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吧,我母亲长得很美,她以前是省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后来因为身体不好,就病退了,你们有没有觉得我长得还行,那就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哦,原来如此,你哪里就“长得还行”,你的英俊简直就是紫部笔下的光源氏!挺拔的鼻子忧郁的眼神就是希腊美男子裘得诺,我心里尽情地夸奖着。紫部氏的《源氏物语》也是我以前喜欢的一部书,里面的男主角光源氏是个风靡日本的美男子。
我母亲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和我父亲的感情非常好,我父亲去世后,我母亲的精神完全垮了,也就因为我,我母亲还在勉强支撑着,我母亲把我看得比我父亲还重,我也非常爱我的父母。现在回想我过去的生活,就象一个幸福的王子,当时不过没有感觉就是,人啊,都这样,一旦失去了,才觉得失去的东西是多么宝贵,可是,真的失去的东西,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即使再回来,也是本来就没有失去过的。
少陵就象在说梦话。声音里听不出痛苦,只有象遥远的地方发出的模糊的叹息。他还是向后靠着,我似乎怕他老这样靠着把脖子仰疼了,我好想起来扶起他。他可能感到了我的不安,抬起头来,朝我笑笑,又恢复了他的英气。我说哪了,他问。你说你和爱你的母亲,我提醒他。
是啊,我父亲走后,我母亲就是为我活着的,你别笑我母亲不坚强,她真的就象一根柔软的青藤,是我父亲这棵大树的装饰,他俩就是典型的树和藤的关系,你想,树没了藤,不是失去庇护和外衣了吗,光秃秃的树干,茕茕独立,藤没有了树,不也会坍塌下来吗?你看看我父母的照片吧,他说着就站起来,在书柜的一个上锁的屉子里找出一本相册。这是我父母最好的照片,我将它们整理好后放在一起了。
首先就是一张两人的合影,天那,真的是一对“璧人”,我心里涌起一个老套的赞词。女的象极了越剧里演林黛玉的那个谁,不过,男的不象贾宝玉,看鼻子和脸型,活象江少陵,只是眼睛比少陵的更有虎气。少陵的眼睛就是他母亲的翻版,均匀的双眼皮就象画上去的,眉眼之间充满了深情和韵致。我的天,他怎么有这样一对父母,想当年,他们的结合,那就一个古老的公主和王子的美丽传说,我突然想起那个谁谁说我就象什么塔里的“白雪公主”,呵呵,和这位公主比起来,我不过一个灰家伙,我有点好笑,哈哈哈,居然想起了那么好笑的事来。
少陵看出我的走神,接过相册放在书桌上,拉我坐下,继续他的故事。
我那段时间正和单位闹着,我想到下面去教书,我学的就是教书育人的专业,我干吗要在机关里虚度年华耗费我的生命啊,再说,我知道她是不会下去的,我走了,也就可以摆脱她了。单位的人都是我爸爸的老部下,当然不会同意我下去教书的,毕竟这么多年来,我爸爸在那个位子上也培养了不少的干部,说什么也有几个有感情的。他们来找我妈妈,我妈妈一直不知道我要下去的事,一听这话,着急得不行,你想啊,我妈妈本来就身体不好,我爸爸去世后又对她打击太大,我再一走,她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我妈妈特难受,和我在家里说起这事就流泪。我也是铁了心了,我在机关无所事事这么几年了,我怎么也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了,所以我坚决要求下去,没办法,妈妈只好让步了,但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我要和她好起来。这怎么可能呢,我要下去的原因之一,就是要摆脱她,这样一来,下不下去还有什么区别,真要去教书,省城里还没有学校吗,到哪所大学去也就是一句话的工夫就得。我当然不会答应我妈妈,倒是她聪明,对我妈妈说,江阿姨,我和少陵的事您也别太上火了,反正我和他也就这样了,迟早不是问题,只要他不变心,我就在机关等他十年再说,等他在下面干腻了,再回来也不要紧,咱俩都还年轻得很,现在的青年人,三十多岁结婚的多着呢。就是要孩子呢困难点,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孩子就是了。几句话,说得我妈妈直倒冷气,她还就盼望我有个孩子,让她的生活出现点生机呢。
