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听她继续道:“我虽不知这芸儿是谁,但亦是知道这是个女儿的名字。”说完,又顿了顿,似有些哽咽,道:“我不知那晚是如何过来的。只知道他早上醒来,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然后对我说,就在他府上做个格格吧。”说完就闭上眼,不再说话。
我忽然感觉对她有些愧疚,遂想安慰她一下,不料还未开口,却见她又睁开眼,继续道:“那日在宫中见过你,回府后又见他在亭中大醉,我便知道,我巧遇的这个女子就是他口中的那个芸儿啦!”说着,竟羡慕地看了我一下,又继续道:“自那日后,他竟再没来过我屋,我却不知他为何这般恼我!直到有一天,无意得知,原来皇上把我赐给他,不过是因为不能将那芸儿赐给他,而做的一个补偿。我这才明白,他是有理由气我的。”
知道这注定是个悲惨的故事,而故事的始作佣者是我,所以我此时已不想再听下去,就急急地想打断她。不料她竟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道:“能让我继续说下去吗?”见她如此,我实在于心不忍,遂也就没有说话,静静地听她往下说。
只听她叹道:“我以为我会一直这么孤独地活下去。若真如此,也还尚好,因为没有开始的感情,不会伤人太深。不料那年他大病,她们竟让我去服侍他。每日给他端汤喂药,他病好后,竟似对我有了一丝感激,虽不幸我,却也不再似以前那般看也不看我了。我当时还以为,我的命运是不是要就此改变了。果不其然,又过了一段时间,有天晚上,他竟突然来到我的房中。我见他进来,心竟扑扑地跳了起来。”说到这,她脸上竟有了一丝红晕。我知她要说的是哪段,心竟莫名地有些烦躁,却又继续听她道:“他进来没多久,就吹熄了蜡烛。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正在情浓时,却忽然听他在我耳边轻轻地不停地唤着‘芸儿’。”说着,痛苦地看着我,问道:“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反映吗?”还不待我回答,就又听她道:“我就像掉进了冰窖里啊!”说到这,她竟再也说不下去,低着头哽咽了起来。
听到这,我也是一惊:原来他从来就不曾忘了我。原来他和她们在一起,也是一种赌气啊!但知道这些,我却根本高兴不起来,只为眼前的这个女人感到悲伤。不禁在想:如果没有我,他们也许会很幸福吧!
这时我不能再沉默了,遂对她轻轻地道:“其实你不必羡慕我什么。他再待你不是,你终是他妻子,而我什么也不是;他再不宠你,你亦终究和他有个孩子,而我却什么也没有啊!”
她听我言,遂停止哽咽,抬头看着我,有些欣慰地道:“是啊!我现在唯一感到满足的,就是那日之后,我竟怀上了弘历。你要知道,自那日之后,他再没有来找过我,而是又去幸了别的妻妾。”
“所以说,你终究是个有福之人!”我轻轻地叹道,“弘历这孩子非常聪明伶俐,也很善解人意。”
“是的,他一向很懂事,也很疼我。”她微微笑着说,从她这句话中,我才听到了甜蜜和满足,不禁心也不再似刚才那般难受。却又听她道:“我们母子应该好好谢你!”
