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小店生意,请也给个机会让我报答一下知遇之恩吧。”
方永利如陷五里雾障,连眼睛都模糊起来。
棉纺厂的新产品促销在小城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一包嫩绿色各种图案的清洁布效力十足,却只卖八毛钱,加两毛的话还多送一包。简直比这几年兴起的一元店还要超值!各个商场一上货,马上就卖火了。有些大商场还用它来做赠品。一下子,门可罗雀的棉纺厂突然盛况空前起来。
工人们个个都带着洋洋喜气,真没想到,方厂长一个年纪青青的新官,竟有这么好的眼光,利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清洁布居然救活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厂子。这几天厂子里接到的订单多如牛毛,除开本城的不说,甚至连外地的客商也有直接下了订单要货的。今天,厂里领导又在开会,大家议论纷纷都说一定是厂里要研究涨工资了!这下子,日子可好过了。
“我早就说过嘛,这个方厂长的提议是完全正确的,也是一定可以创造出巨大的经济效益来的。”罗红臣脸上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你们看吧,果然,方厂长不负众望,创造出这么好的一个成绩出来了!我建议,应该在我们原定给予方厂长的表彰之外,咱们大家啊,是不是来一次热烈的掌声啊!”
“谢谢大家,谢谢罗书记。”呸,罗红臣什么时候又说过支持他方永利的话了?现在事情顺利了,他倒借机升了正职,还要说嘴!方永利的头又隐隐疼了起来:“今天开这个厂会,咳,很意外受到了大家这么多的肯定。我很感谢,非常感谢。但是,话说回来,现在,我们厂还是面对着许许多多的问题有待解决。所以,下面,我们言归正传,开始讨论一下,目前面临的一些重要问题。”
罗红臣面上挂着笑,清清嗓子大声道:“那我就先谈谈我的看法。我是一个参加工作将近三十年的老同志,在咱们棉纺厂也是服务了有近二十年了,作为一名老同志,我对咱们棉纺厂目前面临的问题呢的确有一些自己的意见,刚好借这次会和大家交流一下。咳!”
方永利脸上也挂着微微的笑意,一边颔首一边随着大家对着罗红臣鼓掌。头却越发的疼起来,这个罗红臣,厂子里刚有一点起色,他又要搞什么鬼呢?他可不是不记得,从他方永利调进棉纺厂以来,这个坐在对面身居要职的罗红臣在厂子人的心中,最起码在他方永利的心中,就从来没有干过一件正确客观的好事!那年,他刚调来的时候,提了一些为厂子开源节流所作的基本建议,不就是他罗红臣第一个就冲出来炮轰的吗?他的那些直到现在看起来也算不错的建议,不就是那样成了炮灰的吗?还有那年程利被挂上下岗的黑名单,不就是他罗红臣趁他不在厂子里,大笔一挥硬加上去的吗?要不然,凭程利的人缘、技术、资历怎么也不至于那么早就被撸下来吧。这个罗红臣,不得不防啊。
掌声过去,罗红臣的声音又响起来:“相信大家刚才的掌声是对我发言权的认可,也是对我提出的意见的尊重。那我就不能有负大家的支持,有建议我就直说了啊,直说了啊方厂长。”方永利微微一愕,但马上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方永利,你这一仗打的不错是漂亮,可平日你总想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撒尿,这一功我如果让你抢去了,以后我还怎么在棉纺厂呆下去?所以,你别怪我心硬。罗红臣将目光扫过全场:“我认为,现在,啊,就像方厂长刚才说的,目前厂子里面临着很多的问题有待解决。作为一个厂子里的决策层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否则,问题可大可小,造成的影响也可大可小。所以,不论我们大家目前面对的问题是什么,是谁的问题,我们第一件事就是要作到秉公处理,不能有一点亏着我们工人的事情发生!如果这问题是我罗红臣出的,那么,这个大家同样要严惩不贻!方厂长,你说对吗?”