我知道她说这话的用意,无非就是吓唬我妈妈,让妈妈给我压力,我还就偏不让她得逞。说实话,过去和她谈朋友的时候,也没觉得她可恶,自从那年和她分手后,她越来越让我反感了。
少陵说着,朝我头一歪,说,你就是我生活里的“搅屎棍子”,你知道吗?少陵的样子调皮得让人忍俊不禁。呸,你什么比喻啊,难听死了,你还不如说我是你生命里的扫把星,你可能也不知道,我这个扫把星沾谁谁倒霉。我知道他说的这话的意思,我连忙用调侃的比喻赶紧把眼看要被少陵的一句话温情下来的氛围又冷却了一下。
我妈妈当时还真被她镇住了,你不知道,我妈妈这么多年都生活在我爸爸的庇护和影子里,已经习惯了在大树底下的安全和风雨不侵的环境,她一来也是觉得那个她好,还有一点,也是因为她的家庭,妈妈一直认为,我是个没有经过风雨的孩子,没有了父亲,半壁世界已经坍塌了,如果再没有一个能帮助我的支柱,我的人生就会很艰难。她作为母亲是很无私的,但作为长辈,却忽视了我的人生靠的是我自己。
两个女人就这样,在不同的目的驱使下逼我就范。睿子,你那时在哪里,你就一点也没有给我希望和帮助,要是你能在我梦中出现一下,我也许就会重写我的婚姻!少陵动情地说。
我呆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的这个时候,我在哪里。我默默算了一下,想起来,那时我正活在被水木华“抛弃”后的水深火热之中,我那时就是一具喘气的死人,整天就活在对水木华的回忆里呢,想到这些,我心里一阵强烈的糙感,就象时不时擦我心的那块抹布突然换了一块,粗糙多了,我无语得很,没有接少陵的话。
停了一下,少陵平静下来,他一旦平静下来,就恢复了潇洒和精神。我妈妈在这段时间,其实身体一直不好,她有比较严重的心脏病,生我的时候才发现,据说当时我出身的时候医院就反复告诉我爸爸,可能只能保住一个,要么是孩子,要么是大人,我妈妈哭着说要孩子,但我爸爸坚决地说,要大人。
好一个古老的动人故事,没想到又发生在少陵的身上!一波又一波的转折让我听得都快透不过气来了,怎么在他的身上,也发生着这么多无可奈何的故事。我以前老觉得自己的生活和经历就够支离破碎的了,现在看来,哦呀,王子和公主也有尘世的造孽啊,怪不得哪位“说者”曾说过,幸福的家庭家家都差不多吧,不幸的家庭才是五彩缤纷呢。
没有想到,我竟然和妈妈都平安,我们这个家在磨难中幸福地维持下来了,直到我爸爸去世,我们家都一直是一艘豪华的旅游艇,所经之处,到处是明媚的风景和享受着上宾的服务。在大学时,你们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很自律的干部子弟,没有很多高干子女的狂妄和虚浮,那应该归功与我的父母,他们虽然很疼我,但也同样注重对我人格的教育,除了让我吃苦的事,什么都不落下我。是啊,我能想象着少陵生活在一个什么环境之下。和这样的家庭恰恰相反的是另一种家庭,除了吃苦的事以外,他们的孩子什么都没有。我想起了我的父母。
三十七
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农民,和千万农民家庭一样,生了孩子最大的责任就是养活,养大,有条件的多读点书,没有条件的少读点书。我还是幸运的,我父母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我的姐姐只读了初中就没有继续读了,在一家集体企业上班,所以我父母说了,拼了命也要让我多读书。就在我上大学前夕,我的父亲病故了,好在当时,我父亲已经被招工进了一家国营企业上班,我父亲去世后,我和母亲还有点生活费,就靠这点生活费,我读完了大学。我的家庭,可能就和少陵的恰恰相反,生活上经济上捉襟见肘,让孩子吃苦的事却是想少都少不了的。就因为这样的家庭,他们的孩子是什么苦都不能让她趴下的!我这次走神走得可远。
少陵可能也发现我的漫不经心,早已停了下来。我死劲晃晃脑袋,说,嘿,我睡了吗?少陵知道我故意这么说的,盯着我说,我的话让你感慨了?我点点头说,很感动,我以前对你真是了解太少了,你那时也没有说啊。呵呵,你还说呢,我给你说,你愿意听吗?再说,我父亲经常揪着我耳朵说,不许在外面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所以,有些事,即使你愿意听,我也不会说的。
好一个良家“子弟”,象你这样的现在都快成稀有动物了!我说。
你还想听吗,少陵突然问我。听啊,你说完了吗?我故意说。我心里说,我最关心的情节还没有出场呢,能不听吗?