我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却听她道:“不是你,爷不会像现在这般待弘历。你要知道,因为当初的赐婚,爷是一直忌恨着我,对弘历也是很不待见的。”
我却微笑着安慰她道:“弘历现在被喜爱,是他本来的性格使然,与我却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她听我说,只是愣愣地看着我,许久,才又道:“我一直以为爷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容貌过人。看来我错了,你人品亦是如此贵重。我若是男儿,也是会喜欢你的。”
听她这么说,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
第十六章 观园
康熙五十六年九月的一天上午,我和德公公正陪侍皇上在畅春园的清溪书屋观书,忽一小太监拿着一奏章来报。皇上接过奏章,看了片刻,笑道:“胤禛说他园子里现菊花开得正艳,让朕有空去观赏观赏。”说着,放下奏章,又道,“朕今日正也无事,选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去看看吧。”说完遂让德公公去准备。德公公领旨去了,又见皇上对我道:“你也一同去吧!”我亦领了旨。
少顷,德公公进来,说车已备好,并已派人先行通报。皇上点点头,一行人遂朝那圆明园出发。所幸这圆明园离畅春园并不远,不一会儿也就到了。又见雍亲王带领许多执事人早已恭敬地在门口等侯。
雍亲王命一执事人在前引导,自己则扶了皇上进入园子。有幸能看到这被后世称为“万园之园”的圆明园,我不禁更是着意观览。只见这园子造得恰应了一个“巧”字。说其巧,缘因开门即一带翠嶂挡在眼前,抬眼望去,见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若非此山,园中之景不免悉入目中,则有何趣?不禁感叹:非胸中大有邱壑,焉能想及此?
逶迤进入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迎面题曰“曲径通幽处”,皇上看时,不住点头。遂又前行,出了石洞,则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梁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梢之间。皇上看后,不禁赞道:“果是个幽静之处”,遂加快脚步,意欲再看前面的景。行不多时,忽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正待离开,却听里面有朗朗读书声传来。皇上不禁驻足细听,后又朝那声音寻去。还未寻到是何人,就听雍亲王大声喊道:“弘历,还不快来给皇玛法请安!”遂听声音停止,从暗处走出一面容清瘦的小孩,我不禁细看,正是弘历。
弘历目光遇到我时,一愣,遂又立即收回,并给皇上叩头请安。皇上让其起身,待见其手里拿着一本书时,很是高兴,便问其看的是何书。
弘历回道:“是《论语》,昨师傅新教的。”
他话刚落,就听雍亲王道:“那你就背一段给皇玛法听来!”
弘历便放下手里的书,走到众人面前,不慌不忙,从容背诵。只听他内容背得又快又熟,居然一字不落。待他背完,众人不禁大声喝彩,皇上亦夸其聪明,雍亲王笑着也夸了他两句。我在一旁却不禁纳闷:刚寻声时并未见人,他是如何知道就是弘历?想我和这孩子那般熟悉,却也未听出是其声音啊!
少许,雍亲王便命弘历离开,继续引我们前行。不久就来到一处,只见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围着两溜青篱。皇上不禁纳闷地问道:“这儿如何来的农家?”
就听雍亲王解释道:“回皇阿玛,这乃是儿臣塌下,每日在此务农,别有一番情趣。”说着,就指着不远处给我们看。顺他所指,果见分洼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皇上已是喜不自胜,连夸其有爱农之心。我却不禁叹道:看来让我们观菊是假,表其心迹才是真吧!想此,便觉得眼前的景不免有人力穿凿扭捏之意。
此时已到了午膳时间,遂就在那农舍中用饭。当饭菜呈上时,皇上不禁一愣,只见桌上并无荤腥,皆为时令鲜蔬。皇上不禁朝雍亲王看了看。只见雍亲王笑着解释道:“回皇阿玛,这些蔬果皆为儿臣亲手栽种,预请皇阿玛尝鲜。还望皇阿玛不要怪儿臣怠慢才好。”皇上听此,很是高兴,道:“这些个比那山珍海味不知要强多少。”说着便高高兴兴地与雍亲王一起用了膳。
待用膳毕,皇上在内间小憩,雍亲王则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书等候。众人则出了屋,在屋外空地上摆了桌,安静地用膳。我和德公公则岔开时间,一人用膳,一人则陪侍皇上于内间。德公公照顾我,让我先去用膳。待他去用膳时,我站在内间,想到四阿哥就在眼前时,竟几次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他。待他感受到我的目光,抬眼来看我时,我却立即将目光转到别处。
待皇上醒时,众人早已用过膳在屋外静静等候多时了。皇上起身,亦有了精神,遂在雍亲王搀扶下出了农舍,一行人继续前行。少倾,眼前便出现一池塘,岸边亦停着一艘游船。皇上来了兴致,预坐船再观园景,我却不愿再继续陪行,遂斗胆向皇上告假。皇上见我脸色难看,亦不强求。待他们上船离岸后,我便转身,在这园中漫无目的地闲逛。
走着走着,便见一屋立于山下,看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遂饶有兴趣地上前观望。正待推门进入,却听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这屋是王爷的司处,旁人是不得入内的!”