方永利有点纳闷,怎么这个罗红臣说一句话倒要问他十句?而且说了这半天也没说到什么正题?这事有点奇怪,莫非,他又有什么花招?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在文化大革命那会儿练就的整人工夫倒是一流,老书记不就是不堪他的软磨硬泡才无可奈何的挂职的吗?但今天,他方永利刚刚为棉纺厂立了大功,而且立功后厂里第一次开全员大会,这罗红臣应该不会怎么样吧?他刚刚不是还号召大家给他一阵掌声了吗?但,事出有因,罗红臣这么多年在棉纺厂处心积虑,为的不就是排除异己,自立为王吗?
“罗书记,请讲。”方永利不置可否的说。
“有方厂长这句话,我就直说了。这些日子以来,棉纺厂经历了一些大大小小的风浪。但终于都在厂委以及厂领导的带动下,走出困境了。方厂长刚才提到了目前面临的问题,我作为一个老党员,一个厂委的主要负责人也以为厂内的有些问题已经是迫在眉睫!”罗红臣颇有深意的看了方永利一眼:“首先,我和其它的厂领导们一致认为,困境虽然过去了,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什么问题呢?大家一定也清楚,我们目前最需要研究的就是我们,啊,一个堂堂资历的棉纺厂为什么会在这短短一年时间内,出现了这么大的困境?为什么?”罗红臣牵起嘴角笑了笑:“老陈呐,你是棉纺厂的三界元老了,对于厂里的兴衰你应该是看的最清楚的,你是不是先谈谈?”
坐在方永利左手边的陈光荣是棉纺厂建厂时就在的元老,历经三代领导班子,从一名普通工人到现在当上了厂委副书记,在厂里工人心中一直都是标准的好好先生。方永利虽然觉得罗红臣的话题扯的有点远,可他既然点了老陈,却也不能顺自己的思路打断这元老的发言。
“那我就说说,”老陈长着一个硕大的脑袋,居说当初能进棉纺厂就因为这大脑袋立的功,小城里有句话“头大有宝”那时的厂领导硬是看中了老陈这颗少见的脑袋,让他进了技术组。现在,这颗颇有传奇色彩的脑袋更加突兀了,并且因为表皮植被早已掉光了的关系,微微的显出一点肉红来,颇为光彩夺目:“我认为…我看了厂里三代的兴衰变化,我认为…也看到了三代领导班子的不同行动方式,我认为,第一,没有人比罗书记更有把握当咱们厂的领头人!”
“嗳,你这个老陈,让你说说对厂里问题的看法,怎么说起我来了!”罗红臣连忙说:“快别乱说了,啊,这个方厂长年青有为,成绩是有止共睹的嘛。”
“我说的就是我自己的个人看法嘛,方厂长,”老陈那颗硕大头颅转向方永利,方永利坐在那里看上去更觉得那颗东西突兀而出:“想必你是绝不会介意的吧。”
方永利觉得事情有点奇怪,今天的老陈表现的口齿伶俐,言词清楚,实在不像平时三捧子打不出一声的状况,这会议的气氛也隐隐不对,似乎参会的人都事先排练过一般,老陈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家居然都静静听着一点异样都没有。似乎今天这一切,就是为了看他方永利的反应。方永利突然有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台上耍把戏的猴儿,而牵着那绳子的正是罗红臣。
“我怎么会…呢。你说你说。”
那颗硕大的东西又转回去:“方厂长让我说我就说了。我为什么说厂里头等大事就是选择一个正确的领导呢?因为,对不起方厂长,”硕大的东西又转过来:“我是个粗人,只会说实话,这棉纺厂一直以来都是欣欣向荣的,为什么一年来突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困境,我实话实说,我认为,只因为有些年青的干部并不真正了解厂里的真正需要,朝秦暮楚,朝令夕改,才致使厂里入不敷出,搞出这么一个僵局来!所以,我认为厂里第一件大事就是选择一个真正适合厂里发展的领导者。我说完了。”
一阵长而热烈的掌声。
这就是厂里大多数人的意图吗?方永利实在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绞尽脑汁为厂里谋发展,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终于绞出一块清洁布使厂里暂时走出了困境。至今为止,生产清洁布的头批款还是以他私人名义外借的。怎么到了这些人的脑子里,自己就成了只会吃不会干的败家子了呢?
