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作意对傅明蔚的到来显然并不意外,他斟一杯酒递给她,问:“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傅明蔚脸上一红,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将酒杯中注进水,再一下泼于地下,问李作意:“覆水可仍能收?”
李作意站起身来踱到窗前,楼下有千人卒万间厦,可是一切仍然在他李作意掌握之中!
他犹豫一阵,向傅明蔚:“有什么困难就直说,不用这样我一样会帮你。”
傅明蔚摇摇头:“不,有所得必有所失,我愿意得到,也乐意付出。我是要你帮忙,可也同样想能够破镜重圆。”
李作意沉着脸:“可是…你知道,我与我太太刚合好一阵子,你要回来跟我,我自然没有什么不乐意。可是,你难免以后不会受气。”他静一下:“你可想好了?”
傅明蔚再倒杯酒来饮尽,笑道:“我正求之不得。”
李作意大笑,取杯来又倒一杯水:“这样子,岂不一样是纹丝未动的一杯水?”
傅明蔚照样斟一杯酒递到李作意嘴边:“作意,来,喝。多谢你勉为其难这样帮我。”
李作意作皱眉状:“为了美人,上刀山下油锅也是该当的,犯这点难算什么。”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傅明蔚又正式回到李作意身边。
靖远出院后,李作意派人安排他去了韩国,居说那里的整容术比较可信。一直到上车,靖远也再没见到傅明蔚。
午门街的四间咖啡厅又原封不动的交还在傅明蔚手上,李作意甚至还给了她一部分意明集团的股份,让她做了一个挂名的董事兼任公司执行副理。
眼前面临的一件事,就是要正式离开艰苦奋斗四年的美容业。
傅明蔚决定做完这场花城选美就完全退出,她在省城近邻的一座小城内置了一家小咖啡馆,打算以后有空了就到那里去,也省得在这里一天到晚看李作意和方永华的鼻子眼睛。
总的说来李作意对她的确还不错,怕她在公司寂寞,干脆重金将萧楠也挖了过来。
萧楠对这次挖角兴致非常的高,美容行业近几年来发展非常混乱,不再是久居之地,连吴明那样的人也开始琢磨着转行。现在有这样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他自然立即就跳了过来。
今年年底,他就准备结婚了,对方是个平平凡凡的小学教师。他看够了傅明蔚的起起落落,同情之余,心里多少有点不齿。也对长相出众的女孩子充满了避而远之的情结。他想,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持住貌美就对婚姻这样不负责呢?文点说叫娶妻求淑女,武点说叫家有一丑,如有一宝,这两句话是说对了。
他还记得问过傅明蔚为什么离婚,傅明蔚给他的回答是,喝了三年白开水,实在不想再喝下去。
他很诧异,就问傅明蔚难道世界上就没有永远甜蜜的感情?
傅明蔚摇头。
他说:“可是世上仍有那么多白头到老的夫妻呀。”
傅明蔚当时有点醉,憨态可掬的说:“那是因为离婚手续办起来太麻烦。”
他不能理解她。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她,再怎么说,她仍算是一个善良的美女。更带给他这么好的工作,他是感激她的。
他过来的当天,李作意专程将他叫到顶楼问话,他说:“你劝劝傅董,让她尽快从那边过来正式上班。另外,”他含糊着:“你看看能不能说服她不要让李馨参加花城决赛,至少不要拿奖。”
萧楠很明白自己的存在价值,当天就约傅明蔚出来转达了李作意的意思。
傅明蔚最近一直醉熏熏,酒不离手。
她嘻笑着指着萧楠:“痴子啊痴子,你在为谁辛苦为谁忙?”
萧楠无奈,用手来夺她的酒杯:“别喝了…我刚才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傅明蔚脸色一整:“你去跟李作意说,比赛会在公开公正公平的前提下举行,让他少担心。”
“你又不去跟他说?”萧楠叹气。
“我说就我说,”傅明蔚哈哈大笑:“我还怕他不成。”她转身:“我只怕他不放我。”
在太平盛世,像选美这类劳民伤财的节目是最易吸引众人眼球的。花城决赛这天,简直万人空巷,盛况空前。
傅明蔚站在人群中,骄傲中有些心酸:今天选出来的这些女孩子,今后的路会怎样走过呢?会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害了卿卿性命?
