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对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男子出拳,重重的勾在了那人的脸颊上。那人措手不及,大约是吃痛,怪叫了一声,捂着脸蹲了下去。
两个同伴见到这一幕,骂骂咧咧的扑了上去。接下去的场景利落得仿佛是电影画面一样。即便对方占了人数的优势,却放不开手脚。苏如昊避开对方气势汹汹的拳头,应付两人并不显得如何吃力,出手的时候既有西洋拳击的狠厉,又带着中国武术的爽捷如风。不过片刻已经将另一个男人也击倒,仅剩下的那人也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不停的瞄几眼同伴,似乎拿不准是该最后一击,或者索性彻底放弃逃跑。
夏绘溪看着他十分游刃有余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半个身子慢慢的倚在了墙上,又闭上了眼睛。耳中还听到那几个人唔唔的呻吟,或许还有无声的打斗,可到底她不用再害怕了。
直到那双温暖有力的手扶在了自己的肩上,夏绘溪睁开眼睛,苏如昊的目光专注的望着她,柔声问道:“没事吧?”
其实他还有些气喘,又因为刚才的动作剧烈,额角甚至微微见汗。可是他的声调平静,莫名的让夏绘溪安定下来。她张了张嘴,才要说话,忽然看见他身后的黑影,瞳仁微微一缩,顾不上开口就将苏如昊往旁边推了开去。
一个玻璃瓶狠狠的敲碎在了墙上,她极快撇过头,觉得额角微凉。
苏如昊的脸色铁青,他一把将那个人抵在了墙上,伸出手叉住了他的脖子,看得出来力道惊人。而那人毫无反抗之力,睁大了眼睛,高大的身子竟开始瑟瑟发抖。
从他的薄唇里慢慢吐出了一串音节,优雅而冰冷,随即是他毫不留情的两拳,在男人的小腹上掠过,闷闷的钝响,那人身子弯曲成了虾米的拱形,却因为被掐住了脖子,只能在原处痛苦的扭动。
夏绘溪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此刻浑身狠厉阴沉的男人竟是自己一直识得的苏如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的下巴微扬,仿佛是手持了旁人的生杀大权,眉宇睥睨,又满是难以遏制的怒气。
最后他放开那个男人,也只是因为听到了夏绘溪轻轻的呼喊了一声。侧脸望向她,她显然正在对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不经意的触到了自己的脸颊,竟然沾了斑斑的血迹。
苏如昊疾步走向她,身后那几个人再也不敢挑衅,连滚带爬的走了。
他借着不大的光线小心的抬起她的脸,似乎在替她寻找伤口。夏绘溪勉强笑了笑:“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苏如昊不答,却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替她抹去血迹,慢慢的说:“没事,额头上被刚才的玻璃屑划破了一点。”
他的语气仿佛是在安慰一个孩子,夏绘溪的脸红了红,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能尴尬的往下看了一眼,才发现他的手背上全是擦伤的痕迹,有一大块破了皮,亦带了血丝,想必也十分的疼痛。可他似乎全无知觉,目光柔和,仿佛是将玉融化了,温华暗敛。对她而言,就是一种从容而镇定的抚慰。
夏绘溪随着他一道走出小巷,低低说了句:“对不起,我不该随便乱走的。”
他还的记得那杯搁在地上的热饮,俯身端起来,又递给她:“喝口饮料,稍微暖和一些。”又把地上自己的大衣拾起来披在她肩上,微笑:“如果不是你,那个瓶子就砸在我头上了。”
夏绘溪讷讷的收回了话题,实在不知道该再接什么话。她知道他这样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是不会再让她觉得过意不去的。最后只能尽量轻松的说:“你会俄语?身手还这么好?”
他回头微笑:“是啊,都会一点。”
“那个……我觉得你深不可测啊……”
苏如昊高大的身影恰好笼罩住她的,带了令人愉悦的安慰,他小心的牵起她的手,又紧紧的握住,仿佛是怕她走丢,语气近乎温柔的呢喃:“现在才发现么?”
