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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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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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溪水因为下过雨,显得稠泽了一些,仿佛是青铜的锈绿,泛着诡异而华丽的色泽。呼吸之间并没有“空山新雨后”的鲜润气息,夏绘溪敏感的嗅出了一股难言的酸涩味道。

她怅然想起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泄漏事件。专家说在八百年内,这座一度用现代文明装饰起的城市将会成为寂静的、名副其实的空城,或许会随着时间一道湮灭。这仿佛是一座惊心动魄的标本,安静的伫立在人类的文明史上。

然而在这里,这个曾经温热、活生生的小村里,不会有专家会来鉴定过了多久生态才能复原。除非这些村民在病历本上被确诊,否则,似乎一切也只能照旧而已。

苏如昊在和村长说着话,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挪到了背风的地方,拿出了电话。

嘟……嘟……嘟……

夏绘溪知道,只有在人紧张和焦躁的时候,会注意到外界规律整齐的事物。强迫症的源头。不过她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片刻之后,裴越泽惬意随和的声音,顺着并不算太好的信号传来。

“我本以为还要等更久。”

夏绘溪觉得自己轻微的抽了抽鼻子,无奈的笑了笑:“人在屋檐下。”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变形,略带了冷酷:“夏小姐,我并没有兴趣知道你最后是怎么想通的。我会让助手和你确定以后的咨询时间。另外,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详细的对他说明。”

电话很突兀的挂了。

喜怒无常。

夏绘溪握着手机,觉得有些困惑。之前的裴越泽给自己的印象,冷静而直接,似乎是个极好的猎人,不骄不躁,总是耐心的在等候自己的猎物。可是刚才电话里的语气中,又满是压抑的暴躁。
她隐隐觉得怪异,摇了摇头,走回苏如昊身边,低声说:“心理援助的问题解决了。”

苏如昊一扬眉梢,似乎并不诧异,只是重复了一遍:“解决了?”

夏绘溪疲倦的按了按眉心。因为昨夜的水汽,远处的山间雾霭茫茫,缭绕云端的,或许还有一腔连自己都理不清的烦乱心事。

回去的时候,苏如昊的车堪比越野了一趟回来,全是斑斑的泥渍。夏绘溪上车前还感叹了一句:“好好的车被折腾成这样了。”

他不甚在意的点点头:“洗洗就好了。”还没有开动车子,却忽然听见她的声音很温软的说:“谢谢你。”

苏如昊的手扶在方向盘上,一时间没有动弹。他想起很早的时候,自己对她说:“……我是为了看你啊!”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嘴唇微微张着,或许刚好可以噙下一粒樱桃的大小,俏皮得叫他很想吻下去。他忽然又仿佛不可遏制的想起来,这一声“谢谢你”,或许她对那个人也说过,也是这么诚挚温柔。

这样的念想让他的脸色有些克制的严肃,又浸润了些凉意,以至于侧脸看起来有种惊人的、仿佛被时光凝成的英俊。

一直开到了国道上,夏绘溪几乎已经昏昏欲睡,却忽然听到了他的答复。苏如昊的语气有些艰涩,却很缓很清晰:“不用对我客气。以后也是。”

她含糊的应了一声,静谧柔和的感觉倏然落下来,这是她很久都未尝到过的安心了。



既然心理援助慈善组织是以CRIX冠名的,所有的运作立刻显得正规起来了。集团专门派了人负责所有的联系事项。包括网站建设、社会捐款渠道、志愿者招募,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至于南大方面,也有意向将它作为学生的培养基地。

学生们的报名显得十分积极,头一个周末的下午,就有志愿者赶去了翠湘。夏绘溪在校门口遇到他们,一群人正排着队等着上车。立刻有学生对她打招呼,她隔了一条马路看着他们上车,嘴角带了微笑,倒像是送孩子出征的英雄母亲。

