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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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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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门被推开,方永华旁若无人的走进来:“我认为李谷留在你身边没有任何好处。此去法国,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疯啦。”李作意压抑着怒火,毕竟是愧对了这老妻,没必要赶尽杀绝。况且他相信,女儿的死,带给她的伤比他更甚。
他坐下来:“他还是个孩子,在国外怎么照顾自己?更何况,现在家里这种情况,正是需要他随时学习接掌企业的时候。他走了,意明怎么办?”
方永华转头对着他,嘎声道:“意明怎么办不关他的事,那是你的企业即便是出了什么纰漏也由你自己负责。家里的情况更要由你负责,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不是吗?”
“妈,”李谷插嘴:“先别说那些,先让爸给我开支票,我赶着要走。”
李作意黯然的:“你一定要走?”
“是,”少年李谷看他,眼睛里露出一点点泪光:“我不想再在这里生活下去。再这样下去,我也会死。”
“不走不行吗?”李作意挣扎:“再给爸爸一次机会。”
少年李谷看着他:“爸爸能把你的全部金钱及女人都给我吗?”
李作意深受震憾,半晌不复能言。
李谷和母亲相协离开时,李作意唤住儿子。
他看着他:眼前这个少年,是在意明实业刚刚创立时出生的,那时,意明实业仅仅是一个五人的小作坊。每天他都累的半死,去一小单一小单的拉些零碎生意来做。晚上收工回家时,他时时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一看到儿女的小脸,疲惫就一扫而空。他的生命不是自己的,他的努力也不是为自己一个人的,他要为这两个小东西创造更好的生活呀!
渐渐的生意上了正轨,儿女与自己的关系也拉远了。可他不在意,他想,血浓于水,无论如何,他的努力是不会白费的。
可是,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错?
为什么,两个孩子,一个死,一个逃!
“谷儿,”他叫他:“你去法国会选哪间学校?”
李谷脚步不停:“我选读了艺术学科,再不与商业有任何关系。想来你也不会关心我在哪家读艺术吧。再见。”
方永华倒停下来,冷笑着回头看他:“同时失去儿子和女儿,你也知道心痛了吧。我真后悔当初答应和你离婚,你看看你所操纵下的结局!”
李作意再按捺不住,怒吼:“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快出去!”
方永华大笑:“怎么李总?您还不知道吗?再过几天,这层办公室就是我的了!究竟是谁没有说话的份呢?”
“你说什么?”李作意不置信的瞪着她。
“你最近一直心神恍惚,整天泡在你的小情人那里不理世事,”方永华拉下脸:“你怎么不去向你的秘书打听打听,意明实业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作意跌跌撞撞跑到傅明蔚家里,傅明蔚正在家中煲汤,脸色有些古怪,像是欲言又止。
李作意在一个小时前已经查清了公司目前的状况。
原来近几个月来,方永华一直在四处游说旧董事一起收购公司流落在外的股份。因为最近李作意都不大理会公司的事,居然让她小有所成。原本,方永华也只是想借手里这点大权逼迫李作意不得更放肆,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突然闹到离婚。方永华原来已准备放弃,却又惊闻女儿惨剧,一时银牙咬碎,决定和李作意拼个鱼死网破。
而在她今天上来提醒李作意的时候,她已经掌握了意明实业高达百分之三十五的流通股份,再加上李作意离婚时所给她的百分之十四,连同支持她的一干老董事,她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李作意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顶层窗前足足半小时,他不明白怎么一生人出尽全力拼搏来的事业竟会这么轻而易举的离他而去。当然,公司里仍然会任用他为总经理,他也仍然是公司重要的董事,可是,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起数月前某明星在二十几楼飞身而下的新闻。
当时这件事闹得很是沸沸扬扬,众多影迷歌迷为这位当代巨星痛哭失声,那几天,无论是报上杂志上还是电视电台中,到处都是他的音容笑貌。当时馨儿也哭的不亦乐乎,甚至为这件事决然的退出了刚刚开始的娱乐事业。
他当时很不以为然,觉得一个大男人,一口浊气上涌,一死了之,算什么英雄好汉?他记得还曾笑着对馨儿说:“这个人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就是让你改邪归正。”
馨儿当时一听这话,气的立刻站起来。她对他说:“爸爸,我真希望有一天,也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做切肤之痛!”
没想到比女儿倒比他有先见之明。
这不,切肤之痛来了!
如果在此之前,有人告诉李作意:有一天,你会同时失去儿子和妻子。你的独生爱女会在你眼前惨死。你会亲眼见到心爱女人与至亲上床。再看到你一手创造的商业王国弃你而去。他一定会马上找人砸断那人的脚,然后哈哈大笑而去。
他会遇到这些事?
才怪。
他的命运是自己控制的!
李作意站在窗前哀哀叹息,瞧,生命就是这么软弱!他现在站在这里,一心只想纵身跳下,可是,多么可悲。他居然连纵身一跳的勇气都没有!