可是,如果当年就有这样的比赛,说不定自己也会出来选吧。傅明蔚叹口气,不管是害是利,总不会少了李馨那一份。
她凄然微笑,天凉好个秋矣。
比赛快开始了,她举步往评委席上走,身后有人拍了她一把,却是王凤,旁边挨着她站的正是南峰。
王凤穿着七彩的绸缎长裙,带一点复古的感觉。偏又带一大串红红绿绿的手链脚链,非常的缤纷,只差给头上加盏灯泡,就可以当圣诞树用。
南峰仍是将裤脚烫的笔直,与妻子站在一起,直可以当选世界最不合衬夫妻奖。
却难为他两人并不觉得怎样不妥,正示威的朝傅明蔚笑。
傅明蔚一向不喜欢配戴首饰,李作意前前后后送给她的零碎不下一箩,刚开始也有点惊喜,到最后不过是说声谢谢丢在那里完事,大都做了欢欢的玩具。最盛大的场合她也最多是给手臂上加多一支玉镯,决不肯再多费事。
然则再看不惯这对活宝夫妻,也毕竟是与南峰离婚后第一次见面。她不想把事情搞的太僵,正踌蹰不知怎样回复这二人时。萧楠忽然现身,一把捞起她的手臂就走:“傅董事,里面正等你开会,你在这里跟这些闲人说什么!”声音之大,招得五六个人都将头转回来看怎么回事。南峰夫妻顿时僵在那里。
傅明蔚憋着笑,一路跟萧楠闯进去,顿时软倒在评委席边。
她边笑边捶萧楠道:“你作死,竟会耍这种花枪!”
萧楠挠头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慕容家的绝学呀。”
傅明蔚“噗”一声:“还好说是绝学。”
自己又摇头:“真不知当初看上那人哪一点,硬要嫁他。今天真是多谢你。”
萧楠忙打蛇随棍上:“不用谢我,只要对李馨手下留点情就可以了。”
傅明蔚横他一眼,入席坐下。
比赛开始。
李馨的表现非常出色,展示时每走一步路都让人想到风摆杨柳。到表演环节更是表现出众,竟将大会安排的一段《茶花女》选段用英语演将出来,发音清晰,字正腔圆。表演到位,声泪俱下,七情上面。台下有熟谙英语的观众大声叫好,绝对性的压倒一众女伴。
打分之前,傅明蔚百忙之中向远处的萧楠做个鬼脸,却发现他已看呆在原地。
傅明蔚肚内暗暗好笑,男人,唉,男人。
李馨一举夺魁,当场就有电视台拥上去与她签下了一年的艺员契约。
傅明蔚看着台上年轻的女孩们,一时百感交集。一时又想到,此消息一传开,李作意必定暴跳如雷,又不由好笑。无论是什么恶人,总是无一例外的要败在自己亲生骨肉手里。这是不是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傅明蔚微笑。
果不出所料,李作意为此事大为恼火,甚至迁怒于大会评委团,硬赖着不肯付后期赞助费,好一阵子搞的乌烟瘴气。
李作意觉得可能是再在一起后,自己对傅明蔚太好了,一切都随她的意,她倒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于是连着一个月没有到傅明蔚家里来。
傅明蔚也乐得清静,并不以为意。最近小弟萧楠整天和李馨泡在一起,兼职作了她的娱乐经纪人,也不再替李作意来烦她。更可喜的是,加拿大那边打来电话,说母亲通过手术治疗后,恢复的很好,只是每天患处都会有一点疼痛。但是只要每天按时服食一种有一点镇痛作用的药物就无妨了,明天,母亲就可以启程回来。
“只是,那种镇痛药会有一点影响神经系统。简单来说,就是会使患者在服药后四个小时内产生轻微幻觉。这个药只需要服用一个月,停药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不过在这一个月中,你要照顾好她。”医生叮嘱说。
傅明蔚乐的头昏脑涨,将欢欢紧紧抱在怀里嚷:“你外婆回来了!”
