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利心想:怎么这里面又牵扯出什么傅老板呢?这个方永利到底瞒着她多少事!她细细看他,方永利站在人群中神情灰暗。程利心里一痛,提高嗓子喊出来:“老方自然早就想好了。我刚才要的百分之五十里面,就有给傅老板的分红!”
咖啡馆里流泻着优雅的琴声,午后的空气中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傅明蔚坐在钢琴前想着心事。
棉纺厂那件事她已经知道了,说心里话,她并不怎么关心所投的那几万块的收益,赚了也好,赔了也好,她都不是很在乎。生命之于她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有什么事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可是,那个几乎天天坐在靠窗的桌前静静喝酒的忧郁男人方永利,已经十几天没有再来了。难道他不觉得少了一点解释给她吗?
那个方永利真是个有趣的男人。他身上混合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一种是住家男人的无趣沉闷。一种是少年男子的虚荣青涩。如果有人单有这其中的一种特质一定是无味的很,可这两种感觉合在一个人身上,就产生了一种有趣的反应,非常的有吸引力。最起码是对于她傅明蔚来说,是非常的有吸引力。
傅明蔚牵起嘴角淡淡的笑了,除了李作意,又有什么男人是她没有兴趣的呢?
程利和方永利推开咖啡馆的大门走进来时,正看见傅明蔚这媚惑的笑。程利没来由的心里一沉。
这十几天来,程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动用了方永利在省城的姐夫帮忙,终于拿到清洁布的股份。夫妻俩关上房门商量了一个上午,决定还是将傅明蔚的投资款全额还给她,另外再加多投资款十个百分点的红利。希望能落个皆大欢喜。
“明蔚,这是我太太程利。”方永利站在程利身前介绍说。
程利觉得丈夫的动作有点奇怪,好像自己是个很见不得人的角色,恨不得将她的身形完全挡住在他身后。
傅明蔚微微颌首,惯性的牵着笑:“方太太你好。幸会。”
程利避开她的笑脸,垂下眼帘:“幸会。这次多亏有傅小姐帮忙,我代表我丈夫再次多谢你。”
“不必,方太太不必客气。我想方大哥是不会让我吃亏的。”
程利觉得她的嗓音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沙哑媚惑,不禁抬头认真看她。傅明蔚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站在琴旁,着一件直身黑色长裙,头发松松绾在脑后,露出一截雪白脖颈,没有任何饰物,仍是意态撩人。
“傅小姐可以看一下,这是我们给您的还款协议。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改动的地方没有?”
傅明蔚接过协议看了一眼,半抬颌角问方永利:“方先生这是让我退股是吗?”
方永利有些迟疑,在家和程利商量的结果这会儿都有些模糊。
傅明蔚将协议递回给程利:“如果两位已决定要结束合作,我也没有意见。按我投资未满三个月回收期的限定,你们这十个百分点的分红也可以省回了。无功不受禄。”
“怎么能说无功呢?这次我们全是靠傅小姐的仗义相助才能在棉纺厂做出一点成绩。我和我的丈夫都不会忘了傅小姐的大恩大德。可是,想必傅小姐也知道,我和他都已脱离了棉纺厂了,所以虽然我们仍一心想与傅小姐合作下去,但我们人不在其位,如果再这样运作下去的话,我们不敢保证傅小姐的投资不会受到损失。如果这样,我们就太于心不安了,希望傅小姐体谅,不要见怪。这十个百分点…”
方永利急忙打断程利的话:“我知道傅小姐决不是要和我一二三算总帐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当日什么都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帮助我。这十个百分点我给的很惭愧,当然…这只是第一笔的分红,傅小姐如果还信的过我,迟些日子我在棉纺厂的分红仍有傅小姐的一份。”
程利惊讶的看向方永利。方永利的额角落下汗来,血管在皮肤下蠢蠢欲动。傅明蔚认真的剖析着程利的表情,不置可否。她恍惚间记得李作意也曾在她面前表演过这么一出好戏,当时也是情真真意切切,唯恐不能当场剖心出来给她称一称,当时李作意的妻子也是像现在的方太太一样目瞪口呆。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原来这个方永利也不外乎如此,真是没有意思。
傅明蔚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慵懒的站起身来:“方先生不必如此,这十个百分点我要了。这份协议我也完全同意了,以后什么棉纺厂什么清洁布的不要再找我说,当然也包括以后的分红。好吗?”