语气太蛊惑,夏绘溪一怔,忽然觉得掌心一暖。原来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的手指交叉扣住她的,契合在一起,娴熟自然,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
*** ***
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来。夏绘溪抽出自己的手的时候,忽然有些眷恋。可苏如昊并不在意,主动接过她手里的饮料,微笑着提醒她:“手机响了。”
她看到那个号码,其实并不想接起来。
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方便迁就裴越泽的行程,出国前她就把行程完全的报备给了他的秘书。她会在半个月之后回国,他不会不知道。
电话里裴越泽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有些轻微,又带了淡淡的倦漠:“什么时候回来?”
她很有耐心的又把时间说了一遍。
那边长久的没有动静,要不是没有忙音传来,夏绘溪几乎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她一边往前走,习惯性的去把额角的长发拨回耳后,却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伤口,触到的刹那,倒吸了口冷气,滋的一声,痛得几乎要跳起来。
苏如昊敏锐的看她一眼,好看的眉毛轻轻皱起来。她知道他在担心,只能微笑的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裴越泽的声音也随即传来:“怎么了?”
“没什么,街头袭击,毁容了……”其实这句话有意开着玩笑,大半是讲给苏如昊听的,夏绘溪笑盈盈的还没说完,忽然听到那边的声音明显的沉静下来。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觉得有些心慌,或许是因为电话那头裴越泽大惊失色的语气,也或许是眼前苏如昊如墨浓稠、叫人望不透的复杂神情。于是最后不再说什么,草草的挂了电话。
回到宾馆,他们不约而同的对傍晚的事沉默,没有对旁人提起什么。夏绘溪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温水仔细的冲洗了下伤口。很轻微的刺痛感,仿佛是有人拿着小针密密的刺了上去。其实伤口并不大,只是被划开了细长的一道,因为已经止住了血,结上了硬硬的一条血痂。此刻血块被温水一化,淡淡的溶进了清水中,露出粉嫩的颜色来。甫一将水擦干净,清凉凉的又觉得有些刺痛。
她索性又把苏如昊的手帕洗了洗。棕色的格子,手感有些厚重,却又柔软。拧干晾在了一边,这才坐下休息了一会。其实还是在后怕,倒一杯温水的时候,手都在微微的发颤。
她坐在椅子上,桌前的书才翻开,就听见有人来敲门。
其实这个时候见到苏如昊,她觉得十分舒心。一个人呆在偌大的客房,总有些心慌意乱。然而苏如昊显然不是来找她聊天的,手里拿了瓶药水和创口贴,站在门口:“稍微处理一下,感染了就不好了。”她侧身让他进来,又看到他的手上也简单的包扎了一下,问他:“你的手没事吧?”
他熟练的拿药棉蘸上药水,小心的拨起她的额发,一边微笑着说:“擦破了皮而已。没事。”
夏绘溪一动不动的仰着脸,任他在自己脸上涂抹,一直到贴上了创口贴,表情都是若无其事,仿佛只是在抹几滴香水而已。苏如昊扫了她一眼,又有些疑惑的看看手里的药水:“你不疼么?”
“嗯?”夏绘溪一怔,“有点疼。不过还能忍耐。”
仿佛为了将创口贴粘得牢一些,他加重了力道,若有若无的摁了摁,目光中滑过一丝幽亮,微笑着问:“这样呢?”
夏绘溪的表情动了动,到底还是轻轻的说了句“哎呦”。
苏如昊似乎在忍着笑,嘴角轻轻一勾:“这算不算逞强?”
额角上被贴了奇形怪状的一条药棉,夏绘溪闷闷不乐的一边照镜子,一边随意的问苏如昊:“那个人不是说暴力事件都不袭击女生的么?怎么偏偏会找到我?”