秋风一阵阵的扫过来,如凉水般沾在脖子里,无端叫人瑟缩起来。她有些烦躁的看了看时间,自己早到了五分钟。想起上午的时候裴越泽的助手给自己打电话,语气彬彬有礼,仿佛是机器人一样提醒自己:“夏小姐,今天下午两点,我来最后确认一遍。”

当时自己有些不耐烦,从昨天开始,一共确认了三遍,她的记性没这么退化。至于自己的行程,也不会像裴越泽那么忙碌。这些小细节,倒是在加深自己无意识的厌恶。她深呼吸一口,看见那辆车子开了过来。

最后依然把她接到了来过的大宅子里。

***  ***

匆匆来的那一次,本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工整的四合院。这次踏进来,她略微上了点心思四处看了看,才知道这出老宅真是气派不凡,仿佛是明清时期大盛的江南园林。而类似的园林,如今不是被征用为了热门的旅游场所,便是别具特色的成为了博物馆。

其实别墅也好,公寓也罢,被现代的钢筋水泥一铸,总是脱不离那一股类似的味道。只有中国古时的房子,木为骨,土为肉,会有活生生的灵魂,伴着世间的物是人非,延绵流传下来。

如今有人独享这么一座大宅,难道不奢侈么?

夏绘溪推开厢房的门,似乎一下子不能适应这样的光线,微微闭了闭眼睛。

采光非常的好。大片大片的光线顺着窗棂爬进来,地板亦是水磨石的,仿佛是有人拿了毛笔,又蘸上了水,挥毫间描摹出仿佛梅花又似藤蔓的工笔。

坐着的男人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目光仿佛凝成了细细的针线,落在夏绘溪的脸上,几乎带出了些微的刺痛感。

她穿了墨蓝色的针织衫,头发随意的一扎,这次没有戴发箍,却拿了两枚最普通的黑色发卡,将略长的额发别在了一边,末端微微的翘起,像是街市上卖的绒黄小鸭的尾巴。分明还有着几分稚嫩。

这样的注视下,夏绘溪觉得自己拿下背包的动作有些笨拙。她颇不自在的笑了笑,打了声招呼:“裴先生。”

裴越泽低低的“嗯”了一声。

面对面坐下的时候,夏绘溪已经恢复了从容,语气清浅:“开始吧?”

裴越泽懒懒的扫了一眼她拿出来的那本笔记本,一本正经握着的那支水笔,终于低低笑了一声:“心理咨询不就是陪着聊聊天解闷么?”

小墨滴啪的落在了那本雪白的本子上,染料顺着细微的纸纹滑开去,刹那间如蓝莲绽开。

她温温婉婉的语气答得波澜不惊:“并不是的。”

她正要详细的对他解释,忽然又被打断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全然改变了?”

夏绘溪有些头疼的扶着额角,她自然是知道心理咨询的时候要尽量让对方放松,可现在的情况很诡异,连谈话节奏全被对方掌控了。

在答应了他之前,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的关系,她有一万种理由抗拒排斥他。可现在,她必须消解以往所有的负面情绪,以防止咨询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反向转移。如果认真算起来,那么之前的那个梦,也算的上是一种反向转移。

唯一令自己手足无措的,却是直到现在,他不曾告诉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会如此迫切的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她暗中的观察这个男人,谈吐清晰明白,情绪掌控的极好,仿佛是汪洋大海,将他自己的内心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根据案例,这样的人,即便有了心理疾病,往往也会不动声色的排斥帮助。

他不符合所有的心理侧写。

她索性放下了笔答他:“职业道德。”

这个答案并不让他意外,裴越泽微微思考了一下,继续问:“也就是说,现在开始,你会对我百依百顺?”

夏绘溪“噗哧”一下就笑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放松的笑,丝毫没有一丝戒备,眉宇之间,一个小巧而清丽的川字。

裴越泽的手指轻轻的弹动一下,又仿佛强自克制住了,随着她一笑:“抱歉,我确实是门外汉。”

夏绘溪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无意识的给笔套上笔帽,轻轻在指间旋转了几轮,终于轻巧的拨住停顿:“那么,你有什么困扰?”