欢欢在怀里不住扭动,使傅明蔚深深感到天伦之乐。无论如何,母亲好,女儿也好,甚至连靖远都能有条件作新的开始,她作什么都是值得的了。
傅岚回来那天,家里搞的热闹非凡,傅明蔚在,欢欢在,小保姆在,萧楠在,连影视新星李馨都来凑一脚,甚至连李作意都叫人送了花蓝来祝贺。
李馨自然知道傅明蔚与父亲的关系,可她并不在意。母亲最近的个性变的很古怪,而这个傅明蔚看起来也并不怎么让人讨厌,大人的事,就让大人自己去处理,跟她无关。她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理明天事。只是这个男伴萧楠靓则靓矣,毫无灵魂,远不及舅舅那般成年男子有味道,这倒是一忧。
傅岚自然一早就知道女儿目前感情生活又出现巨变,甚至这次的对象还是那个旧日的捣蛋学生李作意。她也不便说破,只管吃吃喝喝后去睡了。
做了手术后,她身体好了很多,只是情绪不大容易控制,总是容易激动。再加上患处时时疼痛,扰得她很是烦恼。总算有这一种药是专门让她愉快的,只要一颗吃下去,马上心神俱醉,犹如登了仙境,有时竟会梦到少年时的男伴。傅岚不禁脸红。
她怕吃完药失态被女儿看了笑话,所以总不让傅明蔚在家里呆,一吃了药,总是推她与欢欢散步去,吃了晚饭再回来。
这次回来,傅明蔚脾气好了许多,听她这么蛮不讲理,也不分辩,偷偷观察见她也没什么事。于是就愉快的拉着欢欢出门,每天都是玩的满头大汗才回来。
日子过的平静而愉快。
合该有事。这天,李作意在应酬完一众政府高官后,憋了一肚子的火,歪歪扭扭的驾着车来找傅明蔚。
这小妮子,给脸不要脸。这么久了,他不来找,她也就居然不出现了。她当她是什么?难道还想让他像侍候那帮高官那样侍候她不成?
他下了车摇摇晃晃往楼上走:“想反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傅岚在床上听到门响了一声,她头正晕也就没在意,以为可能是女儿早回来了,翻个身又睡过去。
屋里没有开灯,卧室里传来一阵均匀的鼾声。
李作意摸了半天,没找着灯的开关,也不去管它,摸过去进了卧室:“你这丫头,还跟我装年轻,都会打鼾了。”
“外婆!”欢欢一进门就大喊:“看妈咪买了什么给你。”
傅明蔚捂她不住,只得由她奔进卧室,自己洗洗手准备作饭。
谁料欢欢又蹬蹬蹬跑出来,伸长了手比划:“妈咪,李公公和外婆在睡觉。”
“你胡说什么!”傅明蔚拍下欢欢的手。
欢欢扁扁嘴,有点委屈:“我没乱说,不信你去看。”
傅明蔚这才有些警觉,连忙将手在衣服上抹一抹,向卧室便跑。
卧室内凌乱不堪,一股酒气。
傅明蔚将灯按亮,只见床上相拥而眠着两个人,全身赤裸,只共搭着一角棉被。灯亮处,那男人闷哼一声,转过脸勉强张开眼睛,赫然正是李作意。
傅明蔚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蔚蔚,”李作意靠过来:“蔚蔚。”
傅岚在事后一个多小时才醒来,其时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傅明蔚也不打算告诉她,只是当晚,傅明蔚就病倒了。
“蔚蔚。”李作意又叫:“你听我解释。”
傅明蔚从不知道一个人遇到真正不能接受的事时真能晕倒,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戏里矫情的桥断。她记得许久以前,她曾问过李作意一个关于晕过去的故事,当时她还当那是笑话,现在才发觉那是人类最软弱的逃避技俩之一。她深深为自己悲哀,亦为母亲悲哀,更担心这件事会在幼小的欢欢心中留下什么印迹,从而影响她的人生。
傅明蔚竟不知道一个人神志胡涂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也不知道人的眼泪原来可以这么多。从她住院以来,母亲就天天来坐在这里哭,并说不出什么理由,就只是哼哼唧唧的难过。
傅明蔚有时烦恼起来,恨不得一巴掌撂到母亲脸上去。但一看她哭的苍白的脸,又一句话也说不出。
住院至今,她一滴泪都没有流。
她的眼泪好象在上次靖远住院时就已经流干了,没有一点余货。
那天晕倒醒来后,她推开李作意,并没有大吼大叫,只冷冷的笑一声,对李作意说:“精彩呀李总,在我们家表演世际大战吗?要不要我也加入啊。”
一句话竟把李作意说的面红耳赤,无言以答。
然后,她就平静的收拾房间,为母亲清理身体。一切做完后,一扭头,发现李作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了。她一张脸顿时雪白,“哇”一声呕出一口血来。欢欢在一边吓的发抖,连声问她怎么啦?会不会死?