苏如昊一本正经的说:“总有例外吧。或者,就是你太漂亮了。”
她忍不住笑:“怎么可能?”最后又唏嘘感叹,“可能就是运气不好吧。”
从一侧望过去,柔和的灯光打在夏绘溪的脸上,肤色是月牙色的洁白,有一种不自知的漂亮。又或者这份美丽连她自己都从不在意,于是总显得十分别致。苏如昊抿着唇,微微笑了笑,转开目光,随手拿了桌上的一本本子:“这是你的资料整理?”
其实只翻开一个小小的角度,夏绘溪却从他的身后望见了,顾不上说话,动作极快的将他推到了一边,拿回了那本黑皮本子。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夏绘溪,蹙着眉,心浮气躁,仿佛他触碰到了她最心爱的东西。他微扬了眉,带了淡淡的诧异看着她。
隔了半晌,房间里只听到她重重的呼吸声,夏绘溪终于平静下来,手指不轻不重的抚过黑色的封皮,慢慢的说:“不是的,那是我的日记。”十三
苏如昊站起来,十分认真的望着她的眼睛,缓缓的说:“对不起,我不该随便翻这些……”
夏绘溪知道自己的态度太过粗鲁莽撞了,有些尴尬,悄然的摇摇头打断他:“是我太紧张了,真不好意思。”
苏如昊十分自如的揭过了这个话题:“那你好好好休息,明天早上的会议很重要。”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因为窗口小小的打开着,将她一叠整理得十分整齐的纸张哗哗的吹起,仿佛绽开的莲瓣,洁净明晰。他微微凝望了一会儿,带上房门。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夏绘溪在桌前坐下,无意识的翻开了那本黑色的笔记,又翻到了最后几页,恍然间觉得触目惊心。
密密麻麻的记载。那个梦周而复始的出现在独属于自己的夜晚。这样的频繁,说明她和裴越泽之间的心理裂痕在加剧,而她无意识中的补偿心理也在增强。她一手撑着额角,茫然的合上了笔记本,最后将它仔细的放在了箱子底部,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 ***
第二天早上,夏绘溪洗完脸,发现伤口恢复得很好,亦结了浅浅一道痂,顶着这样的伤疤出门,总也比一道创口贴低调得多。
从世界各地赶来的心理学者、心理医生或者只是心理的爱好者,纷纷攘攘的挤满了这样大的一个报告厅,私下讨论的声音不绝于耳。各式语言,仿佛是春季的百花灿烂而缤纷,有种叫人猝不及防的繁盛。
彭教授坐在前排,丢下两个徒弟坐在后面。夏绘溪开始找录音笔,翻了半天,摁下按钮,却发现指示灯亮了亮,无法开启,只能垂头丧气的咕哝了一句:“没电了”。她郁闷的摇了摇,好像这是一支试管一样,最后懊丧的扔回包里:“明明充好电的。”
苏如昊看他一眼,安慰她:“认真听也是一样的。”
话音未落,侧门口有几个工作人员扶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他的脚步不快,却很沉稳,满头银发闪耀,仿佛是有智慧沉淀下来。夏绘溪半站起来,想要看清楚老人的模样——随即发现所有的人都抱着一样的想法,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而她的身高,相比起那些高大的西方人,实在只能从人群的缝隙间才能窥视到晃动的人影。
Jung教授坐下,会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老人便挥了挥手,只是低下头翻开了笔记。掌声随即慢慢的停下来了。协会的轮值主席走到麦克风前,简单的说了几句欢迎的话,旋即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了已经准备好的老人。
他是用英语发言的,还带了些口音,讲得也有些慢,但是逻辑条理十分的清晰。
今天他演讲的主题是关于心理治疗的原则和心理医生该具有的态度。其实这个话题并不算涉及心理学本体,但因为Jung教授本身也是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医生,对于医生所该具有的素质和态度,亦有了十分特别的看法。
“医生不应该欺骗人、不应该用人们的错误信念去欺骗他们。举例来说,在特定的情况下,你可以通过灌输给病人不正确的信念而让他活下去。可事实上,也许那个人遭到毁灭比靠错误手段得救要好一些。”
这句话他说得又轻又慢,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鸦雀无声。绝大多数人以无法理解的目光盯着老人,大约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连夏绘溪也将笔放下,心头盘旋而起了极大的疑问——难道医生不该以救人为天职的么?还是说自己没有正确的理解老教授的意思?