我说了,妈妈这时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她瞒着我不停地吃药。越是这样,她越是着急地催促我和那个她的事,她的父母这时也出面了,我父亲在世时和她父亲一个是党务这边的一把手,一个是政府那边的一把手,我父亲去世后,他们给了我和妈妈很大的关怀,我很感激他们。那天他们又来到我家里看望我母亲,母亲正在床上躺着,那个她当时正在我家里帮着干活呢。
两位老人进来后,直接来到我妈妈的房间,我给他们沏了茶水后就出来了。三位老人在里面说了些什么,我没注意,好久后,妈妈叫我,让我和她都进去。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进去后,妈妈对我说,你俞伯伯和钱阿姨来商量你和瓶瓶的事,(瓶瓶就是她,她叫俞瓶儿,嘿嘿,真的是他们手心里的“玉瓶儿”呢!)你们就在今年的国庆节把事情办了吧,妈妈说。我一听,真是烦透了,结婚是我自己的事,干吗我都没要结,大家瞎操哪门子的心啊,我一句话撂了出来:我早就另有女朋友了,我要结婚的,但不是和瓶瓶,我迟迟没有结婚,就是在等瓶瓶快点落实呢!
在她父母面前,我不能说话太无理,我这样说就已经够她父母两老喝一壶闷酒的了,我也真的是顾不得尊老爱幼了,我必须挥舞我的金箍棒将攀缠在唐僧身上的蜘蛛丝铰了去。少陵又贫了起来。我抿着嘴,没有笑出声来,只是很费力地把笑声吞了下去。
瓶瓶这时也开腔了,说,我知道你那女朋友,就是那个叫叶睿兮的撒?
啊———我一下子直着脖子站了起来。少陵赶紧过来,双手握住我的两肩,把我送回椅子上,然后又开始说了。
你记得吗,那次,瓶瓶到学校去,我和她说了分手的事,她哭闹了一个下午,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她我和你的事———别生气,那时是我把事情弄乱了套,与你真没有关系,少陵赶紧加上“注解”———她把我和南小子的东西都给砸了,我想,只要她出了气,让她砸吧,东西是小,人是大呀!少陵说到这里,狡黠地一笑,我开始还迷糊着,什么“人是大呀”,看他的表情,我才明白,他说他自己是大事,砸了东西,保住了他的人。真坏!我说。
你猜俞瓶儿怎么说,那姓叶的女人不是不要你吗,你还死乞白赖地!瓶瓶的话,还真让我雄赳赳的肚子一下子瘪下去了,想起你当年对我那个态度,我实在是中气不足啊,唉,我还真是那个什么癞蛤蟆垫床脚,硬挺呢。但是我还是坚决地说,对,就是她,我这辈子还就相中了她,没有了她,任你什么金啊玉啊的,我都不要想拿来补缺!哈哈,你不知道,我说到这里时,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了。因为我突然觉得我的话怎么和那《红楼梦》里的词差不多啊。
没想到,她的父母可气得不轻,俞伯伯黑了脸说,那好啊,你那个什么“西”的在哪里呀,咱把她给你调到机关来,如何?妈妈看见情况严峻,赶紧说,他俞伯伯,你也别生气,他们的事情我拍了板了,别看现在闹得欢,结了婚就好了,他们也好了这么多年了,还在哪里去找什么“东”啊“西”的。我一听,急了,妈妈,您拍什么板 啊,您就别以大欺小了,她叫叶睿兮,不是什么“东西”。
你才不是东西呢,我心里骂道,现在不打断你,呆会让你见识我的鹰爪功,我暗笑着想。