原来最懦弱的不是一心求死,而是连求死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苟且偷生。
他呆呆的注视着窗户上反映出的自己,弯腰曲背,头发花白,皱纹满面,这是谁?
他用手推开窗户,不敢再看。
那分明是个年已迟暮的老人。
这样的人即便死了,也不过是则社会新闻。绝不会有人为他痛哭!甚至,还会有人为他的死开心吧,比如他在商场中重伤的对手,比如他的前妻方永华!
他不敢再呆下去,赶紧跑来傅明蔚家。
毕竟傅明蔚这里,是有一点不变的真情的吧。这自以为精明的女孩子,千算万算之下竟是付出的比得到的多。
为他,她忍气吞声。
为家人,她尽心竭力。
为前夫,她付出整整三年的金钱和精力。
为不知名的肇事者,她不发一言,抚养欢欢长大。
为靖远,她打落牙齿和血吞,一任别人在背后指指划划。
差不多七年了,她甚至从未跟他提过要结婚,要讨个名份!
她得到过什么?
她得到的,不过是这一小层旧楼及意明集团一个虚名。
这里的一切,哪一样不是她用青春美丽,用善良聪慧自己赚来的!
李作意一念至此,才发现他对傅明蔚的生命,亏欠良多。他深深自责,方永华说的对,现在所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他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女儿还活着。
如果不是他,儿子还在安安稳稳的上学。
如果不是他,妻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心机深不可测的女人。
如果不是他,傅明蔚顶多是个抱怨良多的幸福小妇人,怎么会身陷如此绝望的生命深渊。
他拉住傅明蔚的手,一时无言。
傅明蔚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有些奇怪。是因为自己的事吗?她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事?”
“你也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如果我都不知道,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李作意震惊的抬起头:“难道你也与收购股票的事有关?”
“什么收购股票?”傅明蔚诧异,一句话溜了出来:“我是说怀孕的事…哎呀!”她连忙捂住嘴。
“你怀孕了!”李作意惊喜道。
“你不生气?”傅明蔚不可置信的观察他的脸。
从上次母亲的事情东窗事发后,李作意都没有再与她同过床。这次的怀孕纯粹是个意外,因为前一段交友复杂,甚至她都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发现怀孕后,她来不及自责,只顾心惊胆寒。生怕李作意知道后又会立即抓她去医院,万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真是变了。
傅明蔚心酸的看着他,李作意正兴奋的絮叨着该去买些什么婴儿用具。此时的他,罗罗嗦嗦,一无棱角,哪里还是那个咤叱风云的李作意!
这也是她的写照吗?
她也是这样的颓废与老迈了吗?
傅明蔚下意识的将手覆在肚子上,怎么?老天是不是也糊涂了,像她这样一个破旧不堪的肮脏身体,真的居然还能孕育一个崭新的生命来吗?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傅明蔚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从哪天开始,又会流泪了呢?
电话铃突然响,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不知为什么,傅明蔚一向很害怕听到电话铃声,她生命中所有不开心的事,几乎都是从一通电话而来的。
“喂,是傅明蔚小姐吗?”
“请问哪位?”傅明蔚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上次靖远出事,似乎也是这样的一声开始。
“我是天坛医院,你母亲病情突然恶化,现在我们医院急救,请你尽快来。”
傅岚躺在病床上。她的病情突然恶化,经抢救刚刚脱离危险,这时的神智还是模糊的。
傅明蔚泪眼婆娑的握住她的手守在她身前。
医生拉她:“病人刚刚醒来,不要过多的打扰她。你跟我来,我要与你谈谈。”
傅明蔚交待李作意看住傅岚,跟医生走了出去。
刚与医生谈到正题,李作意忽然找来,神情有些尴尬的叫她回去,说傅岚似乎有些不对劲。
赶回病房时,傅岚已睁大了眼睛,一看到李作意进来,忽然呻吟着伸出手来:“作意,到老师这边来。”
李作意老脸通红,踌蹰不前。
傅明蔚目瞪口呆。
一旁的医生连忙赶上前去,一阵子折腾后,过来安慰傅明蔚:“不要紧。她只是暂时因为某种原因忘记了一段记忆,并没有生命危险。”
傅明蔚急问:“那什么时候能好?”
医生摇着头:“这可不一定。”
傅明蔚回过头,母亲正微笑着看李作意:“作意,你过来呀。老师知道你很喜欢和老师在一起,老师也很喜欢你呀。”
李作意忽然涌出热泪,奔到傅岚身边握住她的手。
傅岚满足的闭上眼睛:“现在不用怕了,老师已经离婚了,你也长大了,我们可以结婚了。”
傅明蔚知道母亲的记忆已经完全紊乱,不知是一种怎样神奇的力量。使母亲记住了该记住的,忘记了该忘记的。现在的她,似乎正活在一种崭新的体验里,在那里,她仍年轻,李作意仍年轻,他们仍相爱。而且,她是自由的。
对。傅明蔚转身走出去,母亲是自由的,她心中再没有女儿的存在,她再不用面对各种压力,可以与她年轻时的崇拜者尽情相爱。
可是自己呢?