她苦笑:“傻孩子,死哪有那么容易。”
嗽了口,哄欢欢去睡觉,半夜就发起烧来,就此一病不起。
李作意总算对她不错,为她包了最好的病房,请了最好的医生,一天求饶十几次,只差没有给她跪下来叩头。他跟她说了很多话,她这才知道,原来母亲与李作意早在她两岁时就相识了。
倒是她抢了母亲的爱人?
烧退后,她细想发生的事,奇怪的并不觉得心痛及恶心。只是觉得无味,一点意思都没有,看什么都淡淡的。
以前听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并不明白,如今是深有体会了。
“蔚蔚,”李作意又在叫她,他要把这份力气用到开拓事业上真正可以使意明实业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这样不理我呀。”
傅明蔚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他:“你真的什么都能答应?”
李作意见她肯理他,不禁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什么都听我的?”
“一言九鼎!”
“并且不回收我的财产和头衔?”
“一定。”
“那好,”傅明蔚冷冷的笑:“你以后不得我允许不许来烦我,并且,”她淡淡的:“我要有找其它男人的自由。”
“…”
“怎么啦?不愿意?”傅明蔚咯咯的笑。
“不,”李作意低下头,握住她的手:“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答应你。”
傅明蔚仰天长笑。
傅明蔚缓缓坐入椅中。
她来到小城已经半年了,当初只因几个追求者当街打起架来,闹的很难看,不得已,才躲了过来。没想到在这小城一住半年,越来越喜欢了,母亲和女儿都留在省城请专人看护,并不用自己操心,只有萧楠,偶尔会来看她一次。
这小子和李馨已然闹翻了,他说李馨嫌他不够成熟,处事儿戏。他委屈的问傅明蔚:“我这样还算不成熟吗?”
傅明蔚不答,只是笑。来到这里后,她变的沉静下来,不怎么有闲情逸致嘻笑,不过,她对男人的兴趣并没有减退,反而更强炙,只是她开始明白,男人所要的不外乎是女人的身体和金钱权利,除此之外,实在并不需要为他们多付出些什么。
在这小城里,她是绝对自由的。
前几天有个女孩来向她上门哭诉,求她还男朋友给她。她说他们已经在一起多年了,她没有了他一定会死。
傅明蔚对这类愚妇通常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淡淡说:“这样易变心的男友,要来何用?”就抽身离去。
她才不在乎那愚妇会不会真的一死了之,如果她真的做下这种蠢事,她只会高兴世界上又多省下了一点粮食。这种一口浊气上涌,梗着脖子一死了之的人,绝不值得任何人为她可惜。
她摇头叹息,可是自己呢?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何不同?
还是有不同的。至少,她还是帮助到了有需要的人,就比如棉纺织厂里可怜的方厂长。
今后,还要不要再见这个方永利呢?
傅明蔚从漫漫的往事中清醒过来,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久违的兴奋。这个方永利不是自称是方永华的弟弟吗。那也算是李作意的至亲了。如果伤害了他,李作意也会心痛吧。
会有她失去靖远那么痛吗?会有她避开母亲那么痛吗