他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将眼中的笑意彻底的收敛起来,幽远得仿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穴:“困扰?”

夏绘溪谆谆善诱,极有耐心:“一般来说,像你这样的身份来寻求心理咨询的,大概都是一种所谓的‘山岳病’。焦虑,不安,偶尔头晕。就像是站在了山之巅,俯瞰众生,对未来期待又恐惧。”

裴越泽是在专心的听着,面无表情,既不赞同,也不否认。这稍微给了夏绘溪一点点信心,她整理了思路继续说下去:“这种困扰在成功人士中是十分常见的,裴先生,您会做梦么?”

说到了梦,夏绘溪心底微微掠过一丝不自然,尤其是对着这么一双如此清卓辉耀的眼睛,仿佛是琉璃珠一样,在自己心底,将曾经的梦境照得纤毫毕现。

他微挑起漂亮的眼睛,烁烁的看着她脸颊上的那泽汪嫣的粉红,形状仿佛就是一片完整润美的桃花瓣儿,于是不自觉的抿了唇:“什么梦?”

“下次您可以试着有意识的记住自己的梦,如果我们一时间找不到分析的切入点……”

“我不会做什么梦。另外,夏小姐,我没有什么困扰。找你过来,就是想找个机会和你见个面。所以你也不必做这么多准备。”裴越泽的声音冷冷打断她,带了讽刺,仿佛是冰霜冻成的利剑,“我并不想被人分析。”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在刹那间纠缠住了自己,夏绘溪咬咬唇,冷静了数秒。她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那句“找你过来,就是想找个机会和你见个面”上,相反,最后一句话让自己豁然开朗:“我并不想被人分析”。

还是符合自己对他的侧写的。这样一来,心里竟渐渐安定下来。这一场心理追击,自己就像被悬挂在了山崖上,光秃赤裸的山岩,草木不生,自己环视着周围,忽然找到了一处借力的地方,莫名的欣喜,仿佛在幢幢的黑影中,窥见了一丝不算清晰明亮的光线,于是猛然生出了把握。

她最后扬了扬眉梢:“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

夏绘溪几乎已经要跨出门口,背后那个男人却有喊住了她,语气有些犹豫,又有些轻软:“你生气了么?”

真是小心翼翼的在问她,就像夜风掀起蕾丝窗帘,就像流云擦过无尽苍穹,柔软清和。

她璨然回眸一笑:“怎么会?”

裴越泽立在椅子之后,修长的身材,五官可真是完美——俊美得不像是凡人了,就隐隐的生出一些距离感。而他的表情,夏绘溪有些困惑的想,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仿佛是失望的孩子。这个念头也只是一瞬间的滑过,她的动作依然流畅,跨出去,带上门。

那双眼睛辗转而专注的看着她的背影,仿佛是墨玉罩子的小灯,随着那声关门声,噗的灭了。

他缓缓的坐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又伸出手来支住了下颌,忽然又听到了吱呀一声。

“裴先生,我还想问一问,假如我们的心理咨询因故中断了,会不会对之前的协议有影响?”

裴越泽愕然,此刻他已经恢复的一贯的冷静和理智,语调重又微凉:“因故中断?”

“比如,您觉得不再需要我的咨询帮助。或者……”她沉吟了一会儿,“我要出差几天。”

“出差?那没有关系。”他无所谓的笑笑,“至于前面那个理由,你更不用担心。”

他一字一句的说:“因为,这是由我决定的。”

***  ***

夏绘溪走到门口,司机给她拉开了门,她才抽空一样瞄了眼手表。虽然金融危机了,可她赚钱倒是越来越轻松。三十分钟的咨询时间,赚的相当于她一个月的工资。

虽然没说几句话,却偏偏觉得费神,累得几乎要睡着,直到接了院办一个平时挺要好的同事的电话。

迷迷糊糊几句话听了下来,她惊得差点没从后座弹起来:“你说有人匿名捐了多少?”