接下来,他的发言表明自己并不是在信口开河,相反,却带了微微的喟叹:
“或许我的经验比你们稍微丰富一些。所以归结起来,我能说的是——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不是病人的上帝,无法替他们选择命运。”
夏绘溪靠回了椅背,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混乱,仿佛有人掀起了漫天的迷雾,她在跌跌撞撞的行走,却始终找不到方向。
这个观点在Jung教授以往的著作中从未表达过,而在夏绘溪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一位热心却又冷静的学者和临床医生,丝毫不像此刻他的言语一般冷酷。
当场有人站起来提问:“如果这样做,难道您的道德上会不会自我谴责么?”
老人想了想,目光透过了镜片,安静的望着坐着的那么多人:“对于那些人的遭遇,我同情,却无能为力。”
提问者就站在夏绘溪的后一排,她看得出来,那个中年男人明显带了不认同。大约是出于对老教授的尊敬,最后还是没有反驳,僵硬的坐下了。
老教授似乎知道场下大多数人的不以为意,安详的微笑着说:“在领悟到这点之前,我和在座的各位都一样,以为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大有可为。或许到了我这个年纪,大家才会清楚今天这句话的意义——我是宿命论者。”
台下的讨论愈来愈激烈,好些人伸了手臂,示意要现场提问。轮值主席征询了老教授的意见,最后站起来宣布演讲结束。并且表示如果有需要,可以另外安排一场专门的交流时间。
很快的散会。会场也隶属酒店的会议厅内,只需要穿过一个庄园,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走过去,一边闲聊着,彭教授忽然转过头问夏绘溪:“小夏,刚才那个问题,你怎么看?”
夏绘溪楞了一下,老老实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我的阅历和经验都太浅了,连评价的能力都没有。”
彭教授的目光又移到苏如昊身上。
苏如昊的眼神闪烁着如星光泽,嘴角微微的勾起,语气直接有力:“宿命这个东西……我向来敬而远之。”
彭教授走在两个学生的身边,叹了口气:“这句话一出,大多数人会说他是老糊涂了。不过……我看却没那么简单。”
不过彭教授也没有再说下去,夏绘溪沉默的想,当年以荣格为代表的精神分析一派开始对佛洛伊德的理论作出修改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所谓的一言激起千层浪。
*** ***
进了酒店的大厅,夏绘溪一个人落在最后面,顺手摸出了震动的手机。
依然是很清冷的声音,淡淡的说:“2205房间。”
夏绘溪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尽量礼貌的打了声招呼:“裴先生么?”
裴越泽平静的重复:“我在2205房间,如果方便,请过来一趟。”
她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声音不自觉的变大:“我不在国内,裴先生……”
“我知道。”电话那头难掩笑意,似乎对她此刻惊讶的态度表示满意,“我和你一个酒店。”
前边的电梯已经打开了,苏如昊扶住了门,正在等她。夏绘溪匆忙挂了电话跑过去,站在了人群中间。
“待会儿一起下来吃饭,要不要再出去逛逛?”
“啊?不用了,我不饿,我先回房间睡一会。”夏绘溪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努力的深呼吸平静下来,“吃饭不用等我了。”
苏如昊大约以为她还是对昨晚的一切心有余悸,温和的笑笑:“好的。我帮你带一些吃的上来。”
他们一起出电梯,在同一楼层的拐角处分开,夏绘溪急急的捧着资料离开。苏如昊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嘴角惯有的温和笑意却在一点点的敛起,黑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