗？”
“不错。我以前对希腊的神话根本不了解，现在看来，希腊人真是很有智慧。”于妈妈边回答，边翻弄着书籍，似乎在找什么内容。
陈清的好奇心被激发。她也从没关注过希腊神话，根本来说，她向来不觉得神话故事有什么意义，或许这是从事科学的人都容易有的心理。
她耐心地等待于妈妈翻找。
于妈妈其实很快就找到了相关内容，“我读一段给你听？”陈清身体虽说有好转，但是于妈妈尽量还是不让陈清阅读，继续休养。
“尤利西斯，你知道吧？”
“知道一点点，好像是特洛伊木马的设计者。”陈清只是记性好，她并不了解尤利西斯。
于妈妈便开始读了起来。
“从特洛伊返家途中，尤利西斯遭遇海难，来到女神卡莉普娑的岛上，并和女神坠入爱河。这个位于海角的热带小岛物产丰饶，是这对爱侣的梦幻天堂，岛上也只有他们两人。
卡莉普娑知道，尤利西斯身为凡人，终究会离开她，踏上死亡之途。于是，美丽的女神送他一份礼物，那就是神的食物……………琼浆玉液，让他能获得永恒的生命。只要尤利西斯接受馈赠，他将可以长生不死，并永远享受随侍女神左右的欢愉。
过了几个星期，女神发现尤利西斯独自在岸边垂泪，眺望着地平线，遥远的另一端就是他离开20年的家乡。
尤利西斯流泪，不是出于乡愁，不是因为思慕妻子，也不是想念那个当年还在襁褓中的儿子，毕竟他离家征战和航行海上多年，儿子应该已经长大成人。尤利西斯流泪，是因为他知道他们需要他，需要他在他们身边，需要他匡正他离开多年后家里和国内发生的弊端。只有回家，他才能再度为人夫、为人父和为人王，扮演他应当扮演的角色，填补他离去后的空白。
尤利西斯拒绝了卡莉普娑让他成为神并免于一死的恩赐。以当时的情况来看，逃离死亡意味着必须放弃原有的生活。在卡莉普娑的岛上，一切都是可预期且安全的，不虞匮乏而且自由自在，唯独缺少了尤利西斯愿意用生命奋力一搏的未来。
卡莉普娑为尤利西斯提供一切，但也因而让他隔绝了未来的一切。这个蒙受神恩但与世隔绝的小岛，适合神而非人类居住。女神名为卡莉普娑是有道理的，这名字意指“把东西藏起来的人”，如果尤利西斯一直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生活，就等于被她藏了起来，让别人找不到，或者我们可以说，他也因而把自我藏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找不到，最后无法成为他应该成为的样子。”
于妈妈读得不快，时常停下来看一眼陈清，似乎是留时间给陈清思考。而陈清明确地意识到于妈妈停顿的特别用意，那些正是让陈清不得不“对号入座”的地方。直到于妈妈最后讲到卡莉普娑就是“把东西藏起来的人”时，陈清已经确定于妈妈根本是在提醒她，用如此巧妙、让人无力反击的方式，将陈清逼到了死角。
如果陈清和于小跳只是普通朋友，这个故事对她们就毫无指向性，不会伤害到任何人。陈清只会当成一个神话来听。
如果陈清和于小跳真是恋人关系，那么陈清一定能明白这个故事的含义，她也同时接收到于妈妈传递给她的信息，信息之丰富和完整，都会让陈清不得不思考这件事将可能造成的影响。比如，会失去亲人，会见不得光，损害于小跳的未来发展，等等。甚至这一切也是陈清将会面对的困境。换言之，于妈妈所说的，是同性恋人都将会面对的困境。
陈清被逼在死角，动弹不得。
她不怪于妈妈。于妈妈用最温和、最顾及她们颜面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和担忧。
陈清沉默地听完故事，她尽了最大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她突然觉得自己原来就是被于小跳推进她们家客厅里的特洛伊木马。她们自以为聪明，却早已被于妈妈识破。
陈清现在才意识到，她遇到的最强对手其实是平时乐呵呵的于妈妈。陈清甚至不得不佩服和尊敬这个对手。这是两个成熟女人之间的交手，也是两个都深爱着于小跳的女人之间的对话。“对手”并不只代表交战双方，也包括竞争对手、辩论对手，等等。陈清没有将于妈妈今天的试探视为宣战。
“阿姨，能把这本书借给我看看吗？看来真的很有智慧呢。”陈清控制好自己的声音，像是没什么特别。
“好啊。”于妈妈把书递给陈清，又补充了一句，“别看太久，你还是要以休息为主。”
陈清微笑着接过书，自自然然地起身，“阿姨，那我先回房间，等我看完我们再好好讨论。”
第54章 第54章
王军终于见到陈清了，在于小跳家。王军来接送陈清回自己家。
陈清去医院复查后，便坚持回自己家休息。她的身体情况离恢复工作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至少不需要住在于小跳家让人照顾了。
陈清微笑着跟于爸于妈道别，表达感谢之情。
王军毫不掩饰对陈清的关心和思念，直直地盯着她。
陈清受伤时他在外地，而且并没有人通知他。他回到青岛时，陈清已经住进于小跳家，他便始终见不到陈清，直到此刻。
陈清并没有特别消瘦，只是精神不振，眼神也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和犀利，有些迷蒙。
“你还好吗？”王军关切地问。
车已经开离于小跳家，陈清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手臂搭在额眉上，阻隔开王军不断射来的关切的视线，也挡住刺目的阳光。她皱紧眉闭着眼，车窗外快速移动的景物令她头晕目眩。
“嗯。”陈清等于没有回答，声音里有深刻的疲惫。
“你不用着急上班，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好好休息。”王军觉得陈清是担心工作。在他眼中，陈清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