“我们这里都在议论呢。那笔钱据说指定要把剩下还住着的村民迁出来,不过太绰绰有余了,这年头还有做好事不留名的啊,真是……”

电话搁了,转眼苏如昊又打电话过来。

她笑盈盈的接起来:“什么事?”

他似乎也轻轻笑了笑:“刚才手机怎么关机?”

夏绘溪急着把那个好消息告诉他,不过苏如昊反应却着实有些轻描淡写,也并没有意外:“是么?那太好了。”

她也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转了个话题,最后说:“我手上有个案例,挺奇怪的,找时间一起研究研究吧。”

苏如昊的耐心很好,立刻说:“随时都可以。”他顿了顿,终于说:“其实我是来提醒下你,行李收拾好没有?”


马上就要去圣彼得堡,第二天夏绘溪就开始交代工作。赶去电视台向节目组说明情况,编导的脸色有些不豫:“怎么不提早说呢?现在两星期的空档,要找谁去顶班?”

确实是她的错,前一阵因为翠湘的事,实在太忙了。如果早些说明情况,两三期的内容,台里是可以挤出时间来安排补上的。她只能一再道歉:“实在是对不起。”

忽然听到清泠泠的声音仿佛风铃敲响,女主持刘菲俏生生的插进话来:“周导,这也不能怪小夏。她是编外人员,不清楚如今台里的规矩。人家是学者,原来的工作是不能抛的。”

说不好是不是在给她解围,编导的声音更添了一丝怒意:“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什么规矩?”

夏绘溪忍不住蹙了眉,忍了半晌,最后说:“真抱歉。是我不好。如果台里实在有难处,或者有更适合的人选……”

轻轻的嗤笑声,夏绘溪又听见细若游丝的评论声:“呦,架子也不小。”

她只当作没听见,最后淡淡的说:“把这一期录完,不管你们有什么决定,我都没有意见。”

走出去的时候,她有些厌烦的想,身后那股淡淡的香水味怎么总是缠着自己,就像是冤魂一样,甩也甩不掉。

“夏小姐如今真的不必再做这份工作了。前天你在台里门口坐的那辆车,啧啧,这城里恐怕也没几个人有吧?……”

夏绘溪不急不缓的停下了脚步,指尖在衣兜里掏了掏,最后触到一张纸,于是拿出来,递给她。刘菲接了,疑惑的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我朋友开的一家心理咨询所。刘小姐,您抽空可以去看看。”她一本正经的说完,恰好电梯门打开,她跨进去,很快的按下关门的按钮,“再见了。”

人际关系很重要,这点她知道。可是既然即将不再同事,她也无所谓稍稍反击一下。和电梯门一道合上的,还有刘菲僵硬的表情,这无形中让夏绘溪稍稍觉得愉快了一些。

***  ***

第二天的飞机。

同行的只有自己这师徒三人。登机后他们和彭教授分开坐。因为是经济舱,苏如昊那么高的身量总是显得有些伸展不开。夏绘溪知道他是为了陪着自己而选的位置。一路上说说话,或者各自小睡一会儿,总不会显得无聊。有时候借着小小射灯的那一簇光,她看着苏如昊微微歪着头靠在椅座上,总是觉得恍惚,觉得这个男人真好看,至少比正在放着的电影里那个男主角要硬朗帅气得多。

她心里有些隐秘的欢喜,嘴角也带了笑,冷不防苏如昊温声问她:“上次你说的病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绘溪讷讷的收起笑,微微皱眉,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机翼掠过了一大朵棉花糖似的云,又仿佛是黏了几丝几缕出来,飘飘荡荡的在随着气流晃悠,就像小时候看见的那些糖艺人们拉丝的手艺。

“其实不算什么病例。我连他是不是真的需要心理治疗也不能肯定。可他就是坚持要咨询……”

苏如昊接过空姐递来的一杯温水,放在夏绘溪面前的小桌上,忽然笑了起来。

依稀就是阳光一下子从地平线的撒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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