方永利额头的汗避无可避的跌落下来:“傅小姐不要生气,我知道我这次来的太鲁莽,扭曲了傅小姐当初帮我的好意。我们再谈谈行吗?”
“不必了,方先生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不高兴。我完全接受你们的意见。我这就去请我的财务经理来和你办交接手续。失陪。”傅明蔚微笑的站起来,向程利递去一个眼神。程利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越发觉的自己最近对丈夫的不踏实感所来有因。当傅明蔚走过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冲她微笑一下的时候,她突然觉的激灵一下,再去看傅明蔚时,她已擦肩而过了。
她这一个微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呢?是向她表明对方永利她并没有野心吗?还是让她看好自己的丈夫不要再被动挨打?这个女人…不过,无论如何,她这一个眼神总是说明了一些问题的,她完全传递给了她一种对方永利毫无兴趣的感觉。可是奇怪,刚刚进来的时候,她明明还感觉到傅明蔚流连于方永利身上的暖昧眼光呵?
一个身穿深色西服的年轻男人走过来,点头坐下:“两位好,我是公司的财务负责人。我姓萧,两位是有份协议要办理是吗?请拿出来吧。”
“公司?”方永利将眼光收回来,盯着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他和傅明蔚是什么关系呢?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吗?一个咖啡店用得着设什么财务部!
“哦,对不起。”男人微笑的递上名片。
“意明实业?”程利惊讶的与方永利交换一下眼神:“是省商协会主席李作意的意明实业?”
“原来两位也听说过鄙公司。”男人仍旧微笑着:“这家咖啡店是我们公司傅董事的私业。我是她请来协助管理店务的。”
“那么傅明蔚小姐是…?”方永利的口中干涩起来。
“意明实业的董事兼执行副理。只是,”年轻男人略带暖昧的笑笑:“傅董也很少回公司,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自行处理的。两位也是她的新…咳,朋友吧?”
方永利只觉一股气直往上冲,不由挺挺腰坐直:“我们和傅小姐不是朋友!倒和贵司李董事长有些关系!”
程利皱皱眉头,插嘴道:“萧先生,先把协议签了吧。”
别人的老婆永远都懂得在适当的时候给自己的丈夫争回一些非争不可的面子,自己的老婆却只懂得在人前出丑卖乖,斤斤计较。方永利压抑住内心的不快,接住刚才的话题执着的对着年轻男人大声说:“你们的李董事长是我的内亲。”
“内亲?”年轻男人好笑的停下手:“是同乡吧?”
方永利更加大声的回答:“同乡?不,不是同乡,是姐夫。哈,不提不提,别管我是什么人吧。我们这次是公事公办就好。”
“你是李作意太太的内弟?”傅明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方永利连忙站起来:“没错。哎,真没想到傅小姐和我姐夫也这么熟,原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啊。”
傅明蔚神色闪烁的瞟了眼跌坐椅中的程利:“怎么当初有困难不向贵亲开口呢?”
“男人最要紧的是要有担当嘛。哪能一有事就去求亲靠友的。”方永利也微笑了。
“真看不出,方先生原来是这么一个有责任感的人。真是让人佩服。那么,”傅明蔚突然拉下脸来:“请方先生携夫人快快签完协议离开吧。不要再没完没了的罗嗦!”
“你…”方永利的脸蓦的涨红。
“方先生还不签完快走。”年轻男人赶紧递上笔。
程利静静的接过来默默签完,扔下笔。拉着方永利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
店外阳光正烈。程利有些糊涂,自己的生活像是真的出了问题。只是…问题出在哪里呢?还有办法弥补吗?