唉,天知道,那个叶小姐早不知和谁连生孩子这一步都完成了呢,我不过用他的名字来平衡一下我的心态罢了,少陵继续着。俞伯伯一脸的黑张飞的形象,说,那好啊,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我们还真是作不了你们的主,你们想干吗就干吗去吧,不是有谁早就要下去吗,可以呀,到下面锻炼锻炼好啊,说完,俞伯伯两老站起来就走了。
我听到这里,噗哧一声笑了,你干吗和张飞过不去,明明是黑李逵。哈哈,两个都差不多,都“狠“,少陵滑稽地一耸肩。
三十八
两老刚走,瓶瓶就闹起来了,先是对我妈妈哭诉着那年在学校我怎么“见色起意”,和别人好了,把她大老远地调遣过去,二话没有就把她一脚给踹了,那个第三者就是那个姓叶的。然后又说她这么多年来对我一心一意,和别的男人自己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她长相有长相,家庭有家庭,不是非江少陵不嫁,而是受不了这口窝囊气。她越说越悲愤,最后竟然说出让人瞠目结舌的话来:你家现在不过是过了气的没落贵族,我俞瓶儿不说是金枝玉叶,也算得上名门闺秀,至少我嫁你江少陵是叫“下嫁”,你现在娶我叫“高攀”。你今天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我俞瓶儿这辈子还就在你这棵死不发芽的树桩上吊死算了!我今天可以这么给你说,只要你同意结婚,以后你要离婚,我立马签字!
我简直气疯了,没见过这么失心疯的人,为了报复别人,不惜搭进去自己,以前那个懂事会讨人喜欢的俞瓶儿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个破落户啊?我和她狂吵起来,直吵得八辈子的臭都翻出来了。说实话,自从那年在学校和她吵过以后,我是一直都没有和她正面交过锋,这次一架,那真是吵得那叫一个天地失色,日月无辉。
直到我进去给我母亲送水,我才发现我妈妈晕过去了。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妈妈被抢救过来后刚能开口说话就气若游丝地哭着求我,说难得她一心愿意嫁我,她爸爸毕竟在那个位子上,以后对我的前程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妈妈悄悄说,她现在更担心我和瓶瓶如果真真成了冤家对头,俞伯伯会不会真把我下放下去,你知道,我虽然闹着说要下去,我妈妈才不会当真呢,她是一心让我在省机关干下去,今后怎么也得做个一官半职,她对我很有信心。
就在我发现我妈妈晕死过去的那一刻,我就明白,我已经身不由己了。握着妈妈凉凉的手,我哭了,我哀悼着我不甘的心性,我知道,今生,我没有做娶叶睿兮的梦的资格了。
少陵说得波澜壮阔,我听得惊心动魄,好不容易他停了下来,我出去给他到水。
客厅里的茶几上,一个宽大的湖蓝色信封吸引了我的眼球,先前怎么就没有看见呢,我顺手拿起来一看,信是从美国寄来的,里面好象有不少的东西,我放在原处,给少陵重新沏了一杯茶。进去时少陵正翻着萨特的文集,看见我进去,少陵说,我先问你相信男女之间有第三种感情吗,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不过,我可是个死脑筋,就认这第一种感情,哈哈,他自问自答。我回答不出来,因为我没有读过萨特,我现在就知道陈家洛,我也哈哈一笑,问他,你知道“金古黄梁温”吗,他愣了,咂吧着我说的那一串名,看样子,他还以为是哪个国家刚出来的新作家呢,见我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