又有人发言了,无非仍是那一套,众口一辞,明着暗着觉得方永利这个年青的厂长实在不称职,虽然现在唱了一出优质清洁布的好戏,但功不掩过。实在难逃悠悠众口。而罗红臣为厂为民鞠躬尽瘁,早就应该荣升第一把交椅。更何况,方永利他不过是一个仍在试用期间未签合同的试用期厂长责任执行者罢了,那既然试用不合适,在厂委领导超过半数以上认同的情况下,撤下来就是了嘛。仍让他回原岗位给新书记,也就是大头陈光荣同志当个秘书就是了嘛。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举手表决,皆大欢喜。
罗红臣走过来,拍拍方永利的肩膀:“小方,会开成这样一个结果,我也没有料到。你说非要我当一把手干什么呢?但,人总得向前看嘛。竟然大家这么信任我们厂领导我们也不能有负大家所托嘛。这样子对你未必没有好处,你在岗位上一直干的很尽心,我也看到了。大家也都看到了嘛。好好干,以后仍有大把机会。”
方永利觉得自己实在应该一伸手推翻这个满口好好好的家伙,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连半点火气都没有。只觉得满目沧凉,无可奈何。是啊,早该想到了,当初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事落到自己头上呢,一个刚从外地学习回来的年青人,连党员也不是,就突然一步登天当上了厂长。原来这儿有一步步的棋子在等着他呢!先是厂里的巨额亏空无人背负,他一个在绵纺系统没头没尾的平头小青年,他不背谁背?再来是当时说为了不让巨额亏空拖垮他的意志,给他一年试用期,双向选择,暂不签合同。再等到有朝一日,他傻头傻脑的终于抓到机会让厂里翻了身,一个半数以上厂委领导同意就可以不通过任何部门,撸他下台。算的多准呐!只可笑他方永利自己卖血卖肉的养活一群狼,完了被狼吃了还要笑嘻嘻给人家点他用血汗赚来的钞票!他也算学会了一招,一个人光会创造利益是没有用的,一定要掌控住一个千丝万缕的利益集团才能有机会真正实权在握。
罗红臣走回原位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大家还有没有其它问题要发言。没有的话,就散会吧。”
程利在台下看着自己的丈夫,她是听到消息刚赶来的。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他实在应该站起来和他们据理力争。可他没有,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嘴角还含着一丝无动于衷的笑意。最近,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拉远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表现让她觉得那样的陌生。这是冷静呢?还是懦弱?
没有人说话。于是罗红臣站了起来,挥挥手:“散会。”
“慢着。”程利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她兴奋的望向丈夫。却发现方永利也正诧异的望着她,不但方永利望着她,周围所有的人都望着她。甚至连罗红臣都望着她:“小程,你有什么事?”
难不成刚才那话是她说的?没错,那不是个女人的声音吗?唉呀,怎么莫名其妙喊了那一嗓子呢?可说什么呢?她求助的望向方永利,嗫嚅着:“老方…”
方永利看着人堆里的妻子。妻子头发是枯黄的,脸上带着一个难辨哭笑的表情,腰上还系着一条油腻的围裙。方永利嗓子不由得直了起来:“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程利惊恐的望住方永利。周围的人喊起来:“嫂子是来喊你回家吃饭的吧!”一阵哄笑。
方永利只觉一股热血上涌,一拍桌子站起来:“还不快回去!在这里现什么眼!”