方永利居然是李作意的内弟!这个世界真是小的可怜。目送方永利夫妻出去,傅明蔚吁出一口气。五年了,时间像是并没有在李作意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可自己早已面目全非。
当初是怎么认识李作意的?好像是在一个夏天。
狗吃的面条
最让人厌恶的就是夏天。这要命的阳光随时好像会晒化人的皮肤。出门才一刻钟,傅明蔚身上已透出一层粘粘的汗水。汗水紧紧的附住结在脑后的发丝,揪作一团。
傅明蔚不耐的用纸巾抹一把鼻翼两边的汗珠,纸巾也湿答答的,这鬼天气!她把手中的伞再往下压一压,企图遮住无孔不入的热浪。
“喂!你再把伞往下压我就要看不到你了。”孔奇不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男孩子是她在今年刚开春时认识的,那时春寒料峭,躲在他胸前真是一种享受。自己也是曾对他有过一时的迷惑吧?毕竟,他是那么的年轻和俊俏。
“可是很热啊。”
“难道压低伞就可以不热了吗?女人真是麻烦!”大约在这火爆的夏季没有人是懂得平心静气的说话的,孔奇的声音也不耐起来。同时干脆伸过一只手来想要拖住她。
傅明蔚沉默的由他拖过手掌,孔奇的手是有力而汗湿的,充满了年轻男性与生俱来的占有欲。拖到了傅明蔚的手,他心满意足的微笑起来。
路边滑过一辆耀眼的宝马,车内安坐着一对男女。车窗明亮,几乎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驾车男人脸上的皱褶和旁边女人年轻而饱满的嘴唇。
孔奇毫不顾忌的吹一声口哨,又冲远去的车屁股虚蹬一脚,嘴里喃喃道:“他妈的鲜花插牛粪。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傅明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和这样一个男孩子混在一起,他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了她的注意?
孔奇扭过脸来问她:“蔚蔚,你想要什么车?我到时候买给你。”
傅明蔚不禁一笑:“到什么时候买给我?”
孔奇理所当然的挺挺胸:“大学毕业啊。到时候…哼!”
这样的无知与坦白也是一种可爱吧,只是不适合自己。傅明蔚懒的再理他,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你知道世界上最让人腻烦的事情是什么?”
“是什么?”孔奇大力的将孤单的手在汗衫外擦一擦,以期擦掉湿热的烦燥。
傅明蔚一笑:“就是大夏天谈恋爱啊。”
“为什么?”
“因为天气这么热,还得硬表现出一股痴痴缠缠来,真是受不了。”
孔奇停止擦手,开始大力抹汗:“那依你说,到夏天所有人都不应该谈恋爱了。”
“那倒不是,只不过,”傅明蔚好整以暇的:“最好是有能力谈恋爱的才好谈恋爱。”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只是如果连吹吹冷气的条件都没有,就个个都跑去恋爱不是有些滑稽吗?”
孔奇怔了一下,挥挥手:“好,今天天气太热你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以后不能再这么说话了。”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以后怎么样?”傅明蔚脸色一沉。
“我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就怎么着?”
“我就有权管你!”孔奇跳起来。
“哈,”傅明蔚冷笑一声:“阁下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我的男朋友而已呀。男朋友是什么?不就是男性的朋友嘛,这种朋友我傅明蔚要多少有多少,你凭了什么以为与众不同到可以管我了呢?”
“你…”孔奇结舌起来:“你说过你爱我。”
傅明蔚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你不是吧。你真的当真了?不会吧。”
“怎…怎么不会?”孔奇慌张起来:“蔚蔚,天太热,我们还是回学校吧。别逛了。”
“怎么你现在知道热了吗?刚才在宿舍一把拉了我就跑,连擦个防晒油的功夫都不给我,你现在怕热了吗?”