我不禁回头去看,却见四福晋和一丫头立于身后,声音就是那丫头发出。四福晋看到我亦是一愣,待那丫头要上前拉我时,却被她制止。只见她冲我笑笑道:“姑娘但进无妨,爷是不会怪罪的。”说完也不看我,示意那丫头和她离开。
本来那丫头的阻止已打消了我进去的念头,但四福晋的话又将其重新燃起。犹豫再三,还是推开门,慢慢踱了进去,又转身将房门虚掩。
进到屋中我不禁愣住,这里赫然就是那晚瓮山行宫里那间屋的摆设。难不成他竟将那屋移到了这里?触景生情,不免细细打量起这屋,凡眼睛扫视的地方,都不忘用手轻轻地抚过。边走边看,不觉行至床边,遂于床沿坐下,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枕头。无意间发现枕下有一绢帕,露出一角。很是好奇,遂用手捏着那一角,将绢帕轻轻抽出,却见白色的绢帕上面赫然留着些些暗红。脸没来由地一阵通红,心却生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推门的声音,遂抬头去看,却见雍亲王正抬脚进屋。他的一只脚已跨过门槛,却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愣住。空气凝结,我们就这么望着对方的眼睛,许久。待我回过神,连忙将头低下,心中却道:难道说这就是缘分吗?
我虽未看他,亦能感受到他一步一步地朝我靠近,心有些躁动,头却怎么也不敢抬起。待他来到身前,用手将我的下颌轻轻抬起,直视着我的眼睛问道:“这算不算是有缘呢?”
我轻轻摆了摆头,挣脱他的手,却又不知该怎么回答,遂问道:“皇上呢?不需要陪吗?”以此来转移话题。
他微微一愣,后又答道:“时间已是不早,皇阿玛亦累了,遂用过晚膳,并安排他歇息了。”听他这么说,我不禁转头去看窗外,才惊觉天色已是很晚了。
在我正看着窗外出神时,却又听他轻轻问道:“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拉回思绪,亦转头看着他,轻轻叹道:“你今日的安排,想是费了不少心吧!”
原以为他会掩饰或是否认,没料到他竟毫不避讳地轻声道:“是啊!的确费了不少心力。”听到这,我不禁睁大眼睛,却又听他道:“对你,我没必要隐瞒。”
虽然他这般地讨好皇上,是我不喜的,却也觉得无奈。尤其是当想到还在养蜂夹道中的十三阿哥时,竟对他的这些行为又有了一丝肯定。再想到他说皆不瞒我,就更是觉得窝心。
正想着,忽觉自己的手被他的紧紧握住,我抬眼看着他,却没有要挣脱的意思。我的这个默许大大激励了他,他猛地一用力,将我从床沿拉起。在这股力的带动下,我朝他的胸膛靠去,他顺势就将我紧紧地抱住。被他抱住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等待他的这个拥抱已经许久了啊!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突然意识到我还没有用晚膳,遂放开我,拎起桌上的茶壶,转身离开。少顷又回来,一手拎着茶壶,一手则端着一盘金丝枣糕。他将茶壶和糕都放于桌上,又拉了我坐在桌边,他亦在我身边坐下。我从那盘中拈了一块糕,慢慢地吃,却又见他倒了一杯茶放在我的手边。我一边吃着糕,一边喝着茶。待我一块糕吃完,他又拿起一块,递到我的嘴边。我轻轻摇摇头,表示已经饱了,他却惊讶地问道:“如何只吃这么少?”