“你…”程利一阵眩晕,这是那个发誓不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吗?心痛之下脑子倒清楚起来,对了,在路上不是想好了吗,这事情也是自己的利益,不论帮不帮的上方永利,这些话总是要说的!她勉力笑了笑,把目光从方永利身上移开,对着罗红臣道:“罗书记,我有一点事,一定得说。也算是祝贺罗书记荣升。罗书记看行吗?”
罗红臣笑道:“什么荣升不荣升,都是为厂里做事。小程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谢谢罗书记,本来我是没有资格到这会上来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早就不是这厂里的人了。但有一件事,我非说不可,”程利均均气接着说:“本来我想这事,是要老方代我提出来跟厂子里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处理的。但现在这个情况,我得自己说出来了。说出来请罗书记和大家多多体谅。大家都知道,我的饭馆是小本买卖,很多事拖不起…”
“嫂子,快说吧。是不是有人欠你饭钱不给呀!兄弟给你去要!”不知谁怪腔怪调的喊了一句,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程利,别说了。回家去吧。”方永利走了出来。
程利抬头看着罗红臣:“罗书记可让我把话说完吗?”
罗红臣带着一脸的笑意:“当然当然。你说你说。”
程利咬咬嘴唇:“很简单。我一年前把泡清洁布的洗洁精申报了专利,前些天已经批下来了。现在,这清洁布的效益就应该有我一半,否则,我的洗洁精就不能再给厂里白用了。”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清洁布本来也是我发明…发现的。本来是我的私有产品,我有权申报专利,但看在我也在厂里服务了这么多年的份上,这个专利我就不争了,但是我的专有洗洁精不能再给厂里白用了!”
方永利和罗红臣的脸上都是阴晴不定。
“你胡说什么!”老陈的大头又移了过来。
“我没有胡说。罗书记你说对吗?”
罗红臣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一脸油烟的家庭妇女,她叫什么?是叫程利吧。是那傻瓜方永利的煮饭老婆嘛。她…怎么有这么大的心机?
方永利在这一瞬间下了一个决定:“罗书记,另外有件事,我也一同说了。今天这种情况,不怕明说,也算让我对厂里完全死了心。我这就跟您说一声,我辞职不干了。从今天起,我方永利就不是棉纺厂的人了。”
罗红臣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大头陈光荣在旁边大声的喊:“方厂长自己要不干了。可不要后悔啊。”
方永利牵起嘴角笑笑:“不会。我只求早脱生天啊。”
程利看着丈夫,这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最近经常在方永利脸上见到。这表情是那么的女性化,并带着一股难解的媚惑,是在谁脸上也见过这样的笑意呢?
罗红臣瞪一眼大头陈光荣,干咳一声:“方厂长,你不要冲动嘛。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是可以好好谈的嘛。”
方永利从未在棉纺厂有过这么敞快的感觉:“罗书记,我提醒您一声,就在刚才,你们大家刚罢免了我的厂长职务。我现在已经不是厂长了。别再这么称呼我,我受不起。还有,按厂里的规矩,普通干部只要肯负担三个月的工资,并结清所有手头工作,就可以离开厂里。我现在手头并没有什么工作了,至于工资我也有三个多月没领。两下一抵,从现在起,我已经可以不是厂里的人了。”
罗红臣咬紧牙关道:“小方你别忘了,你还借咖啡馆傅老板一笔钱,你就这样辞职傅老板能同意吗?”
“我又没有和她签卖身契,她有什么不同意的。”
“别怪我不提醒你,傅老板即便同意你辞职,她还能同意你不给她清洁布盈利中应得的分红吗?”
“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不会亏待她?怎么个不亏待法?她要的是清洁布面市以后长期的分红,你辞了职,拿什么给她?”
程利心想:怎么这里面又牵扯出什么傅老板呢?这个方永利到底瞒着她多少事!她细细看他,方永利站在人群中神情灰暗。程利心里一痛,提高嗓子喊出来:“老方自然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