“哎,你就是为这个生气呀。”孔奇长长的松一口气:“你直说嘛,我跟你道歉不就结了。你们女人真麻烦,说什么事非得兜一个大圈子。”
“别左一口你们女人,右一口你们女人的。听着怎么那么讨厌!”傅明蔚突然想,刚才车里的那个女孩子现在到哪里了?就算不是到宽敞舒适的金屋,也一定是到了有着中央空调的酒店吧。室内的温度一定只有二十度左右,清爽极了,没有半点喧哗吵嚷声和汗臭味。那女孩现在在干什么?一定在沐浴,在宽大的浴缸里洒上一层薄薄的花瓣,再倒进芳香沁凉的浴盐,抬起腿跨进去,伸出手臂一搅…嘿,完全可以在里面睡一觉吧。沐浴完了之后呢?她一定有着一整面墙那么大的镜子,她会用宽大柔软的毛巾包裹新浴的身体,把头发撒满肩膀,冲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这才打开门,仪态万千的走出去。唉,这才是活着。
“你在想什么。”孔奇伸长手臂扯扯她的衣袖,衣袖上马上留下两个圆圆的汗印。
傅明蔚呆呆的看着那两个指印,想起不知在哪本书上看过一个饥饿良久的人看到雪白馒头上的微黑指印,顿时惭愧与感激交集在一起,痛哭失声。傅明蔚心想,如果我是馒头,是谁要吃我?是孔奇吗?
孔奇不知她出了什么事,先是莫名其妙发了一顿脾气,紧接着又不停的发呆。不过她也是经常这样,喜怒无常的,和一般年轻女孩都不一样,舍长说这叫够深度。谁知道呢?反正他喜欢她。
傅明蔚看看大气不敢出,傻傻站在一边的孔奇心里不由有些恻然。这个大男孩,已经尽了最大心力在使她开心,只是此时此地,他像一个已经床头金尽的恩客,而她却是永不满足的窑姐。他再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她也再无精力去应付他与日俱增的感情了。她咬咬牙:“孔奇,不如我们分手吧。”
孔奇惊恐的看着她,脸上的汗水混着浮油滚落下来。
“你别开这种玩笑行吗?”
“我没有开玩笑。你冷静点听我说…”
孔奇居然笑出来:“这么大热的天,站在太阳下,你让我怎么冷静?”
这是与孔奇在一起后第一次由傅明蔚作东。
傅明蔚小口的啜着冰凉的咖啡,觉着心里平衡了一些,刚刚的怒气也变小了不少。她认真的看着坐在她对面,仍然直冒汗的孔奇,再次决定一定要在今天把一切都解决了,从十五岁开始她就面对过各式各样的追求者,从来没有一个像孔奇这样与她粘粘糊糊拖了这么久的。也许他的确是有他独特的可爱之处吧,可是,自己的人生目标是早已确定好了的,不可能为了任何人而改变。最重要的是,回顾种种,自己也并没有爱上他嘛。如果再拖下去,岂非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孔奇,”傅明蔚搅动着杯中的冰:“我知道你觉的突然,可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真的没有半点冲动的成份在里面。”
“为什么?我们不是很好吗?”孔奇又开始使劲的擦汗。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是…你难道不觉得我们的性格完全不搭调吗?”
“这样才互补啊。”孔奇的声音大起来。
傅明蔚尴尬的看了看四周,好在现在应该是上班时间,咖啡厅的人不多。没什么人注意到角落的他们。她一向觉得咖啡厅是一个平和静默的地方,也是最能表现一个人修养的地方。不像标榜优雅的西餐厅,侍应一端上食物,每个人都据案大嚼,再没什么形状。
“你小声一点。”
“为什么?我又不是贼。”孔奇不满的说。
傅明蔚想起《红楼梦》里有一段,写林黛玉刚到贾府,大家围在一起吃饭,她很是小心,看着别人吃饭她才动筷,看着别人嗽口她才拿水,一丝儿不错,一见面就博得了老外婆的欢心。真正的冰雪聪明就是这样,不用别人瞎七搭八,自己已看的清清楚楚,决不行错半步。所以日后黛玉才有机会留在贾母身边,与贾宝玉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上演一出缠绵销魂的红楼梦。要是稍差一点的人,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