我轻轻回道:“中午吃的还积着,故而不饿。”
他遂将那糕放回盘中。待再看我时,又伸手到我嘴边,轻轻将我嘴边残留的糕屑拂去。感受着他的温柔,我竟有些痴,也就随他起身,任由他拉着坐在了床边。
他吻向我的脸,轻轻柔柔,接着是我的唇,然后是我的颈,却突然停住。见他停下,我亦迷茫地看着他,却见他伸手来到我的颈项,轻轻地拉起我颈间的那根丝线,将玉佛从我衣内带出,轻轻地托在他的掌心。他低头吻了吻那个玉佛,又轻轻在我耳边道:“还有你的香气。”惹得我脸通红,却又听他轻问道:“不曾离身吗?”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轻声叹道:“戴上,就不曾拿下了!”
他满足地叹了一声,遂放下那玉佛,又重新吻向我的唇。那夜,他没有去别处,而我也没有离开那间屋……
再回到畅春园,我明显开朗了许多。瑾儿见了,问我原因。我却只说是陪皇上去圆明园赏菊的缘故。她听后已是明了,又不忘打趣我道:“敢情圆明园里的花这般神奇,能将人变得如此滋润。哪天我也得央皇上带我去见识一趟。”说完就吃吃地看着我笑。我却当作不知,亦不去理她。她见无趣,也就作罢。
第十七章 遗诏
自那日后,四阿哥会时时来畅春园看我,经过这么多年的分离,我们如今就更是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转眼便到了康熙五十六年的十月。
这日当值,与德公公一起陪侍皇上于清溪书屋观书,忽见一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奏章。德公公见他如此,想是有重要事情要呈报,亦不敢怠慢,还未待其见礼,就从其手中接过奏章,呈给皇上。
皇上亦放下手中的书,打开奏章,急急地去看。片刻,就见他面色发白,眼露惊骇之色,而手亦是微微颤抖。我不禁纳闷:到底是何事,让皇上吃惊至此啊?
少顷,又听“咚——”一声,皇上将奏章猛地搁在桌上,对那小太监催促道:“快!去!让雍亲王速速来见朕!”那小太监领旨退出,而我却听到皇上喃喃地道:“断不可出事为好。”我不禁一惊,想当年废太子时也不见他如此慌张。
过一会儿,四阿哥进来,正待与皇上见礼,却听皇上急急地道:“那些俗礼暂且免了。”还未待四阿哥答话,又听皇上继续道:“朕让你来,是有要事嘱咐你。刚有奏章来报,明十三陵被盗。不久前河南白莲教作乱,如今又出此等大事,恐为一些心怀叵测之人利用,有碍满汉之间的团结。”听此,我不禁想:满人入关这么多年,没想到对汉人还是如此忌惮的啊!又想到我实为汉人,如今却顶着个满人的名头,不免有些无奈。
正想着,忽又听皇上道:“朕命你现在就去调查处理此事。然在调查之前,你先去十三陵祭拜,以封悠悠众口。”听此我不禁为康熙的深谋远虑所折服,同时又想:他如今被皇上委以重任,可见之前的功夫没有白做啊!待回过神再去看时,却发现四阿哥不知何时已是领旨出去。不禁又有些怅然:如今他去办此事,想是要有好一段时间不能相见了吧!
次日,皇上便命返回乾清宫居住。不久,又传来皇太后病重不起的消息。这日又不知为何原因,皇上竟召诸皇子及满汉大臣聚集于乾清宫的东暖阁。
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再见到八阿哥,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却发现当对上他的眼睛时,他神情十分的冷淡,后又将目光移到别处。我不免有些怅然,遂亦转移目光,却又无意看到四阿哥的,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不禁想:他不要误会为好啊!
正与四阿哥对望着,忽见他急急转移了目光,朝皇上望去。是不是有事发生?我不禁也拉回思绪,侧耳细听。却听德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