闹也闹够了,也虚荣过,也奋斗过,也堕落过,也茫然过。下面的路,她该如何走呢?
“是…傅明蔚吗?”旁边有个陌生的男声在叫她。
傅明蔚缓缓的转过头去找,正对着她的一间病房内躺着一个干瘦的男人。
“对不起,我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太好,请问你是哪位?”她问。
男人努力的支起身子,眼角滚出豆大一滴泪:“我是孔奇呀。”
“咣!”傅明蔚的头好像被什么狠狠的撞了一下,她眼前金星四溅。
“你是谁?”她不置信的:“孔奇?”
孔奇悲哀的躺下:“你不认我是应该的,我不是个好人。现在报应来了。”
“你怎么啦?”奇怪,她心中并没有一点怨恨,震惊过后,留下来的只是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无谓。
“白血病,要换骨髓。”他长长叹息:“可是你知道,我父母几年前就过世了,又没有别的亲人,换骨髓的希望也没有了。住院这么久,钱也花光了。医生都说染上这病是没什么希望了。”
“你们公司不管?”她淡淡的,只想快点离开。
“唉,公司现在乱成一团,听说老板太太在夺权。堂堂的意明实业,眼看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傅明蔚诧异的:“你也在意明实业。”
“是呀,我在公司下属的江西分公司上班,连总公司都没到过,哪有人会理这种小人物的死活。”
傅明蔚哑然,忽然想起一个人,也不出声,走到一边掏出电话打给保姆。
“喂,小凤啊,你把欢欢接来天坛医院好吗?我要给她做个身体检查。”
孔奇艳羡的看着她:“你已经有孩子了?”
傅明蔚看看他,换一口气,淡淡说:“这是你的孩子。”
“什么?”孔奇从床上一跃而起:“你是说,我有一个孩子?”
“对,我想她也许有机会帮你。”
“对不起,我,”孔奇鼻尖冒出汗水,他还是这么容易激动:“我不知道你当时怀孕了。”
傅明蔚毫不客气:“知道了你就会回来了吗?不要谈这些没用的吧。”
孔奇不敢说话。
傅明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劝你不用打错了主意,我只是让欢欢来看看能不能帮你,并不会让你有机会更进一步接近她。你省省心。”
孔奇默默的坐回去。
傅欢个子长的很快,已经是个大孩子。
她长的很像傅明蔚,有一对深遂而冷淡的眸子。
这会儿,她正严肃的审问她的母亲:“那人是谁?我为什么要替他去化验身体?”
傅明蔚一时纳言:“他是妈妈以前的朋友,现在生病了,只有你能帮他。”
“为什么只有我能帮他?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帮他?”欢欢冷冷的。
傅明蔚努力的试着解释:“他是你的亲人。”
欢欢诧异的皱起眉头:“这并不是我选择的。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也没有准备要见他。”
这句话为何如此耳熟?傅明蔚一时恍惚起来,这才想起,很久以前,她似乎也对着母亲说过同样的话。那个男人后来怎么样了?她不知道,记忆中,似乎她真的只与他见过那么匆匆的一面。
那个人,母亲说那是她的“父亲”。
她的泪突然滴下来。
欢欢吓一跳,忙用手去揩母亲的泪水,天知道她怎么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母亲!她大人似的叹息:“好吧好吧。我去体检。”
看着被保姆领进体检室的女儿,傅明蔚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那个整天粘在她身上撒娇的小肉团已经这么大了吗?
她的人生又将是怎样?
数个月后,教堂。
傅明蔚将母亲的手郑重的交于李作意手中,嘱他:“从此以后,我将她的终身交付给你,你要善待她。”
李作意没有抬头,只哑然回答:“我明天就会陪你母亲去渡假,她一直说很喜欢北欧的那些小国家。也许瞧中了留下来,我们就不再回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母亲始终站在旁边茫然而真诚的微笑。
生命真是个大大的玩笑。
走出教堂外,欢欢大声问她:“妈,你什么时候结婚?”
傅明蔚答:“我要先找份工作,结婚的事再说。”
欢欢说:“你会干什么工作?”
傅明蔚振作一下精神:“干什么都好,总之会靠自己把你养的肥肥白白。”
欢欢皱直眉头:“那会很累。”
“人生在世,谁不累呢?”傅明蔚叹道,完全把她当作一个大人:“累一点总比行尸走肉强。”
“嫁了人就不累啦。妈,”欢欢百折不挠:“你什么时候结婚?”
傅明蔚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等你结完婚,完全独立了,离我远远的。我再结婚。”
“嗯?”欢欢笑着粘过来:“那我永远也不结婚,我才不要离开你。”
傅明蔚一生人从未听过这么掷地有声的承诺,虽心知实属虚幻,仍货真价实的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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